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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知名(2)

作品名称:太祖长拳      作者:文字侠      发布时间:2022-07-29 07:40:24      字数:8878

  晓月已逝,清晨天空湛蓝。一抹卷云之下,写着“雨韵酒楼”的蓝底黑字幌子迎风飘摆,极力招揽四方来客。这里是汴京城内最大最豪华的饮宴所在,自去年开张至今,一直生意兴隆,别家望尘莫及。
  二、三楼都是包房雅座,大大小小四十余间,不仅香茗美酿常备,供给各色珍馐佳肴,更有歌伎随侍,弹唱助兴。底下买卖大众饮食,风味齐全,价格实惠,还兼营早点。圆桌、方案排列满堂,不下半百,每逢三餐之际,定是热闹非凡。
  店内一个头戴镶玉乌方帽、身穿墨绿蜀锦袍的中年汉子靠墙而坐,正自品尝南方小笼汤包。桌上四层空格高高叠起,胸前最后一笼也已所剩无几,且都半凉,因此不必怕烫,只见他一口一个,顷刻吃尽,随即招呼:“小二,再来一笼!”
  未久,一格热气腾腾的小笼包端上桌来,凡十六只,贴着竹边围成一圈。绿袍客伸筷夹起一个,却不忙吃,只是观赏。但见皮薄如纸,隐约可以看到肉馅和汤汁,心中赞叹不已:“似此精致之物,也只有南方人手巧,做得出来。不过,汴梁既为我大宋之都,将来南北一统,天下物资集散于此,应有尽有,何患乏缺,区区几个汤包又算什么。”一面想一面在皮上咬开一孔,撮唇吹凉,慢慢吮去汤汁,方才入口,深得吃法。
  夹第二个时,又有一番思索,只是所想不同,尔后每次必然。及至半数入腹,已自觉饱,筷于中途停留的工夫也越来越长。这回居然再未动弹,整个人仿佛泥塑一般,沉浸在往事的遐想之中,任凭周围嘈杂喧嚣,也唤他不醒。
  一个专管茶水的伙计见他举止有恙,拎着吊壶过来询问:“这位客官,您还要点什么?”绿袍客默然无声,依旧出神。那伙计也不敢抬高嗓门,生怕冲撞了客人,只是小心翼翼连问了三遍,始听对方喃喃“大力金刚爪”,不禁一怔,笑说:“本店只有鸡爪子,红烧、白煮、酱的、腌的,独无金刚做的。嘿嘿,金刚做的如何下肚。呃……客官还是请另点一个吧。”
  绿袍客自言自语:“罗汉十八手。”并非答其所问。那伙计这次倒未十分惊愕,说道:“熊掌要到中午才能煮透,眼下尚未可用。再则,哪有一清早就吃熊掌的。我瞧客官胃口虽大,却也决计吃不下十八只熊掌,不如要些别的。”原来此处确有一道叫作“罗汉十八手”的名菜,竟是用十八只熊掌做原料,自是大宴之用,论价格只怕足以在菜单上笑傲榜首。
  正于此时,店门外人头攒动,将两个卖艺汉子围在垓心。他俩见这里人多地旺,便即留步,斜对着酒楼大门摆开场子,吆喝过几句行话,耍弄起兵器来,博得阵阵彩声。及演“单刀进花枪”,引出店内半数食客,人群骤然见厚。
  那茶伙计也想过去看,奈未得闲。绿袍客只管发呆,偶有片言碎语,也是莫名其妙,至今没个正常答复。那伙计既然主动上前伺候,未有作为,不便就此离开,腰也猫得酸了,瞥见桌上茶壶,心头一乐,说道:“小的给您泡茶。”急揭盖子将壶冲满,趁势便走,瞅热闹去了。
  他毕竟不敢擅离职守,只在近门处引颈观望。须臾,一个白衣翩翩的貌美女子挎着包袱欢步而入,招呼他道:“快给我泡茶,嘴巴干死了!”风吹纤云似的飘向最里边一张干净的空桌,掠过绿袍客身旁时发出咦的一声,反身蹦回,立定身姿朝他上下直打量。
  斯女通体素装,别无异色,鞋袜也尽作雪白,头簪、耳坠亦是银制之物。她见茶伙计跟过来问:“客官您也坐这儿吗?”摆摆手道:“没你的事。”那伙计巴不得如此,又看热闹去了。那女子便在绿袍客对面坐下,目光片刻不离,瞧着瞧着微笑渐露,蓦问:“喂,你是高怀德吗?”绿袍客还在上神:“马快月见迟。好诗!”
