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峰回路转

　　第二天天蒙蒙亮，郑妍来到医院，和她同来的还有周老板，他给严明准备了五千块钱的住院费。
　　九点之后，医院开始为严明做术前的准备工作:血尿常规检查，做心电图，拍胸片；两名女护士当着其他病人的面给他备皮。然后主治医生、麻醉师先后找他谈话，询问既往病史，告知手术的各种风险，最后让郑妍签字。
　　严明中午十二点进入手术室，三个小时后被推出来。陶医生告诉郑妍手术很成功；昨天晚上要晚来一个小时，他的小命就没了。
　　整个下午，严明只觉全身僵硬，浑身发烫，意思模糊，昏昏沉沉睡到晚上十点多才醒过来。刚一醒，他便想到他的那些客户，要等自己病好了，恐怕这些客户都丢光了。他打电话给王文利和另外两个同行，按路线把这些客户分类，委托给他们去送。尽管平时大家来往不多，但像这种两全其美的事，也没人会拒绝。
　　严明几天都不被允许吃一口饭，身体非常虚弱，好在病情稳定，伤口一天天在恢复。
　　郑妍陪护了六天后，他就让她回厂里去上班了——他感觉自己可以照顾自己了。身体通气之后，他慢慢可以进点流食了。医院食堂每天饭点都有专人将饭菜送到病区楼道叫卖。严明早上不打针时自己就可以去买饭，中午病友家属会帮他打饭。
　　这是一家军工医院，被誉为南郊最好的平民医院，前来看病的多半是郊区的城镇居民和外地的农民工。严明所在的病房有四个床位，其中两个都是附近的村民，另外一个是湖北的一名装修工人。本地两个病人每天来探望的人络绎不绝；有时来的人挤满病房，护士都没地方下脚。相比，严明和湖北人这边，几天都不见一个人来。这种对比难免会影响到严明的心情，孤独凄凉之感油然而生。而陶医生对待几个病人截然不同的态度，更让他感到心寒。陶医生是同室四个人的主治医生，除了早上例行查房时进来转一下，平时很少进病房，但他每次查房对那两个本地人问长问短，关怀备至，却对另外两个外地病人敷衍了事，冷若冰霜。难道仅仅是陶医生长了一双势利眼？严明不理解。
　　一天晚上打完针，他有事上医务室去找陶医生，却见陶医生正在和本地一位病人家属在谈话，于是他就先离开了。等了二十分钟后，他过来再看，见两人仍在谈话，于是他直接就进去了。陶医生见了，突然把脸一黑，冲着他大声呵斥:“出去！出去！有事等一会儿，不行吗？”严明压住心中的怒火，退了出去。这天晚上，他一直都在想:要不要给救命恩人送个红包呢？他是真心这么想的。打电话跟郑妍商量，郑妍说:“你钱多是不是？”
　　让严明感动的是那些女护士，她们并不会因为病人的身份不同而厚此薄彼，医者仁厚慈悲的职业道德和博爱奉献精神在她们身上被体现得淋漓尽致。
　　郑妍走后的第二天，向甜来医院看望他。向甜用一种哀怨的眼神看着他说:“我都服了你了，开始疼成那样，为啥不第一时间打120？也不给别人打电话？前两天就该上医院了——看你受的这罪！”
　　严明说:“这是我欠身体的，到了该还账的时侯了。当时就想，应该没多大问题吧，我不可能会得大病。其实，不只是我，大部分农村人都会犯我这种错误，这既是观念问题，也是经济条件倒置的结果。现在，我想代表我的大脑向我的身体表示诚挚的歉意，当初为了买房买车的欲望，大脑瞎指挥了这些年，让身体受罪了。”
　　“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现在给它道歉有用吗？还在这耍嘴皮子?”向甜用一种爱怜的眼神盯着他的眼睛说。
　　“我以为去村子里的诊所看了，就足够重视了。所以说，我这辈子即便明天把家安在城市，也脱离不了农民意识和生活习惯。”严明苦笑着说。
　　“还说不好意思打扰别人，你都没想后果吗？其实我那时候还没睡，借个电驴过来，也就十几分钟的事。”向甜说。
　　“关键我隔壁没住人——房东两间门面房宁肯空着，也不愿低价出租——要住人，那就好办了。”
　　向甜在病房里待了近两个小时才离开。
　　在向甜之前，王文利和以前的两名同事都先后来医院探望他。他们仨人都太忙了，不敢在医院多停留一刻，放下礼品，打个转身就走了。
　　严明住了十一天院，一共花了八千多块钱。农村合作医疗在这个医院的报销比例只有百分之四十，而且只能回老家报。出院一周后，严明去医院档案室复印了报销的所需的各种材料，然后在家养了几天伤，趁着自己还不送货有时间，他就抽空回老家永安县把合疗报销的钱领了。
　　在家继续休养了一段时间，尽管身体还很虚弱，但严明已经决定开始送货了。他逐步从王文利他们手中收回自己的客户，慢慢将生意拉回正常轨道。
