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过河拆桥（上）

　　“声西击东”“假道灭虢”和“暗度陈仓”的战斗以完胜的结果结束之后，军区举行了隆重的授奖表彰仪式。军区鞠老将军和“前指”杜司令年事已高，离休进干休所的命令也下达了。军区转达总部命令，任命原“前指”副司令员丁乙山为“前指”司令员。
　　丁司令没有忘记对杜老将军的承诺。安葬完了“白耗子”张秉仑烈士，就张罗着把“利剑”分队全体侦察兵们请到“前指”，要摆酒为英雄的侦察兵们庆功。侦察兵们来到“前指”后，时间还早。政治部副主任曹廷晖把侦察兵们安排到会议室休息，亲自陪着侦察兵们聊天，不住询问侦察兵们战斗、学习、生活和训练的情况。贺智民来了，见到老首长侦察兵们一下子围了过来，那透着的就是不一样的亲热。贺智民黑了、瘦了，可更显精神，尤其是那双大眼睛更是炯炯有神。在众人面前，战智湛自然不敢大了呼哧的表哥长表哥短的臭嘚瑟。
　　忽然，表哥的警卫员小李子在战智湛的身后拽了一下他的衣襟。战智湛转头望去，小李子神神秘秘的对战智湛说道；“跟我来！我领你去见一个人！”
　　“神叨儿的，这又是去见谁呀？”战智湛的心里直犯嘀咕。可是小李子没说，战智湛也不好问，反正一会儿就知道了。小李子一路和战智湛说着闲话，来到了贺智民办公室门前。小李子没有喊“报告”，而是轻轻地敲了敲门。
　　“请进！”听到这一声甜美的女高音，战智湛的脑子“嗡”的一下：难道是梦中情人梅笑然？果然，贺智民的办公室内正是令战智湛朝思暮想、亭亭玉立的美丽女孩儿。梅笑然红菱般的嘴角边挂着满足的微笑，脸蛋绯红，眉眼盈盈，看得战智湛心情激荡。
　　“小梅，你好！”在经历了意外、吃惊、狂喜之后，战智湛很快就恢复了镇静。微笑着凝视着梅笑然那双水汪汪就像要滴出水来，会说话的大眼睛。
　　“大哥哥，我好想你！”梅笑然激动不已地扑到了战智湛的怀里，搂住了他的脖子。
　　战智湛的内心十分激动，像波涛汹涌的大海一样。他忽然想起了唐朝李商隐的一首诗：“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战智湛伸手环住梅笑然那柔软的腰肢，温情脉脉地说道：“小梅……”
　　突如其来地看到心上人，使战智湛激动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躲闪着被她的秀发弄得痕痒的脸颊。梅笑然眨着脉脉含情的大眼睛，说道：“大哥哥，我调到‘前指’政治部了。”
　　望着梅笑然那一泓秋水般的美眸，战智湛焉能不明白她的意思。梅笑然这是为了自己，才脱离了本行。他有些愧疚地歉然说道：“小梅，俺不能留在机关，你怪俺吗？”
　　“当然，你留在机关，我就能天天看到你了！”梅笑然低下头，玩弄着自己的衣角。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其实战智湛又何尝不想和梅笑然长相厮守呢？他又像是自我安慰般安慰着梅笑然，但是内心深处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哼……还有‘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都说你们北方人实在，你自己要多加点儿小心，遇上事儿多动动脑子，别像你们北方人说的那种虎了吧唧愣头青似的。你现在有了我，要是光荣了，那我……”梅笑然说着扬起了头，柔软的手指满怀深情地抚摸着战智湛额头上的伤疤。
