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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夺取(2)

作品名称:心怀月泊      作者:文字侠      发布时间:2022-08-01 09:06:24      字数:8535

  斯日天晴,五台山下。智明胸前依旧挂着那串玉珠,杨再兴拄着点钢枪,蔷薇客左手握着赤色的刀鞘,肩挎包袱,一切物归原主。包袱里有晒干了的野猪肉做成的肉脯,杨再兴和杨蕾心猎野猪的本领好像越来越强了。
  斯日天青,苍穹黯然。顽石叠叠,冷风萧萧。蔷薇客进了城,他是不会去雨韵酒楼这种豪华酒店的,何况雨韵酒楼早已关门了,只寻得城墙下一家不起眼的客栈进去歇脚,要了两角酒和两个简单小菜,自斟自饮。三杯烧刀子下肚,驱了寒意,便唤来酒保,问他住店一夜需多少银两。酒保听他问出此题,再辨其口音,知是个外地人,于是堆起笑脸道:“此处寰寰客栈,是京城里最便宜的,”手伸三指,“三钱银子一晚上。比起别处,确是贵了。但京城宝地,哪样东西不比别处贵点。咱这寰寰客栈,偌大个东京城,寻遍同行,决无比咱这更舍得跌价揽客的了。”他知蔷薇客听了价钱定会不甚满意,后面这些话便是说在他前头。
  对面一张桌子坐着个紫衣道人,约莫二十四五岁的样子,壮如蛮牛,精神却是抖擞,眉如墨画,须发齐净,满面的红光,也在那里自斟自饮。桌上三样小菜,比蔷薇客多了一样。他冷眼向那酒保一瞥,默运玄功,将他的那些鬼话尽收耳底。
  蔷薇客解开包袱,取出三钱银子递向酒保道:“房间舒适干净,便算值了。”他知自己今个是来办要事的,须吃住妥善,贵一点也不计较了。酒保笑呵呵地伸手去接银子,那边紫衣道士猛一拍桌,震惊四座,道:“你且再说,几钱银子一晚上?!”酒保一愣,顿显尴尬,涩然道:“这……这……我……”紫衣道士道:“你刚才不是说二钱银子一晚上的吗?”
  不知谁插嘴道:“寰寰客栈向来都是一钱银子一晚上的。”紫衣道士脸色顿沉,道:“你这人忒不老实,将贫道也一并赚了!”老板闻声过来了,赔笑道:“二位客官,这是怎么了?”蔷薇客瞥他一眼,冷冷地道:“上梁不正下梁歪。”紫衣道士道:“尔等欺我们是外地人,故意抬价讹诈不成!”老板眼珠子一转,随即将那酒保恶骂一通,把抬价的事全推到他身上,然后向二人赔笑道:“房钱好算,酒钱折半。二位满意不?”
  紫衣道士哼了一声,问道:“两桌酒菜,一共多少?”老板道:“五个小菜四十文钱,酒钱三十四文,共七十四文,且算三十七文。”紫衣道士掼四十文于桌上道:“且拿去了,以后休再做这等龌龊之事。”老板点头哈腰收了钱,见酒保呆立在旁,忙按其背点哈两下。
  紫衣道士见二人去了,向蔷薇客道:“这位壮士,不妨过来同饮。”蔷薇客便过去与他同桌。紫衣道士抱拳道:“贫道西门中天。壮士高姓?”蔷薇客见他是个豪爽之人,想不报不行,便胡诹一名道:“在下姓强名微克,岭南人氏。”西门中天道:“原来是强壮士,幸会。贫道是蓟州人氏。”蔷薇客待将三钱银子还入包内,忽然想道:“我素来无朋,何不趁此交他这豪爽之人。”于是还入二钱,唤酒保过来道:“且将了去,添酒上菜!”酒保接了一钱银子,自下去招呼。
  西门中天看了看他原先那张桌子,道:“强兄喝的莫不是烧刀子?”蔷薇客道:“西门道长好俊的眼力。”西门中天道:“这烧刀子驱寒使的,多喝却是伤身。强兄以后莫喝这等下酒,至少要喝我这花雕。”说着,替他斟上一杯,举杯道,“干!”两人同饮而尽。
