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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尾声

作品名称:      作者:叶新和      发布时间:2022-07-17 21:09:41      字数:2978

  父亲因贲门肿瘤于一九八五年十月去世。
  二〇一七年农历大寒时节,远在故乡的叔叔突然来电,说家里祖坟及父亲的坟地将要迁离,迁离至乡的陵园。马上大寒,农村有在大寒迁坟的习俗。
  江南一直下着连绵的冬雨,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中摇曳,一片万物飘零的景致扑面而来;故乡的冬季是否仍如我记忆中一样,萧萧瑟瑟,雪花飞扬?
  我乘着夜雨,坐火车匆匆赶回,绕道赶往我的村庄时,恍恍惚惚又开始下着深冬时常下的湿雪。此时,天色晦暗,朦胧朦胧的,但还不是十分寒冷。大潜山渐渐近了,山石裸露着,覆盖一些浅浅的薄雪。山野的油松被砍伐殆尽,风景凄然,故乡怅然。远远近近的几台挖掘机正轰隆隆地从山盖盖的老坟滩挖将而来,一种怀旧和伤感的情绪在心中交集起来……
  村子已没有几户人家,前几年有的搬往省城去了,有的搬去官亭的集镇,有的因考学也离开这里,有的父辈也相继过世……
  村里只剩下一些老人和孩子,沿途的破垣残壁写着“拆!拆!拆”的字样。建设新农村,很多村庄都已拆迁,很多住惯了的老人总有一些不舍和阵痛,但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快速发展,总让人应接不暇。我很想看看老宅最后的模样,以后可能再也看不到这里的片砖只瓦。小时候经常玩耍的那片朝南的小竹林,曾看到一条很大的青蛇盘在竹林里,吓得好久不敢过去;搬开石峡子有时遇到斑蝥,有时会遇到惊悚的蜈蚣;春三月,砍着细长的竹子,串上蚯蚓,到田野钓泥鳅,钓黄鳝;院子里栀子花开,满园栀子花香,还有父亲的菜畦……叔叔说:“别去了,看了心情会不好的。”是的,会睹物伤怀。其实也没什么可看,老宅早已变卖给别人……
  
  那年搬家时,几位叔叔都来了,大家沉默着,抽着很闷的烟。
  我们沿着湿滑的台阶,东瞅西看,左顾右盼,最后看了一眼父亲那块竹园……
  只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记得那年谷雨刚过,父亲从很远的山前挑回几株山竹。父亲让我帮忙扶着山竹,给山竹培土。春天的竹笋破土而出,好不喜悦。随后的几十年,葱郁的竹林随风飘摇……
  那是我们家最后一次吃“团圆”饭,大家没有推杯换盏的欢愉,酒桌上已经少了爷爷、奶奶、父亲还有我弟弟。叔叔谈到我的家世,有的是第一次听说。那次我喝了很多酒,喝得酩酊大醉,烂醉如泥。
  
  咸丰年间,爷爷的爷爷从很远的地方,迁徙至官亭北面的叶四郢。从此,叶氏宗族就在此地定居下来。我家的族谱与清代名将叶志超属近门家族。有段文字记载:叶志超早年以淮军末弁从刘铭传镇压捻军起义,积功至总兵,后得李鸿章赏识,留北洋,署直隶正定镇总兵。叶志超一路升迁,及在平壤之战和黄海海战中的表现自有历史评说……据《叶氏宗谱》考:爷爷的爷爷天茂生于咸丰六年,殁于光绪三十四年;天茂的儿子志杰生于光绪十七年;宣统三年生我爷爷;我的父亲生于一九三四年……解放后,爷爷从官亭北的叶四郢搬到朱家圩分了朱家的房子。后来父亲又迁至我的村庄张老庄,那时我还幼小。
  
  我立在张老庄山盖盖上极目望去,家乡的小河,袅袅的炊烟……
  从此再也看不见我的村庄,再也闻不到老远传来的新谷米香,再也听不到一个放牛娃牵着公牛的声音。远房亲戚张屠夫及大嗓门匡大妈十年前也相继去世。倏忽间,我突然想起我的父亲,如同朱自清想起父亲的背影。人生大致如此,由不得随意地后悔,只能凝望与回眸。
  远远地望着老屋朝东的大门紧锁着(其实已是别人家的)。“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在这里我曾度过了十五年寂寞的时光,储藏着小时候的辛酸往事。光阴荏苒,如歌的岁月如一团麻绳,扯不断你的过去。
  二十年前,这里早已变卖给人家。我清楚地记得从这里拖走了一大货车的坛坛罐罐、破旧桌椅。那时,我呆呆地站着,愣住了半天没回过神,仿佛灵魂和躯体一起随坛坛罐罐去了,一下空惚起来。我告诉母亲那些旧的东西丢给邻居吧,母亲还舍不得。这个家彻底被掏空了,我也彻底地告别了我的村庄,我亲爱的乡亲……
  二〇一七年秋,张老庄那片山盖盖几十户村民开始全部搬迁出去,我的村庄从此在人们的记忆中渐渐淡去。那棵曾救活全村人性命的老榆树,也在一次狂风暴雨中被山洪连根拔起;十几年前张老庄那棵百年老槐树被一场雷击后,也没能存活。我家搬走后不久,我父亲的那片竹林无缘无故地开了花,竹子整片整片地死去,我曾伤感地写了一篇《老屋》:
  