　　金庸金大爷在他的名著《神雕侠侣》中第二十回有一段大侠郭靖对“侠”感人至深的阐述：“过儿，我辈练功学武，所为何事？行侠仗义、济人困厄固然乃是本份，但这只是侠之小者。江湖上所以尊称我一声‘郭大侠’，实因敬我为国为民、奋不顾身的助守襄阳。然我才力有限，不能为民解困，实在愧当‘大侠’两字。你聪明智慧过我十倍，将来成就定然远胜于我，这是不消说的。只盼你心头牢牢记着‘为国为民，侠之大者’这八个字，日后名扬天下，成为受万民敬仰的真正大侠！”
　　郭大侠这段话，令战智湛崇拜得五体投地，引为毕生做人的准则。战智湛激动之余，把郭大侠的这段话讲给了梅笑然听。梅笑然没看过《神雕侠侣》，但是心爱的人以古喻今，向自己表达“为国为民”的胸怀，以她的聪明伶俐，怎么能够不懂？梅笑然情意绵绵地望着战智湛，深情地说道：“你该做男人的事情！我……我等你！”
　　战智湛一激动，又吟起了元朝大词人管道升的《我侬词》：“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碎，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梅笑然心中激荡，仰着俏脸，闭上了美眸……
　　“当……当……当……”正当战智湛迫不及待地伸出脑袋的时候，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请进！”战智湛无可奈何地推开了梅笑然。
　　房门“啪”的一下打开了，接着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声音：“‘骆驼’！”
　　“‘猴子’！”战智湛惊喜地迎向翻了一个筋斗闯进表哥办公室来的“猴子”宋金库，与他紧紧地抱在了一起。也许“猴子”觉得自己太矮，这样太吃亏，竟然一按战智湛的肩头，跳到他的肩上，骑到了他的脖子上。
　　“乖乖隆嘚咚，猪油炒大葱！你真是个猴子，快下来，别闹！”对于“猴子”的热情，战智湛显然有点不知所措，尤其是当着梅笑然的面，躲也不是，不躲也不甘心。
　　“哈哈……那可不行，我就得把你这个‘骆驼’当马骑！贺副参谋长的警卫员小李子说你在贺副参谋长的办公室，果然没骗我！我一着急就……”也可能这时他才发现战智湛身后的梅笑然，随即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有点不好意思地一按战智湛的脑袋跳下了地。
　　“战参谋，这是你的女朋友吗？哇尻！不愧是大学生，女朋友都这么漂亮！”“猴子”揶揄着战智湛，伸出了与他的身高极不相称的大手。
　　梅笑然很大方地把柔软的小手递了过去，望着仅及她耳朵高的“猴子”，她开心地笑了。
　　“前指”政治部的副主任曹廷晖真是个能人，丁司令张罗的庆功晚宴自然也没有离开他，就由他来操办，他完全可以当后勤部部长了。庆功晚宴是在“前指”首长的小食堂吃的，酒是“五粮液”，饭菜还算丰盛。可是侦察兵们却感觉比起自己基地的伙食饭来，也强不了多少。看起来“前指”首长们的伙食可没有侦察兵想象的那么好。
　　由于“白耗子”刚刚牺牲，侦察兵们无不感到心情十分压抑。尤其是当他们走进小餐厅时，不由得都愣住了，“洱海鱼鹰”再一次失声痛哭。
　　曹廷晖的心思十分缜密，他十分理解侦察兵们此时此刻的心情，居然在小餐厅角落特意摆了一张桌子，上面端端正正的摆放着鲜花簇拥着的“白耗子”烈士遗像。烈士的遗像前燃着三炷香，香炉旁多了一副碗筷，一等功军功章摆在非常显眼的地方。就像中国服丧的孝服那莹白颜色的白瓷杯杯中斟满了“五粮液”，侦察兵们桌子上的每一样菜，烈士的遗像前都有，甚至摆了满满的一桌子。也不知道曹廷晖是怎么知道“白耗子”烈士吸烟的，也许是他费了很大的劲不知从哪里搞到了一盒“白耗子”烈士从来舍不得买的软包装的过滤嘴“中华烟”，点燃了一支摆放在烈士的遗像前。
