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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2)

作品名称:成年路      作者:杨阗      发布时间:2022-08-02 05:28:00      字数:4556

  自打上学以来,我就再没有睡过一个懒觉。我们家没有设闹钟,但母亲起得比闹钟还准时。等早饭好到七八成,母亲就会把哥哥和我叫起床。通常叫第一遍时,哥哥用手肘搡搡我,我用手推推他,就没了动静。第一遍不要紧,第二遍也能忍,若是叫到第三遍还在赖床,母亲就会随手抄起任何可以打人的家伙,由不得我们赖床。学校离我们家近,即便慢慢悠悠地走路,也用不了多久,根本没必要起得这么早。更过分的是连周末也不允许我们睡懒觉,说是害怕养成习惯。其它时间都能接受,就是到冬天,被窝里的温暖实在让人留恋,常常是被母亲硬扯下床。只要家里的鸡在下蛋,母亲每天早上都会给我们一人准备一个鸡蛋。哥哥有时把他的鸡蛋让给我,而我来者不拒。他瞅着嘴唇粘满蛋黄的我,总爱调侃:“吃那么多鸡蛋,小心以后考试全考零蛋。”
  因为我们家近,所以一日三餐都在家里吃,本村的学生也都一样。外村的学生,稍微近一些的,在学校吃一顿午餐;远一点的在学校寄宿。学生宿舍往往十多二十个学生挤一间,学校只提供空床铺,其它一律需要自带。学校虽设食堂,但不提供饭菜,只有一位负责烧火蒸饭的阿姨。所有在学校吃饭的,上到校长,下到学前班的学生,都需要自己用饭盒淘好米送去食堂蒸。至于菜,老师自己炒,学生自己从家里带。食堂也没有餐厅,学生都需要自己找地方吃饭,或是在宿舍,或是在教室,或是在操场,或坐或蹲或站。吃饭的时候把冷菜扣到热气腾腾的米饭上,用饭的余热温菜。有时花一毛钱在学校外的小卖部买一片辣条就着米饭也能对付一餐。对于寄宿生而言,冬天还不打紧,能带够一周的口粮;可一到夏天,即便是炒得又咸又辣不易馊的菜也坚持不了一周。有空送的家长会隔一两天来送一次菜,没空送的只好在宿舍常备一些辣酱、咸菜、霉豆腐下饭。和他们比起来,我幸福得多,至少每天都能吃到热乎乎并且新鲜的饭菜。
  在我上学的路上,与我同龄、同年级又同班的发小有四个。因为母亲早起的缘故,我每天上学都很早,但其他人就不见得。我经常在他们家逗留,催促他们快些吃饭,然后一起上学。我向来不与哥哥同行,他腿长步子大,他用走,我得用跑才能追上,跑到学校,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离我家最近的是王国状家,与我同房共院,虽说是一起撒尿和泥的发小,但论辈分他得叫我叔。我打小管他叫“大壮”,他的体格也未曾辜负这一称呼。很小的时候他会叫我“茂茂叔”,可越大越觉得别扭,渐渐地也直呼我的小名。我们三天两头赖在对方家吃饭,也经常端着自家碗、乘着自家饭上对方家夹菜。上学路上,我在他家逗留最多,有时到他家,他才刚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离我家最远的张云鹏,就住在学校边上,完全可以踩着预备铃出门,课间十分钟还能溜回家喝口水。不过住的近并不见得都是好事,有那么一回,张云鹏撒谎说作业做了忘带,结果老师当场叫他回家取,可想而知,谎言不攻自破。中途还有两位女生:一个留长发,爱扎麻花辫(或者说是她妈爱给她扎麻花辫),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叫王艳花;另一个剪短发,脸蛋胖嘟嘟的,叫刘霞,我和她经常被村里人调笑成小两口。
  说到我的发小,往上数两岁,往下数两岁,远不止此四人。但因为我们五个年纪相同,又正好在一个班,共同语言多,一起放牛、一起玩游戏,一起上下学、一起写作业,还一起做好事、一起干坏事,成为最要好的发小。说来奇怪,也许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又或许是沆瀣一气,互相渗透影响,我们五个在学习上没有一个值得拿出来说道。不过这也不全是坏事,起码不用被我们父母比来比去。
