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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世事浮沉多变幻(7)

作品名称:三江逐浪人      作者:林朴      发布时间:2022-10-01 20:12:54      字数:3599

  顺庆城下河街,陈家线铺后院,一场疾风暴雨似的争吵刚刚过去。
  玉姑妈一边抹眼泪一边劝女儿:“幺姑,这是命呀,你就认了吧!你看刚才你爸气成那个样子。你是晓得的,他多年落下个心痛病,要是气出个好歹来,这个家不就毁了吗?你是街坊上出了名的乖乖女孝顺娃,这事儿你就顺了你爸吧!”见女儿不搭话,只是哭,她接着劝,“你爸和我都晓得你的心偏向龙娃子,但是他的家境实在太那个了,我们哪能眼看你过去遭罪呢?你也晓得,你爸是最心疼你的,他常夸龙娃子聪明,但最气他不安分,怕你跟着他一辈子担惊受怕。他原来还想看看再说的,这回听吴有才讲了遭土匪打劫的事,他就下决心了。他决定了的事,何况已经收了曾家的聘礼,是绝不会改口的。”
  “若是我偏不干呢?”玉姑赌气地说。
  “那就要了你爸的老命!”玉姑妈哭起来。
  “好了,好了,莫哭了。”玉姑摇着母亲的肩膀。
  “那你不犟了?”玉姑妈问。玉姑没回答,眼泪如线地往下流。
  当天晚上,玉姑去了林家。林罗氏搂着她,替她抹去眼泪:“玉姑,你是个好女子,只是我家炜和没这个福气。他这回遭土匪绑了,本钱也丢了,没奈何又跑了南疆,这都是因为家里穷啊!你爸是个好人,当年若不是他收下炜和弟兄两个当徒弟,我家的日子就更苦了。你爸不是个势利眼,他是怕你将来遭罪。普天下当父母的,哪个不心痛自己的儿女呢?”
  “林婶,火龙哥有消息回来么?”玉姑问。
  林罗氏摇头,说“没有。都四个多月了,还不晓得啥时候能回来。他是个犟性子,他既然没办法兑现同你约定的事情,那就肯定还要在外面打拼,不弄出点名堂,他是不会回来的。”
  玉姑眼里又浸出泪来:“林婶,我真的舍不得你们,我二天还、还能到你家来、来不?”
  林罗氏一把将她拉进怀中,说:“啷个不能来呢!你是我看起长大的,从小就在这屋里进出,又是炜和他们的同门师妹,你就像是我的姑娘哩!”
  玉姑想了想,扬起脸:“林婶,我、我想认你做干妈,行不?”林罗氏笑着说:“行呀,啷个不行呢?”玉姑就叫了一声干妈,林罗氏跟着应了声“呃”,俩娘母便含泪带笑地搂抱在一起了。
  
  林炜和是第一次来成都,走在街头,看什么都新奇。他觉得与重庆、汉口相比,虽然洋楼少一些,但那座皇城,那些观堂寺庙,那一排排四合小院,古色古香中透出一种气度、诸般气象,却是重庆汉口没有的。刘先生曾经送给他一部《绣像三国志演义》,他都看了好多遍了,知道成都做过蜀汉的皇都,现今又是四川总督府所在,那自然不同于一般的城市,老家顺庆只是个小城,更是没法比的了。望着一条条街道两边紧挨密扎的商铺、川流不息的人群,他突然想,将来自己生意做大了,一定要到这里来开个店铺!摸摸腰带中夹藏的银票,他觉得信心满满的。
  他打算先去找罗大哥,就便问问张先生来成都后住哪儿。一路问询,记不清走了多少条街道,最后绕过一段红砖铺底、青砖砌就的老城墙,来到北校场的一个洞门前。他打听过,陆军武备小学堂就开设在这里,还听说原先设在东校场的陆军速成学堂也迁到这来了,罗大哥应该就在这里边。分别已经四年,自己也长高长变样了,罗大哥还认得我么?
  洞门前持枪带刀的卫兵拦住了他,他急忙说明来意,卫兵摇摇头说没听说过罗亨礼这个人。正在这时,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走出来,听了卫兵的禀报后想了想说:“罗亨礼?没有!学堂里有是有个顺庆来的,叫罗伟,但眼下不在,跟尹总办到凤凰山新军营去了。那里是军事禁地,没法找人。”林炜和只有怏怏而退,回到黄先生的租屋。黄先生的伤病已经大有好转,正坐在桌前喝茶,他对林炜和说,既然张澜先生是因为保路的事来成都的,你不妨到岳府街川汉铁路公司去问问,他们应该知道。黄先生还给他画了一张去岳府街的路线图。
  