　　这些日子以来，战智湛的心情一直郁郁寡欢。那是因为他的引路人，九十三军李参谋李天勤的一封来信差点让他崩溃。信中寒暄过后告诉他一个一个噩耗，就是他大学时代苦恋着他的小学妹郑钰爽，因为他突然失踪，杳无音信，竟然精神失常。数月前的初春季节，郑钰爽神情恍惚地误走松花江江面，溺水而亡。战智湛似乎看到了深爱自己的女孩儿踟躇在已经变得酥松的江面时，身后一群人高声叫她回来，可是没有哪个人敢于追到江面上。直到郑钰爽坠入江水中，还高声喊叫着：“大哥哥！我爱你……”
　　战智湛为此难过了好几天，差点影响了参加“声西击东”“假道灭虢”和“暗度陈仓”的战斗。好在战智湛迅速调整好了心态，把全部心思都用到随时都有可能牺牲的战斗中。战智湛确实就是这么想的。在残酷的战斗中，自己随时都有可能牺牲，去实现自己“为国为民”的志向。要是牺牲了，正好去那个世界，和刻骨铭心的爱自己、等候自己的郑钰爽、林紫薇、庄建红三个女孩儿相会。可是，现在牺牲的不是自己，而是生死弟兄、战友“白耗子”。
　　侦察兵们一下子都涌到了烈士的遗像前。这些在死神面前都不会皱一下眉头，铁铮铮的汉子此时却无不泪流满面，泪下沾襟。他们有的对烈士行举手礼，有的对烈士深深三鞠躬，也有的点燃了三炷香，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之后，插在烈士遗像前的香炉中。他们，只是想通过这种礼节表达对烈士的崇敬，寄托自己的哀思。
　　“洱海鱼鹰”抱着“白耗子”烈士的遗像号啕大哭。“东北虎”已经压抑了许久许久了，此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悲痛，边轻抚烈士的遗像，边声泪俱下，如泣如诉地说道：“兄弟呀，兄弟！都怨我！都他妈的怨我！你是为了救我才……才死的。不过兄弟你放心，你的老爹老娘就是我的亲爹亲娘！只要我活着，给咱爹咱娘养老送终的事儿，你就不用操心了！”
　　“笑面虎”虽然也是泪水长流，心中和战友们一样悲痛，但是他的头脑中还是很冷静的。他走到“东北虎”和“洱海鱼鹰”身边，泣声说道：“老萧、小段，别这样！革命战士流血不流泪！暗算烈士的凶手是烈士自己亲手击毙的，咱们应该为有这样的战友感到骄傲才对。咱们只有学习烈士，消灭更多的敌人，为张秉仑烈士、为许多牺牲在越南猴子手中的烈士报仇，这才是祭奠烈士们！来！咱们一起在烈士的面前宣誓！”
　　“东北虎”擦了擦眼泪，高声命令道：“全体都有了！列队！立正！”
　　“东北虎”立正站在侦察兵们的对面，严肃地说道：“我现在点名……秦沂岭！”
　　“到！”“笑面虎”跨前一步，大声答道。
　　侦察兵们迅速明白了“东北虎”的用意。“东北虎”逐一点名，最后喊出：“张秉仑……”
　　侦察兵们一愣，随即一起跨前一步，无不气沉丹田，异口同声的答道：“到！”
　　“同志们请稍息！”接着，“东北虎”一个向右转，向“笑面虎”立正敬礼。
　　“笑面虎”一改平日的嬉皮笑脸，扫视了一遍自己手下的这些侦察兵，语气十分坚定地说道：“同志们，我们向烈士宣誓！”
　　说罢，“笑面虎”一个向后转，面对着烈士的遗像，庄严地举起右手：“我宣誓！”
　　“我宣誓！”侦察兵们学着“笑面虎”的样子，举起右手，庄严宣誓。
　　“我是共和国的卫士！是人民的子弟兵！一定听从党的召唤！”“笑面虎”朗朗宣誓道。侦察兵们也跟随着“笑面虎”，一句一句地重复着誓言。
　　这时，“前指”的首长们来了，他们停留在小餐厅的门口，注视着这些英雄的侦察兵们。此情此景，让首长们十分激动。杜老将军老泪纵横，和新任丁司令一道，庄严地举起右手向部下敬礼。跟在新老司令员身后的其他首长也急忙举手敬礼，向这些有情有义，勇于担当的英雄侦察兵敬礼。
　　陪同杜老将军和丁司令前来的还有“前指”钱正伦钱参谋长和贺智民贺副司令。战智湛被杜老将军拉着坐在他身边，这边是钱参谋长。杜老将军就像慈祥的父亲，不住地往战智湛的碗里夹菜。战智湛受宠若惊，手足无措，满头大汗，十分被动地应付。
