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黑娃妈又买了两箱牛奶，让黑娃提着去接丽娃。两箱牛奶大几十块，黑娃妈心疼肝疼：“又是两箱牛奶，又是两箱牛奶。送给谁家谁家还念扯个好，送给她娘家算个啥？那可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喽。”说到最后，黑娃妈的话还拖起长长的尾音。
　　黑娃爷爷说：“知道那是肉包子打狗你就压着自己的脾气，少去招惹她。等过几年赛娃长大了，她也就慢慢地息了脾气。”
　　黑娃妈说：“爸，你不知道，只要她在家，我现在连大气儿也不敢出了，可是呢。上次炒黄豆，她吃得多了，放了个又响又臭的屁。我啥话都没有说，只是不经意地皱了个眉头。她就骂我‘我看你有屁了都憋着。自己都是粪堆上的屎壳郎，还臭嚼个啥？’当时我就想骂她没有教养，可是我还是忍了下去。爸呀，你说我还能咋办？”
　　黑娃爷爷苦笑着摇摇头：“要想将就着过一家人，咱只能装鳖了。”
　　黑娃提着两箱牛奶推开了丽娃家院子的大门，看见丽娃家的母猪正慵懒地躺在墙根下，呼扇着耳朵，摇着尾巴打蚊子。
　　那母猪微闭着双眼，两只前腿向前伸着，两只后腿向后伸着，还似乎刻意地露出肚子上那两排雪白的猪奶。
　　看到眼前的母猪，黑娃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又浮现出他和丽娃第一次偷看邻居张科智家的猪娃吃奶的情景了。
　　黑娃记得可清楚了，那是他和丽娃偷尝禁果后的第五天的下午。那天的太阳很好，丽娃和飞娃叮嘴以后，又气呼呼地跑到黑娃家玩。
　　连着看了两集电视剧，黑娃出门小解，回来后，黑娃突然神秘地拉着丽娃的手说：“走，我带你去看个好东西。”
　　黑娃拉着丽娃走到大门口，指着躺在墙根下晒太阳的张科智家的母猪说：“丽娃，你看，那是啥？”
　　丽娃顺着黑娃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头皮肉松弛的母猪正袒胸露乳地躺在墙根下。一排溜十几只毛茸茸的猪娃你挤着我我挤着你，正“哼哼唧唧”地趴在母猪的肚子上幸福地喰咂。
　　那母猪的猪奶很有特点，大小不一，形态各异。有的猪奶肥嘟嘟的，像长长的布袋，松松软软，猪娃们轻轻一拱便奶花四溅；有的猪奶又瘦又小，黑不拉几，仅仅像个花生米，像个小纽扣而已，也鲜有猪娃喰咂。
　　丽娃家养的也有母猪，对这场景本不稀奇，但在今天，丽娃却刷的一下子臊红了脸。
　　黑娃笑嘻嘻地问：“你看那些猪奶，为啥有的大？有的小？”
　　丽娃小声回答：“猪娃经常吃的奶就大，不经常吃的奶就小。”
　　黑娃觉得丽娃的回答有道理，就又接着问：“猪娃吃奶为啥不换着吃？”
　　丽娃想了半天回答不上来，就眨巴着眼说：“猪娃感情专一，认准的猪奶就不肯轻易换了。”
　　黑娃坏笑着说：“哪里是猪娃感情专一？分明是母猪想按摩丰胸，只让猪娃吃一个猪奶而已。”
　　黑娃的话惹来了丽娃的白眼。丽娃抬手拧了黑娃的脸：“不要脸是谁你是谁。”
　　黑娃嬉笑着，非要掀开丽娃的衣襟，看看丽娃的两个奶子是不是也像猪奶一样大小不一样。丽娃双手捂着胸脯躲躲闪闪，但黑娃最终还是如愿以偿了。
　　后来，黑娃和丽娃又暗地里观察了村里其它的母猪，发现每一头母猪的猪奶都是大小相差悬殊。至此，黑娃和丽娃总结了一个经验——天下乌鸦一般黑。
　　丽娃爷爷的膝盖上放着一筐子花生，手里拿着一把镊子，正和丽娃奶奶一起围坐在堂屋门口的一侧剥花生。
　　堂屋里光线不太好。黑娃模糊地看到了一个人的背影，确信是丽娃无疑。丽娃正背对着大门，坐在堂屋里看电视。
　　黑娃一阵欣喜。丽娃爷爷却冷眼瞅着黑娃，重重地咳嗽了一声：“黑娃，你又想来接丽娃回家了？”
　　听见爷爷的声音，丽娃并没有像黑娃以前来接她那样热情地迎接黑娃，而是站起身，没有回头，径直走进里间去了。
　　黑娃的内心旋即收紧，一种不祥的预感像漫天的雨雪一样漫过心间。这是一个多月以来黑娃第一次看到丽娃，丽娃却对黑娃决绝得如同陌路之人。
　　黑娃小声说：“爷爷奶奶，我来看看你们。”来丽娃家之前，黑娃奶奶担心黑娃不会说话，专门教了黑娃这一句开场白。
　　丽娃爷爷把花生筐子往地上一放，起身堵在门口冷冷地说：“把你的东西都拎回去，我们可承受不起。”
　　丽娃奶奶也冷冷地说：“黑娃呀，不是我说你们，都一个多月了，你们连个人影都不蹦一个，有把我们丽娃当做你们一家人的吗？”
　　黑娃一时语塞，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最近太忙……没有时间……来接丽娃。”
　　丽娃爷爷厉声反问道：“我每次割猪草都看见你妈领着赛娃在路边玩，你还说没有时间？从你家过来有多远？是十里八里还是三十里五十里？下次撒谎可记得要编个好点儿的理由。”
