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海霞哭拜卧牛石　

　　眼看着到了中午，风平浪静的莲花洋涨潮了。舢舨原本紧靠岸边，由于海潮大涨的缘故，小船与海岸越离越远。登岸的那条小路，也被海水淹没了。坐在船上的海霞，此时已是饥肠辘辘，可是竹篮儿里的饭食都被嫂嫂拿走了，自己又不得上岸买吃的，只得强忍着饥饿，盼嫂嫂早点回来。
　　这时候，只见一位老婆婆向岸边走来，她的手里还提着一个小饭篮儿。到了岸边，她朝海霞招了招手，说：“姑娘，你饿了吧？我给你送饭来啦！”
　　海霞非常高兴，以为是嫂嫂托付她给自己送饭来了，可是一看小船远离岸边，自己哪里上得了岸？海霞正在为难之时，就瞧见老婆婆从岸边拣起几块小石头。每朝海水里投一块石头，海水里就会冒出一块大岩石。老婆婆就踏着那一块块的岩石，提着裙摆登上了舢舨。
　　老婆婆说：“姑娘，我是特意来给你送饭的，快点趁热吃吧！”
　　海霞接过了饭菜，十分感激地说：“谢谢老婆婆！”
　　老婆婆说：“没有登上普陀山，心里很难过吧？”
　　海霞边吃边说：“是的，真的很难过！”
　　老婆婆说：“这一次不能登岸，下一次还可以再来嘛！”
　　海霞说：“我是带着心愿来的呀！”
　　老婆婆说：“把你的心愿告诉嫂嫂，让她替你说还不是一样？”
　　海霞说：“那怎么会一样呢？况且，我的这个心愿，是为了圆通庵的小沙弥许的，怎么可以告诉嫂嫂呢？”
　　老婆婆说：“你一个小姑娘，怎么会喜欢上一个小和尚呢？”
　　海霞说：“你看！你看！我就知道这个心愿不能对别人说，谁听了也会误会的。”
　　老婆婆笑呵呵地说道：“看起来，这里面一定有个美丽动听的故事，能讲给我听听吗？”
　　海霞说：“好吧，我讲给你听！”
　　于是，海霞就把圆通庵的小沙弥慧心，怎么去朱家尖大洞岙村化缘的事，一一说来。又把小沙弥慧心如何被师父化为牛，在海霞家里赎罪三年的事，详详细细地讲了一遍。当说到小沙弥慧心为了救她，不顾被化成石头的危险，把她从强盗手中抢了回来时，海霞伤心地哭了起来。
　　老婆婆问道：“海霞姑娘，你担心什么呢？”
　　海霞说：“其实，小沙弥慧心并没有犯下什么错儿，我陪他化缘，是怕他路不熟耽误了时间。那三颗稻谷，也是我从自家的地里摘给他的，这怎么可以说是犯了佛规呢？慧心受罚是因为我而起，他多冤枉啊！让一个人变成不会说话的水牛，每天干着繁重的农活儿，那是个什么滋味儿？假如他为了救我而耽搁了回庵院的时辰，他就会化作石头呀！老婆婆，这都是我的过错，害了小沙弥，你说我能不伤心难过吗？”
　　老婆婆点了点头，说：“是啊，倒给谁也会伤心难过的！不过，你跟我说句真心话，慧心是不是也喜欢上你啦？”
　　海霞说：“他是牛，我是人，他是不是喜欢上了我，我怎么会知道哇？”
　　老婆婆说：“他是出家人，要是真的喜欢上了你，可不大好。”
　　海霞说：“他不过一个小沙弥，还没有度比丘戒呢！韦驮都当菩萨了，他怎么还喜欢观音菩萨呢？害得观音菩萨没办法，只得跟他做了对面夫妻。”
　　老婆婆笑了，说：“你的话，听起来也有些道理。你讲了半天，还没告诉我，你到底是个什么心愿呢？”
　　海霞说：“我要向观音菩萨祈求，别叫小沙弥的师父惩罚他了。好好的一个人，干吗要把他变成牛，变成石头哇？说不定慧心苦苦修持佛法，将来会是一位高僧大德呢！”
　　老婆婆说：“嗯，也许是吧！海霞姑娘，你吃饱了吗？”
　　海霞说：“老婆婆，你做的斋饭真香。我吃得饱饱的，谢谢你啦！”
　　老婆婆笑着说：“不用谢了。海霞姑娘，你放心好了，我会把你的心愿，替你转告给观音菩萨的。”
　　说着，老婆婆将碗筷收拾起来，提着小饭篮儿，又踏着一块块岩石上岸了。海霞看见海水打湿了老婆婆的裙裾，心里油然升起了感佩之情。海霞独自坐在船上颇感无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嫂嫂和同村的香客不但去了普陀山的前后寺，而且还登上了佛顶山，这才耽误了回船的时间。一伙人回到岸边的时候，潮水已退，又露出了那窄窄的石路。他们登上舢舨，见海霞睡得正香。
　　嫂嫂赶忙把海霞叫醒了，说：“都怪嫂嫂临走时没给你留下饭，饿坏了吧？快坐起来吃吧！”
　　海霞困惑地说：“你不是已经打发一位老婆婆，给我送饭来了吗？斋饭真香，我吃得饱极啦！”
　　嫂嫂一怔，说：“我什么时候打发人给你送饭来了？”
　　海霞说：“你瞧，我还留了一个馒头呢！老婆婆踩着岩石上了岸，裙摆都给打湿了，真叫人过意不去！”
　　老艄公这才发现，海岸边果然多了几块大岩石，便说道：“除了观音菩萨，谁能有这么大的法力？”