  连续五天的课程教人身心俱疲,所以周末的我们如同脱缰的野马,找个僻静的地方,一起捉迷藏、跳皮筋、抛石子、跳宫格……别瞧我个矮,但弹跳能力极佳,跳皮筋赛过比女孩子;也别瞧我手掌小,抛石子也玩得不赖,五个石子抓得牢不可摧。母亲说,我把学习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了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上,成绩才会那么烂。在谁家玩,便在谁家吃饭,就像搁自个家一样随便,一碗饭,夹些辣椒菜,三两下解决。我们的父母也都习惯了,瞧见在自家玩,就会多准备些饭菜。我们常常玩到不知白天黑夜,不等到父母全村喊我们回家就不肯罢休。母亲的声音最响也最尖,“茂茂,茂茂……”喊声一起,恐怕全村人都知道我还没有回家。
  趁父母不注意,我们也会提上一只小塑料桶、一只粪箕、带上一个鱼捞子,去田间地头的沟渠里或小溪里捞鱼。在小沟小渠里,粪箕是最实用的捕鱼器具。将粪箕放在下游,用双腿或鱼捞子从上游往下游赶鱼,赶至粪箕口,将粪箕提起,大小鱼虾都难逃厄运。拣些稍大的丢进桶内,小的放回。这种小沟小渠里,捕到的俱是些鼻屎大的鱼和泥鳅,即使偶尔撞大运有一两条巴掌大的鱼,也多半是从鱼塘里溜出来的。想要捕大鱼,就必须去更深更宽阔的溪里,但捕鱼难度也不可同日而语。我们通常先将溪水搅浑,再用工具浑水捞鱼。有能耐的,像张云鹏,可以徒手摸鱼。此外,我们也绝不忘在溪边的鹅卵石滩掰几只螃蟹。等一切结束,我们会比一比谁捕的最多,谁捕到的最大。女生往往少得可怜,我们男生便会从自己的桶内挑出几条资助她们,或者说是施舍她们。回到家中,父母亲虽然会责怪我们不经允许私自下水,但还是会把我们辛苦的成果开膛破肚,做成一道美味。
  打我上二年级起,为了报答曾经养活我的鱼,立誓不再吃鱼肉。也是从那时起,我再未和发小们一起去抓过鱼,还时常劝诫和阻止他们。有人说,我不吃鱼肉,这辈子得错过多少美味。我并不后悔,世上美味千千万,不差鱼类这一样。
  在大夏天热得不行的时候——尤其是我们男生(女生害羞不愿同往)——会偷偷去小溪里游泳。其实谈不上游泳,用洗澡一词更为贴切:一来我们所去之处溪水很浅,最深也不过浸到肚脐眼;二来,我们都是旱鸭子,都不敢妄称自己会游泳。跟我们一起去的还有村里的狗,那时我发现,狗是天生的游泳健将。我们赤身裸体地浸泡在溪水之中,只露出一个脑袋;或者在沙岸刨一个长而浅的沙坑,将自己埋起来,也只露出一个脑袋。不管天气怎样的炎热,溪水依旧很凉,沙子也是凉飕飕的,就连溪边的植物,也不似烈日下的那般焉了吧唧。说游泳也好,洗澡也罢,在大人眼里,都是绝不容许触碰的禁忌。倘若不幸,教大人们撞个正着,那回家就有的受了,即使不被暴揍一顿,也会被臭骂一宿。可就此改了?几乎是不可能的,只要夏天一到,清凉的溪水如同有魔力,诱惑着我们一次次铤而走险。
  在学校,我们总是“抱团取暖”,哪一个受人欺负了,必须兴师动众地为其讨回公道。有谁在老师面前撒谎,我们也会帮忙作伪证,虽然知道这是不对的,但为使自己的好朋友不受惩戒,也只好厚着脸皮撒谎,用无数个谎言去弥补一个谎言。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老师总有各种办法套出真相。我们自以为这算是义薄云天,两肋插刀,却被付老师骂成狼狈为奸,助长不诚之风。付老师为此两次到我家家访,向我父母罗列我的种种罪状,语气中似乎夹杂着一丝惹人怜爱的哭腔,像一个怨妇在倾诉积压多年苦楚。我对老师的演技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时,父母亲不仅要大义灭亲,表示我是一切错误的根源,而且还要低眉顺眼地道歉和安慰老师。老师走后,我就没什么好果子吃了,两次都被母亲扒光屁股抽打一顿,边打边咬紧牙根骂道:“小畜生,叫你不听话,叫你不听话。”第二次打得尤其厉害,疼得我上课连板凳都不敢用力坐。打那之后,我总算明白,跟老师耍小聪明绝对自讨苦吃,就算不摔个头破血流也会撞个鼻青脸肿,从而学乖不少。
