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疫区的来信>疫区的来信(第三封信)

疫区的来信(第三封信)

作品名称:疫区的来信      作者:钉子      发布时间:2009-06-01 17:52:53      字数:10742

第三封信(收信时间:2月23日)
钉子吾儿,见信平安。我们一行已经于今日下午到达了东部,一路顺利。现在,我们住在一个叫做皋萸的小城堡,据说离真正的疫区还有很远。
关于东部的疫病,相信你们听说不少,关于这些传闻,我希望你们区别对待,无需全部信以为真,无需过于担心,要相信人类是可以战胜一切疾病的。如“眼光传播”之类玄虚的说法,没有科学根据,这种传播方式从医学的观点根本解释不通,疾病史上也从来没有出现过——不过,墨镜还是要戴。从预防的角度来说宁可信其有才是可取的态度。一副墨镜也不会给人带来怎样的麻烦。
父亲
3月9日于东部皋萸

父亲这回的信是由野鵏给我送来的,父亲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的信中还有另外一页:
这次的信我是叫野鵏将军给你转传,因为这一页我不想让杞实看到。以后,信还是直接寄到你手里,若有特别的情况我会一次写两页,你要做出安排。一个男人,既要担当,更要隐忍。
今日我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说,只是想让你知道以上这一点。离家时,我竟然没有想到,岁月不饶人,看来我真是老了,考虑事情不能周详了。


为了别一个目的,我提前做成了父亲对我的要求。我觉得这样的事并不是第一次。是因为父亲对我的要求很多吧,偶尔就会碰上了那么一次。
那天我又对书记官说:“先生,你的白绸手套如此轻薄,很容易引起危险的。”
“大人,恕我直言,”他针锋相对,“你是在挑刺。城堡里有多少人戴这样的手套……”
“你怎么好跟她们比呢?难道你的汗腺不比她们发达,毛孔不比她们粗大,新陈代谢不比她们快速。”
“可是,戴白绸手套的并非只有女人,而且男人的新陈代谢并非一定快过女人。”
“杞实。当我同我的书记官说话,这属于组织内部的事情,你不应该插话。”
“大人。恕我直言,你是在挑刺。这是在我家里。”
“我可不可以请你不要这么称呼我。”
“我可不可以请你不要在家里给我这样一副派头。”
“小姐的话就是我的话。请问大人,你还有什么可以说的?”
“好吧,那么现在我们做一个规定,以后与城堡组织有关的事就只能发生在官衙。为了避免犯错误,你本人最好不要踏入我的家。”
“若是小姐们邀请我来呢,我顺带不可以吗?”
“顺带,绝对不行。当然,我的家门对你是自由的。我是说,当你在履行你的职务,你带着一件与我有关的事时,请你一定不要来我家里。”
“可是,大人。朝令夕改,这相当过分。频繁的变换总让人受不了;平衡的破坏,更多情况不是受力过强,而是变化太快——要知道,忽冷忽热容易感冒、忽明忽暗非常难瞧、忽慢忽快就要跌跤……”
“在如此明确之情况下,还致使信息传送的错误得以发生,先生,你的工作态度不能说没有问题吧?”我刻意强调“态度”,才让他闭嘴了。

我们城堡一年一度的“鸣放之会”就要开幕了,既然已经是城堡主,我就必须参加。其实往年我也参加了,今年的特别之处是我没有钱做新衣服。倒没有哪本守则规定谁必须得穿新衣服,专有的制服如今也是呈瓦解之势,迟早要消失,可对于意象形态这件事,没有规定那是因为无需规定,给你自由那是因为你不可能自由。
去年来鸣放我是借用父亲的对付过去的,为此我被嘲笑了一个月。它们也许当真滑稽,因为是在我身上我就不是很看得清楚,我也知道我还没有发胖,这个样子做城堡主已经很不像样了,而那套衣服却偏偏是紧身的骑装……
“滑稽也罢了,”有人批评说,“一个高贵的人难道会把别人戴过一次的帽子还戴去自己头上的吗?”
