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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蓟州聚会(3)

作品名称:心怀月泊      作者:文字侠      发布时间:2022-09-30 09:59:47      字数:13997

  这天得到消息,金兵暂无动静,似乎是因刚刚灭辽,一时还没有整顿好兵马。四老中的三老便外出弄钱,留下独孤鸣统领丐帮众弟子,以防金兵突然来袭。陈纲年少,他一人担重,来往巡视于各分舵弟子驻足所在,丝毫不敢懈怠,没有工夫再去指点王中孚武功。龙剑观内除了朱王金侯四人、一千名崆峒弟子、秋风及其门徒外,再无别者。
  王中孚向朱月心请教武功,他得四丐尽心教导,进步很快,两人于纯阳殿上拆了百余招,兀自不分胜负。金慕花与侯吐艳在旁观看,金慕花频频顿首,低声道:“再过一两个月,连我这个师父都不是小子的对手喽。”生怕净夸自己徒弟,侯吐艳不高兴,连忙又道,“月心也很不错,不愧是你的女儿。”却感腿上微微一痛,已被侯吐艳轻轻踢了一脚,心想:“我哪里又说错话了?”
  侯吐艳踢过这一脚,轻声说道:“师弟,我和你商量件事。”金慕花见她嘴角含嗔,但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里满是乞求之色,心头一动:“师姐很少这样求我的,却不知何事。”道:“但教力之所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侯吐艳道:“没那么严重,就怕你不依。”金慕花忙道:“依的依的!”侯吐艳道:“你那徒儿资质聪颖,送了我吧。”
  金慕花暗喜:“这孩子良材美质,有如璞玉。我本就没什么好教他了,师姐肯收去精雕细琢,那真是求之不得。嘿嘿,但也不能就这么白白送了,须教你对我好言好语,温存嫣笑,便只一天半天,也是好的。”当下假作为难,伸指在颊上弹得两下,道:“这个嘛……咱们外出走走,容我想上一想。”
  侯吐艳急道:“有什么好想的,送就送,不送就不送!”金慕花笑道:“咱们还是出去走走,合计合计。你看今天天色多好呀,闲步散心,我心情一佳,说不定就送了。”侯吐艳见他笑色诡异,哼了一声,道:“走吧!”径自行向门外。金慕花道:“师姐哪里去?”侯吐艳道:“你到底散不散步?!”已在殿外。金慕花大喜,道:“散!散!”跟了上去。
  侯吐艳却不等他,自顾前行,身姿怡美,步履轻盈,犹似足不点地,秀发、衣衫、帚丝在微风中齐飘共舞,遥遥望去,便如仙子凌波一般。金慕花瞧得发痴,气聚丹田妄图赶上,哪知半里路下来,不近反远,只得高声呼停。但对方浑然不理,他已尽全力,累得满头大汗,勉强跟行几里,眼睁睁地看着那俏生生的背影消失在了山坳间。
  金慕花正自茫然,忽听身后格格一笑,回头见是朱月心赶了上来,后面跟着王中孚,心想:“我和她出来散步,你们两个跟来做甚。”但也不便驱赶,三人一同进了山坳,只见侯吐艳正高高地坐在一块岩石上支颐远望。金慕花跃上去与她并肩而坐,见她报以一笑,立时乐开了花,险些掉下去,再看那边二人,又互相对拆起来,心道:“你们两个练武什么地方不能练,非跟到这里。”
  侯吐艳如塑像一般坐着,腮畔泛着浅笑。金慕花只觉得如果没有两位同门的深仇大恨,宁愿与她永远这样坐下去,虽然她一言不发,每当与之说话也只报以一笑,但总胜于冰颜冷漠。有时金慕花久不开口,沉醉于遐想,侯吐艳也会主动向他笑上一笑,他心头立刻就会荡漾好一阵,从不感到这一次次的笑机械而又单调。
  侯吐艳抬头看了看天,笑容收敛,恢复严霜之色,道:“我已经陪了你这么久,该把他给我了吧?”金慕花一愕,终于明白了那千百次笑的用意。略觉失望,但也并不悔恼,反而十分情愿,当即把徒儿叫到跟前,命他磕头拜师。王中孚见识过侯吐艳的本事,欣然乐从,立即磕起头来。
  磕到第四下,金慕花突然将臂一伸,托住了他,道:“师姐,你收徒弟可是专为了替陈师弟报仇?”侯吐艳道:“是又怎样?”金慕花正色道:“如此,我这徒儿不能给你。”侯吐艳红颜薄怒,道:“你想反悔?!”金慕花道:“据我所知,师姐门下弟子无一出色,可见……可见……”他本不愿这样说,一时却又别无婉转之言能够替代,只得续道,“可见师姐教导无方,我不能让良材美质毁……毁在你手里。”
  侯吐艳大怒,霍地站起,拂尘甩处,座下岩石一分为二,道:“我刚才对你的笑都是白笑了!”金慕花见到这等声势,也不禁骇然,脸上依旧嬉笑,但已无丝毫笑意,肌肉颤了两颤,道:“那我全笑还给你好了。”侯吐艳杏眼圆睁,叱道:“我没工夫和你开玩笑,你到底给不给?!”