  蔷薇客道:“此酒虽然味道香醇,却比不上烧刀子性烈。”西门中天忙道:“诶,年轻人休贪刺激。烧刀子酒色如刀,入腹如烧。喝这等劣酒,如在饮刀吞火,于唇牙舌胃皆无良处。待到年纪大了,容颜易去,脏腑有损,悔之晚矣。”蔷薇客心道:“此次初到京城,干的却是险事,未必活过明年。纵使活过,十年之后不管报得了还是报不了仇,终是一死。那时我三十一岁,未及年老,今又何必顾虑。”忽想那智明年有三十,唤他一声年轻人倒也不差,眼前这人却比自己大不了几岁,怎的以年轻人相称。便问道:“不知西门道长贵庚?”西门中天欣然道:“原来强兄要与贫道拜把子,甚好!贫道年方三十。”蔷薇客一怔,道:“我看西门兄不过二十的样子,原来竟长小弟九岁。想来平日甚重保养,才有如此祥寿之相。”西门中天道:“贤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两人说拜把子就拜把子,说兄弟便是兄弟,此时已然换了称呼。
  蔷薇客不禁奇道:“不知其二是何?”西门中天道:“此是我派秘密,不便相告。”蔷薇客道:“不知西门兄是属哪派?”西门中天道:“龙门派。”蔷薇客心想,他原来是名门正派中人,自己邪门出身,能与这种人为友,已是荣幸,忙替他斟上一杯酒,举杯道:“小弟敬兄长一杯。”
  正当二人同饮而尽,温酒热菜添上。西门中天目光自桌上碧血刀上掠过,道:“不知贤弟是属哪派?”蔷薇客心想,若是如实报来,他必是嫌弃,于是道:“小弟自幼父母双亡,浪迹天涯,无有门派。”西门中天道:“有门有派固然是好,但做一独行客倒也逍遥。天下独行客多,其中不乏身怀绝技之人。”蔷薇客笑道:“兄长过誉了。小弟一介草莽,哪里及得上兄长。”西门中天呵呵笑道:“贤弟莫太谦虚。若不是为兄有桩要事,必向贤弟讨教刀法。”蔷薇客瞥了碧血刀一眼,道:“我这刀仅外表好看,既非削铁如泥的利器,在小弟手里也展示不出什么威力。”西门中天不信,执意要与他对掌力。蔷薇客起初不肯,酒到酣处,增了豪气,便即同意。
  西门中天道袍向外一撩,一掌拍在空中。蔷薇客看了看掌心,也拍了过去。两掌一对,蔷薇客单眼见绿,下面杯壶震颤,心道:“兄长不愧是名派中人。”西门中天心道:“这人掌力竟不在我之下!怎的眼光异样,果是个奇人。”只此间,店堂上下众客一哄而散,全是因为看到了蔷薇客眼中的绿光。
  二人收掌,西门中天环顾四周,但见空荡荡的,唯剩勺杯碗筷乱置,笑道:“这些人,胆子忒小。”蔷薇客道:“小弟吓走客人,只教那店家吃亏了。”西门中天不以为然道:“这店家平日昧心钱自赚得不少,今个损失些也不算亏待了他,还仗贤弟目中奇光。”蔷薇客笑笑道:“兄长掌力端的雄浑,小弟佩服。”西门中天道:“贤弟的也不差,掌力不输于我这‘八门排山掌’。”蔷薇客道:“原来师兄使的是八门排山掌。”西门中天道:“此掌法乃我恩师所创,一人使来倒也不怎样,但由我八位师兄弟与为兄一起使来,非我吹嘘,”面上红光陡盛“掌力之强,必能震烁古今!”蔷薇客对他所说的八门排山掌倒不怎么惊叹,只听到“八位师兄弟”五个字,猛然醒道:“原来兄长是蓟州九龙之一!”西门中天欣然道:“我便是‘紫微龙’。”
  “‘紫阳心经’果然名不虚传。‘紫微龙’西门中天,容光焕发,令汪某好生羡慕。”说这话的决然不是蔷薇客,因为他虽然目光异样,声音却不似这等阴阳怪气,说这话的自是另一个人。一个人说话,五个人进来,那说话者必在其中。西门中天目光瞥去,见当首一人,背挂斗笠,斗笠上十八柄剑对插,心下惊道:“江南七刃!”他并不识“七刃”,只见到那十八柄剑,便猜那两臂长垂之人定是“七刃”之首张远锋。
