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小河沟里，溪流仍然清澈。水边芳草萋萋，夹杂着五颜六色的野花，花间蜂舞蝶飞。时而积成潭的地方，水中指长的小鱼儿一群群游来游去，渲染着春天里生命的勃勃生机。有两处水潭边，先于他俩而来的民工正拙笨地揉搓着衣服。柳叶一路往上游，远远避开熟悉的人，选一处干净的小水潭。老碾房以上，溪水是清澈干净的。虽然沿河沟开采金矿，淹埋了大部分溪水，但水从石渣堆下流动，依然未受影响。两旁各坑口，生活用水仍取自溪流。老碾房有多台碾子和十几家氰化池，废水排进溪流，排污沟以下的溪水才变成毒水，不仅污浊，而且几十里看不到水中有任何水生动植物存活。
　　柳叶潭边放下盆，盆里拉出一条裤子铺潭边草地上，坐下。她并不急于洗衣服，盆内也只有两件外衣和今早换下的内衣内裤。石根友傻站一旁。她指着身旁，要石根友坐下。石根友选了离她七八尺远的一块石头坐下身。柳叶说：“你今儿陪我一天。”
　　石根友告诉她：“我下午四点执班巡逻。”
　　“巡逻他娘的脚。我们一百多民工，他那三四十个人，给他一百个胆，他也不敢来闹事。”
　　“万一来了呢？”
　　“到安平镇打听打听，谁有胆到王宝盛的地盘上挑衅？王宝盛是安平镇黑白两道通吃的人物，跺跺脚，安平镇山摇地动，黄河倒流。”柳叶说。石根友恳求她：“姐，你是工头的人，我一小民工，咱们不是同一档次的人。以后，还是疏远点好。”
　　“屁话。工头有啥档次？他也是个民工，不过早上山，抢到了机会。你是害怕了还是不愿跟我好？”
　　“我害怕。”石根友违心地回答。柳叶像哄小孩般安慰他：“你不用担心，姐有分寸。李老三胆敢对你做什么，我收拾他。”
　　柳叶动手洗衣服，石根友要帮忙，她命他坐一旁。柳叶毫不避讳，先洗她的内裤。她狐媚地看石根友一眼，极其暧昧地说：“这上边都是你的杰作。老三昨晚想动我，我没给他好脸色。他一门心事找别的女人。找不到别人了，才找我发泄。狗娘养的，只把我当他的尿罐子。”
　　下游洗衣服的民工，悠悠唱起家乡的情歌。歌声幽怨，充满对远方亲人的思念之情。
　　一呀么更里，月当头。
　　小亲哥来至在了妹的绣楼。
　　有心在楼下叫呀妹妹，
　　院子里拴了只大黄狗。
　　二呀么更里，露水寒。
　　小亲哥在楼底下打呀转转。
　　只想看妹妹露一露脸，
　　露水湿了哥的薄衣衫。
　　……
　　柳叶抬头问石根友：“你会唱这支歌吗？”
　　石根友说：“我不会。”
　　柳叶告诉他：“这是家乡人唱的《五更》歌，说的是一个男人去会情人，在情人绣楼下转来转去见不到人的焦急心情。多么幸福的女人！女人哪，谁都想有个情人日夜想着她。”
　　石根友不敢正视柳叶的目光。
　　这时，石根友看到，下游山脚挡住的老碾房方向，升起一团漫天浓烟。像是老碾房有什么烧着了，浓烟很快弥漫了周围的山坡树林，无数的鸟儿惊起，黑影四散，逃向更高的山梁。不大会儿，微风中便飘来防雨布燃烧的臭味。石根友敢肯定，老碾房一定有房子着火了。
　　洗一阵衣服，柳叶飞快地在他脸上亲一下。石根友再不敢立她身边，装作欣赏野花，离她远远的。柳叶偷着笑。小溪旁，只有低矮的灌木和野草，缺少高大树木的遮挡。在这样暴露的环境里，他怕她做出更出格的动作。
　　石根友和柳叶回到坑口，坑口的空地上，停着辆大卡车和一辆黑色的奔驰越野车。民工们从卡车上卸各种蔬菜，粮油。两个民工抬下半片猪肉，伙房的大师傅站在旁边兴奋得直搓手。奔上前搭手护着。发电机早已运转，坑口的大风机呼呼低吼。是恢复正常生产了？但满地的空架子车，不像已恢复生产。李光波从车上卸下一袋洋葱头，累得气喘吁吁。他告诉石根友：“老板来了，中午改善伙食，有酒有肉！”
　　民工们个个喜笑颜开，坑口热闹得像过节。几个民工围着奔驰越野车指指点点。车后门突然打开，从车上出来一位漂亮的女人。她不避众人，远远向石根友招手。石根友看到，正是介绍他来坑口干活儿的高中同学吴秋英。万幸的是，柳叶早已离开他。石根友快步上前，问候道：“你咋上山了？”
　　吴秋英靠车门站着，笑吟吟看着石根友：“我上山来看你呀。在这儿还习惯吗，安排你干啥活儿？”