  那女子左掌在案头轻轻一拍,桌面上除了当心一筒竹筷根根跃起外,别物一概不动。她右臂略伸,一双在手,其余尽数落回。与此同时,绿袍客右肘受震,筷端见松,久悬的小笼包坠进醋碟子里,点点酸汁溅到脸上,入眼致痛,顿时惊醒,忙举衣袖揩拭。
  那女子噗嗤一笑:“给你!”一块锦帕扔将过去。绿袍客不知是她搞得鬼,只当自家失手,擦完起身谢还。陡然见到一张青春绽放的俏脸望着自己,不觉怦然心动,一怔归座,正待接着进食,却见对方伸箸入碟,夹起那只小笼包一口吞落,诧异之下只得转取格中所剩。甫将触及一个,那女子并筷倏进倏退,又抢先夹去吃了。
  绿袍客索性暂停饮食,看她如何。那女子略无忌惮,接着吃下第三只,复来夹取。绿袍客道:“事不过三。”箸端直落,满拟夹住来筷。不料将遇之际,对方腕转臂斜,准头一偏,已自绕过,夹走了第四个。
  绿袍客见她咀嚼时眼光闪烁不定,即知过三还要过四,筷停肩左,紧紧捏住,只等对方五度犯境,便使一招“横扫千军”,己箸于蒸格前疾挥而过,任她来筷左偏还是右拐,终是躲避不了,非被荡开不可,甚至震脱出手,抑或喀嚓折断。果然,那女子举筷于唇边吮了两吮,突然闪电般夹出。
  绿袍客早有准备,急按事前所想应对。岂知那女子筷至笼前,倏的一缩,教他那双先自格前空掠而过,方才长驱直进,这次好不贪心,一下夹去了俩儿。绿袍客回阻不及,面上升起愠色,置箸道:“姑娘忒不自重,净吃白食!”
  那女子轻哼一声,满脸不屑:“不就吃你几个包子嘛,紧张什么。你来我家时,不知吃了多少呢。”绿袍客愕然道:“我与姑娘素昧平生,几时到过你家了?”那女子神色微变,声音略提:“高怀德,你好健忘,现今飞黄腾达了,不记得当年贫寒落魄之时了吗!”
  绿袍客一怔而道:“高怀德确实飞黄腾达了,就住在这一带。托姑娘的福,我也早已飞黄腾达,却不是高怀德。不知姑娘找他何事,以至将我错认。”那女子越听越气,说道:“鬼话连篇!”绿袍客道:“姑娘如若不信,可往高府一趟,自见分晓。”
  那女子拍案而叱:“高怀德,我分明认得你!你一再矫词掩饰,却是白费口舌!”腹中则在思索:“他叫我去他府上,明摆着是要见我。既然如此,何不现就相认?啊,是了。他已看出我的来意,存心这样安排,见面时便好摆一摆老爷架子。若是二人同归,显得低了他的身分。哼,我偏要低你的身分!”说道:“你不承认也没关系,咱们同去高府见分晓。正好我不识路径,就劳你指引一程。”绿袍客心想:“我是什么人,岂能给你引路。”举手指向门外,“沿此大街东行,第一个十字路口左拐就是高家。区区要事在身,请恕失陪。”语毕,起身便走。
  那女子寻思:“他此去定然不会马上回府,却为我指点方向,若非讹报地址,便是故意教我吃一碗闭门羹。”不由恚怒暗生,伸腿踹过一把椅子。绿袍客方出半步,登时给她逼回,亦怒:“大胆蛮妇,恁的无理取闹!”