我试图反驳:“那可不是别人,那是我父亲。”
“父亲怎么啦?你之外的所有人就是别人,在这里。”
“这里是哪里?”这样问就只能被认为是理屈词穷之后的胡搅蛮缠。
他们说的也没错,杞实爱请我去砍树,每次我都去,一个小小的消遣而已,砍树花钱也算不得很多,可有时我也会感到不安,我会想也许她并不爱砍树,她不过是知道我爱砍树。最不安的是,她是为我的情人花钱。我的收入比她多,可需要花钱之处更多,比如说情人——我对养情人这件事的不满多半就是从钱开始的。
我的朋友罗汁行事从来安于平凡,看问题一贯坚持独特,他相信人生在这世界上如同这世界的存在一样没有任何意义,所以人生才需要定出一个绝对。所谓绝对,不是说绝不可改变(他自己说,他随时准备修改自己),多半是绝不可达到。据我所知,他目前的目标是,对任何一件事情给出一个自己的说法。他说,至少这个时代,人使出的力气至少有一半仅仅是为一个说法。自己的说法当然不能同于一般,除此之外,他的刻意(当然有不刻意的成分,但他总愿意把它们忽略)是坚硬、锋利,还有快意。比如,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人人都爱说永恒的利益,他就要说永恒的距离。他说,长远来看利益很重要,它的获取方式的持续稳定情况标示着社会的安定程度,对于个人它决定的是他的生存安全,因此它的获取方式一经确立就不可侵犯。
可是,距离比它更不可侵犯,因为距离决定的安全更迫切,距离的侵犯在一瞬间就能致人于死命。我们常说为了大利益我们应该舍弃小利益,可是从来没有人会说为了拒绝更多的靠近而能容忍一个人无限制的靠近。为什么男人之间的距离不适于靠近在五步之内?因为男人是随身带刀子的,若是话不投机,或发生了利益冲突,在五步之内拔刀,躲开的可能非常之小。女人不带刀,相互之间就可以靠近在三步之内;而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却可以靠近到两步之内,因为一个正常的男人不可能对一个女人动刀子;但通常说来,一般的男女也不会靠近在一步之内,因为女人身上藏有毒性匕首的情况的也不在少数——这就是为什么,在我们眼里穿着小鞋、戴着手套、挂着链子的女人更美丽一些的原因,这些东西本身是说不上任何好看的,也很难得会改善了她们的容色,而不过是让她们行动不便、别别扭扭(说好听一点叫做娇怯动人、楚楚可怜),增加了安全性。
这些话,不论男女,少有人说他是瞎扯。最明显的证据是情人的手套,那上面镶着的花边和绣着的花纹的精致导致的脆弱,基本上就是要让她们不能动手去做任何一件事才能保住它们的安全。最近她们的手套上又兴起了一种花样,就是在每个指头上缝上一些毛绒绒的小球,这绒球有越来越多越来越长的趋势。
罗汁的说法是:越是富贵有闲的姑娘,她们手套上的绒球就越多越长。因为越是无所事事的人,越容易烦躁无聊,于是鲜血直往脑门上冲,也就越有可能发生原始性的冲动为血腥所吸引,而她们戴上了那样的手套,不说拔匕首去戳人,就是随手给一拳也不容易。比如,我们最近看见的一个姑娘的手套上的绒球,多倒是不算多,大概每个指头上就有三五个,但长到站起身来手平伸出去也能垂到地面。看起来也真是挺好看,风吹去,还摇来摆去的,仿佛她随手带着两扇珠帘。可是戴这样的手套却非常之麻烦,那些绒球一不小心就会纠缠在一起,若是解不开,手套就只能报废了。戴这样的手套,若能拔刀子伤人那才见了鬼啦,何况,即使有这样的心思,她也怕舍不得一双这样的手套。
据说,谈情说爱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大的发明。因此,无论男女老幼,闲着没事,或者即使有事也总要抽出一点时间,来说说爱情。这是我们的风流之一,叫做“话说的风流”。最风流是养情人,叫做“演示的风流”。