  金慕花涎着脸道:“师姐,你又何必强求凭一己之力为陈师弟报仇呢。为陈师弟、还有东方师弟报仇,大家都有份的嘛。”侯吐艳道:“我就是要凭自己为他报仇!除了我自己门下的弟子,谁都不要帮!”金慕花道:“师姐,你怎么这样固执呢!”侯吐艳拂尘一甩,方圆一丈内飞沙走石,厉声道:“我就是这样固执,你给是不给?!”朱月心和王中孚一直在旁看着,想劝却无从插口。王中孚眼睛里进了许多沙子,朱月心便给他吹,一时吹不出来,疼得眼泪直流。
  金慕花稍有愠色,道:“假如不给,你待怎样?要打死我吗?”古时弟子未经师父允可不得改投别师,事先拜了事后须当禀明,如若师意不许,便只能作罢,倘使一意孤行,就是欺师灭祖,为世人所不齿。侯吐艳见他态度坚决,知道就算逼迫王中孚本人也无用,恨得咬牙切齿,拂尘不断地劈向岩石,当者立碎。片刻之间,满地碎石,拂尘上也断下不少帚丝,纷纷扬扬有如雪花,伴随着泪花一起飘落。
  只听“当”的一声,尘柄折断。侯吐艳怒恨愈盛,将半截断柄掷出,直插入岩,没了一半。金慕花见她手上都是血,知是愤怒时运力不当,震裂了虎口,稍起的愠怒立即化成一番怜惜,赶上去给她包扎。侯吐艳并不抗拒,抬头问道:“你答应我不?”已没有了丝毫怨愤的口气,净是乞求。金慕花胸口一热,便要答应,但想到误人子弟殊甚不该,只得缓缓地摇了摇头。
  侯吐艳将手一甩,挣脱了他,噙泪道:“反正我门下弟子个个无用,我一个人去西辽,成也罢不成也罢,死在那里就是了!”金慕花知她此言并非虚假,更非撒娇耍泼,说得出做得到,张臂阻拦。侯吐艳足尖一点,在他双臂合拢前跃上了岩石,复一跃跃回地面,已是五六丈开外。
  金慕花知追她不上,唤道:“师姐回来,我答应你就是!”侯吐艳惊喜转身,眨眼又回到了他跟前,道:“你答应了?!”金慕花微一苦笑,旋即屈双膝跪倒,道:“金慕花答应侯掌门,今生今世永为其门下弟子。徒儿叩见师父!”竟然真磕起头来。侯吐艳一时不知所措,急得直跺脚:“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起来!!”
  金慕花磕毕头起来,对王中孚道:“我已改投崆峒派侯女侠为师,非龙门弟子,便不再是你师父。从今往后你就改认西门道长做你师父吧,他的本领可比我大得多,你要好好地跟他学。”这一番言止,直教三人惊诧得目瞪口呆。他却笑嘻嘻地给侯吐艳包扎伤口,说道,“弟子给师父疗伤,天经地义,望勿拒却。”
  侯吐艳又好气又好笑,“噗嗤”一声,满腔恨怒尽泄,道:“瞧你这猴样,我不去西辽了,也不要你做我徒弟。”金慕花道:“要的要的,你门下弟子个个脓包,我在龙门派里算是凤尾,一入你崆峒,便成了鸡头,大是风光。日后徒儿跟随师父远赴西辽,将那耶律大石千刀万剐!”
  侯吐艳道:“你别逗我气我了,我不要你的徒弟就是,也不要你做徒弟,暂时也不去西辽了。其实,”叹息一声,“光你们两个,再加上叶善,也是不顶用的。要刺杀那狗贼,至少需要武功像你一样高的人十来个。”边上朱月心立马道:“还有我呢,干娘。我是你女儿,和是你徒弟是一回事。可惜……”她本要说:“可惜子泊武功不好,否则也能一起去西辽。”但一想到其人渺渺,况且两人又没正式定下名分,其间阻隔磨难尚难预料,只怕希望渺茫,便即伤心住口。
  金慕花见她怒气已消,趁势温言劝道:“待阻退了金兵,咱们约了师父、师伯……”侯吐艳立刻把话截道:“不要!我自己为他报仇,这一点万万改不得。你们放心好了,我会量力而行的,直到有了足够多的成器弟子才去西辽。不许——”话音骤高,“你们抢在我前头,听见没有!”
