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犯寺(2)
作品名称:心怀月泊 作者:文字侠 发布时间:2022-08-13 07:54:39 字数:8571
再说丘镇山疾跑一段,见无人追来,收住步子,先将许迎川重重一放,再将玉虚交回其手:“快给他疗伤吧。”解下楚木燃又道,“你消息倒是灵通,我前脚到,你后脚就跟来了。还邀了玉虚做帮手,‘三雁’充先锋。嘿嘿,第四头雁儿原来是投辽的走狗。不过师弟你放心,我会替你的朋友保密的,维护他崆峒派的名誉。至于《纯阳心经》么,我是决不会还的,当然我也决不会偷学,以免自掘坟墓。”许迎川见他明说不肯还经,有些愠色,说道:“师兄你不要胡言乱语,瞎说八道。我虽然耳朵软,却也不会信你的鬼话。”丘镇山道:“哼,师父临终亲口之词,我怎么敢拿故去多年的师父来和你开玩笑!”许迎川转和道:“师兄你还是交出来吧,否则弟子们始终不认你这个师伯,何苦呢。”丘镇山傲然道:“让他们不认好了。”许迎川愠色又升,道:“我知道师兄自以为是,得了《纯阳心经》更是不可一世。”
丘镇山也火了,说道:“瞧瞧,瞧瞧。你和玉虚都是刚过五十,他白发不多,你却全白了,亏你还练过了紫阳心经。日想夜想,想《纯阳心经》想疯了是不?怕我超过你是不?不要狡辩,”许迎川刚想开口又被他抢住,“师父老早就对我说了,我也早就看出来了。你别的什么都不在乎,就是嗜武,做梦都想超过我。听说你还别出心裁,把好好的一套天遁剑法拆成九种剑法,让公孙不败编九什么阵。对了,你还另辟奚径,篡改‘九行飞空掌’为‘八门排山掌’,然后再合他们九人之力打出九行飞空掌,速成。哼,欲速则不达,误人子弟!噢不,当是误己子弟才对。我知道你为剑法和掌法都花了不少心血,我知道你要强。所以我走,掌门你做,弟子你管。反正……”语调一升,“就九个,不多。可……”复又一降,“也没管好。喏,”指着楚木燃,“这个就是你管出来的奇才。寺里头……”指指山上,“还有几个,正等你呢!”
一个说得够累,一个听得窝火。丘镇山说完了,两人都定在那里,不发一言。忽然,还是丘镇山接着说道:“我走了,我已经救了你,不好意思再替你扛人,免得你说我抢你风头。”说罢,一阵风似的扬长而去。许迎川呆立片刻,想到身边还有两个伤者,左右揽了,起步上山。他一向善忍,可刚才被师兄狠说了一通,至今面还红着。
丘镇山没有回寺,他不想再成为众矢之的。他也不会离山,因为他还想和洪逊比一次坐禅。现在他不知躲在嵩山那块角落离,兴许在喝酒逍遥。许迎川到了少林寺,没有看到他的师兄,只发觉寺内气氛十分紧张。
寺内的气氛比早上还紧张。知客殿上,侯吐嫣的脸涨得血红,眼圈高肿,已经哭得没了力气,再也哭不出声了,绵软地倒在金昊天的怀里,朱月心和梁悔守在旁边。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心里依旧在哭,既哭泪,也哭血。叶善跪在大殿中央,垂着头。公平和应烁护着他,剑方入鞘。对面是一双双敌视的眼睛,东方求苦和陈勾都被强按在椅子上,手中无剑,鞘却是空的。中间隔着师德和师正,各自面向一方。
据说是叶善本来是想亲口认罪的,决心坦白之前是应烁说动公平,然后两人再一起说动他的。三人昨夜还一起议定守口如瓶,不到一日便改了主意,并且对于这种伤风败俗,既有辱师门,又污损自己的事情居然敢主动承认,倒也有些勇气。是什么致使三人有这等勇气的呢?便是中午吃斋的时候,侯吐嫣那两句不冷不热、不激不缓的话,竟然似针一般刺中了三人的心肺。
人家平白无故提到了你们的师父,那是为什么?自个儿考虑去呗。所以整整一个下午,三人是呆在厢房里,一步也没迈出过门槛,就计议这事。身上自出了汗以后是一直没干透过,擦去了又渗出。目前还是寒春,对三人来说,这厢房竟如一个大蒸笼,将他们的心蒸得交瘁,都快脱水了。