人们一般把它说成是一种打发无聊时光增加生活情趣的娱乐游戏,因为“这个世界上,有人为了活着而用尽了力气,而高贵的人是为了用尽力气而活着。”此游戏的发达被看作是一个城堡经济文化繁荣的标志,一个人的参与情况是评定他是否风雅的最重要指标。这些说法罗汁通通视之为轻薄。
他说,这个世界有纯粹的好玩,但决不会是如此众多人来玩的一个游戏,或者即使这个游戏最初是纯粹为了好玩,可一旦如此多人来玩它,特别是说它,它就再不会是好玩了。正如同,一幅画得到了太多的赞美不会是因为它的美,而是它值钱。美色也一样,不会是因为它消魂。既然如此多的言辞说在了一处,就必然要有个什么把它们黏合,也就是我们通常称作“意义”的:首先,这是种等级划分方法。既然是每月花点钱去看一种漂亮,为何要用“养”这种带有羞辱性质的字眼呢?不就是为了强调有人处在主导位置,他是“在养”,与之相对的是“被养”。
细分下去是,有人养了多少多少,有人被多少多少所养。其次,养情人是财富再分配的方法。换句话说,它可以促使有钱人进行消费,而消费品就是穷人(男色早已开始流行,据说这是社会发展不可阻挡的潮流,所以消费品的提供不会仅仅与女人有关)的爱情,特别是由年轻和美色所标示的爱情,所以也可说是年轻和美色,在消费的意义上,它们同食品没有任何区别。这本身当然是可哀的,但却是有胜于无,因为这个世界总会有那么一些人,除了年轻和美色之外就再没有什么可以拿来交换了。
另外,它也是保证人口平衡的一个途径。在从前还没有养情人这种风尚的时候,由于一种重男轻女的观念(为什么这种观念会成为一种普遍呢?因为在普遍的范围内人最重要的生产力就是人,而就生产能力而言男人比女人强得多),许多人都不愿意生养女孩,这就导致了遗弃和杀害女婴这种事情的普遍发生,但自从养情人这种风尚兴起之后它就绝少发生了,因为生养女孩比男孩还更加实惠,尤其是当这个女儿颇有些姿色被众多人所养之时。
还有,它还可以看作是女人同男人斗争的一种方式。在男人基于主导的世界上,男人通过文化和经济的方法统治女人,而女人就通过自然的手段进行反击和报复……我不是很喜欢斗争这个词语,反正我喜欢打斗、争夺,就是争斗,都要胜过斗争,斗和争这两个字一旦如此结合就让人觉得它们与这两个字的本意都像是偏离了,变得迂回曲折起来,软塌塌的,还妖形妖势、怪里怪气的。罗汁大概是误解我的意思了,他又解释道:斗争的实质总是残酷的,因为总得分出输赢,但斗争的方式一般却很温和,甚至还风趣花哨,尽显美感,否则就会让人受不了啦。
我相信罗汁的说法。就我自身的体会来说,养情人这件事并无多少情趣,反正更多时候我宁愿去砍树把我的力气用尽。
那年夏天在烟子离开前我有21个情人,她走了之后是20个,而经过一个秋天这个数目却已增加成了25。这些人每个月光是固定的资仪就得花掉我2500;这还不算,因为我得时常给她们送点小礼物什么的:这样那样的节日当然免不了,她们的生日也肯定不能少,还有当她们首先给我送了礼物来的时候我也必须要回送,作为一个城堡主,我送出去的东西不可太寒碜,无论如何要比她们送来的价值更高昂……
这些乱七八糟的加起来,至少得用去我一半的收入,每遇到一点意外的开支往往就只好求助于家人。这次“鸣放之会”的服装费,最后就是杞实出的钱,而这些钱又可以看作是出自她的哪位情人(钱最大的好处和坏处都在于这点,它们都是一样的,谁的钱和谁的钱没有任何区别,混在一起就永远地混在一起了),为此我被人嘲笑了一通,杞实是不说什么——她就是故意不说什么——接受她的钱才更是承受压力。若是别人,用过之后连本带利还回去也就是了,她的钱不能还,就是做点稍微的酬谢送块落日黄、送段安塞蜜都不行,总要忍受一通直愣愣的瞪视;但我还是坚持每次都送,而她每次收下之后都要说这句话:“哎哟,好个知书达理,礼义智信五德皆备的情郎哥哥啊。先生之风,真是山高水长。”
花钱也罢了,正如一位理财专家所说,我总可以“节俭一点、有计划一点”,问题是花钱之后换来的却是辛苦——可是,我们不就是为了让自己辛苦才做这个游戏的吗?我是说,做这个游戏并不能给人予用尽力气的快感,而是让人处处受到束缚,有力也使不出来,这才真是辛苦。