  那女子玉颜罩霜,缓缓离座:“高怀德,我本敬你英雄侠义、豪气干云,不意今日重逢,竟已大异于昔。既然这样,我姐姐的死便要算在你身上。”绿袍客一脸茫然:“令姐之死,与我何干?”
  那女子凝目含泪,稍顷方道:“十四年前,你千里迢迢送回我姐姐,我们全家都很感激,并且设宴款待。我问你,可有此事?”绿袍客恍然大悟:“确有此事。莫非……莫非你是云娘?”那女子道:“如若我是,你承认你是高怀德?”绿袍客忙道:“喔,我就是高怀德。”
  云娘怨怒稍息,责问:“刚才为何一再抵赖?”高怀德道:“十四年前,你还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倒也是这身打扮。现今衣着如旧,模样已然大改,非我所能辨识。高某身就显位,在此公众场所,不欲被人认知,故而一味隐瞒。云娘,你不生我的气吧。”笑了一笑,“坐……坐啊。”云娘脸色大缓,两人一齐坐下。
  高怀德叫来酒保,要了两份小笼包、一份珍珠饺并一碗豆腐花。那酒保收起空格,理净桌面,吆喝着去了。怀德道:“适才提到你姐姐,难道京娘她真的已经……”云娘低眉弄筷:“不错,我姐姐确已不在人世。”怀德忙问:“如何便早逝?”云娘目光倏抬:“一半因你!”怀德道:“怎生因我?”云娘道:“当时你若应我爹娘之请,娶我姐姐为妻,她就不会上吊自尽了。”
  高怀德失声道:“她是自尽的!”云娘道:“你俩孤男寡女同骑而归,四邻都看在眼里。你在的时候,他们自然缄口不提。你若肯应婚,亦能杜绝众人非议。可你偏偏自诩清高,袖手而去。你走了以后,流言蜚语霎时传遍了整个村子,教我全家几乎无地自容。我姐姐面皮薄,顶受不住,三天后就自缢了。我娘也因此一病不起,半年而亡。”
  高怀德听罢道:“想不到会这样,高某确有不是之处。唉,早知如此,便不该走。”云娘道:“你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怀德道:“人死不能复生,况且事隔已久,你也不必太过伤怀。今日远道迩来,定有计较,不妨说来听听。”云娘脸蛋一红:“我……”忽然嘴角一撇,沉颜厉声:“我是来杀你为死去的家人报仇的!”
  高怀德心知对方武功远较自己为高,乍闻此言,不由大吃一惊,忙作分辩:“这件事吾虽有错,却非全责,如何便要杀我!”云娘杏目圆睁:“两条人命,如何杀你不得!”怀德道:“是你们村里人爱传是非,逼死京娘的。今却要我独担罪名,何其冤枉!”云娘道:“我不管!”双箸疾飞出手,径射面门。
  此刻,桌上除了一筒竹筷、一套茶具,别无它物。高怀德急举茶壶拒挡,“砰”的一声,壶碎茶溅,都淋在大腿上,烫得呼痛而起,摆出长拳架势。云娘嘻嘻一笑:“跟你开玩笑呐!”怀德一愕,心宽怒难平,说道,“有你这样开玩笑的吗!我若非反应快,早死在你箸下了。”云娘依旧满脸俏皮之色:“哪会呢!不信,你朝上看看。”
  高怀德略一抬头,未睹丝毫异状,视线回落,只见又一双飞到,闪躲遮挡皆为时已晚,心头顿灰:“不意命丧此间!”未及闭目待死,蓦听“喀嚓”一响,原来两根筷子出手时已微微斜拢,比至眉心近前,彼此撞个正着,一齐折断跌落。他至此始信对方所言,便是开这等危险的玩笑,照样游刃有余,赞道:“你有这般好本事,便是十个高怀德也一并料理了。”虽是笑谈生死,掩不住脸上惨白之色。