  金慕花怕她又起暴怒哀伤,唯唯应是,柔声哄慰。忽听一个苍老的声音自山坳外面传来:“贫尼门下弟子成器的倒也有几个,借侯仙姑一用,又有何妨。”心中一凛:“老尼这时候来做什么?似乎是要帮咱们。嘿嘿,越来越反常了。”他思绪未毕,已见一行黄衣女尼鱼贯而入,为首的正是秋风师太,却还有一位头戴斗笠,身背大麻袋,脚着紫铜大鞋的和尚,一眼便认出是峨眉山报国寺住持破鞋禅师,心道:“这独耳老僧与智明也是冤家,虽然为人卑鄙,此刻倒也多了一分抗金力量。”
  王中孚瞧着一行人鱼贯而入,心中登时雪亮:“谷长老前辈曾说,雁门关地势险要,西路金兵较易抵挡,但燕云一带,五关天堑尽教朝廷拱手送给了人家,除去城郭,无险可守。我看这里形似三国时诸葛亮伏兵的葫芦口,有点像我家乡的古墓坟地,虽然小了点,倒也可以用来对付金兵。”打定主意,等四老回来,便与他们说。
  那边破鞋目光如电般的自笠下射出,落在朱月心身上,心道:“嘿嘿,佛祖有眼,今天非收你做徒儿不可。”一晃身,已欺到近前,伸手向玉臂抓去。朱月心大骇,叫道:“是你这恶僧!”拔刀就是一招“赤发卷面”。破鞋没想到她武功大进,后退不及,斗笠为之削落,露出油光光的秃头。
  他一招不慎,输在晚辈手上,大感无颜,第二抓用上了十成功力。朱月心倒跃避开,破鞋趁她跟斗未落,抬腿飞踢。朱月心刀于铜鞋上一点,落在远处。破鞋上前再欲起脚,却见一柄明晃晃的利剑逼刺过来,屈膝一收,鞋底正好将剑抵住。他这几年来苦练“白象陀腿功”,已有八九成的火候,重踹之下,那剑登时弯而折断。
  金慕花退了两步,吐出小半口血。侯吐艳忙给他推拿止伤,狠狠瞪了破鞋一眼,心想这人如此不自重身份,与后辈过招,手底全无分寸,柔声道:“要紧么?”金慕花只觉一股暖暖的真气自背心透进体内,胸口闷痛顿时大减,说不出的舒服,但又怎及肌肤受抚之感受用,本来想说不要紧,这会却道:“大师的狗腿端的厉害,我痛得很,你多揉揉。”
  侯吐艳啐了一口,当即撤手,但觉紫光扑面,破鞋因金慕花骂他的腿是狗腿,怒不可歇,又踢了过来。侯吐艳拂尘已断,手掌对脚掌将他推了回去。两人功力相当,但破鞋练的本就是腿功,长处得以施展,侯吐艳登感胸口一闷,忙运气通络。幸好破鞋单腿伫立,站得不稳,踉跄而退,反倒以为是自己吃了亏,对眼前这位俏道姑立时起了忌惮,没敢再上前寻斗。
  秋风师太这时才缓缓走到三人中间,说道:“金兵虎视眈眈,几位莫要为了一些小过结而误了大事。”金慕花道:“怎么,金国要发兵了?什么时候?”秋风道:“那倒也不是,却另有别情。”金慕花道:“什么?”秋风道:“这讯息是破鞋大师探得的,还须请他详细说来,以供各位参详。”
  破鞋也不等旁人说请,自管款款叙说道:“老衲近日得知,大金国二国师智明到了平州,不知所为何事。但想他总是金人首脑之一,如能将之刺死,正可煞煞敌人的气焰。此人原是咱们汉人,却做了胡人的走狗,杀之更可大快人心。只是这厮本就十分了得,又练成了金相狮子吼神功,武功已在其师兄智定大师之上。抑且他手下精兵无数,那就愈加难对付了,须有数名高手同时前往围剿,再以千余弟子抵挡他手下,方有成功的希望。因此,所以,嘿嘿……”
  金慕花道:“大师莫非要约了我们同去?”破鞋道:“据老衲所知,各位与丐帮会聚于此,旨在抗击金兵。难道大伙一同去刺杀番狗汉奸,有什么不妥么?”金慕花知他和秋风杀智明意在了结私怨,刺杀番狗汉奸云云不过幌子,却要以此迫得自己和侯吐艳及其门下千人共同赴难,如何情愿,只是对方大言澹澹,似乎站在了理上,不便直言相却。当下想了一想,道:“大不妥没有,小不妥却是有的。”破鞋道:“怎说?”金慕花道:“破鞋既到平州,自然是往卢龙。想那卢龙正是金之南京,十万兵马驻守,区区千余人深入虎穴,就算个个有如大师这般能耐,却也未必能有半数回得来。”
  破鞋一时语塞,秋风接道:“刺杀番邦首脑,利国利民,肝脑涂地,何足惜哉。”金慕花道:“智明虽是番邦首脑之一,却也非首要人物,杀之不足以影响大局。眼下在此相助丐帮抵御金兵是重,却拼了大伙的性命去换一个智明,未免亏大。何况就算我们人人都死在卢龙,也未必杀得了智明,甚至连他的影子还没见着,就已尽赴黄泉。”秋风道:“此间大事自有丐帮处置,我等以身犯险,纵然不能回来,也无碍抗金大局。莫非大义当前,金道长哼哼……”
  金慕花知她“哼哼”后面必是贪生怕死之类的嘲讽言辞,笑道:“金某纵然畏死,更不忍我师姐冒险。”但想此言不足以抗辩,灵机一动,“你们想去和智明过不去,我偏教你们不能如愿。”当下又道,“智明区区一介国师,而且还是副手,位尚在我那不成器的同姓师兄之下,殊不足道。我看咱们不如去刺杀斡里不,一旦成功,金兵没了统帅,岂不妙哉。何况斡里不不比智明身具神功,好对付得多。”