比如说吧,这种情人关系需要两人或几个人时不时地纠缠一回,在众人面前露露脸、做做戏。可是,我既缺乏应变的机智,性情又急躁疏略,要想不出乖弄丑、授人话柄,就得事事提前准备,在每出戏之前把方方面面任何一个细节都想到、做到心中有数,这戏当然就做得非常累,有时真是要挖空心思、绞尽脑汁。雇佣几个人来想吧,一是要增加开支,负担不起;另外,它太容易引起闲言碎语,让人怀疑你的智力;还有,人人都有自己的戏要做,有好的东西谁也不会留给你,何况别人想出来的难得适合你的口味,事实上也没有人会设身处地地为你想——这个城堡整体的职业素养有待提高,这是老生常谈。
而只要稍微出点错,不说别人,那些温柔的风情万种的人首先就要给你脸色看,你不可以装作不知道,她们立即就会直言以告:“呔!浓情转淡如何的快,这个人可以等那颗心却不可以待;没有花开可以责怪天上的云彩,没有鸟鸣那肯定是暖风太懈怠,一条狗乱嚷嚷可以抬脚把它踹,莫非是我的姿色太衰,还是我的良心太坏?我如何能把他怪!我如何能把他赖?”
此时你能怎么办呢?你已经心慌意乱了,想要把戏挽回过来根本做不到,你能麻木装傻吗?“要承认自己的颓败,想接受自己的无奈,黄连树下那人想像一根干柴,难道我曾对他放债,难道我曾把他出卖?弃之哉,弃之哉,爱不可强贷,情不可强拽,走也徘徊,去也徘徊;沽之哉,沽之哉,出得粉蝶轩又进五芳斋,买也不快,卖也痴騃;回去的路心酸肠痛足难迈,清冷风里没有一个人把我等待,人也苍白,月也苍白;弯路自己转过一个弯来,心自无语、人自无言,嘴还嘬起吹开一口叆叇,却见巷口站着一个无赖,心也想摇摆,身也想摇摆。”好吧,承认自己笨、是个白痴,无言以对无能为力总可以了吧?
不!“是什么让你想沉默不语、闷闷不快,是什么让你想了无生气、无精打采?你是主宰、你是统帅,出了院宅你就得上梯形台,拨开雾霭、驱散阴霾,不要让我把你摩揣,不要让我把你瞎猜:宝贝,你何必这样坏?没有了深深的爱,也不要把我的心狠狠地宰!”……这些一套一套的鬼话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一个人念起来是嘤嘤嗡嗡,一群人念起来是声势无穷,一个人念起来之后往往会有一群人来跟着念,有热闹谁都要来凑,得罪一个人也需要最大的勇气,众怒又如何能犯。在夜深人静之时,有某个僻静的街角,我曾听人高喊:“见鬼去吧,让所有的爱情见鬼去吧!”这当然是个在情场丢了脸的可怜虫的泄意,可对极度发达的爱情疲于应付大概也是普遍。但爱情当然不能去见鬼,正如罗汁所说:它是我们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爱情之于我们的文化,正如金钱之于我们的经济。
后一句我有些不满。囤积金钱在我看来无可厚非,但囤积爱情就实在太过分了,钱多了你可以存入银行钱庄,在存折上它就是一个数字,而爱情你能拿它怎么办。我这样说了之后,罗汁笑我粗鄙;他说,金钱之真正作用在于流通,爱情也一样,它只是一个载体,用于交换的,而不是占有。
交换什么?我问。交换距离。仅仅一个人站在这空洞的世界上,这世界会有多大,而两个人站在一起,在理想状态下,至少在理想状态下,这个世界就小了一半;如果是三个、四个……无数个,去想一想,会是一种什么情况?所谓的“家天下”。这是我们最深的意识里最深刻的一种愿望,所有激情的源头。可据我所知人更多的激情源自于自我。那其实是同一回事,罗汁说,当每个人都达到了适当的位置,每个人都能相互分享之时,就是每个人的自我都得到了实现之时。
他说出的说法一向如此,人们说无商不奸,贸易得以存在的原因是它能获利;他却要说,贸易是为了种田人有衣穿、缝衣人有饭吃,以至于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他难得一次对好些人说说自己的说法,总要给人说起的是:故意要与人作对。反正世上风行的一切说法他都不同程度地反对。