长痛不如短痛,承认!于是三人暗中把侯吐嫣叫到僻静处,吞吞吐吐,呕饭似的给说了。侯吐嫣从纳闷到惊愕,从不敢相信到万分绝望。她一直以为是金慕花,不想竟是叶善。就这一瞬间,如五雷轰顶,把崆峒派上上下下都恨遍、恨透、恨绝了。
恨过之后是什么?三人苦苦哀求她不要声张,叶善更是把头都磕破了,她却无动于衷。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做,她想一走了之,甚至是一死了之。她当时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叶善,最怕见到的却是朱月心和金慕花。所以她打算走。
去哪里?她茫然,于是在山林的深处,抽出了剑向自脖子抹去。生死系于一线,是陈勾将她救下了。自从她打了金慕花一掌之后,金慕花很少再接近她,不是恨她,是怕她看到自己难受,虽然不知道过结是什么,却想让时间冲淡一切。与金慕花的明示不同,陈勾是暗恋,总是在她不经意间欣赏着她的身影。金慕花不在她身边,他便有一股靠近她的冲动,于是就碰巧听到了三道的坦白。
四个人知道的事情顿时变成六个人知道了,一下子增加了两个。对于突遭打击的侯吐嫣来说,在诸多知情者当中,朱月心和陈勾是自己人。有的时候,自己人的目光比外人,甚至比敌人的更能令自己受不了。她清楚朱月心的心思,不肯当面说穿,故意装得若无其事,并且相信她保密得很好,所以从心理上还勉强过得了朱月心这一关。可是,陈勾当面救下了她,侯吐嫣却恨死他了,恨不得一剑杀了他,却是不能,于是只有杀自己。
陈勾断然不会看着她就这么香消玉陨,立即将她点倒,抱到厢房,又点了几处穴,然后提剑去找三道算账。他把侯吐嫣抱进自己房间的时候,恰巧被金慕花看到。金慕花顿时起疑,暗中监视,见他提剑离去,疑心去半,便即入内,解了侯吐嫣的穴。侯吐嫣以为他也知道了,又想起了昨晨的那一掌,痛哭流涕,心如刀割。金慕花疑心又增,左右询问,不见回答,只见哭声,于是提剑去寻陈勾。侯吐嫣哭了一会,忽然想到他很可能误会了陈勾,赶紧出门去追。
陈勾找到三道,以他的口才是理论不清楚的,两句不到,挥剑相战。三道合力本不怕他,却晓得他的来因,自知理亏,未战先怯,于是只有逃。陈勾起追,金慕花、侯吐嫣一前一后闻声赶来。如此,六人分作四队,各自紧追不舍。途中不免遇上几名少林弟子,跑去禀报师正。这样,其余的人也就相继知道到了事情。
一直追到知客殿上,局面更乱。总算有师德和师正在场,总算“九龙”当中有像公孙不败、西门中天、金昊天这样稳得住局面的人,所以一切都可以先放下兵刃好好地说。好好地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侯吐嫣和叶善两人共同的灾难,意味着崆峒派名誉大损,意味着不仅龙门派中人咬牙切齿,清忠、凌振、梁悔等血性汉子也不禁愤慨异常。凌振连火药都填好了,就等着在叶善脑门子上轰个窟窿出来。幸好,冷静的人还是有的。像师德、师正这样的佛门中人总是比常人冷静得多。但光冷静顶甚用处,还得有解决的法子。遇上这种事情,佛门中人往往是最束手无策的。
许迎川拖着两个伤号来到殿上时,一切遂成此势。他来得真不是时候,不仅没有人来招呼他,只好自己替二人看伤,而且一来就听到了爱徒受污的消息。但有人比他来得是时候,可以趁势讽上三言两语,并且就在他刚来后不久,可以说是接踵而至。
来者是一个浓眉恶眼的藏僧,秃头铁箍,腰悬刀斧,拄着亮银色的法杖,穿着灰黑色的皮靴,批着猩红色的斗篷,一只金环贴系胸前,周围一圈骷髅头,是他的法珠。进店之后狞笑两声,气势凌人地说道:“想不到中原豪杰原都是好色之徒,佛山脚下行苟且之事。少林寺清净之地,竟然不加阻止,任其妄为。老衲今日可是大开了眼界!”