  秋、破二人均感他这话不易应付,要为刺杀斡里不而冒大险,委实不甘,若不答应,却又无言以却,尴尬至极。侯吐艳道:“师弟此言正合吾意。”金慕花一呆,想不到她竟会赞同,却不知他师姐当年正是因为斡里不的一番话,以致始终存了要凭一己之力为夫报仇的念头,而耶律大石得以脱身而至中亚称帝,也与斡里不及其属下大有关系,此刻听说要去刺杀该人,自是血脉贲张,踊跃欲往。
  朱月心见她干娘有意涉险,极力阻止,但来来去去只几句老套话,如何劝得住。王中孚也不愿师父履险,道:“斡里不身为统帅,战时必定亲至。大家本来就是要去阻截金兵的,大可在战场上对付他,何必深入虎穴,甘冒奇险。就算现在刺死了他,自有别人替代,咱们无味伤亡,很不值得。”秋、破二人正当为难,听了这一番言语,宛如拾了救命稻草,双双点头,极力附和。金慕花虽然没能捉弄成两人,颇感遗憾,但实不忍让侯吐艳犯险,也就顺水推舟。如此,刺杀斡里不一事终究告吹。但二人念念不忘借对方之手除掉智明,是以理迫利诱,仍旧不断。
  只听秋风道:“倘若两位实在不肯亲自助我等刺杀智明,那么贫尼斗胆请借侯掌门麾下弟子五百名一用。”侯吐艳明白,说是借用,但伤亡无免,有多少能全身而归,在天意不在人算,那是有借无还,直如奉送,当下婉言拒绝。秋风又道:“侯道长今天若能慷慨借人,日后报仇所需,贫尼自当还报。”侯吐艳心中一动:“她门下弟子虽少,却也有静平这样的杰出之辈,便是静芸、静菊也比我那帮脓包强得多。可惜她的弟子是她的,终究不是我的,借来也无用处。”便又谢绝。
  秋风假如许诺事后可令座下弟子蓄发为道,改投崆峒,侯吐艳多半应允,只因不明对方心思,想不到此节,求劝不得其法,七八句言过,语渐高亢声渐厉,竟要恃武威逼。侯吐艳性情刚烈,纵知敌强我弱,也决不肯屈服。
  破鞋嘿嘿奸笑,说道:“四位宁折不弯,毙命于斯,无人知晓。老衲只说是前往平州刺杀智明去了,要那一千个蠢蛋随我们同去接应,料来他们也不会怀疑的。”金慕花怒斥道:“狗和尚,如此卑鄙歹毒!”侯吐艳亦欲戟指喝骂,但想自己和金慕花死在这里倒也罢了,却连累了两个孩子,瞥见朱月心因怒而红的脸蛋和业已成熟的娇躯,不由心软,道:“我借五百弟子与你们便是。”
  秋风心道:“你早这么说我们便信了,如今可晚了。”破鞋寻思:“待会动手,先将女娃娃捉来,可别叫老尼把我的宝贝徒儿宰了。”两人相顾冷笑,双双不语。山坳间凉风飕飕,碎石簌簌,别无它响,甚是可怖。金慕花冷汗透背,心头栗然:“两个老奸巨猾之徒,焉能不知我师姐答应乃是一时权宜,今日只怕无幸。”伸手在王中孚背后慢慢写了个“逃”字,见侯吐艳也正在朱月心背后写字。对视间,两人心灵相通,只盼分别阻得其中一人,好让徒弟和女儿逃命,想想二人功夫俱已不弱,或许有望冲出重围。
  数十女尼中,静菊目光怨毒,直勾勾地盯住朱月心,牙关紧咬,暗道:“那日我夫命丧小苍山顶,你虽不曾向他动手,毕竟在场。今天定教你死于我剑下,以泄三年之恨!”却见身前静平跨上一步,对着师父合十欲言。秋风不待她启齿,“啪”一掌击在胸口,直打得她喷血而倒,不省人事,众尼齐声低呼,旋即道:“静菊、静黎,抬你们大师姐去城里客栈服药将养。记着,是客栈,不是道观!”
  静菊惊骇间已知战无己份,沮丧至极,本想请求留下,自告奋勇原是颇得师父赏识和欢心的,但见她老人家暴怒无常,静平一言未发便遭毒手,哪里还敢出声,同静黎一起抗着她来到山外,也不知伤势怎样,是死是活,却不知秋风清楚这位座下大弟子心慈手软,加之与龙门派东方求苦有一段旧缘,出列相言定是为金侯二人求情,自己今天是非杀四人不可的,否则事情传了出去,日后在江湖上如何还抬得起头来。想她莫要求情不成待会暗助敌方,是以干脆不容开口,先将打昏,因念诸弟子中武功、资质数她最高最佳,将来承己衣钵者非她莫属,方才掌下留情,未将打死,只令暂时气闭。
  两人初到燕云,不知蓟州城所在,见路边走来四个道人,两前两后,欲上前询问,忽然认出后面两人,一个是“入云龙”公孙不败,一个是“紫微龙”西门中天,都吃了一惊,想要掉头回走,然已教对方看见,抬着静平又转动不便,只得强作镇静,低头行路,问路却没胆了。
  公西二人自也认得她们,上前问好,见抬的是静平,受伤不轻,一时也无暇细想她缘何会复入空门,西门中天立即以“紫阳心经”为之疗伤。公孙不败问二尼出了何事,两人支支吾吾,答不爽快。少时静平转醒,不仅认出了公孙不败,因三年前随东方求苦到过华山,更识那位腰悬葫芦、身貌清癯的灰发老者便是龙门派武学耆宿丘镇山,另一位腰佩长剑、和蔼可亲的白发老人则是龙门派掌门许迎川,苦于疗伤未毕,不能言语,只得缓缓举臂,指向远处。
