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牛红梅

　　第二天一觉醒来，阳光明媚，窗外的一切清晰可见，室内也很明亮，且整洁宽敞。发现自己真的已置身于深圳的天地之中了，人人喜笑颜开。原来我们住在一个花园式的名叫荣芳的居民社区，老板家在社区门口第一幢楼上；我们则在第四幢楼的第六层上，我们的宿舍是老板给租的。梳洗完毕大家乘电梯下了楼，楼下绿树掩映花草繁茂小径通幽，还有石櫈散布其间，是个环境优美空气清新的地方。围着镇子走了一圈只见高楼林立工厂密布，虽是小镇却和内地的县市级城市差不多。正是春节过后各大工厂开工期间，街边有厂家摆摊设点招聘工人，有电子厂的、食品厂的，还有服装厂的等等，春兰就跟大家说，先在牛红梅的厂里干着吧，不好了再跳出来！大家也正有此意纷纷点头称是。不远处就是工厂聚集区了，大家正想前去看看，老板娘牛红梅忽然找来了，她说明天就要上班了，要大家今天抓紧把该买的生活用品，诸如被子、床单、脸盆、衣架，冲凉用的塑料桶等等先买了，还说哪里有便宜的要带大家去买。大家只有跟着她拐上了另一条商业街。晚上回到宿舍，春兰笑着说老板娘是怕我们看到工业区去找了好的厂子就不在她那里干了，所以才赶紧把大家引开的。不过大老远的彩英带大家来了也不容易，起码得干干看再说，况且这里的住宿环境不错，真的要换厂的话又免不了一番折腾，而大家才刚刚勉强安顿下来。春兰和淑萍年级相当，都是嫁到镇上的媳妇，也是好朋友，比我们几个年长有见识，又爱讲话，且通情达理，无形中春兰成了我们几个的头目；她讲的话大家基本无异议。
　　老板的工厂离我们住的地方不远，出了社区顺着旁边的马路走上十分钟，在路边的一排大楼间乘上电梯或者步行至四楼就到了。车间很宽敞有近两百平方米，老板娘说前两年都是她家租的，现在用不了那么多就转租给了一对湖北夫妇，也是做服装生意的；所不同的是湖北夫妇是自产自销，而老板两口子侧是替别人加工。湖北夫妇的车间在后半截，老板家的在前半截，中间空出的一段是自然分界线，两家的情景相互一目了然。湖北夫妇是八零后，比老板两口子至少年轻十岁，整天莺歌小唱，对手下的员工也和善，人家的车间里洋溢着欢快的气氛。倒是我们老板这边的车间死气沉沉的，老板娘在的时候轻易没人敢讲话；她走了大家才会说上几句。彩英姐妹俩说老板娘小学毕业，而且脾气不好。上班了还有拿眼睛死瞪说话员工的毛病，这是淑萍发现的。有一次淑萍和春兰没注意说了几句话，老板娘立刻便盯上她俩，她俩觉察到了也不怕继续说，但老板娘就那么死盯着便觉不好意思方才住嘴。淑萍说她俩和老板娘年龄差不了几岁她不好发作；如果是车间其它小妹的话老板娘肯定会拿手里的东西砸过去！事后她俩说我们说话归说话手脚又没停下来，真是多管闲事！老板娘和老板板的关系不大和谐，时不时地会吵上一架，这是老员工们说的，事实也确实如此，后来的新员工们很快也见识了这场面。那天老板在一边的裁床上裁剪东西，不知为什么跟老板娘争吵起来，老板娘张口就骂：日你妈！声音凶狠而响亮，粗野的像乡间的泼妇。老板立刻不作声了。显然老板在忍让，他想息事宁人免得让大家看笑话。大家无不惊诧又觉得好笑，老板娘来深圳打拼十几年了，并且落户深圳成了真正的城里人，还拥有了自己的加工厂成了最高的管理者，可她此时仍然像在乡村一样粗俗放肆和她的身份极不相称！