师德、师正寻声望去,不由吃了一惊,认出是当年前来少林寻衅的十大法王中的一人,依稀记得十件神兵的厉害,见他携带的正是忘忆箍、蝉翼刀、两刃斧、空心杖、千夺靴、遮天斗篷、鬼头法珠,不知另三样兵器,无相剑、牦牛针、赶月金轮是否也带在身边,却见对方一手慢慢伸至身后,摸进斗篷,一时都以为另三件兵刃必都藏在他背后。哪知他摸出来的并非什么神兵利器,竟是师智的尸首。遮天斗篷宽大,他人又高雄,故而能藏下身材瘦小的师智。
众人尽皆失色,预计随去的少林弟子都已遭了他的毒手,都怒形于表。师德当即喝道:“十藏,当年你和你的九位师兄前来夺我少林武学秘籍,铩羽而归。今日只身卷土重来,莫不是为了旧愿?”十藏单掌立于身前,回道:“老衲郑重声明,当年我师兄弟十人前来,是为了与贵派切磋武技。要夺秘籍的是天竺六星,不是我们!另外,老衲已习全九位师兄的所有武功绝学,改号全藏。今日迩来,只为九位师兄报仇雪恨!”
二僧听了,俱是一凛。师正问道:“九位法王可还安好?”全藏哼了一声,道:“三藏、四藏圆寂于贵邦,一藏、六藏、九藏伤逝于大雪山下,五藏、七藏一年后郁郁而亡。二藏师兄三年前也涅磐了,却与诸位不相干。老衲今日迩来,不取足七条人命,决不退还!”师正又问:“八藏法王可好?”全藏道:“八藏师兄五年前弃武,不愿前来,便宜了诸位。”师正双手合十,一声“阿弥陀佛”道:“八藏法王大彻大悟,尽弃前嫌,实是佛门幸事。”全藏如何听不出他是在说自己不该前来,修为不如他的师兄,当即一哼。
师德愤愤地道:“你杀我师兄,又诛我弟子多人,可曾足数了吧!”全藏道:“老衲如果说师智大师非老衲所杀,山下弟子之死也系他人所为,两位想必都不会信。老衲不才,斗胆相请独战两位。谁死谁亡,谁得复仇,一凭天意,二凭本事。”师正一声“善哉”道:“怨怨相报,何时能了。”全藏道:“不是老衲凭空托大,实是当年亲眼目睹,‘三师’不敌天竺六星之三。”
他一进寺便飞扬跋扈至今,已引起公愤。叶善纵然干下见不得人的仇事,毕竟是同胞,如何处置,尚可一缓,眼下全力对外,方是要紧。众人都是一个心思,听到此处,纷纷怒起,各亮兵刃。全藏沉吟一声,法杖砸地,放声道:“少林寺每次有事,都要旁人出手,枉得威名,白享高誉!”将师智尸首一掼,顺手摘下两刃斧。这一来,众人又受一激,蜂拥上围。偌大个殿堂上,顿时剑拔弩张。
全藏身转一圈,冷冷地道:“中原武林人士,不仅肮脏下流之徒有之,仗势欺人者更是比比皆是。”金觉上人不悦,高声道:“各位早上大都受了伤,贫僧无恙,愿一臂独承,叫他西域胡蛮输得心服口服。”人群当中登时有人应声道:“就请大师替我们汉人争脸,好好地教训他!”全藏心下喜道:“原来这里的人多半有伤!哼哼,上回你洪逊闭门不出,使五台僧人山下拦截。今番这里想来无甚高手,且先杀个痛快,看你洪逊还坐得住坐不住。”当下抬斧一指,说道:“大师,请!”金觉上人见他以这等姿势说请,不由大怒,挥杖欲扫。忽然一想,他既然敢独上少林,必怀绝技,自己若不施展不愿神功,只怕不敌,可是不愿神功一旦使出,不问敌友,于是道:“贫僧善于夜战,你敢否?”全藏道:“有何不敢。”见他抢出殿堂进了夜幕,便寻声追去。
二人出了少林寺,来到一僻静处。金觉上人催动内功,念声摇杖。全藏一怔,随即笑道:“雕虫小技也敢逞强。”提一口真气上来,对方环声立即大乱。金觉上人吐了一口血,这才知道对方比想象中的要强得多。全藏道:“大师对不起了,老衲报仇心切,你既已替少林出头,老衲便要痛下杀手了。”斧头劈面而去。金觉上人举杖一挡,火光四射,双臂震麻,当即兵器脱手。又一斧落下,避已不及。
