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深夜，休息的民工和坑口外的管理人员已经熟睡。机房的空压机和发电机正常运行，发出阵阵低沉的吼声。拉车子的运输工十来分钟出来一车矿石，矿场灯光照耀，亮如白昼。铲车停在矿场外围，随时准备为上山的运输车辆装载矿石。执班保安手握橡胶棍和手电筒，在矿场周围转来转去，警觉倾听周围的风吹草动。强光手电的光柱搜寻外围荒野的每一处暗角，夜色淹没的大小道路上，晃动着鬼魅般的人影。他们是盯着灯火处各矿场动静，伺机而动的夜行动物。像一群又一群饥饿的狼，谁敢打个盹，便会被他们咬去一块肉。
　　柳叶执夜班。白天的放纵令她的身体精疲力竭，她坐在窗口里的凳子上，双眼皮打架，半醒半睡地工作。石根友早早睡了，他无力抗拒柳叶一次又一次的引诱，回来时双腿无力，头晕目眩。这样的身体怎能胜任繁重的体力劳动？他希望睡上一觉能恢复过来。
　　李老三冲进民工住宿工棚大吼：“都起来！打架了，各人找样称手的家伙，快去帮忙。”
　　“哪里打架？”有人迷迷糊糊坐起身，以为是在做梦。老三撂一句：“坑洞里和别人打透了，两边各不相让，打起来，打伤了我们的钻工。”
　　打伤了咱们的人，那还了得！醒来的人一声吼，睡沉的人纷纷惊醒，工棚里乱纷纷叫嚣，手脚麻利地穿戴好，冲出门找家伙。石根友手忙脚乱穿上衣裳，落在最后。有人找来一截钢管，有人找根锨把，更多的人冲进厨房，寻找斧头和菜刀，大部分人手里只能紧握一根柴禾棒。石根友没找到称手的东西，把火钳抢在手中，跟在发疯的人群后边，冲进坑洞。
　　柳叶在窗口探出半截身子，挥手呐喊助威。她的疲乏和瞌睡已被极度的兴奋赶到了九霄云外。早于运输工冲进坑洞的第一拨人是在家休息的钻工。这群人人手少，但武器精良，每人拖一根一米五六的钢铁钻杆，头戴安全帽。工头李老三和洪、姚两个坑长裹挟在运输工的人流中，不停催促大伙。巷道里残留着奇怪的烟味儿。两千七百米的大巷，就是用运动员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目的地，也需要时间。
　　半月前，一班沿矿脉掘进采矿巷道的钻工已听到远处的爆破声。这是一条宽度三米多厚的杂铅矿脉。矿石是铅的灰黑色，黄金蕴藏其中，含量极高。运到山下的选厂，不仅可以提纯黄金，也提纯大量的副产品——铅。铅的售价也不低。矿部管理人员命令工头，日夜不息，加快掘进进度，尽可能多地占有矿脉。按照采矿的潜规则，山里的矿脉，谁占到归谁。采矿的两家若同采一条矿脉，在里边相遇时，各守阵地，中间垒一道墙封死，作为疆界，互不侵犯。每家能采掘的高度有限。以巷道为中点，上、下采难以愈越百米。
　　矿脉都是按岩石的走向和纹理夹于其中，由山底向山顶延伸。上采超过百米，太高，钻工和机械上不去。下采越深，废石越难清理，且需要安装卷扬机绞车拖拽运输。况且好的矿脉，山底山腰抢采的坑口很多，各家都拥有从不同渠道搞到的地质图纸。一般坑口，能采百米左右，已是极限。
　　一礼拜左右，已能听清对方的钻机声。那边爆破，这边山摇地动，尘土飞扬。钻工们小心翼翼，一旦听不见对方的钻机声，赶紧回避，对方肯定也采用相同的策略。前天夜班，掘进掌子面已可闻对方人员走动时的脚步声。若两家至此，都停止掘进，也不会出现今晚的情况。今晚，钻工们的一排炮放过，没有拉风筒去掌子面排烟，便感到巷道内风速加快，灯光里飞扬的粉尘自动向外流动，手脸也能感受空气快速流动带来的舒适。只有两家巷道贯通，两个坑口的空气流通才会出现这种情况。对方风机的功率大，风速高，就成了进风口。相反，另一方便成为出风口。
　　钻工们把风筒和照明灯线扯进去。掌子面没有堆积多少矿石。对方的灯光从穿透的豁口照过来，那边人声鼎沸，乱纷纷叫嚷。钻工班长老江一看到这种情况，立即命令一人飞速出去报告工头。他还想着处理完了头顶的松散小石头，排完险，过去串门呢。随风吹来一股怪味，呛得人眼睛流泪，嗓子发痒，禁不住一阵咳嗽。有灵醒的人捂着嘴巴和鼻子喊：“老江，这味儿不对头，是烧辣子壳的味儿。狗日的做好准备，放烟过来，想熏死我们！”
