第七章 难忘慈母手中线(下)
作品名称:富士山の雪 作者:靰鞡草 发布时间:2022-10-07 17:51:10 字数:3770
“不用!不用!”解耀先并没有真的去和吕振国抢皮箱,他知道那里面有枪和子弹。与其争来抢去的让人怀疑里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莫不如大大方方的就让吕振国去提。吕振国就像是有意显摆,一只手稳稳当当的把皮箱拎进了屋,大气都不喘。
“儿呀,快脱了衣服和鞋,上炕暖和暖和!这柴火呀,还是你老叔家的二小子你二子兄弟给劈的呢。”周老太太说着,就上来解解耀先棉袍的纽扣。
“真是忒谢谢二子兄弟了!娘!俺都这么大了,还是俺自己来吧!”解耀先被周老太太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推开周老太太的手,望了一眼坐在炕沿上笑眯眯地望着他,“吧嗒”、“吧嗒”一个劲儿抽旱烟的吕振国,一边脱棉袍,肚子里一边琢磨道:“乖乖隆嘚咚,猪油炒大葱!这个老叔咋也这么爱抽旱烟?倒是和陆学良有得一比。嘿嘿……周老太太自然不会认错,把自己当成她的亲儿子。不知道这个吕振国是不是老眼昏花,把自己真的当成了周老太太的亲儿子战智湛?”
实际上,解耀先猜的八九不离十,周老太太确实是在演戏。当军统滨江组将即将有人冒充她的儿子,在她家里住一段时间的任务布置给周老太太之后,她的心里还一个劲儿的犯嘀咕,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掩护好这个新来的“长官”。可是,当周老太太一眼看到解耀先竟然酷似自己的儿子,尤其是满嘴的胶东口音之后,潜意识当中的母性立刻迸发出来。在这之后周老太太就不是表演了,她把解耀先当成了自己的亲儿子,纯系发自内心。
那吕振国并不知道刚刚回来的“湛儿”是个冒牌儿货,见到周老太太如此激动,他先入为主的认为这个冒牌儿货就是自己看着长大,又张罗着筹措了一笔款项,送到北平去读书的周老太太亲生儿子。尽管吕振国觉得这个湛儿的嗓音和原来大异,只不过,吕振国并非解耀先想象的也是军统特工。相反,他还是我党的地下工作者,是曾任满洲省委书记的胡服同志亲自发展的党员,是北满铁路哈尔滨铁道工厂的党支部书记。三兄弟中,吕振国和战大鹏虽身属不同阵营,但是彼此之间并不知道对方的隐秘身份,只有老大关玉亭不属于任何阵营。吕振国和战大鹏曾经相互试探,都想把对方拉进自己的阵营中,可是,都发觉对方虽然豪气干云,却并非真正的一路人,只好作罢。
“中!中!中!儿子长大了,能自己伺候自己了!儿呀,你自己脱了衣服上炕去暖和暖和,娘给你去拿点吃的。呵呵……”周老太太显然十分开心,“咯咯”笑道。
“娘……俺不饿!”解耀先不好意思说刚刚吃完了饭,只好模棱两可的推辞。