  张远锋身后则是汪宝福、梅雪风、审传友、段小菁。五人进店即坐,唤酒唤菜。西门中天本要作礼,他龙门派和锋沉派分享南北威名,“南七刃”、“北九龙”,好歹都是平起平坐的,见了面自然免不了要打声招呼,但对方好像没有半点搭理的意思,明明自己已经身半离座,五人却个个侧过脸去,一股无名之火胸口回荡,却是强压了住,回复坐姿,也给来了个视而不见。
  那边酒过三巡,只听汪宝福冷冷地道:“《紫阳心经》西门道长若带在身上,不妨拿出来让大家一起瞧瞧。”西门中天冷不防他突然问出这句话来,想他既是问了,不回答也不好,于是道:“本门秘籍,不容外人睹阅。”与蔷薇客干了一杯,执筷夹菜,貌似漫不经心的样子,心中却已起了提防。汪宝福刚才那一问以及尚在门外时的一句赞词,都提到了《紫阳心经》,不能不教他西门中天不生警觉。
  西门中天心想,此次“九龙”会聚,天下尽知,道家中人难免有人对他龙门派三部秘籍,《正阳心经》、《纯阳心经》、《紫阳心经》起了贪念,自己独来赴会,《紫阳心经》带在身上,另外还有一本与三宝所属有着极大关系的《先天图》,多半要遭些麻烦,而张远锋这些非道家中人竟也会垂涎他的秘籍。
  但听张远锋道:“《正阳心经》乃贵派鼻祖正阳真人钟离权所留,《纯阳心经》乃贵派二祖纯阳真人吕嵩所著,而《紫阳心经》也是贵派中的一位前辈高人紫阳真人刘海蟾的遗物。然而,这三位前辈皆是五代时的人物,而贵派又是我大宋神宗时才在江湖上崭露头角的,年代相隔久远,如何教人相信这三经铁定了就是贵派之物!”
  西门中天听到这里,面上紫气一闪而过,心道:“师父已在终南山找到了另外半本《先天图》。如今《先天图》已全,足可说明我派来历。只因追拿丘镇山到了关键处,才命我携带《先天图》先赶来与众师兄弟们相会。本可示于尔等,然尔等自知不是道家中人,却也来争我道家之物,纵使将《先天图》示于尔等,尔等也未必善罢甘休!”想到这里,于《先天图》一事只字不提,只道,“三经纵使不能确定是我派之物,是道家之物却是铁定了的。你们江南七刃是属食菜事魔教,非道家中人,焉敢来争!”
  张远锋道:“学以家而分,武以派而类。只要不是贵派之物,天下人个个有份。”蔷薇客道:“天下人个个有份,不知此家店主有无份否?”张远锋道:“纵使有份,也要看有没有能耐去夺。”蔷薇客道:“阁下自料有没有这分能耐?”他这句话问出来俨然是在挑衅了。张远锋不禁问道:“阁下是谁?”蔷薇客道:“区区无名小卒。”张远锋道:“自知是无名小卒,安敢口出狂言!”蔷薇客道:“试问阁下几时开始不是无名小卒的?”张远锋愕然。
  西门中天一拍桌子道:“问得好!”汪宝福道:“你休叫好,汪某知道《紫阳心经》必在你处。”西门中天冷眉一横,道:“难道你想豪夺不成?”汪宝福道:“我们五人对你们两人,豪夺岂非倚重欺寡?”西门中天听出了他的意思,道:“各位都是自持身份之人,这么说是想比武夺经了。”汪宝福道:“只怕道长不肯。”西门中天道:“只怕‘刀王’不敢。”汪宝福霍地站起身来,道:“有何不敢!”手已按住了刀柄。
  西门中天待要上前应战,蔷薇客已提刀抢在了他的前头,向汪宝福道:“你我同是使刀之人,不妨切磋几招,也好教在下看看所谓的‘刀王’是何角色。”汪宝福冷笑道:“年轻人莫太狂妄,你想替西门道长代比,万一输了,就怕西门道长不认。”西门中天当即道:“贤弟,为兄相信你的能耐。”他也领教过他的掌力,但对蔷薇客的刀法却是一点也不了解,虽这样说了,心里却是没底。
  话音方落,汪宝福刀便出鞘,立劈过去。与蔷薇客相比,他也算是前辈,不知为何,却是抢先出手了。记得智明也是抢攻在先的,似乎谁见了碧血刀就会沉不住气,非要抢先出手不可,仿佛这刀所蕴涵的邪气有一股极强的震慑力,一旦与这把刀对峙,就怕自己会输,于是就要抢个先手。