　　嫂嫂抬头一眼望见了慈云禅院，心中不免一动。她二话不说，便朝慈云禅院跑去。嫂嫂一脚迈进了圆通宝殿，仰瞻莲座，只见观音菩萨的裙裾果然被海水打湿了。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慌忙顶礼膜拜，三呼观音菩萨的圣号。
　　自此以后，普陀山才有了码头，方便了游人香客。那个码头，就叫做“短姑道头”。所谓短姑，是嫂嫂奚落小姑短处的意思；道头，意指码头。慈云庵紧靠短姑道头，走不几步就可到。据说，后人还为海霞塑造了一个纪念像，不断有人来向她进香礼拜。
　　在短姑道头上，有一座气势雄壮的牌坊。钢筋水泥筑就，工程十分坚固。上面的匾额，有不少名人的题字。诸如：南海圣境、同登彼岸、宝筏迷津、金绳觉路、回头是岸。更有对联：“有感即通，千江有水千江月；无机不被，万里无云万里天”、“一日两度潮，可听其自来自去；千山万重石，莫笑他无觉无知”、“到这山来未谒普门，当先净志；渡那海去欲登彼岸，须早回头”等，都非常耐人寻味。
　　观音菩萨为海霞送饭的故事不胫而走，几乎在舟山群岛传遍了。一夜之间，海霞成了众人瞩目的名人。海霞的家人，也对她刮目相待了。尤其是海霞的嫂嫂，更是把她当成了活菩萨。
　　然而，海霞并没有飘飘然。她的心中始终藏着一件事，要去探访一下小沙弥慧心怎么样了。有一天，海霞对父母说，她要去普陀山参拜观音菩萨，父母爽快地答应了。嫂嫂也想跟着海霞去拜观音菩萨，但是被海霞委婉地拒绝了。不过，海霞答应嫂嫂，一定在观音菩萨跟前，为她祈祷早得贵子。
　　海霞登上短姑道头，径直奔向普济寺，在圆通宝殿顶礼膜拜了观音菩萨之后，便匆匆地来到了西天门。她在“西天法界”的门口，并没有看到化为石头的水牛，这才放下心来。她想，小沙弥慧心一定赶在关闭西天门之前，回到了圆通庵。这时候，海霞的两腿顿时觉得轻松了，不一会儿的工夫，她就来到了圆通庵的山门前。蓦然间，海霞看见打门里走出来一位老僧，定睛一看，正是当初在大洞岙村口，敲水牛脑袋的老和尚。
　　海霞连忙迎上前去说：“老师父，你还认识我吗？”
　　老和尚双手合什地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老纳一向只在拜佛堂做功课，不记得何时见过女施主。”
　　海霞说：“你在我家村口拍水牛的脑袋，说什么‘慧心慧心，罚期已满，该回家啦’，你也不记得了吗？”
　　老和尚这才仔细地打量了一眼海霞，认出与水牛相伴了三年的小姑娘，不禁有些怅惘地说道：“女施主，老纳曾经回答过你，水牛还了耕耘债，啮草坡头卧夕阳。你怎么又来纠缠？”
　　海霞不高兴地说：“老师父，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啦？我不过是来探望一下慧心小师父，感谢他曾经救了我，这也叫纠缠吗？”
　　老和尚说道：“女施主，我就跟实活实说了吧！那天慧心回来误了时辰，被关在了西天门外，化做了一块青牛石。”
　　海霞气得叫了起来：“你胡说！我刚从西天门过来，那里根本就没有青牛石！”
　　老和尚叹了一口气，说：“老纳说得句句都是实话，不敢打妄语。你若不信，在梅岭峰梅福庵西行不远处，有一处观音菩萨的说法台。你去了那里，就全明白啦！”
　　老和尚说完，踽踽独行，径自而去了。
　　海霞在梅岭峰上，很快就找到了老和尚讲得那处说法台。据《华严经》中记载，观音菩萨经常在那块金刚石上，结跏趺坐，宣说大慈悲法。海霞冲着说法台拜了三拜，除了旁边那块巧夺天工的磐陀石，并没有什么可以吸引住她的。可是，老和尚既然让她来这里，这其中必有缘故。于是，海霞就在那一块地方转悠起来。走着走着，她的眼忽然一亮。就在说法台的边上，有一块青色石头从土中隆起。一端细圆，一端粗胖，酷似一头通体光滑的水牛，卧在水中消暑。
　　海霞一下子扑了过去，抱着青石牛的头放声大哭起来：“慧心！慧心！你真的变成石牛了吗？”
　　青石牛卧在那里，似乎听到了海霞的哭声。它的眼窝处，也变得湿润了。青牛似乎想要告诉海霞，当他在西天门外变成石牛的时候，观音菩萨点化了他。告诉他说，只要他钻进土里一直往上爬，从梅岭峰上钻出来，每天在说法台前听观音菩萨宣讲大慈悲法，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就会重新变成小沙弥。于是，慧心以坚强的毅力，终于爬到了梅岭峰上。七七四十九天已经过去了一半，只要再接再厉，就可以圆满成功。
　　然而，人与石牛如何能够沟通？这时候，海霞想起了海桐姑娘为了爱情，将一头青发化作了海桐树，遍布在海岸边。自己虽然跟慧心没有谈情说爱，却已经心心相印。想到这里，海霞姑娘便化作了海上的彩霞，每天一早一晚，她都会出现在海空，照临着寂寞的青牛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