但听“当”的一声,大斧偏向一旁。全藏一凛,知有劲敌潜在附近,退开一步,瞥看地上,竟是一只裂成两半的葫芦。酒洒一地,醇香弥漫的空气里,多了一人的呼吸。全藏定眼一看,见是个老道,问道:“阁下是谁?”丘镇山并不回答,反问道:“你是谁?敢在这里杀人,打扰本道喝酒!”全藏见他气势不小,问道:“你也想帮少林出头?”丘镇山本来就不开心,躲在这里喝闷酒,为了救人把半葫新买的好酒“玉剑春”都给洒了,烦躁到了极点,见他顶撞自己,一声“秃驴”出口,恶语中伤。
全藏十年里不仅将十门兵器练得精熟,臻入化境,更习得一门西域不世神功“波洛克默掌”,此次不远万里来到中原,复仇是一,更是想名扬天下,见眼前这人武功明显高出于金觉上人,又受了辱骂,斗兴大起,问道:“老衲不打无名小卒,何门何派,报上名来!”丘镇山道:“贫道龙门派叛徒,丘镇山是也!”全藏一听心想,对方竟然是一介叛徒,自己与他过手,岂不是自降身份,当下道:“阁下既是贵派叛逆,老衲不想斗了。”
丘镇山见他一会要斗一会又说不斗,以为是轻视自己,骂道:“叛徒又怎的,总比你一个秃驴好!想斗就斗,想不斗就不斗,当我是什么人了!”霍一掌挥出,劲风袭面。全藏二次受到辱骂,再见他不宣而战,火冒三丈,又想斗了,从对方这股掌风得知,眼前这人必怀隔空击物的绝技,矮身避过来风,只觉头皮辣辣地生疼,再听身后“咔嚓”一声,知是树被劈倒,跳开一旁。那树便落了个空。
全藏又在想,自己九件兵器在身,对方两手空空,如此显得对手本事,斧子一掼,定在石上,法杖一砸,入地三尺。丘镇山见状,又添三分火气,霍霍两股掌风推去,令对方左蹦右闪,打得他身后岩石爆裂,碎沫四溅。全藏寻思,他掌风及远,自己却是吃亏,于是倏然上欺。丘镇山第四记掌风落空,对方已近身一掌拍到,心中暗喝:“我和你来硬的!”不避不闪,迎上就是一掌。
两掌一对,两人俱是一震,晃了两晃。全藏至此方得亲身领略到对方的强劲内力,暗暗心惊。丘镇山隐觉胯上生痛,原来他今早独斗群豪,下午又是救人,刀伤倒没什么大碍,一天下来内力大耗,刚歇了没多少时候,便与全藏斗上了,偏偏又要斗狠,频频催发掌风,这一掌对下来,受了师德一腿的伤痛终于发作了。
再对了两掌,丘镇山觉得疼痛加剧,换硬拼为斗巧。全藏本也想改变战略,见他抢先变得突然,怀疑他方才是不是过狠了,现在倒成了强弩之末,与之换了十余招,寻得机会一掌拍去,教他避无可避,非硬接不可。对过之后,确信对方颓势已现,当下掌势如山,猛打猛攻,屡屡逼他硬拼掌力。黑幕当中,金觉上人看不清究竟是谁占上风,一时也拿不准该去帮谁。
转眼斗了三十来招,只见火光微照,有一队人沿道寻来。全藏本在因为自己大占上风而欢喜,此刻得以看清对方身上有好几处刀伤,心中一凛:“原来他是带伤与我斗!武功当不下于我!”顷刻间喜意尽逝。他本是个心胸狭隘之人,一想到对方将来很可能成为自己称霸武林的障碍,杀念顿起,频下重手。丘镇山已是气息不畅,岌岌可危。
来人当中没有许迎川,他正在给玉虚疗伤。众人打着火把,见二人恶斗,大都默默唤好,没有插足的意思。倒是全藏自作多情,以为他们会帮丘镇山,当下乘胜而退,跳到一旁,起斧拔杖,大喝道:“来呀,在下一并领教!”自信能耐,却教丘镇山得了喘息,不然刚才随便取下身上哪一样兵器,说不定就可以致对方于死地。众人见状讶异,想他全藏是不是斗疯了,没来由地多树敌对。
全藏见来者与丘镇山并不合在一处,心想是不是要夹击他,估计丘镇山较弱,便先去战他,看众人是什么反应。但见两人又斗了十余招,丘镇山吃了一杖,险些跌下山去。金觉上人忽然想到,不论怎么说他终是救了自己一命,拾起铁杖,奔袭全藏。师德、师正总归是佛门中人,不愿看到伤亡。师正一声“阿弥陀佛”,待要上前制止,不料却是晚了。只见全藏两样兵器齐下,震退了金觉上人,飞起一腿,扫中丘镇山的左肩。丘镇山站立不稳,跌入黑幕,只听到骨碌骨碌的响声,摔下山去了。