  丘许二人只道是她同门有难,发足朝山坳奔去。两人何等武功,臂不见摆,背不见躬,亦非大步迈跃,足似虚浮,身似飘忽,说是在奔,实无半点奔态,片刻之间已到了数十丈之外。公孙不败心道:“便是我不分心俗务,苦练一辈子也赶不上两位师尊。”行才十余步,遥见二老已自隐身,忽然心中一凛:“三年前京畿之地,我师兄弟九人与她普陀有一番不小的过结。西门师弟无人照应,只怕要遭暗算。”想到这里,便即返回。
  两人未进谷就已听到里面的打斗之声,一进到深处,恰见侯吐艳吃了秋风师太一掌,血染前襟,兀自挺剑苦撑。秋风手里握的是一柄软剑,隐隐泛着紫光。许迎川道:“老尼的‘紫竹柔剑’已有九成火候,只尚未臻达最后‘绕指之柔’境界。”一语甫毕,秋风使出最为得意的一招“观音施雨“。只见“紫霞软剑”波浪般振颤起来,霎时光芒万道,如无数雨露迎面撒来。侯吐艳以内功逼得剑尖忽上忽下,同时右臂左右摆动,使的是《烟雨蒙蒙》中的绝招“大雨滂沱”,但速度不及对方,只能边守御边后退。
  突听“当”的一响,接着是一阵金属摩擦之声,侯吐艳手中长剑紫霞软剑缠住,只是起缠处是在己剑中段,软剑剑尖着落,已能过柄刺腕,情急之下忙以指力推剑出手。又是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响过,长剑“嗤”地刺破僧袍。秋风后跃一步,剑力不透肌肤,丝毫未伤,却将对方的兵刃夺了过来,优势显然。侯吐艳后悔拂尘已折,空手对敌更是捉襟见肘,少时被对方以剑光眩目,又中一掌。
  那边金慕花见他师姐危在旦夕,要上去救助,苦于被群尼缠住,脱身不得。他始终处在王中孚身旁,时刻维护,臂上腿上都是剑伤。好在静平已去,剩下的势虽众,武功却没有一个高过他的,尚能勉强支撑。
  丘镇山道:“姓金的小子武功怎不见长进,想必这些年专干卑鄙营生,疏于勤勉。咦,这少年年纪轻轻,一招一式倒使得有板有眼,根基颇佳,居然是我派功夫。”纵身高跃,犹如一头雄鹰扑他而去,足未着地,已向下打出七八记劈空掌力,围在王中孚身边的女尼如荷花绽放,四面倒开。他每一掌都可致对方死命,看在静平分上才未下重手,只是打过之后心中一阵遗憾感慨,想若非当年全藏在自己体内注入邪异真气,事后虽得逼出,经脉已损,功力去了三四成,而且永远无法练回,否则今天这“九行飞空掌”何须跃到近处才得施展,适才便只站在原地,伤人固然不能,却也足令倒成这般。
  王中孚正全神对敌,陡见一人凌空扑落,敌我难分,好在众尼暂退,双手得空,齐向空中推去。丘镇山见他所使正是九行飞空掌中的“推窗望月”,当下也是一招“推窗望月”,待四掌将抵,劲力倏收。王中孚失势前冲,丘镇山正好落在他背后,左手反勾,拿住了颈后领子。王中孚道:“老前辈你会使本门功夫,不知是丘师祖还是许师祖?”丘镇山哈哈长笑间:“辨招认人,大有慧根!”已提着他腾挪在空,只见脚底十余柄长剑交叉,众尼围挤成团,传来呼痛声和剑落声,同门之间互相刺伤的不在少数。
  破鞋独斗朱月心,已颇占上风,满拟要将生擒,但朱月心今非昔比,一时难擒。殊不知越是这样,破鞋越是看重她,收为弟子之念亦愈坚,出招越来越狠辣,却始终不肯轻加伤害。许迎川观看良久,心道:“莫非是个淫僧!”当即纵跃过去,对准他的背心发了一掌。破鞋感到脑后生风,知有强敌袭到,回身与他对了一掌,登觉五脏翻滚,喷了半口血,倒退间又被朱月心在腿上砍了一刀,立足不稳,跌了个四脚朝天。许迎川这时才注意到他脚上的铜鞋,喝道:“亏你是峨嵋高僧,居然有此邪心!”要知他本是个不爱动怒之人,这番喝斥已是十分恼火。
  破鞋不见对方乘胜进迫,庆幸抑且纳闷,待听喝词,不明所以,爬起之后方才晓然,怒气冲天,哇哇叫冤。许迎川见错怪了对方,竟然作揖赔礼。破鞋见他老实可欺,索性狡辩起来。朱月心瞧得有气,与他对辩。许迎川处在中间,各听一词,左右为难。他曾听公孙不败说起朱月心不肯认师,复欲和朱子泊行同姓之婚,心想这孩子行止乖张,大悖伦常,今天的事多半有她的不是,再想到静平重伤,金慕花、侯吐艳素来桀骜不羁,更觉这场拼斗是己方理亏,于是对破鞋愈加恭敬,反去责备朱月心。朱月心冤枉莫名,又见所言都是陈年旧事,与现况毫无干系,当即与这位和蔼的老人争执起来。
  丘镇山此时正提着王中孚行在空中,眼见侯吐艳肩头中剑,而她的师父还在和别人罗唣不清,哭笑不得,将王中孚朝他的师弟掷去,借力飞向秋风。秋风见来势惊人,不敢小觑,弃了侯吐艳,提剑望空刺去。丘镇山掌形一偏,压住了剑面,顺势前推。紫霞软剑柔软似纸,在两股力道的挤压下蜷缩成一团。两人隔着剑柄拼了一掌,秋风急退三步,却也无恙。丘镇山亦弹了出去,心道:“惭愧,老骨头竟然颓废至此。”要知三四年前,许迎川和他硬拼掌力也非吐血不可。
