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剑谱(2)
作品名称:心怀月泊 作者:文字侠 发布时间:2022-07-10 08:38:47 字数:4603
室内人多,杀气又浓,寒意尽去。二人到了室外,倏然觉冷。丁雪芸领教过李乾铮的耳功,待离屋子远了才道:“传友,你知道,你师父他谜棋十年,玩物丧志,武功必然大不如昔。就是师娘与他联手,怕还是敌不过那李乾铮,何况他手下还有五百西夏武士。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审传友接道:“向段正严求援。”丁雪芸点了点头,目现希望之色。审传友亢然道:“弟子平日既受师娘教诲,又蒙传授衣钵之恩,如今点苍有难,这重担非由弟子来扛不可!”丁雪芸道:“你武功虽高,这一次却是只能躲不能战。”审传友道:“弟子知道,弟子必不辱使命!”丁雪芸道:“去吧。”目送他隐入了夜幕,哀叹一声,心道:“不知衣钵还能不能传到你手里。”并不去找她丈夫,只黯然绕山一圈,回向客厅。
剑谱是万万交不得的,丁雪芸打定了主意,准备拼死血战。现在,只要她跨进这道门,不久迎接她的必将是一场血腥,一场厄运。她的厄运,点苍的厄运。所以,眼前这道门槛对她来讲仿佛比点苍山还高。
就像曾经登上点苍山巅一样,丁雪芸不可回避地跨过了这条点苍山一样高的门槛。一跨进去,她就感到了无比的温暖,但她宁可不要这温暖,她情愿现在屋内是人去茶凉,冷如冰窖。不过温暖是事实,血腥也是事实,就好像血液是暖的一样,虽然死人的血是凉的。
死人的血在流淌,点苍弟子的血在流淌。先前丧命在李乾铮手下的点苍弟子,血早就凝固了,怎么会流淌?屋中虽暖,却不足以将凝固的血化开。结论是厄运提前了,刚刚丧命在李乾铮手下的点苍弟子的血在流淌!
这些死去的点苍弟子,面上有的有碎瓷片,是被碎瓷击中的;有的没有,是被碎冰击中的,冰早已被热血融化,却加速了热血的冷却。李乾铮以同样的手法又杀了二十余名点苍弟子,看来他对他的手法很吝啬,两次杀人只用一种手法。也许对待这些人,根本就应该吝啬一点,这样更能显示李乾铮武功的深不可测,因为你只知道他这一招的厉害,却不知道他究竟还有多少像这样厉害的招式尚未使出。
丁雪芸还没坐下,李乾铮就告诉了她出手的原因:“本王相信你,你却暗算本王。”她一愣,忽然发现客厅里站着的人少了,躺着的人多了,而站着的点苍弟子,还活着的点苍弟子,每个人手里都握着剑。剑离他还远远的,没有人愿意提早躺下,虽然他们都知道,今晚很少有人能不躺下。
李乾铮道:“召夫人明说是去和召掌门商量,却是让这厮偷跑下山。”丁雪芸几乎从头到脚都凉了,见他挥了挥手,一具死尸抛于面前,心随之一跳,连眼睛也模糊了,恍恍惚惚看了好一阵,才发现并不是审传友,心头稍宽,道:“敝派大弟子正与拙夫商量,没想到王爷如此心急,不过这人不是我谴下山的。”李乾铮道:“召夫人莫装傻,这人不是奉了你的命令下山,又是奉了谁的命令?”丁雪芸道:“或许这人怕死,想溜下山活命。”其实这人正是想逃下山去给段正严报信,倒也带着三分活命的愿望,试问谁不想活命。有些人自己活命,同时还能救别人的命,但有些人却是牺牲别人以求苟安。
李乾铮冷笑一声:“召夫人把我当成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了。其实只要能得阅贵派宝技,本王发誓不再伤点苍山一花一草。”丁雪芸道:“隆冬将至,点苍山有的只是枯草。至于花么,”摘下胸前佩戴的一枚“银蝴蝶”,“只有蝴蝶花。王爷不是要看敝派的宝技么,”手一扬,“拿去看好了!”蝴蝶镖破空而出,带着风响,打向对方,同时道,“小菁,师娘今天要考考你!”段小菁会意,指间已夹得一枚“铁蝴蝶”,打了出去。《蝴蝶剑法》是点苍的镇派之宝,那么金银蝴蝶镖就是掌门信物。丁雪芸为了能够出其不意,不用铁蝴蝶,却将信物打了出去。