　　一语惊醒梦中人。一团团涌过来的烟确实是烧干辣椒角子的辣呛味儿。说话间，烟雾已灌满二三十米空巷。老江命人赶紧后撤。钻工一班四人，一人早去报信了，余下三人逃出烟团，个个呛得昏天黑地。两名上渣工还在采场装车，老江赶过去报信。上渣工和拉车子的民工丢了工具，与三位钻工争先恐后往坑口跑。沿途遇到拉空车进来的人，也一并挡回去。几辆拉矿石出去的重车，众人搭把手，帮忙快速推出去。这些人带回的坏消息报告到矿部。
　　运输工的空架子车停满了坑口到矿场间的空地。人们围在矿部门口，等候决策层做出对应的决策。矿部两人和李老三紧急商量的片刻，烧辣椒壳子的呛辣味儿已窜出坑口。这一招很卑劣、很恶毒，也很管用。鱼离不开水，人离不开空气。烧干辣椒壳熏烟，是山民对付藏身洞内的野兽所惯常用的方法。狐狸、獾、狼等野兽被猎人撵急了，钻进山洞。猎人用柴草烧烟熏不出，便会用巨石先堵了洞口，回家拿些干辣椒壳来，加在柴草中，煽烟进去。任何动物，也禁受不住烧辣子壳的呛味儿。熏一阵，里边便咳嗽不止。火候差不多了，洞口撤了烟火，野兽晕乎乎爬出洞求生，猎人活捉活拿。
　　如今并不知道与周围谁家在山腹中贯通。商量的结果，将备用的大风机架坑口，接上电猛吹，把烟压进去，让空气反向流动。只有变出风口为进风口，这边才能进去人。风机猛吹半小时左右，从坑口往里望，可视距离内，大巷的空气已显清亮。老江领本班人马一步步先行，小心翼翼，察看情况。巷道进风速度很快，没碰到反弹的阻力。这说明什么？老江凭经验得出结论。对方用风机压过烧辣子壳的毒烟后，看到这边坑口的全部民工撤出，得意至极，已撤了风机。迫使对方坑口停止生产的目的已达到，及时控制事态的恶性发展，应该说是明智之举。而这边架台大风机猛吹，变出风口为进风口，对方马上无法忍受，立即熄灭了烟火。
　　老江一行摸索到掘进掌子面，掌子面的辣烟味儿已很淡。他处理了掌子面的头顶及两旁不安全隐患，出于好奇，来到与对方打透的地方，探身过去。脚下堆着爆破的矿石，打透的地方只留下半人高的空处。老江用手电照着，躬身前行。他行进不到三米远，看清对方已扩高巷顶，准备开采场。他的脑袋刚从扩高处露出，忽听得一声断喝，黑暗处冲出几个人来，揪住他，一顿狠揍。老江班长的哀嚎声传回掌子面，三个钻工害怕挨打，也不管老江死活，一口气逃出坑口，先报信于钻工头儿。这儿的钻工头人称宋大个儿。宋大个儿没睡，与几个手下人煨床上打牌。听到坏消息，立马命令所有钻工披挂上阵，冲进坑洞解救老江。报信的三人跑了近三千米，累岔了气。再到工头李老三处报告。李老三今夜心情不好。下山去会酒楼的老板娘情妇，情妇来例假。傍晚回来想与柳叶亲热，柳叶冷脸相对，并骂他：“你下山张得怂干娃净了，回来眼气我干吗？我上班去。”拧屁股去窗口执班。老三憋一肚子不自在，火气旺。才与矿部两位坑长商量完对策，回房脱衣上床，心里想着酒楼老板娘的肥白大屁股。还没睡着，钻工来报信，不啻于火上浇油。
　　宋大个儿身高力大，十八岁第一次出远门，剃一颗锃亮的光头。坐在老家县城发往西安的公交车上，公交车爬秦岭山盘山公路。车上前排坐的六个小伙子突然起身，一人掏出雪亮的匕首威逼司机，一人控制售票员。其余四人中，一人举起菜刀，喝令旅客掏出身上钱财。一车人吓傻了，乖乖掏钱，女人被逼迫摘下耳环项链。车上有几个去西安进货的商户，包里掏出几万块现金。
　　宋大个儿坐在最后排的中间座位，左边是位中年汉子，右边是位抱小孩的小媳妇。事发突然，小媳妇浑身颤抖，抓住他的衣角，想从他这里得到帮助。中年汉子想站起身，宋大个儿用眼神制止了他，用紧握的拳头暗示他。两人咬牙切齿，等待时机。片刻，举菜刀的劫匪移身过来，晃动菜刀，恶毒的目光射向宋大个儿。宋大个儿假装抬手掏上衣里边的口袋。举刀的劫匪略一分神，宋大个儿猛扑上前，左手一把抓住菜刀，右拳冲出，直击劫匪面门。劫匪脸上开花，鼻血喷涌而出，向后倒下，菜刀脱手。中年汉子是位修理工，不知啥时掏出了工具包里的大扳手，挥舞起来，紧随其后。他俩踏着倒地的劫匪，扑向前边收集钱财的另外三人。三个劫匪根本没料到会有人反抗，突发的状况不容做出反应，宋大个儿的铁拳，电光火石间已将三个劫匪打懵。中年汉子从狭窄的过道挤过身，飞速扑到车前驾驶座，扳手挟着风声，敲在正专注威胁司机的劫匪头上，劫匪软软扒下。控制着女售票员的劫匪吓傻了，没等扳手砸向他的脑袋，叫一声“大哥饶命”，爬下来磕头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