全藏伸脖子望了两望,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面露狞笑,转望金觉上人,正吐着血,蓦地身起,一杖点去。师德、师正大吃一惊,执棍拦上前去。群雄愤怒,一齐压上,不比上午斗丘镇山时是一拨一拨地上前。饶是他全藏就是和丘镇山不相上下,也当不住这等声势,当不住这许多的刀剑棍杖、拳脚指掌。更何况夜色朦胧,山地坎坷,他孤身一人,天时地利都不佳,稍不留神便有步丘镇山后尘之虞,思量与其如此,不如主动寻逃,待明日天亮再来寻衅,于是一个纵身跃下,消失在了茫茫夜空之中。
他挥斧劈荆,横杖拦枝,一路而下,虽不曾摔着,但光是手里二十多斤的斧子和三十余斤的法杖,就不下半百,再加上身上其它的兵器,全身重量不小,一旦落地,未必当得了。当下斧面作盾,遮在面前,法杖斜指,方使落势有减无增。忽感脚底一实,收势不住,踉跄前扑,似撞倒了一人。
那人却是梁悔,认出是全藏,心中惊惧,闻得不远处周岱鹏喊道:“梁大哥,月心姐姐不让子泊哥哥给丘道长治伤!”见全藏蓦地头一偏,目光搜夜,知道坏事了。那边朱月心叱道:“这老道打伤我们那么多人,你还救他!”全藏已倏然到了近旁,三人兀自不知。周岱鹏道:“他是我师父的朋友!”朱月心道:“子泊,你听我的还是听他的!”朱子泊两下为难,却听身后有人大笑道:“我来救他!”惊出一身冷汗,不敢回头。
朱月心抬头见到一张煞气满布的脸,吓得花容失色,一把扯过朱子泊,拖了就走,喊道:“呆子,快逃!”周岱鹏见全藏说要救丘镇山,倒不十分惧怕,问道:“大师真的要救这位道长?”全藏道:“正是。”蹲下身子,霍的一斧,寻丘镇山的百汇穴砍去,竟是痛下杀手。三人站在远处,不敢过去,看不清全藏在干什么,都以为他真是要救治丘镇山。朱月心大叫道:“呆子快走,他们是一伙的!”周岱鹏却已看出了他的真实企图,一掌拍向全藏的脊背。全藏察觉,心道:“就凭你。”分一半内力聚在背上,自忖他只要这一掌拍实了,非得五脏俱碎,反受其害,五成力道留于斧上,对着尚自昏迷的丘镇山狞笑道:“道长勿怪,谁教你武功胜我。去死吧!”
斧掌同时近身,周岱鹏忽觉身子一轻,已被赶到的梁悔抱起。那边朱月心见他抱着周岱鹏狂奔而来,喊道:“大哥你干得好!”却见黑幕里一个人影飞起,以为是全藏追来,哪知再一看,那人影迅速变小,竟是朝着反方向去了。一眨眼间,无影无踪。
周围一下子显得格外寂静,四人都呆呆地站在那里,心下泛着奇异。突听身后有人呵呵而笑,齐声尖叫,胆裂心碎。这正叫作,人吓人吓死人。吓他们的不是全藏,却是丘镇山。丘镇山吓他们的同时,倏然出指,将朱梁三人点住,拍着周岱鹏的肩膀道:“不愧是周老英雄教出来的,够义气。不过你刚才实在不该出手。其实贫道根本没晕,本想看看你们四个的态度,不想这个恶僧也下来了,竟要暗害贫道。贫道将计就计,原打算一掌毙了他,不料你却出手救贫道。贫道怕震伤了你,所以落手轻了,只伤了他,叫他给跑了。”
朱月心战战兢兢地道:“老头,你想干什么就直说,不要罗哩罗嗦。要杀我们的话就动手好了,不要吓唬我们。”顿了顿,“我们是吓不死的。”却觉周岱鹏在身后乱拍乱摸,道:“你做什么?”朱子泊自料必死,真想乘着夜色吻她一口,可惜身子动弹不了。周岱鹏道:“帮你解穴。”丘镇山哈哈大笑道:“你认穴尚准,可惜功力还不够。”周岱鹏求道:“请道长看在我师父的分上放过他们吧。”丘镇山又是大笑,说道:“你以为我会害他们?”周岱鹏喜道:“道长不害他们!”丘镇山道:“贫道不害他们。不过贫道现在闷得慌,要找几个人说说话。”当下抓起三人,发足狂奔。周岱鹏紧追不舍。丘镇山忽快忽慢,好使他跟得上,时不时地回头看看,赞道:“脚力不错嘛!”