银蝴蝶先出,已到了李乾铮近前。李乾铮掌虽未能够着,掌风却已然能将蝴蝶镖刮落。不想就在他出手的一刹那,银蝴蝶突然半空止住,倒飞了回去,他这一掌,掌风便落了个空。此时,段小菁的铁蝴蝶恰好赶到,两镖一撞,迸出一朵火花。李乾铮只觉眼前一花,两蝶空中相遇,复又分道扬镳,却是奔向他两处极刁钻的地方。他若顾及一处自是游刃有余,但此时两镖已近,要在片刻间挡下双蝶,胜算甚微,就是离座躲闪,也仅有三四成的把握。当下,全身寒气倒行,却是闭上了眼睛,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能否引开这两枚要命的蝴蝶。但这已是最佳办法,虽然只有五成的把握。
但听“哧哧”两声,银蝴蝶斜入其胸,横过其胸,切开一道一寸来长、半寸来深的口子;铁蝴蝶腰旁掠过,虽然沾血,却划得不深。看来两枚蝴蝶镖确实受力改向,不过,倘若他在中了银蝴蝶之后真气运行稍一放缓,那么银蝴蝶可能还要深入半寸,而铁蝴蝶也就不是仅仅从腰旁划过那么简单了。现在,他虽然左胸衣襟红了大片,却是捡回了条命。
丁、段二人是铁定了要他命的,否则今晚丧命的很可能就是她们自己。所以两镖之后,接着就是第三、第四镖,却都是铁镖。人有贫富之分,门派之间也有财力的差别。点苍并不富裕,所以除了掌门信物是用金银制成,掌门和掌门夫人所用的蝴蝶镖却都是铁做的。
铁蝴蝶,朴实的铁蝴蝶,变化却纷繁。李乾铮吃过一次亏,这次便不敢再轻视,翻起桌子当在身前。但段小菁这枚铁蝴蝶是带着侧旋的,绕过了桌子砍向他的头颈,而丁雪芸的铁蝴蝶却自他头顶上方飞过,到了他的身后,反砍他的脊背。李乾铮身形一转,桌子横扫,将两枚铁蝴蝶挡下,但丁段二人的第五、第六枚铁蝴蝶又到,他转回身子再挡这两枚,却只挡下了段小菁的那枚,丁雪芸的铁蝴蝶先到一步,擦过桌缘,略微改向,在他臂上划出一道口子,幸好不怎么深。
如此战法,李乾铮只有挨揍的份,于是双掌推出,桌子像一朵乌云罩向丁雪芸。丁雪芸宝剑一挥,将桌子一劈为二,上面三枚铁蝴蝶,落下一枚。她剑撞铁镖,左手同时扣一枚镖,打了出去。一边段小菁已连着打出三枚铁蝴蝶,先到的两枚都被对方躲过,第三枚配合着丁雪芸的三枚,从侧面袭向李乾铮。但此刻李乾铮显然已摆脱了窘境,不似刚才突然遭袭时那样被动,双掌同挥,铁蝴蝶一遇到他的掌风便纷纷改向。不消多时,二人铁蝴蝶用尽,却始终无法再伤得对方一根汗毛。
李乾铮见二人不再发镖,知道她们镖已尽,向四周道:“谁还敢上来向本王讨教?”诸弟子中确有几人会得一两手发镖的功夫,知道明斗的话决计伤不了他,几个人暗地里以眼传神。突然,四下里大片铁蝴蝶围了上来。这些弟子知技不如人,既不与之斗力,也不敢和他斗巧,所以将周身携带的蝴蝶镖一股脑儿地都打了出来。李乾铮待见到眼前寒星点点,意识到已无处可躲,于是来了个“以拙御巧”,掌风四起,那些铁蝴蝶不是落在地上,就是改向飞出。片刻间,室内“蝴蝶”纷飞,但听呼声不断,显然不少人中了镖。如此室内又添了不少尸体,有点苍弟子,亦有西夏人,还有一些折了腰的蜡烛。人上有“蝴蝶”,地上有“蝴蝶”,墙上有“蝴蝶”,天花板上也着得几枚。这次虽然“蝴蝶”众多,但都出自平庸之手,力道准头自比丁雪芸和段小菁法的镖差远了,否则李乾铮纵然三头六臂,也非吃上好几枚不可。
西夏人本来就少,经过这番折腾,只剩了六人,而且一半带伤。但是,点苍弟子人多,吃镖的自然也多,剩下的约莫还不到五十人。这些差不多就是点苍派的老本了,可面对的却是山下五百西夏武士。李乾铮向身边的一名武士道:“放号。”只见那武士取出一个炮竹,点上后便扔出了窗外。但听一声巨响,彩光四射。彩影自丁雪芸脸上一阵阵地闪过,照出的是她的恐惧和无奈。
黎明前是最黑暗的,但黑暗过后即是光明。可是,当曙光照进屋来的时候,并没有带来真正的光明。曙光,却不是希望的曙光,是绝望的曙光。一个人的绝望往往是另一个人希望,在李乾铮的眼里,或许这第一缕阳光便是希望之光。可事实上并不是,五百西夏武士早就齐聚在了厅里厅外,但李乾铮直到第一缕阳光照进屋时才这样道:“丁女侠,我说过这是最后的期限。”他已经不能再等了,毕竟这里是大理,不是西夏。