  丘镇山拼过这一掌,见金慕花受群尼围攻,满身是血,形势危急,心道:“哼,先救下你这条狗命,再慢慢理会!”也不知因何而气,在静芸肩上一踩,已跃到了他的上方,劈空掌力击得四周尘土飞扬,群尼登时遮面散开,落在“小天龙”身前,当即就是四个大头耳光,左右各半。金慕花一时也没认出他来,举手隔挡。但落山神英掌变化多端,迅捷狠准,在丘镇山手里使出来更是势大力沉。这四个耳光便是四招巧妙的掌法,招招快速无伦,直打得他眼冒金星,口鼻之中俱是鲜血,好在内功不弱,牙齿没被打掉。
  侯吐艳又惜又恼,颤颤巍巍站起身来,叫道:“师伯你为何打他?”丘镇山道:“他多行不义,便是该打!”侯吐艳扶着山壁上前责问:“他哪里不对了?”那边许迎川早已接下王中孚安然置地,见状忙先向破鞋告个歉,道:“贫道去去就回。”拉着朱王二人来到他师兄边上,道,“吐艳,怎敢对丘师伯如此无礼?!”他虽是责备的口气,但脸上表情依旧慈祥。侯吐艳蓦地想起了陈勾,眼圈一红,伏在恩师肩上痛哭起来,嘴里兀自零碎言道:“师父……陈师弟他……东方师弟……”
  许迎川又拍又哄,便如对待小孩一般,道:“我知道,我知道。不哭,不哭。”他叫别人不哭,自己眼圈也红了。丘镇山性子刚毅,硬不落泪,咬牙切齿地连念耶律大石的名字,见秋风、破鞋等似要离去,提声道:“各位,今日之事不管谁对谁错,总须说个明白,还请少留。”一行人震慑于他的威名,都驻足止行。
  金慕花略禀经过,许迎川一摆手,说道:“晓得了,没你的事,站一边去。”口气颇不和善。金慕花心道:“师伯、师父今天怎么了,难道我做错了什么事?我以前放浪不羁,他们也没怎样呀。”
  丘镇山冷冷地道:“大德高尼、有道贤僧,今日算是领教了。不过,若非师太座下弟子指点路径,我们也不会来到此间。贫道恩怨分明,暂不来和你们为难,自也不会将今天的事抖出去。你们那位静平贤尼曾与本门弟子相好,刚才受了重伤,但盼师太日后善加相待。否则,哼哼!”这一番话意思再明白不过,只要你秋风敢加害静平,今天的事自然公诸天下,教你身败名裂。
  侯吐艳见就这么放过了对方,哭声顿厉。许迎川温言道:“又怎么啦?慢哭慢哭,你内伤不轻,别哭坏了。”侯吐艳道:“弟子无能,‘烟雨蒙蒙’练来练去练不好,以致大仇难报,今天又给恶人欺负!”许迎川道:“你放心,玉虚跟我是老朋友,这门武功的心法他早就都跟我说了。师父日后亲自指点你,看谁还敢欺负咱们的吐艳。”
  不提玉虚倒罢,一提起他,侯吐艳又想起了一件痛心疾首的往事,哭得更凶了。许迎川只道她恶气难咽,略一迟疑,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不信,师父这就演示给你看。”纵身跃出,剑已抽在手上。只见他以内力逼得剑尖上下急颤,同时振臂左右摇摆,身前剑光点点,霎时布成一个菱形芒阵,对准秋风推送出去,正是那招侯吐艳久练却难臻精纯的“大雨滂沱”。
  秋风再欲以剑缠剑,别说没了准头,即使缠上了也非被振脱不可。她那招“观音施雨”也不敢轻易使出,否则紫霞软剑柔软,对方的剑刚硬,反弹之下极可能伤了自己,当下飘身后跃。许迎川弹指推送,剑出如虹,比刚才侯吐艳不得不弃剑保手的那招可势急得多,剑尖兀自振颤不止,宛若一片豪雨扑面撒来,正是《烟雨蒙蒙》中的“雨出惊人”。
  秋风退势将尽,冷不防他有这招,苦于足未落实,再想避跃已无可能,只得运功将软剑逼硬了强行招架。两人一个逼软为硬,一个将硬逼弯,都是内功精纯深湛,臻达化境。但见白光紫光闪成一片,秋风终是逊了一筹,眉心教软剑反击削着,断下几茎白眉。她边退边抵挡,越来越惊骇,心想对方内力再深,如何能使一把剑凭空振颤追击这许多工夫,见到剑光后面隐隐有人影闪动,猛地醒悟:“老道弹剑追击为的是抢住上风,此刻已利剑在手。”原来两人都是以快对快,以致剑光密集,中间有如屏障相隔,互相难以望见。许迎川仗着内力稍强,净是以剑击剑,想使对方伤在自己的紫霞软剑下,但要正面直接攻击其人,却也因目力不及,实难办到。
  眼见又是几茎白眉飘落,许迎川寻思:“丘师兄既答应放行,我片刻之间无法拾得便宜,如何能够这般厚颜拖延下去。”当下使一招“雨过天晴”,万点寒芒化作一道白虹,在身前划了个半圆,以防对方趁势进迫,这才后跃丈许,倒剑礼道:“师太剑法倒是了得。承让!”言下之意你剑法了得,人品却不怎样。