  当然,我们之间也有矛盾,也有争吵,也曾大打出手。我和大壮曾因为在扮演游戏中由谁扮演孙悟空和猪八戒的问题而互相撕打,虽然实力悬殊,但却打了个不相上下——他打掉我一颗摇摇欲坠的乳牙,我在他的手臂上狠狠咬下一口。刚打完架,异常气愤,心里暗暗发誓:谁再和他玩就是小狗。夫妻没有隔夜仇,用在好兄弟身上也是行得通的,第二天,我们又跟没事人一样玩在了一起。如果誓言能成真,我不知道自己得做多少次小狗。矛盾非但没有使我们反目成仇,反而成为我们情感的加固剂,使彼此之间的情感愈加浓烈,记忆愈加深刻。
  虽然我在老师眼里,是一个三天一小祸、五天一大祸的熊孩子,可也并非毫无可取之处。老师曾多次公开表扬我写的字,还把我的字贴在教室墙面“学习园地”最耀眼的地方,供同学们观摩学习。老师越表扬,我练得越起劲。很长一段时间,傍晚一放学,我飞奔回家,搬高低两把凳子,坐在夕阳的余晖下练字。夕阳在远处的山头沉一半露一半,像不敢见生人的娇羞少女,染红半边天,染红连绵不绝的山林,也染红我家的房子和屋檐下的我。祖父常常坐在旁边,双手搭着拐杖,鼓励我说:“茂茂长大一定会成为一位了不起的书法家。”学校举行写字比赛,老师将我的字送去参赛,得了低年级一等奖。我获得人生第一张奖状和一本作为奖品的精美笔记本。父亲将我的奖状贴在厅堂,对谁都不忘炫耀一句:“这是我儿子的。”虽然这张奖状不是奖励我的学习,但毕竟实现了我们家零的突破。以前哥哥总是五十步笑百步嘲笑我的成绩比他还烂,现在这张奖状终于堵住了他的臭嘴。
  我上一年级的时候,哥哥就到乡里去读初中。由于路途较远,早晚自习不方便,不得不在学校寄宿。父亲为让哥哥上学方便,也为自己能偷懒,买来一辆七八成新的自行车。哥哥花了半个月,才学会骑自行车,这一点上,我比他强多了,只花了三天半。每个礼拜一,母亲和哥哥都是摸黑起床,母亲烧火做饭,哥哥则开始准备一个礼拜的口粮。他每个礼拜都要提上一袋米,自己在学校用一个铝饭盒蒸饭。母亲会为他用罐子装好下饭的菜,煮好几个鸡蛋。冬天不打紧,可夏天的菜时间一长就会馊掉,所以夏天的时候母亲就让父亲不定期的给哥哥送菜。母亲还会给哥哥一点救急钱,实在没办法的时候就花几角钱,在食堂里买点菜。
  哥哥吃完早饭,把书包和口粮绑在自行车后座上,准备蹬上自行车去上学,我才慢慢悠悠、睡眼惺忪地从床上爬起来,跟他道别。母亲总是不厌其烦的叮嘱他:“慢慢骑,时间还早,注意前后车辆,主动让车。”
  哥哥去乡里寄宿后,我还真不大习惯。他在时,我们天天拌嘴、互相数落,可现在突然一个人变得静悄悄的,也怪难受。我老是不停地问母亲,哥哥什么时候回来?我并非不知道他每个礼拜五回来,只是这样问着问着,时间仿佛就会不知不觉加快脚步,哥哥马上就会回来。每个礼拜五,我一放学,小跑回家,牵上我家的牛,沿着哥哥回来的那条路放牛。每一辆自行车从远处驶来,我都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确认是不是哥哥。只要看见他,我大老远就开始喊:“哥哥,哥哥……”他会朝我招招手,骑近,他便下车,把车停在路旁。他从我手上拉过缰绳,似乎这应该是他的本职工作,不得已才连累到我。只要手头允许,他一定会给我带回一些小零食,哪怕只有一颗糖果,一根麻花,我都喜欢得紧。母亲给他的零花钱并不多,可他总惦记着家里有一个调皮、馋嘴、爱与他唱反调的弟弟。
  等牛吃饱。哥哥和我一人推自行车,一人牵牛,走在回家的路上,影子被拉得狭长。夕阳的余晖洒在山林上,洒在田野上,洒在水泥路面,洒在牛和自行车上,也洒在我俩的背影上。
  周末,他会骑自行车载我去兜风,从上村兜到下村,又从下村兜到上村,直到我满意为止。有时也换我骑,可我的力气小,载不动他。夏天,我们顶着似火的烈阳,骑到溻了衣服,再到村头小卖部买一支冰棍;冬天,任凭刀片一般的寒风割我们的脸,骑到浑身发热。偶尔也会骑到乡里,逛逛这、逛逛那,像两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进城,只逛不买。
  我猛然意识到:有哥哥真好!边放牛边等哥哥回家,也是一种幸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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