  蔷薇客望刀劈来,巍然不动。刀近,方自侧身一让,刀将他身后桌子劈作两半,引得那店家和几个伙计惊叫连片。张远锋左手抓起一把筷子扔将出去,同时右手摸出一锭金子朝那店家抛去,道:“莫要声张!打坏的东西,双倍赔你便是。”筷子已然尽数定在了店门上,门“吱呀”一声掩上了。
  汪宝福一刀劈空,随即刀锋横掠,但蔷薇客早已落到了远处。汪宝福展开少林乾坤刀逼上前去,蔷薇客并不出刀,只是避闪。但见店堂上刀光漫溢,忽听一声尖响,汪宝福的刀砍入墙壁,深至刀柄。蔷薇客刀鞘前递道:“前辈拔不出来,不妨用我的。”盼他来拿,猛然想到:“南七刃、北九龙,都是名门正派中人。我若使诈取胜,西门兄脸上必无光彩。”遂即收回,却也没见对方来拿。
  汪宝福受了奚落,怎还会去拿他的刀,白刃出墙,力已衰半,当空劈下,势头不及第一刀来得强劲。蔷薇客望刀一笑,心道:“你怎的这般愚蠢。”碧血刀出鞘,红光盖过了白光。两刀一遇,苍响一声,白刃远远飞去,“笃”的一声定在了店门上。门本来是虚掩着的,经此方才“砰”地掩实了。
  张远锋等四人惧是一惊,门上的刀还在“嗡嗡”的振颤。西门中天拍手道:“可惜可惜,只一刀便即获胜,为兄尚且难睹贤弟刀法中的精彩。”心下其实也在暗暗吃惊:“他的刀法委实高我剑法不少!”见汪宝福立在那里,呆若木鸡。而蔷薇客已然回座,只说了一句:“他也配称刀王。”
  “只一刀便即获胜。”“他也配称刀王。”两句话轮番轰在汪宝福心头,突然全身一颤,“扑”一口鲜血喷在白墙上,摇摇欲倒。四人赶紧上去搀扶,张远锋待要为他疗伤。汪宝福道:“此人出刀瞬间,眼现碧光,决非正道中人。我伤暂且无碍,自可疗得。大哥不必为我徒耗内力,只需败那牛鼻子,心经自可到手。此人若再敢出手,大家一起上就是。”张远锋掌出半途便即收回,只与三人将他扶到一旁坐下,由其自疗。原来汪宝福刚才刀脱手的瞬间,内腑受震,却不甚重,倚仗内功强压住一口血,只因想到了那两句话,心头愤恨,血才忍不住喷了出来。
  西门中天默运玄功,汪宝福的那席话自是听得清楚。梅雪风给丈夫擦去嘴角血渍,张远锋回过身来,向着二人。西门中天向蔷薇客道:“这人疑你是邪门中人,欲不认账,已起了豪夺之心。我等快走!”两人正要起身,张远锋四剑连出,封了去路。虽只封得刹那间,已足令他赶上前去。
  西门中天长剑甩出,将张远锋的双剑荡开。梅雪风铁枪后至,审段二人的剑也一齐刺到。西门中天奇道:“点苍剑法!”蔷薇客一刀荡开铁枪,却被二人剑光罩住。西门中天一招“仙人指路”,使的是他“人遁剑法”中的上乘招式,剑尖挑开店门的同时将二人逼远,随即道:“莫恋战!”冲了出去。他知蔷薇客身法不比他慢,自能冲出。不想张远锋一剑掷出,定在门板上,门便又“砰”的一声掩上了。
  西门中天冲到街上,恰逢一人跑过,两人便即撞了个满怀。那人身体单薄,西门中天壮如蛮牛,自然稳稳地站在那里,却将他撞出丈许,倒在地上,竟一时起不来。那人满面的泪水,一双眼睛哭得红肿,当然不是因这一跌所致。西门中天回身不见蔷薇客出来,只见店门紧闭,露出闪亮的剑尖,哪还有空去扶那人,自要冲回店去,却听身后有人骂道:“你这牛鼻子,撞了人还只当没看见。”虽是骂他,声音端的好听,却是一女子。西门中天竟被她骂住了,方得听她继续道:“子泊,你不要太难过了,你……”却是想不出什么教他不难过的理由。一个人若已经没了爹,忽又没了娘,试问还有什么理由能教他不难过不伤心的,莫说哭得眼睛红肿,便是哭得眼珠子都掉出来也不为过。