他说爱情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同意我们应该尽量多地去爱尽量多的人,可对这种流行的论述:“当你身在春天的一个大花园,成百上千种花草在开放,你仅仅喜欢其中一种花,虽然显得狭隘,我们还是可以理解的,但若是你仅仅喜欢其中的一朵,那肯定是病态。‘溺水三千,取一瓢而饮。’说到底,是种小情调,是自我受挫之后的一种基于自我保护的自我收缩。”他也是坚决反对;他并不赞同一定只喜欢一朵花,但更反对喜欢“一种”或“几种”花,因为爱里不会有“种类”这一说。
他说,“溺水三千,取一瓢而饮”不仅不是小情调,还是大情大爱的起始,因为它做出了示范,指出了一种可能,也就是说人是完全可以相互区别的,任何一个人相对于另一个人都可以是独一无二……很快,又引到他的“家天下”上去了。它至少是他的激情的源头。我觉得他之所说完全是建立在理想状态之上。他不否认,说所谓理想有两种,一种是纯粹想象得来,一种是推理而来,他的理想全部是推理出来的。
至于现实的情况是,家而不家,而天下是同样的空寂漫远,他解释说,那是因为有些什么发生了根本性的错位。理想的可能是有的,但这可能就好比空间中的一个点,而非可能是这个点之外的所有,所以,可能的概率几乎等于零……他其实是个悲观的人。他说,心中有一个绝对的人不可能不悲观。
罗汁的这些说法我觉得已经难于把握,推理当然可以推理出来,但推理与把握是两码事;也许我们智慧有限,究竟是什么错了位他也说不出来。也许我们真能把每个人区分出来,问题是区分的方法我们还没有,我们的20是20个1、10个2或2个10的相加,并非是真正的二十,所以即使是漂亮的姑娘,是情爱所中的对象,她们也会是水一样,一瓢与一瓢之间难于区别,所以即使不是取一瓢,数量也应是有限,否则,溺水太多了,恐怕只会把人溺毙。
反正我现在不觉得需要看这么多美丽的手,我开始正式以为自己是被迫的,虽然当初我也曾经耀耀跃跃。我是这个城堡的少堡主,所以在这个城堡中我必须拥有多少多少(反正总会有这么一个数字,我一向也不曾知道得出它的方法)的情人,否则不仅是自己,对城堡组织也是种耻辱;不仅组织内部,组织外的许多似乎毫不相干的人似乎都会为此而感到羞耻,他们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就说烟子离开之后我的情人从20增加到25这件事吧,这个5其实是一天之内一次发生的,虽然从开始到结束,这件事的确历经了一个秋天这么长的时间。
那年秋天,因为烟子的离去我少了一个情人,许多人就很为此挂心,怀揣着某位名门淑女一片洋溢的芳心或者她们家人的美好嘱意来拜访我的人立即就多了起来——简直好像是城堡组织里死了一个老家伙,仿佛烟子一走就空出了一个名额。好像我不曾有过20。我不想管他们怎么想,所有好心好意我一概拒绝。除了固步自封之外,我还准备了固壁清野,我也知道这防守不会是固若金汤,“没有哪个城堡会不被攻破”,便如说人都是要死的,这是我们的祖训。兵法上说“最好的防守是进攻”,可是我们从不进攻,没有谁会放弃他的城堡——就算是练习防守吧,这回。我们的城堡每年每天都在修缮加固,等待进攻到来。
古人说:“春女思,秋士悲。”春女思,思的自然是春。而秋士悲什么?悲秋、悲时、悲凉、悲伤、悲苦……据说,我们城堡里这个又是脑满肠肥又是诗书满腹外形最都内涵最深的农场主兼药品及化妆品和石灰水泥的批发商就是如此:据说,这个秋天很是多刮了几场颇有些悲声的秋风很是吹落了一些树叶同时也吹落了某些人的一些什么,于是,寂寞飘了一天、感慨铺了一地;据说,这个秋天的溪水确是太清太幽太能引发人的愁思于长吁短叹之暇轻易就要看穿秋水,于是,爱意涨了几河、柔情升了一湖……人生苦短、风情有量,有花当酌酒,食柿则咏诗,暖饱则思淫欲,据诗人说,诗人要写诗便如柿子要开花结果,那是什么也挡不了的:
秋日柿熟赠四美人四首
昔年植树时,卿是双丫头。佳人半树高,树树红似火。
柿花初秀日,与卿树下游。树树十八斗,卿能共食否?