　　酒过三巡，杜老将军即兴赋诗一首，以表达对侦察兵们凯旋而归的祝贺：“风吹落叶舞晴空，我奏狂歌唤英雄。歌罢举杯问苍天，苍天亦笑我精诚。杯中自有天上月，腹内更牵万种情。一生大醉能几回，何不豪饮到天明？”
　　在众人热烈的掌声中，敬过杜老将军酒后，钱正伦拉着战智湛的手，说道：“小战，按你们北方人讲的，关起门来的话，咱们俩还有一层关系。”
　　见战智湛不明所以，满脸的懵十三，钱正伦这才笑了笑，接着说道：“呵呵……我是你的女朋友梅笑然的亲姑父呀！”
　　战智湛固然吃了一惊，一旁的杜老将军也十分惊喜，问道：“哦……姑娘是谁？”
　　钱正伦笑着说道：“老司令，这个姑娘您刚才已经见到了。你猜猜是哪个？”
　　杜老将军虽然年过花甲，但脑子仍然很灵活。他笑眯眯地对钱参谋长说道：“你这个小钱，就喜欢和我玩儿弯弯绕！要我猜的话，肯定是刚才献花的女兵当中那个个子最高、长得最漂亮的女兵了！我真为我的老连长感到高兴，他有了一个好儿媳妇！”
　　“老司令真是老当益壮呀，一下子就猜到了！为了老司令的身体健康，我连干三杯，老司令您抿一口。”钱正伦虽然有些夸张，但是酒量那可是实打实的。五十多度的“五粮液”他已经连干了十几杯了，居然不动声色，还要干。
　　贺智民转过身来，捅了一下钱正伦的后腰说道：“哎呦我的亲妈呀！杜老司令是我舅舅的战友，我必须得叫叔叔。现在你钱参谋长又成了我表弟的姑丈人，我是不是也得叫叔叔呀？我这小字辈儿是没跑了，还咋在‘前指’混呀！”
　　钱正伦大笑道：“哈哈……贺副司令，咱们就各论各叫吧，免得拘束！我还得恭喜你独具慧眼，挑了个好兵！感谢你给我挑了一个好外甥女婿呀！”
　　这一下，把战智湛闹了一个大红脸，他摇头晃脑、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道：“真的渴望来一次痛快的醉，更希望翻江倒海的呕吐，吐出内心的感慨与酸楚，吐出自己的肺腑，把所有的感慨随着吐物一并带去。”
　　贺智民身边的丁司令也转过身来，说道：“老钱，这么大的大喜事儿你得请客！”
　　钱正伦大笑道：“没问题，丁司令既然说了，我这几天就安排！”
　　杜老将军也笑着说道：“这酒不喝白不喝，必须得算我一个！小钱，你可得在我回老家之前安排！”
　　杜老将军说罢，众位首长一起大笑。其他侦察兵们见状，全都懵圈了。
　　“庆功宴”还没有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战智湛忽然觉察到表哥的警卫员小李子溜了进来。小李子附在表哥的耳边低语了几句之后，表哥对小李子点了点头。也许是屋内嘈杂，小李子的声音大了一点，战智湛清楚地听到小李子说道：“贺副司令，总部南宁工作站的姜站长和军区敌工部梁部长来了，正在你的办公室里等你。”
　　可是，紧挨着表哥的丁司令似乎也没听见。战智湛心中“咯噔”一下，暗想道：“五更半夜的，姜站长和梁部长这两位隐蔽战线上的骁将联袂而来，指不定又出了啥大事儿了！”
　　贺智民微笑着向在座的各位首长和侦察兵们告了个罪，自罚一杯酒后匆匆离桌而去。
　　贺智民随着警卫员小李子向自己的办公室急匆匆地走去。到了房门前，人还没进房间，贺智民爽朗的大笑声就响了起来：“哈哈……哎呀姜站长呀梁部长，你们二位可是稀客，这么晚了，是啥风把你俩给吹来了？”
　　姜站长握了握贺智民的手，笑嘻嘻地说道：“哈哈……此风并非东南西北风，也非春夏秋冬风。我让过风头，抓住风尾凑到鼻子底下一闻，原来是越南猴子的妖风！”
　　二人大笑声中，梁部长也握了握贺智民的手，客客气气地说道：“贺副司令，我们两个不速之客贸然登门，请别见怪呀！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