　　石根友回道：“拉架子车。活儿挺好，也自由。谢谢你热情帮助。”
　　“你满意就好。”吴秋英邀请他，“上车来坐会儿，我一会儿就下山。”
　　石根友环顾四周，民工们远远看着他俩，像一群观众围着中心场地的表演。他不敢造次，吴秋英也意识到不妥。她笑了，轻声对石根友说：“我是羊入狼群。你有我电话，下山了打电话。你去吧。”
　　吴秋英回车里，关上车门。石根友回到工棚，不少人围着他，纷纷问：“老板带上山的女人，你小子咋认识？”
　　石根友如实相告：“我高中同学。”
　　李光波对他屁股踢一脚：“你小子，没看出啊，今年走桃花运。球上长花呢，女人咋都跟你有关系？”
　　“脸儿白嘛。你买袋面粉擦脸，再球上绑朵花儿，女人也喜欢你。”有民工坏笑，接上话，围着他的男人们大笑。石根友羞红了脸，转身逃出工棚。
　　石根友看到了老板王宝盛。李老三和两位坑长拥着他，从坑口出来。王宝盛头上戴顶火红色安全帽，个头不高，微胖，穿件黑色羊皮夹克，五十岁上下，紫红脸膛。开口说话，露出满嘴烟草熏黄的牙齿。他和几个人才从坑口里巡视回来，去民工伙房里看了看，嘱咐大师傅做好今天犒劳民工的饭菜。他今天特意买了半个猪和十几箱白酒，犒劳为他而战的民工。去钻工的住处，问谁是宋大个儿。宋大个儿醉卧在床，正呼呼酣睡。李老三摇醒他。宋大个儿见老板站立床头，酒醒了大半，一骨碌坐起身，就要下床。王宝盛拍着他的肩膀，说：“别起来。昨夜你立了头功，我来给你发奖金。”说着话，从兜里掏出一沓整齐的百元大钞，拍在宋大个儿手里。
　　在场的钻工们看傻了眼。那是一沓缠着银行白色封带的人民币，肯定是没动过的整一万块钱。
　　王宝盛对宋大个儿说：“再遇到这种事儿，弟兄们放开整，天大的事儿我老王兜着，不会让弟兄们吃亏！”王宝盛的河南话干脆利落，铿锵有力。平时吹牛伶牙俐齿的宋大个儿，感动无法形容，只不停说“是”。
　　王宝盛在坑口逗留到中午，吃过午饭，才开车离开。吴秋英从目送围观的人群中找到石根友，轻轻对他挥手告别。
　　下午，坑口恢复正常生产。民工们大会餐有酒有肉，酒足饭饱，纷纷争抢架子车，都想在休息了半天、精神饱满的状态下第一个冲进坑洞。甚至有两三人夺一辆车。一个民工抢到车辕，另一个民工吃饭时便坐在车厢里，此时还没放下饭碗，申明他先占的车，两人互不相让。抢到车辕的猛抬手，把先占的倒出去。倒在地上的破口大骂，不管饭碗，夺了车轱辘。李老三闻声赶来，把抢车辕的民工骂了一顿。石根友抢不到架子车，与一部分反应慢些的民工们站在旁边看热闹。李老三调解罢了纠纷，看到人群中的石根友，向他招手。石根友过去，跟在他身后。进了李老三住的水泥板房，李老三才回过身来，心平气和地问他：“你与孙小姐是同学？”
　　“哪个孙小姐？”石根友一时不知所云。李老三说：“有几个孙小姐？今天跟老板上山的孙小姐。”
　　石根友才突然想起来，吴秋英化名姓孙。他忙回答：“她是我同学。”
　　“老板发了话，安排你矿场当保安，一月三千块钱的工资。以后在小灶吃饭。”李老三说。石根友一时不知如何回应。保安一天巡逻八小时，穿着干净的衣服，手提橡胶棍，在矿场周围转悠，工作很轻松。三千块月薪，肯定比拉架子车的运输工高许多，吃矿部小灶，生活肯定比民工好。但这份诱人的工作明显是吴秋英为他争取到的，是应还是不应？李老三见他犹豫，便说：“你想想吧，我传达到了，干与不干是你的事。”
　　“我干。”石根友回答。李老三笑了。他给石根友发烟，石根友说不会，谢过，欲离开工头的房子，柳叶正好推门进来。两人迎面相遇，都有些尴尬。李老三并未觉察，他大声对柳叶说：“你表弟攀高枝了，老板安排他当保安。”
　　“好哇。求你照顾他，你说没地方安排。我表弟福星高照，自有贵人相助！”柳叶异常高兴。说着话，意味深长地瞟一眼石根友。石根友低下头飞快出门，身后，听李老三说：“老板讨好孙小姐。人家是孙小姐的同学，老板想把孙小姐搞到手，只能言听计从。”
　　“有钱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