  其时那酒保早已备来饮食,因望二人争吵以至动手,不敢进奉,现见他俩言归于好,神情平和,这才端上。云娘毫不客气,狼吞虎咽。高怀德道:“我已饱了,这些都是为你要的。”云娘口满箸急,连连点头。
  这当儿,街上那对卖艺的收了场子,进楼入座。高怀德心下起疑:“他两个所得几许,不去偏僻小店就食,却来此赶热闹,其中必有蹊跷。”思绪甫落,那两人同时投来目光,齐现惊喜之色,双双离座至前。高怀德铁拳暗握,十足戒备。却见二人在云娘左侧跪了,口中千恩万谢,听意思好像是曾经蒙她搭救过性命。
  云娘转身打量二人:“我自艺成以来,行走江湖六年,救人无数,一时也记不起你两个。两位快先请起,大庭广众之下教人看了不好。”二人不理,只管口述当时之事,竟至磕头。云娘慌忙折腰相扶,二人突然目生异光,各自袖中落出一柄匕首,左右齐刺两肋。
  高怀德早觉他俩行止反常,可毕竟未能料到是如此凶狠之举,欲待相救,三人近在咫尺,自己却隔着桌子,显已鞭长莫及。只听云娘惊叫一声,上身略提,腰部着刃,居然浅不见血,迅即小腿连弹,双脚足尖分别踢中二人心窝,登使嘴角流红,滚出丈余,撞得桌椅砰砰作响。娇躯离座,紧自腰围上掣出一条翠绿色的精钢软剑,带着嗖嗖轻吟,灵蛇般卷向两颗脑袋。
  高怀德心忖:“原来她腰间藏着这么一根物事,难怪匕首扎不透。”上前急架皓腕:“剑下留情!”云娘道:“这两个贼厮,乃短刀帮东支余孽,害民不浅,岂可放过?”怀德道:“京城之内,严禁擅杀。不妨交由官府处置,免得污了你的宝刃。”云娘看了他一眼:“好,这次就依你。”收起“蛇柳剑”,吃东西去了。
  高怀德吩咐四个身强力壮的伙计,用麻绳将二人绑赴开封府,随即登高呼叫:“我乃殿前副都点检高怀德!贼已就擒,众官莫惊,且自欢聚!”时势颇乱,被他寥寥数言恢复了秩序,只是有几个窃窃私语:“高怀德我见过,他怎么一点儿也不像?”
  高怀德耳朵聪敏,却只当没听见,回座询问云娘:“那短刀帮是干什么的?”对方道:“山贼还能做甚,打家劫舍呗。”怀德又问:“他们有多大势力,敢到京城来生乱?”云娘道:“也没多大势力,一共就几千号人,分为东西两支。东支在太行山南端,西支在熊耳山北麓。怪只怪朝廷坐视不理,地方剿讨不利,以致祸害至今。”
  高怀德闻言不悦,说道:“今我大宋开国皇帝雄才伟略,有匡合宇内之志、福泽万民之愿。只因新政初建,社稷未稳,未暇多顾,方使股匪流寇嚣张暂时。一旦南北臣服,天下大统,癣疥之患顺手可除。”云娘道:“你做了大官,自然帮皇帝讲话了。”怀德道:“我说的是事实。”云娘嗤的一声:“大言不惭。”
  高怀德有意哄她:“明日早朝,我当奏请天子发兵,先伐东寇,后讨西贼,叫你满意。”云娘道:“半个月前,东支已被我一晚踏平,你只管教皇帝老儿去攻打西支便是。”高怀德愕然不信:“你一个人就平了匪巢?!”云娘道:“是啊,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高怀德回忆她适才制敌时的情状,上身不晃,腰枝弗摆,仅凭小腿出劲,便踢得二人口吐鲜血,这分功力虽尚不至于惊世骇俗、登峰造极,却已算得上是出类拔萃、超凡脱群。心想山贼小帮多是碌碌之辈,乌合大众不敌孤胆高侠也是有的,自己当年不就和少林高僧一修一起把虎威山庄闹了个天翻地覆么。念及此处,蓦生一个主意,说道:“东支既除,你何不将西支也灭了,两方造福,功德双倍,且替朝廷节省财力兵力,为吾皇排患解忧。”