今日欢言多,今日欢情稠。它时树空落,欢心亦如初?
柿霜白似雪,感时早携手。柿饼甘如饴,世世成佳偶。
佳人得才子赠诗,自是感慨万千,美言已成,佳话岂能空?四个佳人只能增加成一个才子的四个情人。这件事显然与我无关,我也不知道;但别人可不愿意这样说话,“大人,我们必须要说,在决不会随任何人的意志而转移的精确数据面前,假作不知、假装欢言是毫无意义的。我们恳请大人,千万降低血糖浓度,回复心理的平静,你一定要好好想一想,算一算,15加上4已经是多少,20减去19还有多少……”“如此高等的数学,我可不懂。据我所知,情绪容易激动,还有心思特别优雅的人,一般都难有数学才能。所以,你们也是超常发挥吧。
据说,感情丰富的人最具有心理的爆发力,容易发挥潜能。是不是只要发生了必要,你转身一跳在空中来它个三百六十度的回旋就能立刻化身作一个超人……”“尊敬的大人,原谅我们无礼的打断。我们必须要说,话中带刺与你的身份是不相宜的。你当然明白,面对此种情况,我们这样说话、这种修辞的必要性。
当然,我们的情绪是有些激越,不符合我们作为绅士的冷静和理性,可这点爆发完全是因为这件事与大人你有关。而大人你,既不体谅我们的苦心,还不顾忌我们的体面;不仅讥讽,讥讽时你面上还要带着笑,还要笑出声音——无论假装,还是不假装,我们都不能明白你的笑——我们是不懂微积分,但也无需懂,它未必不会伤害我们的高贵……基于这些情况,我们必须要说:你这样的话,我们可不爱听。”
虽然在随时愿意为某人(或者任何人)的意志而改变的美好心意之外又增加决不会随任何人的意志而转移的精确数据,我仍然不想为这些好心人的好意所动。在他们的面前,我承认了我们这个城堡有一位诗人的存在,还承认这个世界上有1这个数,“但我不承认这件事触到了我的虚荣——或者真荣,管它是什么。且不说他还比我少1,即便比我多,又有什么关系,比我多的人不是多得很?‘君子无所争’,何况是毫无品味兼收并蓄贪多滥存的诗人,谁敢和他争。”
“大人,你完全明白这不是什么虚荣——我们完全可以说这是你身在其中必须要遵守的规则——你说‘君子无所争’,可难道你的‘无所争’不是要与我们争,与所有人争?因此我们要说:大人,作为一个最尊贵的人、最优雅的士绅君子,你不应该如此好斗,这有伤于你的体面。”
“大人,你说‘君子无所争’,你当然知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为了‘为’与‘不为’,一个温良恭俭的君子会成为一个最刚毅果敢的斗士,所以,请你相信,我们是决不会放弃的……”真是难得的好心,说不出的优雅,无可比拟的果敢,这些优秀的战略家兼战术家,正面的出击一旦失效,他们立即改变战略采取了旁敲侧击加釜底抽薪的战法,誓师时多半咬牙发下毒誓,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不久,我身边的人也渐渐改弦易辙一一加入这场战争,最后就连父亲和杞实。
一天早上,父亲突然问我平日钱是不是不够用,要不要他给我想想办法。这时我和父亲正走去十字大广场,此前我们在说的是天气和今年的收成,前面已经看得见有一片人在等着,落叶飘零,秋意阑珊,我猜想父亲挑在这个时候说是想简单几句话把它说完。
几年来,父亲已经几次为我想过办法,我已经不敢轻易应承他的办法,因为我知道要想出一个办法很不容易。所以我回答说,我在五大银行都有存款,最近正考虑投资房地产和簟子制造。
得到这个回答父亲很满意,“既然是这样,”他接着说,“增加情人的事你也可以考虑考虑——你知道,我一向也并不觉得一个人一定要有多少多少情人,我一向主张这种事情要适可而止;我也知道我的儿子并不是一个贪多好色的人。但是,像我们这样的身份一定的体面也是要维持的,关键是不能给一些人有说三道四的机会,所以,我建议你可以考虑一两个——据我所知××庄主的女儿算得上品貌兼优,——主要是要堵住那些人的嘴:你知道,这件事情具有象征意义。”我知道他所说的象征意义,从小他就教导我:因为我将来是要做城堡主的,所以我得让这个城堡中喜欢我的人最多。拥有许多情人当然是受人喜欢的一个象征,而且是最通俗、最深入人心的一个象征,毛孩子都会说:“作为一个男人,如果连喜欢你的女人都没有,那你就一无是处了。”
在父亲对我说这些话之后不几日,杞实也说了类似的一番话;“我就不明白了,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拿我同那个粗俗的批发商做比较?”“别像个孩子一样固执。”
“难道我的数量就只能增加不能减少?”