阳光、刀光、剑光、血光,恐惧的目光。点苍弟子以一挡十,就等于是一堆鱼肉。西夏人是刀俎,刀无情地劈下,剑无力地落下,人无奈地倒下。斯日早晨,剑输在了刀下。
剑光一闪,丁雪芸护着段小菁冲出了屋子。双剑合璧,剑光暴涨,二人在人群和刀光中穿梭,终于杀出了重围,向山上逃去。
那边风声鹤唳,这里依旧平静。石屋一座,悠然而立,每天早晨都可以看着红日冉冉升起。但是,明天它还可以吗?不管可不可以,现在这里已然不再平静,李乾铮带着三十余人追了上来。丁雪芸不明白,为什么他不带着所有的人追上来,她二人明明在雪地上留下了脚印。
丁雪芸不打算再逃,因为她知道,两人逃,两人都逃不了,所以她要段小菁逃,自己留下来断后。当然,她并不打算死,除了断后,还有一个比断后更具诱惑的目的,那就是她的丈夫现郑正在这座石屋里,二人联手,蝴蝶双剑,未必输于已经受伤了的李乾铮,虽然他身边还有一帮西夏武士,只要能趁现在制服李乾铮,其余的西夏武士便不足惧。
段小菁不会丢他父亲的脸,所以她不会立刻就走。眼看李乾铮就要追来了,丁雪芸正色道:“点苍派今日虽遭灭门,但只要有一个点苍人活下去,就能复兴点苍。”段小菁还不肯走,丁雪芸道,“你的大师兄已经逃下山向你父皇报信去了,所以你一定要活下去,点苍来日就全靠你们两个了。”段小菁听到“你的大师兄”,脸上红云一闪即过,涩然道:“师娘,我现在去……”
“蝴蝶泉。”
蝴蝶泉,段小菁挂着泪,向蝴蝶泉方向去了。
丁雪芸手执三尺青锋,迎风伫立。过不多时,李乾铮便到了近前。他冷冷地道:“刚才剑谱就在你身上。”丁雪芸一怔,随即笑道:“那现在又在哪里?”李乾铮道:“在段小菁身上。”丁雪芸见到他十分肯定样子,笑容更加灿烂。四十岁的笑容,雪中的笑容,仿佛年轻了许多,却夹杂着讽意。李乾铮不觉得她是在嘲笑,认为这是苦笑,是无奈的笑,所以他继续十分肯定地道:“丁女侠不必强作镇静,剑谱就在段小菁身上。不过我的手下很快就会将她捉出来,搜到这本剑谱。”丁雪芸收起了笑容,心里却依旧在笑,她知道段小菁不是很容易就能被这些西夏人捉住的。
丁雪芸的笑容在收敛,手中的剑却握得更紧了。李乾铮的瞳孔在收缩,他注视到了她的手,道:“好,本王昨夜领教贵派的蝴蝶镖,现在就讨教女侠的剑法。”话尽掌出,寒风一阵。丁雪芸知道这股掌风强劲且阴寒,当即向后倒飞开去,卸去了这股力。李乾铮右掌收回,左掌即出,又是一股寒风。丁雪芸一退再退,不知不觉间已退到了石屋墙边。李乾铮掌立身前,道:“女侠还不肯还手?”丁雪芸“哼哼”一声道:“王爷放着到手的大理公主不追,却是一味和民女过不去,看来是计划好了要夺敝派的剑谱。”李乾铮道:“女侠此言差矣,本王只是借阅。”丁雪芸道:“王爷此言,欲盖弥彰。可惜可惜……”李乾铮道:“可惜什么?”丁雪芸道:“敝派早就没有什么《蝴蝶剑谱》了,王爷此番劳师动众,却是一场空。”李乾铮道:“你当本王是小孩么。”丁雪芸道:“先师生前将剑法化作了镖法,所以点苍现在只有蝴蝶镖,根本没有蝴蝶剑。”李乾铮想起昨夜她和段小菁之间铁镖配合,不由怀疑她所言或许是真,道:“就算如此,剑谱总还在吧?”丁雪芸见他上了当,道:“既然剑法已化作了镖法,留下又有何用。”李乾铮一张黝黑的脸顿时现白,皱起眉头,双拳紧攥。丁雪芸接着道:“我真想不通,王爷寒功盖世,又从不习剑,为何偏偏看上敝派的剑谱?”
李乾铮苦恼了好一阵,突然单掌伸出,道:“剑谱虽已不在,但丁女侠总是学过的,请跟本王回西夏将蝴蝶剑法重新默写出来!”丁雪芸顿觉周身寒气缠绕,两足已然不稳,欲向前扑去。明白对方练的是寒功,逆行真气天下首屈一指,连忙插剑入地,才止住了前倾之势。但对方步步迈进,她直感到周身寒气愈来愈浓,前倾之势又起,剑已弯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