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惊蛰祈福】

　　天启十九年，三月初五日，惊蛰。阳气上升、气温回暖、万物生机盎然。
　　巳初，隅中，太阳逐步高升，阳光灿烂。
　　大唐西北边境有一小镇，名曰：凤栖镇，传说千万年前有神鸟凤凰栖息于此，故名凤栖镇。
　　凤栖镇乃大唐边境，本是西凉国土，天启元年，三国联合灭南越，为永结同盟，西凉便将凤栖镇一带六百里送予大唐，自此凤栖镇成为大唐国土。
　　因为西凉与大唐达成同盟，凤栖镇成了两国贸易往来之所，虽是边陲小镇，但客商聚集，异常繁华。
　　“梦西酒肆”是凤栖镇唯一一家歌舞坊，因为老板娘柳如梦风姿绰约又善经营，因此生意红火，来往客商不绝。
　　老戈一大清早已经在酒肆后院忙活着劈柴。惊蛰是原西凉土地祈福的节日，人们都在这一日祈福土地肥沃，来年能有个好收成。大唐虽然拥有凤栖镇的归属权，但留在凤栖镇的百姓依旧是西凉人，祈福活动不会改变，这一日生意会比往常更好。
　　柳如梦并非西凉人，而是来自遥远的东海之国太昊王朝。虽人生地不熟，但将梦西酒肆经营到如此这般，也算人物。她不仅保留着西凉的各种民间节日，甚至每逢佳节赞助推出各种活动，让梦西酒肆更是名声在外。
　　柳如梦来到凤栖镇已有三年了，老戈也在梦西酒肆里劈了三年柴。
　　老戈与柳如梦不同，老戈是十九年前天启元年便来到了凤栖镇，从一个年轻气盛的青年小伙变成了如今这个衣衫褴褛、些许斑白花发的四十岁男人，其中有太多心酸未曾与外人道也。
　　老戈将柴火堆在墙根下，坐在藤椅上晃荡着脑袋，撇了一眼虚掩的后门，想着送酒的小江宸是不是该来了。醉梦酒坊的酒从来都是最好的佳酿。
　　片刻后，只听见吱呀一声，柴门缓缓打开，老戈侧头望去，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推着板车进来。板车上摆放着三只木桶，酒香早已飘至老戈鼻下。
　　老戈深深地吸了一口香气，不禁感叹：“还是你们酒坊的陈酿常常令人醉生梦死。”
　　年轻人眉清目秀，虽身着粗布麻衣，却掩饰不住他那英俊不凡的面容。
　　江宸自幼孤苦无依，流落街头，是柳如梦介绍他去醉梦酒坊做学徒，他与老戈也十分相熟。对于其他那些人，不管是来往客商，还是西凉百姓，亦或者大唐官兵，江湖剑客，他更喜欢这个嗜酒如命又不正经的老戈。
　　江宸看他那一脸享受的陶醉样，悄悄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酒葫芦举起来晃了晃，挑了挑眉，便将酒葫芦扔向老戈。
　　老戈砍柴十年，手稳心快，一把接住酒葫芦，打开葫芦塞，忙灌下一大口，发出“滋啦”的满足声。
　　江宸道：“省着点，下次我再来送酒，就是七日后了。”
　　老戈起身，伸了伸懒腰：“那你小子就不会多偷点来孝敬我？”
　　江宸无奈表示：“大叔，您也知道这是偷的，能不能再大声点？！能有这些就不错了，若是让老板知道了，我又会流落街头了，您忍心吗？”
　　“你流落街头，关我屁事！”老戈不要脸地说道，“流落街头，不正好去游走江湖，当一个江湖侠客。你们这些年轻人不都想做江湖侠客吗？”
　　江宸看着他那张扭曲丑陋的脸，不想跟他废话：“我又不会武功。”
　　说罢，便推起板车，往前院走去。
　　老戈看着江宸弯腰推车的背影，又饮下一口酒，自言自语道：“气息不错，天池未开，可惜了。”
　　梦西酒肆所有人都在忙活着，因为这一日乃惊蛰，梦西酒肆会在门外场地中举行大型祈福活动，并邀请了凤栖镇亭长、里正，还有镇守边界城门的中郎将，马虎不得。
　　江宸将三桶上品陈酿交给掌柜，银两都是月底才会结清，所以他并不着急回去。想着这一日梦西酒肆最为热闹，便留下来看热闹，说不定还能讨口佳肴吃。
　　梦西酒肆门前的空地已经支起了硕大的祈福台，都是木质结构，容易搭建拆卸，配以工术，安全无碍。
　　祈福台设有祭祀铜鼎、观礼台，还有用来歌舞表演、为梦西酒肆打响知名度的唱礼台。
　　江宸找来找去，想找一个好的位置用来观礼，找了一圈，看到了一边街角的老戈正站在一处台阶上看着祈福台。欣喜不已，急忙跑了过去。
　　惊蛰祈福定在午初时分，不能超过午正。忙活了许久，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只等各路人物登场了。
　　老戈看都没看他：“小江宸，跑什么呢？”
　　江宸看到他腰间别着那把砍柴刀，打趣说：“一把砍柴刀还别在腰间，你就不怕把你腰划了。”
　　“身为一个刀客，刀不离身，这都不懂。”
　　江宸白了他一眼，看着他趾高气昂却有满脸胡茬的样子：“您可真行，砍柴的刀客，您可让我长见识了。”
　　“滚蛋！”老戈突然眼里放光，神情激动地说道，“来了来了，快看快看……”
