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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作品名称:黄金劫      作者:郑安怀      发布时间:2022-08-26 11:13:35      字数:3155

  金马岭作为秦岭山主脉的南北分水岭,海拔高,天气变化无常。上早班时,天有些阴沉,朱鸿运吩咐在家的民工:“上午都别懒,去弄几棵树回来,备足烧的。小心大雪封了山,大家吃生的。”
  石根友仰望天空,只是个阴天而已,但四围松涛阵阵,风在工棚周围的山沟里旋起树叶草屑,一大群乌鸦如穿破天幕的利箭,从一面山上飞向另一面山,哇哇地叫嚣,焦躁得像预知了世界末日。矿部的小黄和杜晓光,忙着检查帐篷四周,往没压严实的地方添土。程道安是中班,也一大早起来,担了空桶忙去挑水。坑道里异常黑暗,空气像加了浆子,分外粘稠、潮湿。
  上班一切如常,巡逻武警依旧严阵以待,半小时一趟,严防外边的人进来。掌子面放过炮,硝烟半小时排不净。竖井口,冷空气一团团往上窜。四点钟下班,一行人拖着疲乏的身子往回走,快至坑口,依然看不到坑洞口往日那熟悉的天光。手电光照见一堵反光的白墙堵着坑口。临近,大家才发现,一米五左右的坑洞口被大雪封严。朱鸿运骂了句啥,吩咐两人回掌子面拿铁簸箕。石根友挤上前与朱鸿运一起扒开雪墙顶端,从豁开的缝隙中泄进一线混浊的光亮,伴随而入的是刀一样割裂皮肤的寒风。硬币大小的雪花跟着寒风搅进来,直扑坑洞深处。外边人声鼎沸。
  程道安和大头的两班人正叫着喊着清理道路及工棚顶积雪。工棚到坑口,是一条拐“之”字形急弯的尺宽小路,总长不超过二十米。大头一班人铲除从工棚门口到坑口的道路积雪,迎接下班民工回家。程道安的一班人,本来该上中班,但雪太大,工棚和灶房两座棚子屋顶都是木棍树枝为架,上盖防雨布。清理积雪一刻也不敢停,随时有压垮的可能。一小时前,大头带人开始清理道路,至下班时间,也只清出七八米。工棚地处洼地的陡崖下,左右和后方的高处,阵阵狂风把积雪扫下来,天空是密集飞舞的雪片,密得一丈远看不清对面的人。两座棚子四周,积雪近两米厚。清出的道路外侧,拍实的雪墙高过人的头顶。刚清出的路面,十来分钟,又得铲一遍,否则又没过人膝。
  朱鸿运带人从坑洞口往外清理,大头带人从工棚往出清理,两班十四个人,汇合时已超过五点钟。清除工棚上积雪的民工,一人手里一根长树枝,站在堆积周围的雪墙上,不停地扫,但棚顶依旧压着雪,人扫的速度不及风刮来的速度。民工住的棚子,里边靠崖坎而搭,当初未立柱子,顶上稍重,搭在崖坎上的木头便嘎嘎响,要往下滑,随时会扒下来。灶房虽是四方木柱立起搭建,但顶上坡度太小,积雪不停重压,中间已成坑状,若停止清扫,一时半会儿,也会塌下来。民工在外边扫,唐玉梅在里边用木棍顶那吊下的地方,相互呼应。尖细的四川口音和程道安公鸭子嗓音回荡在沟洼里,俨然一对抢险的夫妻,正抱成团共同对付恶劣天气。
  见到朱鸿运,程道安大声问:“工头,我带人去上班,你负责保护棚子。”他满头满身都是雪,像只雪地里打过滚的狗熊。
  朱鸿运骂着回应:“上锤子班,继续把狗窝保护好,没了这狗窝,今晚他娘的都得冻死!”
  “好,钱挣多少算够,保命要紧。”
  大头挥舞着高他半截的铁锨,仍不忘调侃:“命不算啥,野婆娘要紧,别把野婆娘的勾子冻扯了!”