“哪能不饿?儿呀,你先垫啵垫啵,娘这就给你擀荞面的面条。‘上车饺子下车面’嘛。呵呵……”周老太太从黑暗中拿出了一个笸箩。里面装着一个半窝窝头。
窝窝头虽然冰凉,可那是周老太太一颗火热的心呀。为了让周老太太高兴,解耀先想都没想,笑眯眯的抓起那半啦窝窝头,“吭哧”就是一口。可是他马上皱起了眉头,差一点把嘴中的窝窝头吐出来,可是又不好意思吐。周老太太的窝窝头这是什么味儿呀?又苦又涩的,还有点甜不嗦的!别说比起在陆学良那儿吃的窝窝头大为不如,就是比起上大学那前儿在学校食堂吃的能打死人的窝窝头也难吃多了。
吕振国看出了解耀先的窘态,笑了笑说道:“我说湛儿,这是混合面儿蒸的。你娘怕老吃混合面儿的窝窝头拉不出屎来,就在里边啦掺了点甜疙瘩丝子。”
“混合面儿?混合面儿是啥家伙?”解耀先话刚问出来,就猛然省起忘了在哪本书上看到过,混合面儿就是玉米面和橡子面混合而成的“粮食”。“橡子”是橡子树的果实,外有硬壳,棕红色形似蚕茧,故又称“栗茧”。介绍“橡子”的资料中曾有唐代皮日休的一首《橡媪叹》,解耀先曾摇头晃脑的吟诵:“秋深橡子熟,散落榛芜冈,伛伛黄发媪,拾之践晨霜。移时始盈掬,尽日方满筐,几曝复几蒸,用作三冬粮。”
皮日休的《橡媪叹》一诗中既然把橡子面描写的这么美,为什么高玉宝的小说《高玉宝》中却说:“离开家乡这些年,尽吃橡子面。”
杨朔的《海市》中也说:“我家里净吃苦橡子面,等着粮食下锅。”
这高玉宝和杨朔怎么把橡子面说的这么不堪?橡子面简直就不像是人吃的。解耀先好奇心起,到处去踅摸橡子面,可惜未能如愿。没想到他今儿个穿越到万恶的旧社会,却终于吃到了,哪里有那么浪漫?简直难以下咽。真难以想象,在日寇铁蹄下的东北人民是怎么吃着橡子面生存下来的。据说,有人吃橡子面吃多了,几天不拉屎,胀死了。多年之后,有很多东北的老人,一提起橡子面,无不对小日本鬼子恨得咬牙切齿的。
至于“甜疙瘩丝子”,解耀先也不陌生。他在读大学时曾去松花江北岸的哈尔滨糖厂实习,见过这种东西。甜疙瘩丝子也就是“甜菜渣”,是制糖的副产品,是甜菜块根、块茎经过浸泡,压榨提取糖液后的残渣。残渣中有大量的不溶于水的物质,在特别是保留了全部粗纤维,是家畜很好的多汁饲料,对母畜还有催乳作用。
吕振国哪里能够想到就是这么转瞬间,解耀先能想到那么多?他“吧嗒”了两口旱烟,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唉……老百姓的日子眼目前儿可是大不如从前了!小日本鬼子这帮不是人揍儿的!橡子面是橡子树的籽儿碾成的。山里边的老客们管这种树叫青干柳的、叫‘老柞木’的、叫‘菠萝苰子’的、叫‘橡子树’的,叫啥的都有。”
解耀先说道:“哦……小日本鬼子来的这几年,厂子里的叔叔大爷们的日子太苦了!”