　　江宸看向祈福台，观礼处已经有人落座。身着绿色官服的里正与亭长都已坐下，而一身白裙的柳如梦正在弯腰迎接身着红色铠甲的中郎将。
　　中郎将年约三十，留有八字胡须，脸庞消瘦，眼睛深邃却满眼温柔。他的身旁跟着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看不出真实年纪，身材丰韵，一身淡绿色马面裙，头戴金色发钗，长发飘逸，眉若柳絮，眼如弯泉。如此美貌，竟比柳如梦更胜一筹。
　　江宸震惊之余，便听到老戈那不正经的声音说道：“腰细臀大，定能生个小仔子。”
　　江宸瞪大眼睛侧头看他，被他无耻的样子吓得一身冷汗：“您老这话说的……您就不怕被那将军听见，小心性命不保。”
　　老戈不以为意：“生的如此尤物，还不让人说了？既然带了出来，就得做好承受这些流言蜚语的准备。”
　　江宸眉头微皱，点了点头：“说的你好像很懂的样子，您以为您是道门之人，还讲起大道理来了。”
　　“我只说事实。”老戈收起一本正经，又补充说，“事实上这个小妮子，确实生的水灵。”
　　“能做你老婆最合适了。”
　　“那是。”
　　“老不正经。”
　　柳如梦恭敬地请二人入座，自己则退到一旁身后，为几人添酒服务。
　　亭长对中郎将点头示意，说道：“李将军，想必这位便是将军夫人了吧，果然貌若天仙气度不凡。”
　　中郎将李青山淡然一笑，看不出是欣喜还是厌恶，简单地回了一句：“大人过奖了。”
　　亭长陪笑说：“祈福要开始了，准备观礼吧。”
　　李青山没有再说什么，微微点头。
　　柳如梦注意到李青山的夫人，美貌自然不用多说，身上的气息异常冰冷。自己虽然每年会举行祈福活动，但这位美人还是第一次见，听闻李青山很宠溺自己的夫人，想必也是第一次出门。
　　柳如梦是什么人，李青山在凤栖镇的势力最为强大，本身也是一位天命境界的江湖高手，又是国姓李姓。虽然只是皇室外宗子弟，虽然只是一个守城的中郎将，但也是李家人。
　　守城将有三人，柳如梦邀请过最多的便是这位李青山，可见她对李青山的看中。
　　如今见到李青山的夫人，自然也是想要认识一番，忙上前准备斟酒。
　　李青山一把挡住柳如梦的双手：“夫人身体不适，不善饮酒，柳老板莫怪。”
　　柳如梦收起酒，报以微笑：“是如梦唐突了，还请李将军莫要见怪。”
　　老戈看着太上的几人，看到柳如梦被李青山阻拦，脸色稍微有些难堪，即刻收敛，笑嘻嘻地看着那位绝美女子。
　　“为何还不开始？”江宸不耐烦地说道，“我看时辰差不多了，你看台下人都围满了。”
　　“你看，你看又不起作用。”
　　“这马上就到午初了，酒肆中的姐姐们还不上台。”
　　老戈一脸贱笑：“原来小江宸是在等这个。嘿嘿嘿嘿，我听说这次领舞的是秦羽霏那小妮子。”
　　江宸自然知道老戈在说什么。自打三年前秦羽霏第一次来到凤栖镇，江宸便张口闭口都是秦羽霏，早已念念不忘。可惜自己只是一个酒坊学徒，与之美貌身份相去甚远。
　　老戈见他不说话，继续打趣说：“我听柳老板说，来年惊蛰，便会为秦羽霏操办亲事。”
　　江宸不可置信：“这么快？”
　　“那小妮子卖艺三年，又是柳老板故人之后，柳老板早已有打算。柳老板有意将那小妮子嫁往长安，听说对方可是师从东篱书院，如今已入朝堂之上，前途不可限量。”
　　江宸听罢，只是摇了摇头：“那……以后便再也见不到了……”
　　老戈看着他那泄气的模样，不禁觉得好笑：“还有一年，时间尚早。小江宸可以学武从军，要是能够建立军功，届时或许可以提亲，说不定柳老板会把那小妮子嫁给你。”
　　“怎么可能？我跟谁去学啊。”
　　“西凉剑仙慕容海，或者北荒道门门主剑十三。一个自诩为剑仙，一个自称剑道天下第一，都是很好的选择。”
　　江宸早已失望至极：“人家凭什么教我？我又没天赋又没钱财。”
　　“说的也是。”
　　沉默片刻，江宸看着眼前的人群，叉开话题说：“话说今年惊蛰祈福，来的人比往年还多。”
　　老戈点了点头，看着人群，看着看着，发现有几人与其他人不同。
　　聚集在此的几乎都是凤栖镇的人，大多都是寻常百姓，还有一些宾客，还有附近慕名而来的人。因为有李青山带来的官兵把手秩序，一般不会有人携带刀剑，但眼前却有四人佩戴长剑。
　　不知道规矩的人也还罢了，但这四人都会不约而同地左右侧头观望，似乎在查看周围有无危险，他们的右手都会时不时放在剑柄之上，手指轻轻点着剑柄。
　　这样的动作，很明显随时都准备着拔剑而起。如此观望，是在寻找某种时机。
　　此次祈福活动，恐有危机。
　　老戈对此并不太关心，不管这四人是何目的？前来做什么？杀谁？老戈都不关心。
　　长久以来，他所关心的只有三件事：江宸每次来酒肆能偷多少酒给自己，晚上厨房会做什么菜给他们这些下人，还有就是明天要砍多少柴。
　　一个人处于什么位置，就应该做这个位置该做的事，想这个位置该想的事。
　　其他的想法，都是非分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