  秋风适才屏气强撑,如今丹田真气一松,登时两眼昏花,向后倒去。众弟子连忙上前去扶,她兀自要强,喝道:“走开!”剑在地上一撑,满拟可以撑住,岂料暴怒之下忘了运功将剑逼硬,摔了一跤,狼狈不堪。众尼无敢上扶,任她自行爬起。
  一行人灰然出谷,恰逢公孙不败和西门中天并肩走来。两人不知谷内情形,上前相告静平的伤势已然无碍。秋风硬着头皮厮见称谢,言不过数句,惶惶而去。公孙不败见对方个个神态冷淡,十分不满。西门中天道:“我以‘紫阳心经’给她疗伤,自也获益,师兄何必动气。”
  进到谷内,西门中天见侯吐艳玉容惨淡,道:“看来师妹还没练成‘紫阳心经’。”当下给她疗伤。这“紫阳心经”上的疗伤功夫当真神奇,西门中天方刚替静平疗过,居然没有丝毫疲态。待得给侯吐艳疗毕,她脸上有了些许血色,西门中天本人竟是容光焕发。
  那边公孙不败已气得脸色铁青,吹须瞪眼。原来,许迎川和朱月心讲世俗宗规,劝她莫再妄想与朱子泊成婚。朱月心自然不服,与他争辩。许迎川性子温和,慢条斯理,谆谆教诲。丘镇山早看不下去了,上去叱责。公孙不败认定她积重难返,无可救药,便袖手旁观,只是听到后来,见朱月心将他比武输败的事添油加醋地大肆宣扬,这才动了肝火,却碍于两位师尊正在训导弟子,不好插口。
  金慕花本来正在承受丘镇山的无端叱骂,幸得朱月心一番闹腾,暂得喘息,心忖:“师伯怎么没来由地劈头怒骂,还扬言要废我的武功。”便去问西门中天。西门中天横了他一眼,显出不屑之色,道:“你自己干的好事,却来问我。”金慕花瞠目结舌,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侯吐艳极力回护朱月心,丘、许二人因其已另掌门派,言语不便过激过厉。丘镇山终于不耐烦了,道:“师弟,她们已非本派弟子,丢脸也是丢崆峒的脸,还多罗唣什么!”许迎川道:“就算丢的是崆峒的脸,玉虚和我是至交,总得劝劝她们。”丘镇山道:“你只顾别人家丢脸,却怎忘了咱们自己丢脸的事!”
  许迎川一醒,撇下朱月心和侯吐艳,目光落在金慕花身上,缓缓地道:“慕花,为师平时是怎么教导你的?”金慕花见他面色严峻,垂首道:“弟子不知所犯何过,请师父指点迷津。”丘镇山厉声道:“这么大的事,你自己做的怎么会记不起来!”金慕花旧汗未干,又泌新汗,道:“弟子真的不知。”许迎川道:“你与盗匪勾结,敲诈勒索,可是有的?”
  王中孚反应甚快,已知误会出在哪里,跪下道:“弟子王中孚,叩见师祖!”许迎川转目惊望,道:“你叫王中孚?”丘镇山也是惊讶万分,道:“你家是在咸阳么?”王中孚如实禀明事况,从与丐帮商议抗金大计一直说到金慕花书信索取纹银十万两。丘镇山听完之后一拍大腿,说道:“师弟,咱们侠骨热肠,急人之难,却坏了丐帮的大事,十万两抗金费用泡汤了。”
  回到龙剑观,丘、许、公、西四人才知东方求苦已亡,悲伤不已,也无暇理会朱月心的事,寻到丐帮长老独孤鸣和帮主陈纲,极力致歉,然后一起商量如何补过。是晚,谷、齐、铁三老空手而归,丝毫无获,又得知十万两白银落空,多少有些沮丧。
  金慕花道:“弟子倒有个计议。”丘镇山道:“快说!”金慕花道:“弟子再修书一封发往咸阳,只是信中内容却要有损于师父、师伯以及本派名誉。”丘镇山大袖一挥,道:“抗金重要还是本派名誉重要!你不用迟疑,只要能弄到这笔费用,该怎样便怎样。”金慕花道:“弟子在信中假称师父、师伯中了山贼的圈套,失手被擒。”丘镇山放声大笑:“我和你师父纵横一世,却落在几个蟊贼手上,当真是奇耻大辱。好在那姓王的土豪不知咱们的名头,多半不会传到江湖上去。就算传出去了,人家也当他是在造谣。”
  金慕花正要去写信,听王中孚道:“师父,这信其实不用写。”问道:“为何?”丘镇山拉过王中孚呵呵笑道:“这孩子英风侠骨,天资聪慧,必是有什么好主意了。”王中孚道:“可不是什么好主意,只怕要有辱师祖和师伯祖。”丘镇山道:“哦,是吗?说来听听。”王中孚道:“师祖、师伯祖、师父反正要去陕西联结武林同道抗击金兵,顺便可往咸阳一趟,却是由师父押着师祖和师伯祖去见我爹爹。”
  丘镇山和许迎川相顾怔然,只听王中孚继续道:“届时师父耀武扬威,大发雷霆,问罪于我爹爹为什么请人去对付山贼,说山大王恼怒了,要到咸阳来理会。我爹爹害怕得紧,自然乖乖地交出银两,说不定还会多给呢。”众人听得瞠目结舌,都赞他大义灭亲。
  谷逢春道:“若蒙上天眷顾,巨款到手,几位便作抗击西路金兵之用吧,无需再转交给叫花子。”丘镇山道:“那怎么可以?”齐连田道:“那就东西各半好了。”丘镇山知道如果坚持全部给对方,自必不允,道:“那就东西各半。”