疾跑一阵,也不知翻过了多少堵墙,遇到个亭子。丘镇山亭中止步,放下三人,坐下来歇息。周岱鹏随后赶到,气有些急。丘镇山道:“坐。”他便坐下。丘镇山道:“累吧?”周岱鹏回答:“还好。”丘镇山道:“我都累了,你会不累?”周岱鹏笑笑道:“道长恶战一场,当然累了。”丘镇山被他说破,嘿嘿地笑了,然后问道:“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周岱鹏摸摸脑袋,答不上来。朱月心抢道:“那还用问,嵩山呗。”丘镇山郎声笑道:“这女娃子有意思!”梁悔道:“想来就是‘立雪亭’了。”丘镇山道:“正是。”朱月心道:“你以前来过,当然知道的咯。”
朱子泊道:“二祖慧可,立雪明志,求师于此。此亭因而得名。”丘镇山道:“好的好的,找了个能聊的。”朱月心插道:“他博学多才,你聊不过他的。”朱子泊忙道:“知与不知,相去甚远。”朱月心道:“废话。咦,早上上山的时候你好像说过这句话。”丘镇山却道:“我聊不过他?贫道这些年走南闯北,游遍江湖名胜,难道还聊不过一个后生?”朱子泊道:“晚辈所识,大抵自书中而得。平日少出,不比前辈看得多。若不是道长指教,晚辈还不知这亭子便是立雪亭。”丘镇山道:“听到了吧,他自先认输了!”
丘镇山又问:“谣想二祖慧可当年,于此拜师于达摩。达摩不收,曰:‘除非天降红雪。’拂袖而去。二祖心坚,久立至大雪纷飞,却都是白的,于是抽刀,自刺入臂,血洒一地。地上白雪红染,不久天上也零星见红,竟真下起了红雪,持约半个时辰。达摩终收之。”朱月心道:“怕是吹牛吧。”
梁悔道:“世人争名夺权,千年有余,血流不知几多黄河长江,却从未见有红雪下过。”朱子泊道:“同是洒血,所为各异。”梁悔道:“丹心照古,碧血流多,也不见苍天有灵,滴过赤泪。此等传说,都是虚言。”朱子泊道:“传说便是人心。传说是虚,人心是真。吕祖达摩,都是人奉。一旦事起,求之无用,但凭人力。”丘镇山霍地站起,道:“所以说,释迦牟尼、玉皇大帝,都是狗屁!”复又坐下。
过了一会,丘镇山又道:“释迦牟尼、玉皇大帝虽然是狗屁,吕祖、达摩却是真有其人。况且吕祖乃我龙门先祖,骂不得的。”周岱鹏道:“你刚才又没骂过吕祖。”丘镇山道:“是吗?”朱子泊道:“释迦牟尼也是真有其人,却教道长给骂了。”丘镇山又道:“是吗?”梁悔道:“释迦牟尼本名乔达摩•西达多,是净饭王子,舍弃富贵,出家修道,是佛教创始人,”见他听得似懂非懂“就像老子是道家始祖一样。”丘镇山频频点头,捋着胡须道:“唔,唔,后生可畏。”
几个人东侃西谈,不觉敌意淡化,沟壑无存,仿佛知交。丘镇山道:“这亭儿也没什么好多坐的,我们去别处溜达溜达。”也不去抓拿三人,自顾起行。没走几步,听见身后朱月心大声唤道:“道长,你还没给我们解穴呢!”笑然返回,道:“你们不许逃走,陪我说话,否则再叫你们都不能动弹。”解了三人的穴。朱月心问:“我们去哪里?”丘镇山想了想道:“藏经阁是去不得的,就去‘达摩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