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回到起点

　　什么意思？严明被自己往下的想法吓了一大跳——把她母亲曲线逼婚的阴谋告诉她，让她远离那个男人。
　　严明一遍一遍反复审视自己的内心:没有私心，没有杂念，没有重蹈覆辙之动机。但他也困惑：如果自己这样做了，向甜会如何想，会不会误解他的用意？严明心中一时茫茫然，踌躇不决。这时，突然又想起夏老板话里有话的那副神情，他不觉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没错，即便自己身正如竹，万一引起夏老板的误解，那他的整个形象不就毁了吗？到时候还有什么脸再见向老板？偌大的西京城，他可仅有向老板这点优质的人脉资源！对，夏老板说得没错，向甜已经是成年人了，“自己的路自己走。”
　　严明意志坚如磐石，半年他都没主动联系过向甜——当然，向甜也没联系过他。有时，他心里不免产生一丝莫名的失落感：难道向甜真的一点都不在乎自己了？有时，他安慰自己说，向甜后悔的那一天一定会想起他。他会耐心等待这一天的到来。只要向甜在西京，他会默默关注她的；他可以从夏老板那里获取她的有关信息。
　　“你能想到吗？向甜和她给打工的那个老板都同居了。”半年后的一天，夏老板突然跟他这么说。
　　“真的吗？这么快？”严明故意提高音调，想用惊讶掩饰心痛。
　　“话还不是从她妈那里传出来的？这事谁敢胡说？”夏老板说。
　　“她妈真是高手，一切都在她掌控中。不知向甜和那姓王的男娃分手了吗？”严明问。
　　“这就不知道了。其实我和老向还支持她和那男娃的。人家娃也不错，老实本分，对向甜言听计从，还有门手艺。至于说没房，年轻人谁结婚前能买起房？有房的也是他老子给买的。他们都不是有钱的家庭，为啥非要婚前就买房？两个人结婚后一起奋斗，挣钱买房不行吗？"
　　"攀比心理在作怪。”
　　“在城市待了些年，就以为自己是城里人了?向城里人的生活标准看齐没错，但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经济能力；没有这个能力，挣死命买了房，也过不上城市人的真正生活，空有形式，没有内容，有啥幸福可言？只为活给别人看？”夏老板激动地说。
　　“这不是个人问题，社会价值导向挷架了大多数人的生活方式。你看看现在媒体是怎么宣传的？你去问问身边所有的人，看他们每天辛苦工作和努力学习的目的是什么？最大的理想目标是什么？百分百都是豪车豪宅。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也能理解向甜母子的想法。”严明说。
　　“向甜如果是男娃，我倒能理解她，因为你不买房就娶不上理想的媳妇，但她是女娃，是稀缺资源，十个男人都在抢，主动权选择权都在自己手里，为什么不把人看作婚姻最重要的条件呢？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给你带不来幸福，房子能给你带来幸福？真是奇怪了！”夏老板说。
　　“虽然跟他同居了，但不一定会跟他结婚，你信不信？”严明说。
　　夏老板用略带疑惑的目光注视着他说:“我信，因为你比我更了解她。但是，我想向甜也不是那种骗吃骗喝的女娃。”
　　“因为这娃从小缺父爰，现在又买房缺钱——唉，不说了，老向最近忙吗？”严明瞬间又转移了话题。
　　“你说的也是事实……老向最近事儿多得很，检查，开会，接待；一个女的想办幼儿园，三番五次找他，都找到家里来了。我最讨厌这种人，公事你就去单位说，私下里影响不好。老向这人你了解，又不是说贪图人家钱财什么的，有时弄得吃不到羊肉，还惹一身骚。”
　　“吃不到羊肉，说不定能吃到其他肉，你哪知道？”严明诡秘地笑道。
　　“你看他是那种人吗？人一般都会跟着环境变，但老向这人不一样，他到啥时候到仼何地方都是本性难移——这你也能看出来，对吧？现在社会上乱七八糟的事太多了，连学校这块净土都被社会坏风气污染了。但我可以这么跟你说，你就是把老向拎起来扔进一只大染缸里，再提出来他还是干干净净的自己。老向因为他的性格，在单位得罪的人不少。”夏老板说。
　　“这个我相信。”严明说。
　　夏老板说:“还是你了解老向！这有些事都没法给你说……哦，差点忘了告诉你，后天老向过生日，你老早把货送完，到下午五六点过去，我们一块热闹一下。”
　　严明说:“好吧！我突然就想起一个问题，这两年你过生日咋没通知我？”