  议定散会,丘许二人观外闲步。丘镇山道:“全因你那徒孙的馊主意,咱俩注定要做一次灰孙子了。”许迎川道:“这孩子确是块材料,需善加栽培。”顿了顿又道,“师兄你是知道的,我本来一心希望在武功上超过你。”丘镇山笑道:“我功力大损,无法修还,师弟只要日夜苦练,何愁不能如愿。”许迎川叹息一声,说道:“师兄身遭不幸,我也无心与你争强斗胜了。从今往后,我不再用功就是,咱俩永远半斤八两。”
  丘镇山大是感动,道:“你这是何苦!”许迎川道:“师兄无法进益,我一个人练又有什么意思。”丘镇山急道:“我不行了,你也不练了,咱们龙门派难道就这样完了不成!”突然一顿,“哈哈,我明白了!”许迎川道:“师兄明白了什么?”丘镇山道:“你是要我这么跟你较量,那也好!从今天起,我一心一意教姓周的,你就全心全意教你那徒孙,最后看谁教出来的厉害!”许迎川一愕,道:“你这主意倒妙!”丘镇山哈哈笑道:“明明是你想出来的,却赖我。”许迎川晓得他的脾气,也不与计较究竟是谁想出来的,道:“你放心,岱鹏不在,这几天是不会指点我那徒孙一招一式的。”
  相谈片刻,话及抗金。丘镇山道:“我俩虽然一身艺业,但到了千军万马之中也济不了甚事。西路金兵十万,虽然只是去阻截游击,并非正面作战,但起码也需一万两万。”许迎川道:“我再和她商量商量。”丘镇山道:“她肯,金乌西升。”许迎川道:“那就召集弟子,大家一起计较。”
  华阳殿上,众人都在苦思良策,西门中天提议联合少林,公孙不败说联合九华,只有侯吐艳和朱月心自顾闲话,喜笑悲泪,无所顾忌。丘镇山几欲发作,将二人赶走,都被许迎川劝住,低声道:“实在人少,还得求她。”待听朱月心道:“我看五马山、太行山的强盗也是可以联合的。”丘镇山斥道:“山贼强盗也结识得!”朱月心叱道:“强盗怎么了,梁山好汉也是强盗。”
  正自乏计,金慕花忽然道:“金兵固然可恶,但暂时也没犯着咱们。倒是西辽国主耶律大石害死陈师弟,累得东方师弟断臂而亡,和我们结下了不解之仇。依我看,大家应先共赴西辽,宰了这狗皇帝,再对付金人不迟。”众人尽皆愕然,连侯吐艳也不再与朱月心闲话,关注其言。
  王中孚咧嘴一笑,趴在许迎川肩上,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许迎川顿时恍然,向丘镇山递了一眼,随即说道:“慕花说的是。”丘镇山虽然清高傲慢,但脑筋还是比较灵光的,登时会意,附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公孙不败急了起来,道:“弟子认为还是应该先公后私。西门师弟,你以为呢?”其实这里谁都已经知道侯吐艳必欲凭一己之力为陈勾报仇,先后明白了金慕花的用心,只有公孙不败性直,尚未察觉,听西门中天道:“我和师父一般心思。”立即与他争辩起来。他不敢对尊长无礼,净朝着西金二人唾沫横飞。
  侯吐艳脸已涨得血红,眼睛里似要喷出火来,突然喝道:“都别吵了!”三人罢争,她又道,“我知道你们合伙欺负我!”这一句已不如先前响亮,声似哽咽,接着说,“我同意拨给你们一万弟子使唤,但你们也须答应我四个条件。”众人相互传递眼色,都想这法子果然灵验。公孙不败这才恍然大悟,当即不再作声。
  丘镇山道:“什么条件?”侯吐艳道:“第一,你们谁都不准前往西辽,依不依?”等着众人的回答。许迎川道:“依!耶律大石死在你手里和死在咱们这里任何一个人手里,都是一样的。”侯吐艳又道:“第二,”抚着朱月心的肩膀,“我女儿与任何人相好,你们谁都不许从中阻挠。”这事关系到千百年的宗规礼法,因此人人都显难色,一时谁也没吭声,但都在想:“终还抗金要紧,只消有人答应,我也就答应了吧。”
  良久,金慕花先应了,其他人陆续点头,各怀叹息。朱月心侧望着她干娘,感激远甚于欢喜。侯吐艳道:“第三,”目光落在许迎川身上,“师父,我要你教我功夫。”许迎川道:“你是我徒弟,我自然要教你。”侯吐艳嘴角微努,道:“你得上崆峒来教我。”许迎川笑道:“为师早在华山待腻了,正想换个地方。你那个崆峒仙境,正是上古时期黄帝求道于广成子之所在,人杰地灵,为师向往已久。”
  丘镇山道:“日后师弟要倾心于两个弟子,我不想赚你便宜,也来崆峒传她功夫。”侯吐艳道:“我不要你来。”丘镇山愕然道:“为什么不欢迎你师伯?”侯吐艳道:“你白天骂我女儿,我便不欢迎你。”丘镇山双眼一翻,道:“我的功夫又不是臭了没人学。”许迎川怕又起争执,连忙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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