  林炜和永远不会忘记这个日子——宣统三年、辛亥,公历9月7日。
  他是那天中午赶到岳府街的。那里已经人头攒动,群情激愤,相互传递着一个让人吃惊又万分震怒的消息:咨议局议长、保路同志会会长蒲殿俊和罗纶、张澜副会长等九个人,今天清早被赵尔丰骗到总督衙门后遭拘捕了!上了脚镣手铐,立马就要枪毙了!就在大家顿脚唾骂中,有人大声提议:各铺家坐户,不分男女,各出一人,到督署衙门请愿,要赵尔丰放人!提议立即得到众人响应,街巷里爆发出一片“到督署请愿去啊!”的吼声。林炜和得知张先生被抓,十分愤怒,便随着人流去总督府请愿。
  尽管下着绵绵阴雨,天晦地暗,也不断有人从四面八方涌进请愿的队伍,形成一股股巨大的人潮。人们头顶光绪皇帝牌位,手握一炷香,从西辕门挤进督署大院,冲破卫兵的阻拦进入仪门,聚集到大堂前,有的流泪哭泣、跪地磕头,有的高声质问、愤怒呼号,众口一词要求督署放人。但是,除大堂台阶上几排荷枪实弹的兵勇外,没有一个当官的出来照面。被激怒的民众奋力想冲进去,兵勇们则举枪挥刀凶蛮地驱赶,双方就这样一波一波地冲撞推攘着,从下午一直持续到晚上。
  林炜和因为来得晚了些,被挤在仪门边动弹不得。突然间身后的人群出现骚动,有人惊呼:“起火了,起火了!联升巷烧起来了!”人们正惊愕间,大堂上一声断喝:“总督有令:拥挤上院,格杀无论!”旋即响起爆竹般的枪声。站在前排的人纷纷倒下,哭喊声响成一片,人们惊惶地往后退,林炜和也被推了出来。见联升巷那边冒出火光和浓烟,他猛然想起黄先生,便挤出人群跑到督署门外,这时一拨挥舞着明晃晃战刀的马队冲了过来,驱赶着大街上的人们,他急忙紧贴着院墙弓下身子往前跑,到达联升巷口时,只见黄先生所住小院和周围的房屋已经垮塌,余烬还在燃烧,街邻们正在大声呼唤着灭火,他立即参加进去,经过大家奋力扑救,火势渐渐小了下来。
  林炜和沿着附近的街巷,在号哭呻吟的老少男女中寻找,终于在一个墙角找到了黄先生。黄先生满脸污泥黑灰,一条长辫被烧掉了大半截,湿漉漉的头发披散在脑前脑后,一见林炜和,就拉住他哭诉起来:“烧光了,啥子都烧光了!有个放火的我见过,在督署门口站过岗的!这是啥世道啊,天地良心哪!”林炜和一边将他扶起来,一边哭着说:“黄先生,衙门里头开枪了,倒了一大片,惨得很哪!”
  那天后半夜一直下着雨,大街小巷家家关门闭户,他们无处可去,只好卷曲在一个门洞边熬过难眠之夜。
  
  第二天上午,他们走了好些个地方,总算找到一家鸡毛小店落脚。安顿好黄先生后,林炜和没有听从他的劝阻,又走上大街,向督署衙门方向走去。因为记挂着张先生,还有那些倒下的人究竟怎样了,他觉得应该去打听一下。张先生是自己的恩人,又是代表顺庆的乡亲父老来成都保路的,如果张先生遭难了,哪怕再凶险,也应该去送上一程的!
  雨越下越大,街巷都笼罩在风帘雨幕之中,林炜和已经浑身湿透,但看见许多人都朝着督署走,神色悲戚而脚步坚定,便紧紧跟上去。快到督署衙门时,前面传来“赵尔丰下令三日不准收尸”的讯息,顿时激起公愤,人们一边高喊“死者为大,入土方安,无辜杀人还不许收尸,逆天背理!”“督署放人,还我路权!”一边突破卫兵阻挡,冲进督署大门。
  眼前的境况把人们惊呆了,只见大堂前地面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具尸体,有的怒目瞪天似有无尽怨愤,有的手里还紧攥着光绪皇帝的牌位,因遭大雨浸泡,许多尸身肚腹肿胀如鼓,尽管经过大雨冲刷,地面还是残留着一滩滩血痕。凄惨啊!造孽啊!罪过啊!人们哭声一片,骂声一片,场面起了一阵骚动。就在这时,大堂上猛然响起刺耳的枪声,“赵屠夫又下令杀人了啊!”人们惊恐地后退,一窝蜂地朝大门外跑,有的被追来的流弹打中,扑倒在地……事后听说,又有几十个人死于非命。
  林炜和又悲又忿、身心疲惫地回到小店,流着泪对黄先生诉说了所看到的场景,黄先生不住摇头叹息:“官逼民反,天下就要大乱了,兄弟,要早做准备呀!”
  当天下午,督署发出戒严令:封闭四处城门,增兵防守各街道要津,严控邮电交通,查抄川汉铁路公司和保路报刊,缉拿同盟会、保路同志会各色会党头目……当晚,官府的属吏兵勇沿街巷挨户盘查,凡可疑者一律拘押,无产业客居的青壮限一日内出城……风声鹤唳,满城惊恐。成都已不可留也无心再留,林炜和决定返回老家,黄先生打算回云南但苦无盘缠,林炜和把一张二百两的银票递给他,他推拒了一阵,最终流着泪千恩万谢地收下了。
  临行前,林炜和四处打听,得知张先生他们还被押在牢里,据说是赵尔丰担心激起更大民变,没有立即处置。只要人在就好,天下事变数多哩,不定哪天就化险为夷了。这是他这些年的亲身体验,于是稍稍放下了心。
  经过天回镇时,他遥望凤凰山,军营里那个罗伟是不是亨礼大哥呢?这次来成都没找着罗大哥,他感到十分遗憾。常言说,兵为凶相、杀伐无情;督署前的惨象,更令他有悍兵恶胜匪的感觉。不过,罗大哥是张门弟子,就是将来发达了,想必也不会像那个赵屠夫的!
  林炜和本就认为自己读书少、眼界窄,远不能同盛克勤罗亨礼两位大哥相比,不是个闯上流做大事的角色,经历了这场腥风血雨,特别是见张先生这等贤达之士都遭抓捕下大牢,还有被处斩的危险,更觉得官场险恶无常,军兵残暴凶狠,自己绝不能在这两条道上讨生活,今后唯一可行的就是潜心为商,能做到发家致富、利国利民,也就不枉此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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