　　“我大年初二的生日，你在你屋，我通知你，你老婆让你来吗？”夏老板笑道。
　　严明以为向老板过生日这天，必然会见到向甜，所以他就提前思考见面之后，自己该如何既得体又不失情面地去面对她。不料这天向甜竟然没来，据说因为工作上的事情走不开。严明心里又想，也许不见为好。
　　再一次听到向甜的消息已经到了这年的冬天。夏老板告诉他，向甜和男友并没有分手，为此，那个离过婚的男人还动手打了她两次。向甜一度离开了快递收发站，但最后不知怎么又回去了，大概是她母亲撮合的结果吧。
　　严明悲哀之余，心里又多一丝安慰，他在为那个叫王喜的男孩庆幸:伤害总比绝望要好。
　　又一个春天来临的时候，严明再次托着疲惫的灵魂返回西京，又开始奔波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拥挤的车流，忙碌的人群，熟悉的景物，一切看起来都没有改变，又似乎感觉不太一样。
　　“唉，又一年开始了，今年重复去年，明天重复今天，这就是我们普通人的生活。”严明新学期第一次来到财经大学学生超市时，夏老板如此感叹说。
　　“你进了货卖，卖完了再进，我今天送今天的货，明天送明天的货，还真是无尽头的重复。要说重复的日子一天跟一天有啥不同——无非是手中多几张票票。”严明顿了一下又说，“当然要往深里说，那就是心境不同了，认知不同了，因为这个世界每天都处在日新月异的变化中。”
　　"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过得就是驴推磨的日子，外部的世界再精彩多变，都无法带给我们感同深受的生命体验，因为那多半和自己的生活无关。”夏老板淡淡地说道。
　　"信息时代，人们的认知、眼界完全可以超越自身生活的局限。”严明说。
　　“我看未必。好了，我不跟你说这些了，现在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再过一个多月，向甜就来了。”夏老板突然话锋一转。
　　严明心里一惊，细一想，这真还是个好消息，说明向甜已经离开了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了，迷途知返了。但他又故意问:“来哪里？”
　　“来咱们店里，我叫她过来帮我干。你没看今年小亚没来吗？她不干了，所以我才叫向甜来。”
　　“那为啥现在不来？你一个人能忙过来吗？”严明坦率地说。
　　“现在还可以，就是累一点。唉，向甜这女子真的也可怜，心底还挺善良的。因为她爷爷身体不好，家里没人照顾，她去年十一月底就回家去侍候爷爷了。今年过完年，他大伯一家人初九都走光了，向甜只好自己留下来独自照顾爷爷。她前天还给我打电话说，爷爷身体越来越好了，只是她不放心，所以要再多陪护一个月。你想，七十多岁了，脑梗加冠心病，一个人独自生活，要是摔一跤，那得了？”夏老板说。
　　“她以前跟我说过，她结了婚要把爷爷接到西京来跟她生活，男友王喜都同意了。”严明说。
　　“她爷把她拉扯大，她能忘了恩情？现在生意也不好，我一个人先干着，再等一个月，气温也就慢慢上去了，水饮料这些东西能卖了，她来了正好。我说让她跟我暂时先干着，再过几年，我很可能就要哄孙子了，这店就给她了。其实，我们都同情她，对她是一片好心，这娃有时候就是不理解，不听话。前年跟那个老男人说去开商店，结果没开成。去年又跟人家快递收发站的那男的不清不白的，一点也不顾及别人的眼光。还好，撞了南墙后总算回了头……”夏老板说起话来，就像自行车刹不住闸一样。
　　到了四月中旬的一天，严明果然在夏老板的超市见到了向甜。两年没见面，向甜比过去瘦了许多，脸上也少了些许往日的青春光彩和活力。猛地碰触到向甜那双充满忧郁与哀怨的眼神时，严明不觉心中一颤。
　　向甜平静地跟他打招呼，言语得体，举止大方。严明自己反倒显得拘谨不自然。
　　“甜甜不用点货，你严叔自己上货，他心里有数。”夏老板跟向甜说。
　　“我说不点，他非要叫我点。”向甜说着，瞪了他一眼。
　　“她原来一直叫我哥，不叫叔。”严明跟夏老板说。
　　“好，叫哥亲切，也显你年轻；在外这辈份各论各，并不矛盾。”夏老板瞟了向甜一眼说，“哎，前段时间你说你去看房，现在房价大概多钱？”
　　“均价六千多。“
　　“那你今年买不买？”
　　“想买，可总下不了决心，这底气不足啊。”严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