　　从这场病后，严明对待工作再也没之前的那种斗志和精神了。因为这次生病的经历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以牺牲身体健康为代价挣钱是一种得不偿失的愚蠢行为。他开始注意饮食生活规律，爱护起自己的身体了。
　　按说九月应该又到一年生意的旺季了，但现实远不是他期待的那种情况。首先，才开学，他就失去三个学校的客户，失去几个学校都不大要紧，本来他就对学校这一块没抱多大希望。最关键的是，他发现，最近几个月都没新添一个工地客户，大多工地都因为资金不到位，工程基本处于停工状态；而手中的那些老客户，像向甜所在的这种工期已进入后期阶段的工地，工人少了，销量也就下降了。
　　总之，从目前来看，严明预判，今年后半年想要维持前半年的那样的收入，是不可能的。他看电视上经常提到农民工返乡创业，心想:难道农民工返乡大潮已经到来？
　　周老板却不这样认为，他说:"房地产发展势头这么好，农民工都回去了谁盖楼？"如果周老板说得有道理，那就意味着农民工返乡就是一个缓慢而曲折的过程，意味着他的销售和收入不会出现断崖式下跌的情况，换句话说，他的生意短期内还能做下去。再则，和生病之前相比，现在他对生活的期望值也变低了，就目前的现状，自己从心理上完全可以接受。
　　“现在我的观念变了，我觉得以前活得太累，现在这种状态刚刚好。至于未来，以后的事谁知道呢？走一步看一步吧。”一次，谈及生活态度时，他跟向甜这么说。
　　“啥事走一步看一步？你不买房了？你说想把娃转回西京上学，不转了？”向甜瞪着眼晴问。
　　“我咋感觉买房的愿望不是很强烈？”
　　“买房可以向后推迟，娃转学的事怎么能说到时候再看？这得提前做打算。”向甜认真地说，仿佛说的就是她家事一样。
　　“我打听过了，好点的学校进去要花两三万块钱，并且要有关系。”
　　“我让你去找你的向老板，你不听我的。”
　　“我宁肯花点钱，也不想为难别人，更不想为难自己。你想，和他多少年没联系了，现在人家地位不同了，要跟你一个给他打过工的人讲交情，现实吗？”
　　“我说你就是死脑筋。我叔那人你还不了解？你找上门了，他怎么可能不认你？这些年，我们老家找他办事的人不是一个两个。”向甜带着责怪的口气。
　　“我能跟他们比？”严明笑道。
　　“你钱多是不是？那你给我两万块钱，我给他一万，自己贪污一万，保证把事给你办了，你看行不行？”向甜说。
　　“一言为定。到时候我直接找你哦！”严明大笑。
　　“是这，我先到我婶那里给你探个口风再说。”
　　“你可别挑明了说。”
　　“不用你教我！我直接给人家说你给严明把这事办了，人家问我严明是你啥，我咋说？”向甜白了他一眼说。
　　严明并没把向甜说的那句话放在心上，却没想到，仅仅过了个把月，他突然就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竟是向甜的婶婶——当年的夏老板——打来的。
　　夏老板说:“甜甜跟我说你还在送面包，我就让她问问你，看有没有哪个学校能开超市，给我推荐一下，甜甜就把你的号码给我了。我说现在在家没事，想弄个小超市干，可你知道老向这人是个石人，一点忙都不肯帮我……听说你这些年也把钱挣了，准备全款买房了……听说你最近住院了……孩子在四川上学……”
　　夏老板跟他东拉西扯，聊了近半小时，那热情劲儿，如故友重逢。严明也没敢把求人的事挑明了说。夏老板最后邀请他再过一周去参加老向的生日聚会，说多年没见面，借此机会聚一聚，大家一起叙叙旧，毕竟在一起那么多年，关系又不错。
　　过后，严明就问向甜怎么给夏老板说的，她咋知道的那么多？向甜说:“我肯定没直接说你娃转学的事。你不知道，我一提你，她就主动问这问那的，问的可详细哩，最后人家就给我要了你的电话。我真都怀疑你俩是不是有一腿？”
　　“你怎么这么没大没小的？谁的玩笑都开！可不敢胡说，她对我有知遇之恩。不过，我也得感谢你，等事成之后再重谢你。”
　　“怎么个谢法？”
　　“送你一个大大泡泡糖吃。”
　　尽管向甜告诉他，参加向老板生日聚会的大多是他们老家的亲友，不会有特殊身份的人来，但严明还是感到不自信，甚至有点紧张害怕。他问向甜送多钱的礼合适。向甜说，一百就可以了，这是惯例；多了，他叔会生气的，还可能会“害了他”。严明就提前掏了一百块钱给向甜，说他人生地不熟，让她到时候代他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