　　老板的货以时装为主，变化多端，看上去时尚新颖且复杂，是我们几个新来的员工很少见过的。在老家我们主要从事西服、工作服、学生服等制服的加工制做，这些款式年年在做变化微小，偶尔也做时装，但数量非常有限。所以做时装是我们的短项。初次接触到真正的时装我们难免慌乱，孟丽云根本看不懂，因为她刚学会踩机器，踩个鞋垫还行，一件成品衣服都没做过呢！我做的很慢；我把样衣看了又看生怕做错了。淑萍做得倒快可已经拆了两遍了。春兰做得很仔细边做边拿尺子比划，只是初见眉目……见自己的老乡一个个这样，老板娘便知道新招的工人技术参差不齐，而且在老家散漫惯了，不似她当年所在厂的员工都是经过严格考试百里挑一进来的，无论技能还是精神状态都堪称一流！可现在工厂多了工人不好招了她才吩咐彩英回老家带人来的，只要勉强会做服装就行。来了之后就得她加强调教了，她得尽快地使我们的技术和思想脱胎换骨更上一层楼，就象当年的主管管制她一样，否则她这个老板娘赚不了多少钱，老乡们也赚不了多少钱！当然要想熟练掌握做时装的技能需要时间和过程的，一有机会她便走过来一一给我们认真的做讲解和示范。至于孟丽云这个半罐子老乡，老板娘分给她最简单的工序——拼缝。拼缝看似简单却要讲技巧，丽云拼了两条缝都要不得，老板娘只好找来废布让她练习。她练习了整整一天，第二天正式拼缝时才好一些。也许是款式太复杂了，我们的技术也不够熟练，三天了也没出几件成品，老板娘开始对我们训话。老板娘不客气地说你们在老家是不是就这样磨磨蹭蹭做事的，难保工资低！现在到了深圳就要打起精神来，把胳膊上的肉咬一口下定决心赶上去，不但要跟自己比还要跟别人比，这道工序你今天做了二十件，明天就该超过这个数目；同样的衣服别人今天做了两件，你就该做三件才行！深圳的高工资是做出来的更是拼出来的。说到这里老板娘讲起了自己艰辛而又值得炫耀的奋斗史。老板娘说她来深圳很早，大约是九三年吧，那时工厂还不是很多，找工作的人却人山人海，每进一个厂都要通过严格的考试录取了才进得去；她一连考了好几个厂都没通过，后来她才考进了一家玩具厂，玩具厂的要求稍松一点。厂里分给她的工序是做布娃娃的五个脚指头，用两片布踩出布娃娃小巧的脚指头形状，要圆顺还要拿镊子翻过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不想干也不行，找工作太难了！她咬牙坚持着，一开始才做一二十个，后来做熟了能做六七十个甚至上百个。在玩具厂做了一年她的技术进步了一些，第二年她考上了一家中外合资的服装厂。刚开始她跟不上别人，别人老催着她要货，她不甘心；跑到其它组向做同样工序的同事请教，三番五次直到完全理解，然后回来马上改进。有时她刚吃过饭就坐下开工了，晚上总是最后一个离开；早上老早就来了。半年后她的产量成了全组第一；一年后又成了全厂第一。第二年她被提拔当了组长；三年后又被任命为车间主任，这一干就是十年。提起往事老板娘也有辛酸的时候：我们的主管狗日的严格死了，稍有点差错他就一顿痛骂，有一次把我都被骂哭了。我的妈呀我最怕他了！提起往事老板娘心有余悸，仿佛现在还没有从昔日上司给她制造的阴影里完全走出来。
　　大家低着头不安地听着老板娘的训话，感觉有些惭愧。老板娘的话大家不完全赞同，但也不好反驳；好像也不容反驳，也没人反驳。在老家时晚上很少加班，九点以后就上床睡觉了，不象这里九点了正在车间里酣战，十一点钟才能下班，之后经过镇上吃点夜宵再回到宿舍洗梳过后睡觉时已将近十二点。第二天还要准时起床，洗漱梳后到街上吃过早点八点之前要准时赶到车间打卡，不然的话全勤奖就没了，迟到次数多了甚至还会被罚款。这些她们在家时已经了解了一些，知道外面的工厂惯于日夜加班，她们也做好了思想准备，初来乍到一时有些不习惯也咬牙坚持着，逐渐的也能勉强适应了。