  
  老屋确实老了
  迷茫得像梦
  庭院静寂得
  像晚风
  蹑手蹑脚地
  怕碰着
  
  那一角的枣树、栀子
  错过了花开
  错过了满树的红
  围墙下裂缝钻出几束淡淡的光
  洒在那匍匐的屋顶
  斑驳的矮墙
  像父辈佝偻的背影
  零乱的杂芜
  和这记忆一样的恍惚
  
  烟囱里不再有母亲新添柴禾的青烟
  老远不再闻到新谷的米香
  西墙的厅屋不再有曾经谁的熟悉的脸庞
  不再有乳燕春来唧唧的造访
  
  听母亲的声音
  那挪着碎片颤颤巍巍的声响
  书桌的一隅油灯也枯干了
  这书桌是母亲来到我家唯一的嫁妆
  那丁铃仍在心头荡漾
  只是空空的书架
  已把这个家掏光
  燕子飞了
  屋檐下仍留着多年没来光顾的空巢
  
  记得
  记得淘气伴有没完没了的嬉闹
  偷偷地把煮熟的鸡蛋
  从脚头寄到我的小手
  喃喃地说
  喃喃地说
  接着
  烫烫母亲的吻
  暖暖的装满心房
  
  看看吧
  再看看吧
  春天的新芽
  那片绿
  夏天的萤火虫
  一闪一闪的光亮
  秋天谷物
  满满的粮仓
  冬天里围着一团火苗
  一家人笑着、乐着像火一样红
  星星也老了
  月光也老了
  还有这挥之不去的老屋
  ……
  我匆匆地安置好父亲的新冢,培了新土,烧了纸钱……回望父亲孤零零地待在那片新的土丘,心境不禁悲凉起来……我从父亲的坟头抓了一把新土带了回去,让心灵得到一些慰藉。
  在迁坟时,遇见小时候的邻居小红。阔别多年,再次相见免不了一些伤感。小红是来给涂叔叔迁坟的。岁月的刻痕已使小红的脸庞多了一些沧桑、无奈和深沉。眼前出现的一幕,让我顿感“人到中年鬓已染”的怆然。临别时,还遇到年过花甲的七叔和他的儿子玉玺。玉玺的孩子上大学了,他们是来给七妈迁坟的。我紧握他们庄稼人的手,心中不住地颤栗,只是时光已老,岁月已老。
  小红最终娶了张屠夫家的儿媳妇,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小红告诉我,陈书记过世已二十多年了,他最终患食道癌去世的。陈书记大儿子陈之远已转业到县政府升至副县长,每年清明都到这山盖盖给他双亲上坟。张校长一家好几年前搬到官亭镇居住。我还问了凤子的境遇。凤子后来嫁到合肥,生了一个宝贝女儿也读大学了……
  建设新农村,张老庄村与朱家圩都集中到离半个店不远的青峰岭。这里近两千多户住进宽敞明亮的雅园,老百姓安居乐业,其乐融融。
  我匆匆买上合肥返回江南的最后一班列车的车票。“呜呜……呜呜……”一声汽笛的长鸣,像从心底里发出的最后一声凄厉的鸣笛;“呜呜……呜呜……”汽笛声渐行渐远。我告别了我的叔叔和我姐姐一家,也告别了我的村庄……
  故乡离我越来越远,时光不会倒流。
  一路上,我紧闭眼睛,双手放在靠背椅上,时而沉思,时而昏睡着。只听见列车“呼呼”“呼呼”地快速向前奔驰,向前,向前,一直向前……
  天色已晚,一会儿,列车突然穿过一段狭长的隧道,漫长,漫长。只听到列车的车轮触碰铁轨时发出“哐咚哐咚”铿锵的声响……仿佛撞击我的心灵一般。故乡是一个人最柔软的地方,可我不敢再往回看,我害怕伤感。想起我的村庄,心里不禁瑟缩、忐忑和惆怅起来,思绪如列车的车轮不断往复着,发出敲击和触动的声响,一刻也没能平静下来,耳畔里不时地响起列车员播报站台的名字:合肥……南京……
  我的村庄,已经远了……写到这里,也该落笔。故乡是黑暗中一双最明亮的眼睛,故乡是一个人成长的一盏灯火,点亮了自己,也照亮了明天和未来的路。
  
  2021、10、29初稿
  2021、11、12修改
  2022、5、1再修改,于江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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