  程道安砸来一坨雪,落在大头身上。大头也不甘示弱,浇过去一锨雪,程道安满脸开花。
  下班民工去灶房吃饭,米饭还有余温,盆里的炒白菜已冻成冰坨子。唐玉梅放下木棍,忙着去生火热菜。狂风像海上恶浪一般,拍打着灶房孤零零的棚子,棚屋摇摇欲倒,如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灶房的所有什物上,落满黑色的烟尘。
  石根友等胡乱吃罢饭,外面的风声小了,天色也暗下来。出得灶房,但见天空落下的已不再是鹅毛雪片,而变成了细沙般的雪粒,落在地上,满耳沙沙声。远山近树,一片白茫茫,分不清山头与天空的界线。山坡上,不时传来巨大的呼隆声响,那是大松树被积雪压断枝丫或压倒的声音,其间穿插着一两声不知名野兽的哀嚎。
  风渐停,雪也变小,大家全累坏了,手脚冻僵了,扔掉手中的扫雪工具,掸净身上的雪,回工棚缓口气。工棚里,从崖壁与篷布的缝隙中漏下大堆的雪,积在床头。众人又是一阵手忙脚乱,提起被子,将积雪抖落床底。石根友长这么大,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雪,八小时时间,能积到近两米厚。雪片大如一元的硬币。读书时,记得边塞诗人有诗云:塞外雪片大如蓆。蓆大的雪片肯定是诗人浪漫的夸张,诗人所见,也不外乎今日秦岭山巅的钱币大小雪片了。
  人们聚在工棚里谈论天气的声音盖住了外面落雪的簌簌声。七个新来的湖南民工,家乡所在,四季如春,从未亲身体验过暴风雪。今日有幸感受,心有余悸。大家抽着烟,暗黯的灯光照耀着一张张麻木的脸,烟雾缭绕。突然,头顶发出裂帛般的声响,没待有人反应过来,工棚整个屋顶劈头盖脸砸下来,灯泡碰地爆响一声摔得粉碎,满眼黑暗。支撑棚顶的主梁不堪重负而断裂,其余一头搭在崖石上的小木头无力支撑,一齐滑下来,将众人埋在其中。人们惊慌失措,胡乱叫喊着各自找空隙狗一般爬出来。
  朱鸿运吓坏了,怕伤了谁,他正要清点人数,灶房传来唐玉梅的惊叫,叫声伴着呼隆声,灶房的棚子也应声倒下。唐玉梅哀呼着,从防雨布里爬出来,一只手里抱着棉衣,身上只穿着贴身的线衣裤,光着脚。程道安率先冲过去。唐玉梅听到他的声音,忙喊:“鞋,我的鞋。”程道安闻言,矮身钻进唐玉梅刚爬出来的洞,在里边满地摸鞋。
  “龟儿子天,这日子咋过哟!”唐玉梅雪地里光脚胡乱穿着棉衣,也不顾朦胧夜色里,一大群男人正盯着她,她骂着、怨着。程道安摸到她的鞋,爬出来。她扶着程道安的肩膀,一只只穿鞋。
  两座可以栖身的棚子都塌了,大雪仍不紧不慢地下,朱鸿运清点人数,所有人都在,也没人受伤。工棚的顶子只是些木头树枝,一头沿崖壁滑下来,速度慢些,也没啥冲击力。他决定,暂且不管倒塌的棚屋,也不用扒出棚内的被褥等物。扒出来也没地方可铺。大家今夜进坑道内安身,明天白天再收拾残局。大家没有异议。人人都知道,坑道深处,虽潮湿不堪,却比外面温暖许多,呆一晚不会冻坏。若呆在外面的冰天雪地里,没人能活到明天。
  初春二月,秦岭山向这群背井离乡远道而来的农民工展示了其最残酷的一面。
  民工们挤坐在漆黑的坑道里,相互紧挨着,传递着彼此的体温。唐玉梅也不避嫌,靠在程道安怀里。程道安紧紧搂着她,给她安全,给她温暖。劳累了一天的她,很快便酣然入梦。有人睡不着,轻轻哼起家乡的民歌小调。苍凉的曲调,把醒着人的思绪送得很远很远,越过千山万水,飞向温馨的家园。
  矿部住的是人字形帆布帐篷,里边钢架结构,大雪虽埋上顶,像只卧地的大馒头,却坚固未塌。只是积雪封门,夜半小解时,无法出去。这一天,受灾的不只是朱鸿运的民工队,南金沟、北金沟、金马岭以及老碾房,大部分工棚及帐篷都被大雪压垮。老谢与任小红的小棚屋也压倒了,他们与他们周围的矿贩子们也无路可走,钻进废矿洞等待天明。苦只苦了老碾房半山坡的拣矿女人。她们赖以栖身的棚屋遭遇大雪,无处栖身,冒险涉过没过头顶的积雪,向石根友见识过的夜半鬼市所在的大山洞转移。有三个女人掉进雪坑,冻死在里边。
  次日清晨,气温骤降,雪住了,风也销声匿迹。夜来落下的雪粒在积雪表面结了厚厚一层冰壳,无法烧水煮饭,无法烧火取暖。朱鸿运和民工们饿着肚子,徒手清理驻地积雪,清出场地和搭建工棚的材料,再建住处。
  紧接着面临的困难是,大雪封山,下山的道路被阻,整整七天,车辆进不了山,山上许多民工队断了生活物资的供应,缺菜缺粮。朱鸿运检查灶房的贮备,粮油不紧张,菜类不多了。仅剩一袋大白菜和半袋红萝卜。朱鸿运命令唐玉梅:炒菜时多放盐。唐玉梅听话,白菜炒得极咸。朱鸿运尝了,又舀一大勺盐放进去搅拌。唐玉梅说:“咸死人了,你让人咋吃哟。”
  朱鸿运回答:“咸了少吃,总比吃光了,没菜过活強。”
  大雪封路,不能去挑水,程道安闲下来,便帮唐玉梅收集居地周围干净的积雪,化雪水应付民工们的生活。雪看似洁白无瑕,实际挟裹了大气的污染物,每化一锅雪水,锅底必有很多黑色沉淀。需放段时间,待水澄清,才能做饮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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