  云娘道:“哇,你说得轻巧。”高怀德问:“怎么了?”云娘道:“东支是半年前从西支分裂出来的,不足千人,被我设计分而制之,各个击破,尚有不少漏网之鱼。西支在熊耳山根深蒂固,有十八年基业、数千帮众,教我一个人怎么对付。”怀德道:“原来如此,是我错估。”
  云娘霎了霎眼睛,神秘兮兮的凑上前道:“要不你跟皇帝讲,借我一两千人马。我保证荡平熊耳山,也好威风一把。怎么样?”高怀德笑问:“你会统兵打仗?”云娘道:“哈,那还不容易。我骑马在前,士卒列阵于后,一起到山前搦战。我先出面单挑,活捉几个头领,然后宝剑一挥,大军乘势掩杀,一准儿大获全胜。”高怀德忍不住笑出声来:“假如敌人据住险要,坚守不战呢?”云娘道:“这个嘛……”寻思半晌,无计以对。怀德道:“你省省吧,少异想天开了,只管吃饭。”
  稍顷,格碗俱空。云娘置箸:“嗯,饱了。”抬头便问,“你是先带我在城里逛几圈呢,还是这就领我回府?”高怀德心口一紧,问道:“你真要到我家去?”云娘道:“是啊,我爹临终时叫我来投靠你的。”吓得对方双手连摇:“此事欠妥,万万不行!”
  云娘款款而道:“你放心,我不会白吃白住的。我可以给你当丫鬟,像我这样的丫鬟可是买都买不来的哟。那,我讲道理给你听。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你如今大富大贵了,眼红的人不少,仇人也不少,豪宅虽深,险亦重重。我的本事你已经看到了,还只是冰山一角。我这个丫鬟既能干活,又能替你保家护院,不好么?”高怀德听完她的这番道理,半天答不上话来。
  云娘容他一会,便催道:“喂,想通了没有?还不明白吗?”高怀德道:“可是,我家向来不用丫鬟的。”云娘道:“这话谁信,你一个达官贵人,殿前都什么来着,家里连一个丫鬟也用不起么。”怀德苦着脸道:“确实半个也无,你不信我也没法子。”云娘道:“难道尽用家奴?”怀德道:“对,有奴无婢,全是家奴。”
  云娘道:“我破一次例,行不?”高怀德道:“祖宗惯例,破不得。”云娘支颐想了一想,说道:“那……我专门给你做饭吧。当年你做客我家,就爱吃我做的凉皮,不仅天天吃、顿顿吃,走的时候还带了一大包。现在你大概净吃山珍海味吧,不过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呀。”
  高怀德深知此刻断不能松口,她每出一个方案,必须当即以理驳回,否则稍有迟疏,被她抓住空隙词锋逼入,便不好推托了。忙道:“女的做饭也是丫鬟,叫烧火丫头,亦不在任用之列。”云娘失望道:“让我再想想。”
  高怀德见她良久不语,沉思甚深,嘴角边时有笑容浮过,猜不透又是什么奇怪念头在脑海中晃动,蓦然听道:“你聘我为武师吧。”不禁愕然:“武师?”云娘道:“对啊,女武师。只管吃住,不要工钱。不过偶尔也是要给一点的,不然我零用什么。嗯,就算化妆费好了,嘻嘻。”
  云娘见他发呆,续道:“别犯愁,你不吃亏的。我把你的家奴一个个都调教成高手,你家还不成了铜墙铁壁。你还可以把他们租出去,肯定很抢手的。那时你赚大了,可别忘记给我多发些奖励哟。”