吕振国心中一动,却不动声色的说道:“可不是咋的!小日本鬼子在乙亥年从老毛子手里抢走中东铁路之后,就派人接收了总工厂。把全厂上上下下的头头脑脑都换成了小日本鬼子,咱们工人兄弟整天都要遭受大小工头和警护队的监视和欺压。嘿嘿……这帮瘪犊子,把原来的八小时工作制改成了十小时,取消了原来的一切福利待遇……”
“战周氏!战周氏!”就在吕振国忿忿的述说小日本鬼子的兽行时,院子外面忽然传来了两声破锣嗓子的鬼叫。
“哼!他妈的,大半夜了也不消停!”吕振国把烟袋锅子在脚上磕了磕,骂道。
“来了!来了!”周老太太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推开房门走出去。
“老叔,来的这是啥人呀?”解耀先预感到来的人不是啥好饼。
“哼!他妈的,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吕振国边低着头装旱烟边骂道。
“哎呦呦……原来是麻警官跟霍警官!今儿个咋这么有空?麻溜儿利索儿的屋里头去吧,上炕暖和暖和。呵呵……”周老太太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显得很那热情。
“战周氏,你少跟我们俩扯哩根儿楞!五更半夜的,要不是你们家来了生人,谁吃饱了撑的,上你们家来扯犊子!”一个娘们儿唧唧的二倚子声音毫不客气地说道。
“呵呵……我儿子这不是在关内上学才回来嘛。”周老太太显然依然陪着笑脸。
“他娘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来的人还是什么警官,居然对周老太太如此不客气,解耀先不由得心头火气。但是他想到自己的身份,无可奈何地勉强压住怒火,长出了口气。
“你儿子?你儿子在哪旮沓呐?爷们儿来了咋不出来接一接!”随着房门“吱嘠”一声痛苦地呻吟,警察人没进来,那破锣一样的声音先进来了。
“就你呀?你就是战智湛?有身份证吗?”一个身材瘦小的警察不拿正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解耀先,牛皮哄哄的问道。
“是俺!”解耀先拼命把嘴角往上翘,装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然后跳下炕,趿拉着鞋,走到皮箱前,掏出钥匙打开锁,打开皮箱,拿出了毛大明给他准备好的身份证。
说话娘们儿唧唧的警察,扫了一眼身份证,挥了挥对解耀先说道:“你个杂种操的,想忽悠爷们儿呀?你这身份证有问题,走!跟爷们儿上警署去一趟!”
说话娘们儿唧唧的警察说着,上来就薅解耀先的脖领子。吕振国急忙上前拦住说话娘们儿唧唧的警察,陪着笑脸说道:“霍警官,这臭小子没问题!你忘了他上学头走那前儿,不是还给你送过烧刀子呢嘛!”
吕振国说着,把两块钱的“绵羊票子”塞进了说话娘们儿唧唧的警察兜里。说话娘们儿唧唧的警察就像不知道吕振国在他的兜里塞了两块钱,转头看了看吕振国,说道:“我说老吕头儿,咋又是你!中吧!这把瞅你面子,就不让这小子去警署了!但是,你得给这小子作保。这小子要是出了啥事儿,就不是去警署了,你得去日本人的宪兵队!”
送走了两个瘟神,吕振国吹胡子瞪眼的骂了一顿之后,解耀先猛然想起来“酒鬼小馆”的酱牛肉,他急忙从皮箱中拿出油纸包,打开左三层、右三层,用油纸严严实实包裹着的酱牛肉,送到了周老太太面前,说道:“娘!这是俺给你买的酱牛肉。你尝尝!”
周老太太望着色香味俱全的酱牛肉,高兴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哎呦呦……这么吃不是可惜了的嘛!快过小年了,先冻上,小年包饺子!”
“不嘛!俺就要娘吃,包饺子咱去割二斤肉,包一个肉丸儿馅儿的!”解耀先不由分说,拿起一块酱牛肉就往周老太太的嘴里送。
“娘不吃……”周老太太半推半就的咀嚼起酱牛肉来。她的牙不好,吃酱牛肉时,那两片干瘪的嘴唇老是一瘪一瘪地动着。解耀先就像孝顺的儿子,微笑着看周老太太吃酱牛肉。
吕振国狼吞虎咽的把解耀先塞到他嘴里的酱牛肉吃掉之后,问道:“湛儿,你这次回来,打算干点啥差事呀?老叔帮你张罗张罗!”
解耀先按照毛大明教给他的话说道:“老叔,宋朝的赵恒有一首《劝学诗》‘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出门无车毋须恨,书中有马多如簇。娶妻无媒毋须恨,书中有女颜如玉。男儿欲遂平生志,勤向窗前读六经。’俺寻思着,俺是厂子里的的叔叔大爷供着上的学,为人不能忘本!厂子里的叔叔大爷们大都不识字,受尽了工头们的欺负。俺啥都不干,就教叔叔大爷们识文认字儿!”
“好小子,说得好!”吕振国的双眼烁烁放光,向解耀先竖起了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