  那倒地男子便是朱子泊,现在他身旁的女子便是朱月心。朱子泊因得知她娘的死讯,悲痛欲绝,痛哭不已。当时朱月心一个劲地好声安慰他,他反而哭得更甚,仿佛不愿听到她的劝声,宁肯大哭,直到哭死为止。他不停哭,朱月心自然不会停劝,虽然她自己也已掉下了眼泪。于是,朱子泊便冲出了朱府,飞跑在大街上。朱月心自然追了出来,跟跑在后。跑到了这里,就遇上了西门中天。这两个多月来,公孙不败一直在传授朱月心内功心法。朱月心自会有不懂的地方,时常请教朱子泊。朱子泊虽然学招式愚钝到了极点,但于经脉穴位这方面俨然已是个行家,朱月心难懂的地方他反而一听就会。不知不觉,教学相长,两人都有了一定的内功根底。所以,刚才二人大街上一前一后地飞跑,朱月心竟追不上朱子泊,而朱子泊也不能跑出朱月心的视线。所以,朱子泊被西门中天这一撞,还不至于受内伤,若换了别人,现在不但在流泪,只怕血也流了。
  朱月心虽然伤心不过朱子泊,却也难过到了深处。她扶起朱子泊,想不出什么话好安慰他,便又去骂西门中天。西门中天不理他,转身要冲回店去。只听朱月心骂道:“天底下的臭道士没一个好人,撞了人不晓得赔礼,便是死了人也当没看见一样!”西门中天如果见到有人死了,决不会当没看见一样,有人将死,他也不会置之不理。现在店内的蔷薇客独挡四人,随时可能遭遇不测,所以他已迈出了第一步。
  第二步迈出,却没再迈第三步,他竟然又被骂住了。如果他刚才站住只是因为一怔,那么这一次他已经打算了回头了,因为朱月心接下去是这样骂道:“牛鼻子一向都是见死不救的!那个姓公孙的本事那么大,却没救得你娘。还有……”泪如泉涌,“那个长胡子的……”不及骂樊瑞,西门中天已欺到了她的身前,五根手指似钢爪一般握住了她的手腕,急问道:“公孙不败现在何处?!”他若能碰到一两位师兄弟,身上的《紫阳心经》和《先天图》就安全多了。
  朱月心喊道:“你抓我做什么?!你抓疼我了!放手!”朱子泊沉陷在痛苦当中,她也不会有好心情,哪还会回答西门中天,况且她只知有公孙胜不知有公孙不败。朱子泊听到朱月心的喊,方自清醒了些,见西门中天拉着朱月心不放,以为他不怀好意,不容多想,一指点出,使的自是天之骄指的手法。朱月心早恨透了西门中天,见他出指,空着的一只手也跟着点出。两人的配合已颇有章法,竟教西门中天这样的人物为之一惊。
  西门中天不会惊得太厉害,二人配合得妙,却显稚嫩,且内力也显不足。西门中天没有放手,任凭他俩戳中自己的“鸠尾”和“膻中”,只感中处微痛,却不碍事。但听“轰”一声响,店门被踢倒。西门中天蓦地回身,放开了朱月心,见是蔷薇客捂着肩膀冲了出来。他久不见西门中天,以为必是先走了,此刻见他还在,又是喜悦又是振奋,将刀鞘咬在嘴上,回身打出一片狼牙钉,将四人封在店内,同时挥刀将四枚铁蝴蝶拨落,高声道:“尔等枉为正派中人,竟以暗器伤人!”西门中天此刻方才注意到,他的右肩上深插一枚形似蝴蝶的铁镖。
  蔷薇客狼牙钉连射,倚仗店门狭窄,将四人逼在里面。忽然侧首,鞘口正对,咬牙摁动鞘上机关,四枚猩红针激射过去。他右眼未瞎,瞄得甚准。四枚猩红针、三枚狼牙钉,四人不仅不能进得半步,反而一齐在退。段小菁青丝教毒针带到,幸好不曾破皮。
  蔷薇客见西门中天到了身旁,喝道:“兄长快去,这里我能对付!”西门中天当然不会因他一句喝词就弃他而去,挥剑帮他挡镖。蔷薇客道:“钉有尽期,兄长快走……我是邪门中人,若能帮贵派保得秘籍,死也甘心!”他似乎忘了他的父母之仇。也许因为他父母确实该死,也许因为西门中天是他世上唯一的兄弟,也许龙门派是名门正派,一个邪门中人能为正派保得武学秘籍而死,对他的生命来说或许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两人正当奋力挡镖,忽听身后一声呼喊,有人中镖了。夕阳几乎隐没,集市上做买卖的大都去了,但过路人总还是有的。西门中天听到的是熟悉的女音,回头见中镖的果然是朱月心,由朱子泊扶着,连忙上去看伤。未近二人,只听蔷薇客喊道:“小心!”本能地一闪身,一枚铁蝴蝶自胸前掠过,寒光隐没,却是打入了朱子泊的胸膛。他二人呆立在那里不走,现在双双中镖了。