  高怀德也不管对方再言语什么,心想唯今之计只有一口回绝,若任由她这么纠缠下去,恐怕一整天都脱不了身,万一被说得心慈口软答应了,更是后患无穷。遂道:“云娘,并非我不念旧情,实有难言之隐,总之是不能收留你的。你还是另投他处去吧,我这里盘缠相赠,略表寸心。”云娘没等他讲完便已呼地站起,高怀德则摸出四锭黄金放在她面前。
  云娘推回黄金:“我不要!”高怀德起身道:“黄金虽少,聊胜于无。你漂泊四方,正用得着。”说完,又推了过去。云娘大声道:“我不要黄金,我也不要漂泊,我只要留在这里!”高怀德暗忖:“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定了定神,把心一横,说道:“你留在这里吧,我有事先行一步。”挪开椅子,往外便走。云娘也不拦他,只是骂不绝口:“高怀德,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天性凉薄,无情无义,没心没肺……”
  忽听门口有人喝道:“何人撒泼,敢这样骂我!”旋见一个年近四旬的马脸汉子,浓眉长须,黑袍皂靴,气呼呼地迈了进来,朝她直瞪眼睛:“是你在骂我吗!”云娘道:“我自骂高怀德,干你甚事?”那人哦的一声:“我便是高怀德,你骂我怎么不干我事!”云娘手指高怀德道:“他才是高怀德,你这混球,却来瞎搅和什么?”
  高怀德急寻人多处相避,见那马脸汉顺着云娘所指望将过来,忙冲他挤眉弄眼。对方面露惊惶之色,虽已会意,“皇上”二字仍不禁脱口而出。
  先前高云二人时吵时和,复历刺客之险,便已引来无数目光,此刻三者犄角而立,近处众客皆听看得真切,方圆七八步内俱闻“皇上”词音,反应快的迅速滚身下座,屈膝作拜,并提醒前后左右。只见人海掀浪,一层层传递开去,转目之间,所有食客悉已伏地。
  那马脸汉自知失口,亦跪而称罪,瞥视云娘依然直挺挺地愣在当地,斥道:“大胆刁民,既睹圣颜,何尚无礼!”对面高怀德一脸无奈,快步穿过人群,出手相扶,低谓:“还不速去!”旋即高语,“爱卿平身!”马脸汉赶紧站起,跟随天子惶急出楼。
  两人过街穿巷,来到一条僻静无人的死胡同里。马脸汉再度跪道:“臣不知皇上微服民间,冲撞龙颜,罪该万死。”对方连忙扶起:“朕见天色佳好,是以出宫走走,却忘了知会各位。此乃朕之疏虞,卿何罪之有。适才事出突然,朕亦不知所措,岂能见责于卿。”
  正说之间,云娘飘然落下,茫然道:“你……真是皇上?”马脸汉道:“当今圣上,焉有假的!”云娘不睬他,只向天子询话:“可当今圣上姓赵,不姓高。”对方好不尴尬,良久才道:“我并非高怀德,我乃赵匡胤。”复指马脸汉,“他却是高怀德。”
  云娘越发糊涂,说道:“当年来我家的明明是你,不是他。”赵匡胤道:“十四年前,千里送京娘的是我赵匡胤,而非什么高怀德。”云娘默然伤心,愣了一会,不无黯然地道:“原来你一直诈称高怀德,骗了我全家,至今还在骗我。”赵匡胤道:“当时朕乃一介逃犯,若非假用朋友之名,早已为州县小吏所获,岂有今日宏图。之所以拒婚,亦出于此。”
  云娘道:“我明白了,你不肯收留我,也是因为身分的缘故。”赵匡胤趁势道:“宫中只有宫女,没有丫鬟,教朕如何安置你?”云娘天真地道:“那我就做个宫女吧。”赵匡胤笑道:“你不会是想把朕身边的宫娥都调教成高手,使朕寝食难安吧?”云娘道:“那样的话分明是保护你,怎会让你寝食难安呢。”