　　丽娃每次生气回娘家都会向爸妈电话诉苦。片面之词最容易使人失去正确的判断力。丽娃爸妈对黑娃一家人是越来越憎恨，甚至于产生了让丽娃和黑娃离婚的打算。但现实的情况丽娃爸妈比谁都清楚，离婚是根本不可能的事，除非丽娃爸妈还了那一百万彩礼钱。
　　在怎样对待黑娃这件事情上，丽娃爷爷奶奶并不能做主，幕后的指挥者还是丽娃爸妈。不让黑娃进门，不让黑娃和丽娃见面，只是丽娃爸妈对待黑娃的计划的第一步。
　　黑娃拎着牛奶站在门口执拗不动，丽娃奶奶说：“丽娃太伤心了，你还是先回去吧，我们劝劝她，过几天了再说。”
　　黑娃一脸的委屈，一脸的不情愿，仍然执拗地站在门口不走。丽娃爷爷一把夺过黑娃手里的牛奶直接扔到了大门外，又连推带搡地把黑娃推了出去，咣当一声关上大门，插死了门栓。
　　黑娃听见丽娃爷爷在院子里骂骂咧咧：“不给你点颜色你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连我们说的话你都当成耳旁风了？真是气死人了。”
　　三天之后，丽娃奶奶手拿着一张超市购物小票走进了黑娃家。丽娃奶奶把购物小票递给黑娃妈说：“这是丽娃今天上街买东西的花费，一共七十八块。”
　　黑娃妈明白丽娃奶奶的意思，忙拿出一张红版交给丽娃奶奶说：“丽娃在娘家住着，给你们添麻烦了。”
　　丽娃奶奶摸出早已准备好的二十五块递给黑娃妈说：“丽娃虽然是我们的孙女，但现在是你们的人了，你们理应养活她。我们老两口都这一把年纪了，也挣不到啥钱了，实在没有能力给丽娃零花钱了。按道理我应该找你二十二块，但我多找你三块，也算是我们老两口的一点儿心意了。”
　　黑娃妈哪敢接那二十五块？丽娃奶奶板着脸，直接把那二十五块扔在黑娃妈的脚下：“哼，你还是收起来算了，免得背后有人说我们占你们的光。”之后，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黑娃妈呆楞在原地，连一句送丽娃奶奶的客套话都没有了。回过神后，黑娃妈连忙给黑娃爸打了一个电话。
　　黑娃爸说：“照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这事儿只有通过村里才能解决了。”
　　在村妇女主任和治保主任的陪同下，黑娃又一次走进了丽娃家。这一次，丽娃爷爷爽快地收下了黑娃拿来的礼物，还让丽娃奶奶炒了几个小菜，款待了黑娃一行三人，但自始至终，丽娃都没有露面。
　　治保主任一开口就显出了一个基层干部特有的圆滑的模样：“叔和婶都是六十好几的人了，还要种地还要拾掇家里这一片，已经够辛苦了。她胡翠萍想得怪美，让丽娃住在娘家，自己落得清闲自在。”
　　丽娃爷爷说：“我们也不想这样，但我们更不愿意看到丽娃在她们家受委屈。”
　　妇女主任说：“自己的牙和舌头有时候都还要打架呢，何况是过人家？家庭成员之间偶尔叮个嘴也很正常，你说是不是？”
　　黑娃奶奶说：“王主任说得也有道理，但哪一家能像他们家一样？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
　　治保主任说：“叔和婶尽管放心，我们今天来就是要解决这件事情的。”
　　妇女主任给黑娃递了个眼色说：“黑娃，当着我们的面给你爷爷奶奶陪个不是，看叔和婶能不能原谅你？”
　　黑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爷爷奶奶，从今往后我们一家人一定好好对待丽娃，绝不再惹丽娃生气。”
　　丽娃奶奶说：“以往的事我们也不想再提，既然丽娃是你们一家人，可这一个多月以来，吃的喝的可全都是我们的。”
　　丽娃奶奶的目的不言而喻，治保主任笑着说：“这个不削婶说，我们知道该咋办，总不能让你和叔赔了功夫再赔钱，明天我就让黑娃给婶送五百块钱来，算是对叔和婶的一点儿补偿。”
　　丽娃奶奶撇撇嘴：“五百块？张主任也真会开玩笑，现在的物价多贵！”
　　妇女主任说：“需要多少钱婶只管说，不用拐弯抹角。黑娃妈既然叫我们来，我们最起码能当半个家。”
　　黑娃奶奶问：“你们果真能当家？”
　　妇女主任说：“婶放心，我们一定能当家。要不，我们给你出个字？”
　　丽娃奶奶说：“出字倒不用，都是多年的老交情了，我还能不相信你们？”丽娃奶奶不急不缓地说出了两个字，治保主任和妇女主任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丽娃奶奶又用相同的语调重复了一遍。确认没有听错后，妇女主任和治保主任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再也不敢说“我们一定能当家”之类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