如果再让我们象老板娘讲的那样为了抓紧生产午间不也不休息或者晚上再拖班干是办不到的。淑萍私下里说晚上十一点才下班，再晚走那什么时候才能睡觉？睡觉已经很晚了怎么能够早起？大家认为她说的对，也不管那么多尽力而为坚持做到正常上下班，这对我们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有一件事让我们难以释怀，那就是骨肉的分离之情。我和小霞等几个未婚的小年轻倒没什么，孟丽云、春兰、淑萍等几个年长的成了家的却是很不适应，刚来时天天往家里打电话，有时一天打三道，都是在下班期间进行。我跟着她们路过电话厅时老停下来等她们，她们把这边的情况一一向家人主要是丈夫诉说着，又详细询问着家里老人孩子、以及庄稼的收种情况等等，巨细无遗不厌其烦儿女情长。显然她们人来了心还在家里，我明白她们几个跟我不一样，她们有丈夫有孩子又是第一次这么遥远的分离一时之间难免牵肠挂肚。但是老这样也不是个事！老板娘看出端倪又开始对我们的进行了训导。经过半个多月的努力老乡们的缝纫技术略有进步，拆的少了质量好了一些、速度也快多了，但是老乡们还有一个问题侍待解决，就是人心涣散情绪的不稳定！在大厂她做了多年的车间主任她很了解此种情绪对生产的极大危害，她有决心把她们从迷途上拉回来！首先她向我提问来深圳半个月了习惯了没，我回答差不多。她又问春兰，春兰说还有些不习惯性。老板娘便淡然一笑说这不行！既来之则安之，虽然离别是痛苦的但也无须那么多的婆婆妈妈！接着她以自身为例讲述了自己为了来深圳打拼如何做出巨大的牺牲事情：我的第一个孩子是男孩，都五六个月了也检查出来了，可是为了来深圳也不想那么早要孩子我把他流掉了，为此婆婆没少埋怨我。如果孩子还在的话应该很大了！说起往事老板娘多少有些遗憾，但她并不为当年的决定而后悔。后来有了女儿才两个月她就撂给婆婆又来深圳上班了！没办法只有两个月产假。和老板娘比起来我们这些老乡们所做的牺牲是微不足道的，我们佩服老板娘的坚强果断，但象老板娘那样绝决我们做不到。我们也难以理解为了来深圳把孩子打掉的事情，还是个男孩！生孩子和来深圳有什么矛盾我们不大明白，只觉得牛红梅这女人够绝啥事都能干得出来！，
　　时间长了也有些习惯了，春兰几个不再天天往家里打电话，改为一周一打。大家抓紧干着活儿，一边盼望着发工资的日子，估计着自己到底能领多少。一批批货做好被老板送回原公司又领来新的货让大家做。送回去的货要再次检验，还好返修的不多，老板捎回来发给大家是谁的谁改。做好第五批货送过去的时候那边的管理打电话给老板娘，说哪里没做好要全部返工还要罚款的话，正在剪线头查货的老板娘一听当场摔掉手上的小剪刀泪水奔涌而出，回过头来就冲着我们这帮老乡怒吼：你们到底是怎么做的？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里，我们可都是按着老板娘的要求做的啊，况且老板娘也检查过的！老板娘让大家不要做了，集合起来接受她的训话。也许是太激动，也许是恨铁不成钢，老板娘擦掉眼泪，乜斜着眼睛瞅瞅面前的老乡，用冷若冰霜的声音说：
　　出来做事就要认真负责，不能因为大家是老乡就敷衍了事！做事情主要靠自己不是别人，说千遍道万遍还是我用人不善！都说老乡好，老乡真的靠得住吗？我有个朋友是经理，他就说过他招工就不要老乡；老乡会倚仗自己的身份溜奸耍滑自以为是！别人好说老乡不好说，可是惹乱子的往往是老乡！所以在我的头脑里已经没有老乡这个概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