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作品名称:黄金劫 作者:郑安怀 发布时间:2022-09-10 09:00:43 字数:3369
矿部安排石根友明天早八点正式上班。原来的三个保安,调一人去黑山的新坑口。石根友代替他,也搬进他与另外两个保安住的活动板房。保安的住房紧靠发电机房。
石根友收拾他工棚的被褥铺盖。李光波在工棚与几个民工打牌。见状,问石根友:“石老弟卷铺盖,干得好好的,咋不干了?”
石根友告诉他:“矿部安排我当保安,我搬过去住。”
李光波扔了牌。他跳下地,光脚跑过来:“真的假的?你小子时来运转啊。这可是个轻松又来钱的肥差事,以后,哥得跟你沾光。”
“又不是工头,你能沾啥光?”石根友不明白。李光波帮他叠被子,小声告诉他:“矿场当保安,你面对的是啥人?只要脑子灵,发财的机会太多了。”接下来,李光波喋喋不休地讲保安与外面的人勾结,监守自盗的各种行为。
收拾好新的住处,与两位同事见过面认识后,石根友没事干。李光波拉他去打牌,他推说还有事,柳叶叫他去她上班的地方陪她,他也找借口推托了。只身离开坑口,在外边闲转。想起上午老碾房升起的浓烟,也想到任小红和她干姐。他径直去了老碾房。
老碾房的景象惨不忍睹。何菊花和她的餐馆烧得只剩下一圈石头墙,墙上几根粗壮未断的檩条全部炭化,黑如漆墨。大火烤焦了左右邻居屋顶的防雨布,左右屋顶皱巴巴丑陋不堪。他迎面碰到老谢和任小红。任小红眼圈发红,像刚刚哭过,没见到餐馆老板和老板娘。大洋马和她的小男人在外边转悠,碾子房有许多人站门口,木呆呆望着遭了火灾的地方,指指点点。商店门外聚一堆人,正传递着啤酒瓶,大口喝酒。
老谢迎上来,抓住石根友的手:“石老弟,你也听到消息了?太惨了,真是太惨了!”
石根友不明白老谢说什么,忙问:“啥太惨了?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以为你知道呢。小红她干姐两口子烧死在屋子里。两个抱在一起,尸骨分不开,烧成一坨炭。大白天的,屋子着火了,为啥不跑出来?门从里边顶死了,两人分明是自杀。活得好好的,两人有情有义,咋会走这条路。”
任小红招呼一声石根友,伏在老谢肩头,再次放声痛哭。
老谢和任小红中午才赶来。他俩听来老碾房商店买东西回去的人说,老碾房餐馆失火了,老板两口子烧死在屋子里。匆匆赶来时,邻居们已从灰烬中扒出两人紧抱在一起的尸骸。面目全非,衣服烧尽,皮肤焦黑。残留的屋圈子里,弥漫着呛人的柴油味儿。大洋马告诉老谢,昨天两人收拾得干干净净,关门下山,回来包辆小卡车。车里没拉餐馆日常的所需物品,只拉了两只大塑料桶。大洋马问何菊花,桶里装的啥。何菊花简单回答:“油”。大洋马以为是吃的菜油。晚间,两人做了两桌丰盛的菜,请老碾房所有居民吃喝。席间,两人不停劝邻居们喝酒,感谢邻居们几年间的照应。有人听出话头不对,问他俩是不是要离开老碾房,何菊花摇首否认。
老碾房十几家临时居民,大家来自四面八方,平时相互照应。相互请客吃饭,也很常见。大家没有多想。大火燃起,邻居们赶来扑救,大门紧闭,里边顶死。众人下沟里汲水来浇。火势太大,黑烟滚滚,柴油燃烧的呛味浓烈。大洋马首先意识到屋里泼了柴油。从各种迹象看,两人做足了准备,一起自焚。男人们撞倒门,想进去时,大火已烧塌了屋顶,根本冲不进去。
三天前,任小红和老谢最后一次见何菊花与鲁国泰。两人破例与老谢喝了许多酒。其间,何菊花求老谢娶任小红。老谢闪烁其辞,想转移话题时,何菊花恼了。她警告老谢说:“你再不答应娶小红,以后就别来见我。小红哪点配不上你老谢?人一辈子,咋活不是活法?你老谢还想活出花来?”
老谢无言以对。何菊花当老谢和鲁国泰的面,摘下金耳环、金项链和金戒指,拉过小红的手,郑重将其放在小红手里,宣布:“小红无父母,我做姐姐的今天送妹妹一份嫁妆。虽是旧物,却是伴我五年的贴身东西。以后大家天各一方,妹妹见到东西,就不会忘了有我这个姐姐。”
任小红极力推托。何菊花告诉过她,此三金饰品,是未上秦岭山之前,鲁国泰与她去民政局办结婚证回家之时,带何菊花去县城金店亲自为她挑选的。金戒指是一条蛇的造型,代表何菊花的属相。金项链配一颗心型坠子,其间镶嵌一颗红宝石,象征一颗火红的心。耳环菊花造型,寓意她的名字。这是他俩冲破世俗,美好爱情的见证,何菊花十分珍爱。任小红怎能接受?