  赵匡胤缓了一缓,正色道:“大内之中,岂容你任性胡来。云娘,你终非繁文缛节、世俗规矩所能约束,还是到别处安身去吧。高爱卿,你身边带了多少金银,给她一些做盘缠。”云娘立即道:“我不要他的钱!”赵匡胤道:“那你就回酒楼取那四锭黄金吧,天子之物,量也无人敢动。朕还有事,咱们后会有期。”言毕,招呼高怀德共出胡同。
  二人边走边语,不知云娘跟踪于后。只听高怀德道:“皇上身份已泄,宜速回宫。”赵匡胤道:“朕有一桩旧事未了,此去嵩山少林寺,须得数日方还,就先不回宫了。”怀德道:“原来皇上要远行,恐不甚安全。最好先回大内,点一支羽林军护驾,方保万无一失。”匡胤道:“朕不愿惊动山林宝刹,故欲单行。想朕布衣之时,屡屡独闯江湖,不也过来了么。”怀德道:“可今非昔比,皇上身系天下,龙体要紧,不能出丝毫差池。纵无羽林军护驾,至少也得有几个殿前侍卫乔装随行,以防万一。”匡胤摇头:“适才陡生意外,白耗许久,若再回宫,岂不又要耽搁半天。爱卿既不放心,莫如就随朕走一遭吧。有你在朕身边,简直胜过殿前侍卫百倍。”高怀德喜道:“谢皇上抬爱,臣正有此意!”
  说到这里,云娘自后赶上:“你们要去少林寺啊,带上我吧。”高怀德怒道:“你敢偷听我们讲话!窃聆圣音,按律当斩!”赵匡胤道:“好了高爱卿,不必认真。你我已是平民,该换对称谓才是。”
  云娘道:“不错啊,若是整天‘皇上’来‘爱卿’去的,只怕到不了嵩山,中途就都玩完了。”高怀德急斥:“你敢咒皇上死?!”赵匡胤忙道:“如今大家都是百姓,凡事不必拘礼,说话也不该有甚忌讳。”沉吟一想,复曰,“前朝柴氏在位期间,区区曾任归德军节度使,就叫‘赵归德’好了。”
  云娘转冲高怀德道:“怎么样,连皇上都自称区区了。喂,殿前都什么来着,你又叫啥?”高怀德急谓:“我早已不做那个了,你胡说什么!”云娘道:“吹牛,刚才他假冒你时还自称此衔呢。”高怀德道:“我说不是就不是,便是也是副的,正的是慕容延钊。”云娘笑询:“慕容延钊是谁?”高怀德道:“慕容延钊是……是……慕容延钊就是慕容延钊。你又不认得他,多问什么。”
  赵匡胤见她故意瞎缠,忙作解释:“殿前都点检一职,因兵权过重,去年就撤了。适才我制止混乱,一时惯于旧称,随口误说罢了。”云娘道:“那他现在做的又是什么?”赵匡胤道:“高兄今乃节度使,哈哈,还是在下的妹夫。”云娘回头道:“哟,都是皇亲国戚了,敢问尊姓大名?”
  高怀德狠狠瞪了她一眼,歪着脖子想去半天,转谓天子:“臣书读得少,实在无有所出。还请皇上赐臣一个,以全此行。”云娘道:“错啦,错啦!又是君臣称呼。”高怀德道:“等都有了称呼,便不会再错。”赵匡胤道:“怀德兄枪法了得,不如就叫‘高铁杆’好了。”高怀德道:“谢皇上赐名。”云娘道:“笨蛋,又错了。”高怀德道:“以后再不会错。”
  “云娘,”龙颜不无严肃,“我与高兄名虽君臣,实为益友。他尚长我一岁,你顽皮归顽皮,却不能辱骂他。倘若再犯此条,定赶你走。”云娘喜道:“这么说我可以跟着你们了!”赵匡胤道:“我说过了吗?”自与高怀德并肩前行,把她撂在身后。云娘心道:“岂有此理!”紧紧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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