“增加,这是趋势之所向。你要照顾大家的情绪,多想想别人的难处……”
“你总是和别人说成一样。”我一时没忍住说出了这句话,立即后悔了;她立即让自己激动起来:“你是什么意思?你想要我怎样?”
“我现在不想要你怎样。你就这样吧。这样很好。”
“你是什么意思?你必须把话说清楚。”
“你不嫉妒吗?”我还是恼火起来,虽然早有准备。
“当然嫉妒。可我有什么办法?反正你总也不能没有一个情人的,有一个我也嫉妒,有一百个我也一样嫉妒,对于我,增加几个或者减少几个没有任何区别,反正你的一个情人就让我把我的嫉妒嫉妒完了……”
后来,杞实还说,她早就想同我说这件事了,却一直没有找着机会。就是这样,我们两个能够长时间单独呆在一起说一些话,那只是在我们还是孩童的时候。成人之后,她几次感叹说:不长大有多好。有一回甚至说:若是早早死了有多好。这叹当然不是为此而发,但也许也有一点吧。
妥协的结果我早猜到了,但我没能猜到会妥协到5。
原本,我也就是想着像父亲所说的考虑一两个,堵堵一些人的嘴,可这种事一旦松了口就再不能完全由我自己说了算了,一旦接受了××庄主品貌兼优的女儿,就会出现××将军一表人才的外甥女,还有××税务官的夫人娴雅秀丽的内侄女……接受这一个就得接受那一个,否则就会得罪人,或者令某人难堪,或者如一些人所说会让××精致娇美的小姐那颗同样精致娇美的心受到伤害。既然我是一个少堡主,是个有身份有修养的士绅君子,是个最需要喜欢被喜欢的人,所以,虽然明知这几件事都满有快意,却也不能有所为。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的数字从20增加到25——触目惊心哪。
仅仅为养情人花费掉的钱,我都情愿同意罗汁“财富再分配”的说法,它至少让我的遇窘受困显出了实用性,更容易让人接受一点。虽然,我那些情人大多是名门出生,少有几个“黑手套”,我花在她们身上的钱很难说得上真是向民间返还,但大部分的情人必将来自真正的民间,因为大部分的人口就是在民间嘛。
我也肯定为此做出自己的贡献了,首先,我通过我的情人散发出去的钱,肯定也有好大一部分又通过我那些情人的父、夫、兄、弟,或者这些父、夫、兄、弟的情人的父、夫、兄、弟的……散发到民间去了;其次,我和我的情人演那些戏经常需要购买道具(包含那些小礼物),它们当然是民间生产的;另外,假如我不接受这些,她们多半是要间接或直接地占用一些民间女子的名额的——名额,就算它有吧,在这里;还有,作为少堡主,若是我不积极参与,做出榜样,据说会阻碍了这个游戏在我们这个城堡的健康发展。
幸好一切都还有得说法——更多时候,我们需要的仅仅是一个说法——新衣服已经做好等在衣柜中,只等明日到那个纷扰的“鸣放大会”去聒噪。我想明天肯定是个大晴天,我邀请了那颗精致娇小的心一同去。见到这邀请,这颗娇小的心竟会怒放出了好几朵鲜花,有丽春花、报春花、迎春花……真是春色满园,关也关不住。看得我不禁又得意又疑惑。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