两个男人推杯换盏。何菊花拉小红去厨房一侧卧室。两人相拥坐床边,何菊花压低声音,平淡告诉任小红:“小红妹妹,姐要告诉你一个羞于启齿的秘密。希望你听到这个秘密后,不要骂我才是。”
小红说:“姐是我最敬佩的人,你敢爱敢恨,为自己的幸福舍弃一切。我怎敢骂你。”
何菊花长叹一声:“世间情爱二字,毁了多少有情人。我原以为与他走到一起,是我报答他的唯一方式。怎料到,我们成就了一段遭人唾骂的孽缘。母亲为此与我断绝母女亲情,他弟弟与他割舍兄弟情分。母亲直到最近,与我决绝时才羞愧地来信告诉我,我的亲生父亲是鲁民安,他原本应是我的伯父。母亲与鲁民安爱得死去活来。两人无法走进婚姻殿堂,但两颗心始终在一起。我是他俩爱情的结晶,你说,我爱上自己的伯父,伯父与亲侄女结婚,是不是羞先人的丑闻?一切都迟了。木已成舟,不论羞愧也罢,后悔也罢,无可挽回。姐与他从那一刻起再不敢有夫妻之实。我俩决定远走高飞,这辈子,你可能再也见不到姐姐了。”何菊花说到这里,已泣不成声,泪流满面。她那丰腴美丽的面容近日间塌陷下去,颧骨显现,一副病态。
任小红再找不到安慰姐姐的话语。她只能紧紧攥着姐姐的手,陪她流泪。世间美好的爱情对于至情至性的女人,真的就那么遥不可及?他们以后的路还怎么走?
任小红痛恨自己太愚昧、太笨。她当时就应该想到,两人必然的结局。只有这个结局,才是她逃避一切的唯一方式。
老谢请邻居们帮忙,在背后山坡的松林里,选了个较平缓的地方,挖一墓穴,草草掩埋了两具尸骸。墓穴旁突兀而起,与高大松树一比高低的危崖上,一丛野生的牡丹正在怒放。那么扎眼的国色天香,只能在这人迹罕至的秦岭山深处,孤芳自赏。
石根友与老谢分手时,老谢扶着悲痛欲绝的任小红,郑重其事对石根友说:“石兄弟,哥已决定正式娶小红。等哥回老家办妥了一切,选定结婚日子时,哥上山告诉你。你一定要去参加我与小红的婚礼。”
“这是我最想看到的一天。你这样决定,才是个负责任的男人。我盼着早一天去喝你俩的喜酒。”石根友激动地握着老谢的大手,又安慰了小红一番,才离开老碾房。
任小红是个孤儿。她十三岁时,爹爹病故,两年后,娘带着她再嫁。继父家里穷,住在远离村庄的山沟里,仅两间破瓦房。外间后墙下盘灶台,前边是一家人日常活动之地,放置各种农具及收获的粮食。里间扎道竹篾隔墙一分为二,糊层旧报纸,算是遮个羞。半间娘和继父住,半间给小红支张小床。小红少女的花季,是每晚听着娘与继父的欢爱度过的。继父娶她娘时,不足四十岁,正是男人如狼似虎的年龄。两人并不顾忌隔壁的女儿,欢爱时忘乎所以,任何声响隔墙听得十分清楚。两年后,娘死于难产。娘死未满百天,一个夏季燥热的夜里,小红在睡梦中被一只恶兽扑倒。她惊叫着醒来,一个强壮的男人紧紧压在她身上。她哭叫、哀求、反抗都不能唤醒男人的人性。寂静的罪恶之夜,响起小红撕心裂肺的哀嚎。那一年,她少女的身体刚开始发育,女人特有的身体特征如初春的芳草般仅仅只拱破大地,初露嫩芽。继父丧失人性,几乎将她撕成碎片。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第三次……
小红无法忍受继父的兽性与羞耻,逃离继父的魔掌,与村庄的民工一起,来到秦岭山金矿,在民工队的灶房帮厨。一天深夜,民工队的工头,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闯进她住的灶房里间,成为她生命中的第二个噩梦。小红逃下山,流落安平镇街头。安平镇,这个因黄金产业而崛起的充满暴力与罪恶的城镇,成为任小红走向堕落的地方。她破罐子破摔,做过小饭馆打杂的,做过大酒店服务员,做过招待所上街拉客女。在客人的引诱中,一步步走向不归路。她在与几个姐妹租家背巷小院,做暗娼时,与老谢相识。老谢出手大方,小红服务热情,两人难分难舍。小红的长相与老谢曾经的爱妻有几分相似。老谢邀她上山,跟随他一起贩矿。当初约定,每挣到一笔钱,分小红两成。两人如夫妻般在山上生活了五年。不了解内幕的人以为他俩是真夫妻,只有少数朋友知道他们间的关系。小红后来是想嫁老谢的,但老谢从不说娶她,她猜想老谢鄙视她的过去。
继父曾经找到过她。他跪在她面前,抽自己的耳光。求她看在她娘的份上,跟他回家。面对这个毁了她一生的男人,小红除了厌恶、仇恨,哪有心情重续父女之情?
过一天算一天。是任小红面对无奈人生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