  伤处都是胸膛,而且镖嵌得很深,几乎没入。审传友和段小菁的功力明显比半年前长进了不少,这两枚射得确实致命,直教扶着他俩的西门中天连连摇头。二人若不是站得远,此刻早已见朱子泊他娘去了。
  《紫阳心经》是一门专用来替人疗伤的高深内功,受疗者化淤活血,奇效无比,疗者也因此得到养颜益寿的好处。西门中天这些年来救人无数,不仅名撒江湖,而且自身也因此深受益处。然而现在二人受的是外伤,紫阳心经却派不上半点用场。
  西门中天见二人虽还不至奄奄一息,但若不尽早寻一安静处裹伤,时间久了必危及生命,急问道:“两位家住何处?”朱子泊要回答,朱月心却道:“臭道士向来见死不救,子泊别告诉他!”若在平时,有人敢骂他臭道士,他早就火了。眼下面对的是两个受了重伤的孩子,虽然受骂,却没半点怒气,只再问了一次。朱月心却道:“我们是死是活,不要你管!”又对朱子泊道,“不许说!说了我以后就不理你了。”牵动了伤口,痛叫一声。
  朱子泊纵是对她千依百顺,此时生死攸关,关系到两人的性命,本也应该回答西门中天,但他刚遭打击,仿佛求生之念业已淡薄,朱月心不让说,他便不说了,可能觉得就此随她娘而去也没什么不好。
  两个人,一个执拗,赌气不说,一个万念俱灰,也不开口。西门中天无奈,却听蔷薇客唤道:“大哥快走!快带他们去疗伤,此处小弟能应付!”说也巧,恰有一人骑马路过。这人竟是高纯,提着花枪,见到蔷薇客手里的碧血刀,勃然变色。他是高俅的义子,难道会认识像蔷薇客这样的邪门中人?
  但见西门中天将朱子泊背负在身,左手提着朱月心和剑,近到马前。高纯认识二人,却不认识西门中天,惊道:“你想做什么?!”见他不回答却要抢马,而朱月心则大声呼救,抬枪便刺。西门中天避过枪头的同时腾身在空,霍一掌将他打下马去,却只用了一成力道。高纯倒在地上,没受得内伤。
  张远锋见西门中天得了马匹,青锋出手。蔷薇客清楚,西门中天离得远,挡这一剑并非难事,但他似乎更愿将这不是难事的“难事”留给自己,忙里偷闲,五指四间,各夹一枚钉,反关节出手,骨头“喀喀”作响。如果说张远锋两臂长垂至膝,仅是身貌似猿,那么蔷薇客虽然标准的人样,全身每一根骨头、每一处关节都烙上了猿印记,何况他眼睛里还有狼的光芒。世上没有人能做的动作他却能做。剑飞在他的右边,他的右手在挥刀拨挡四枚铁蝴蝶,左手的四枚狼牙钉却已出手。“当”一声响,四钉一字成排,齐撞在剑上。四枚铁蝴蝶在地上的时候,剑插在墙上,离门一尺。
  西门中天驰得一阵,勒马问一路人,城外是否有座林子,在哪里。路人不敢不答,遥指西城门道:“出西门往南有座青山,叫‘小苍山’。绕过了山,不远便是‘莫华林’。”西门中天一声“谢了”,已然驰出老远。他要赌一把,赌朱月心提到的那个姓公孙的道士就是公孙不败,赌蔷薇客能够脱身,赌二人能够撑到他赶到林子。
  朱月心的叫唤声越来越轻,到得后来,两人都晕睡过去。西门中天依旧驰得急,经过太尉府,那两个人见他骑的是高纯的马,喝道:“喂,站住!”拔刀冲上前去。西门中天将朱月心横置于身前,腾出手来一剑掠去,二人单刀脱手,头也没了,唯剩血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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