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自古婆媳是冤家，再小的矛盾稍不留神就有可能导致婆媳关系的剑拔弩张，甚至于会影响到夫妻关系的走向。
　　丽娃生产期间和黑娃妈连着发生了两次不愉快的事情，虽然两人当场没有翻脸，但那些不愉快却在两个人的心里悄悄地生根发芽了。
　　从此以后，那生根发芽的不愉快就像夏季雨林里的藤蔓一样越长越疯，直到那些不愉快完全爆裂为止。
　　赛娃吃奶期间偶尔拉稀或是感冒，黑娃妈就会抱怨说是丽娃吃了生冷东西的缘故。丽娃也会反唇相讥：“是，我好吃，我天天山珍海味，大鱼大肉。”
　　黑娃妈哪受得了一个晚辈这样的口气，反问丽娃说：“我说过你好吃了吗？你这个人，不可理喻，我是说要科学育儿。”
　　“还科学育儿呢？还不是因为你大清早抱着赛娃到风地儿里和别人闲呱哒，摩你的水门子，赛娃才受凉生了病。”
　　丽娃一句“水门子”彻底地激怒了黑娃妈，黑娃妈暴跳如雷：“嫌我不会领娃子？嫌我领得不好有本事你自己领。”
　　丽娃手指着黑娃妈，连蹦带跳地和黑娃妈对骂：“你还是不是赛娃的奶奶？你要是说半个‘不是’，我保证再也不让你领赛娃了。”
　　丽娃骂到气头上，索性把赛娃往床上一扔，一路哭哭啼啼地跑回了娘家。任凭赛娃在身后“吱哇吱哇”地哭个不停，丽娃头也不回，完全不为所动。
　　黑娃妈和丽娃的争吵声随着微风四散，隐约地传到了丽娃家。丽娃爷爷奶奶侧着耳朵，来来回回地在自家门口徘徊，不停地向黑娃家的方向张望。
　　一阵微风吹来，丽娃爷爷似乎听到了丽娃的哭泣声。又一阵微风吹来，丽娃奶奶又似乎听到了丽娃的破口大骂声。
　　丽娃爷爷说：“到底咋回事？急死人了，我过去看看。”
　　丽娃奶奶说：“那是黑娃的家事，咱又不知道具体啥情况，冒然掺和进去会适得其反。”
　　丽娃爷爷哼了一声：“这个胡翠萍，蛮横得很。自从丽娃嫁过去，她就没把咱家丽娃当成人看。”
　　丽娃奶奶说：“还有那个黑娃，也不是个好东西。丽娃和他妈都吵了半天了，也不见他放出个屁来。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咱们当初直接送他进监狱。”
　　丽娃爷爷奶奶正在门口埋怨不断。丽娃一溜小跑地跑了回来，一头扎到奶奶的怀里嚎啕大哭了起来。
　　丽娃奶奶轻轻拍着丽娃的后背，安慰丽娃说：“丽娃别哭，有什么委屈了给奶奶说，奶奶给你出气。”
　　丽娃哭得更动情了：“黑娃妈把赛娃带到风口上玩，赛娃冻下病了，黑娃妈却说是我好吃，吃生冷的东西把赛娃吃拉稀了。”
　　黑娃爷爷怒目圆睁：“她胡翠萍算老几？凭什么骂我们丽娃？我还正为她那句‘先抢救娃子’的话窝着一肚子火呢，她还得寸进尺了？我这就找她算账去。”
　　黑娃到丽娃娘家报喜的时候，丽娃奶奶询问丽娃和婴儿的情况。黑娃说：“丽娃好得很，吃得好睡得好，没几天就又长胖了好几斤。就是赛娃太不听话，吵夜吵得厉害。”
　　丽娃奶奶笑了：“听老辈子的人说过，男娃子吵夜好，长大了顾家。”
　　赛娃的出生是丽娃嫁到黑娃家后的第一桩事。丽娃奶奶非常重视，专门请教了阴阳先生才择下了瞧月子的日子。丽娃爷爷思量着，无论如何都要置备几样拿得出手的礼物，不能再像丽娃出嫁时那样寒碜了。
　　丽娃爷爷问丽娃奶奶：“咱们上五百块礼金，再拿一筐子油饼子，两箱子鸡蛋，两只长命公鸡，咋样？”
　　丽娃奶奶说：“这礼物，够排场。我还没有见过谁家瞧月子拿这么多东西呢。”
　　当丽娃爷爷奶奶请了一个挑挑子的人挑着两箩筐礼物，满心欢喜地走进黑娃家的时候，不仅没有看到“丽娃好得很”的样子，而且还从丽娃嘴里听到了黑娃妈那句“先抢救娃子”的“名言”。
　　丽娃正独自一人，一脸愁云地坐在里间发呆，看着爷爷奶奶走了进来，丽娃喊了一声“爷爷奶奶”，就抽噎了起来。
　　丽娃爷爷奶奶吃了一惊，忙同声问道：“咋了？黑娃前天报喜的时候还说你‘好得很’。”
　　“好个啥？差一点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们了。”丽娃咬着牙，一五一十地说起了自己在卫生院里生产时的情景，“黑娃妈以为我打了麻针啥都不知道，其实我的心里明镜得很，她和医生的谈话我都听得清清楚楚。”
　　丽娃奶奶说：“真想不到她胡翠萍会是这样的人？都怪奶奶粗心，让我们丽娃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丽娃奶奶的一句话说到了丽娃的伤心处，丽娃嚎啕大哭了起来：“爷爷奶奶，我要回家。你们看，他们一家还把我当人看吗？”
　　丽娃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是爷爷奶奶的心头肉。丽娃的哭诉像针尖一样扎着丽娃爷爷奶奶的心。丽娃爷爷呼地站起身，骂骂咧咧地说：“我这就去找胡翠萍说理去。”
　　丽娃奶奶拦着说：“丽娃还没有满月，吵架会影响丽娃的身体，将来落下月子病咋办？时间还长着呢，咱有的是机会收拾她胡翠萍。”
　　丽娃爷爷强忍着怒火坐上酒席，又只象征性地叨了几口菜就扔下筷子，和丽娃奶奶一起回家了。等黑娃妈发现酒席上不见了丽娃爷爷奶奶时，丽娃爷爷奶奶早已回到了家里，对着四邻吐起了苦水。
　　同席的人都说：“丽娃爷爷说心里不得劲，要回家睡觉去。”
　　黑娃妈没有多想，只摇摇头说：“还是人老了，说有病就有病了。”
　　没过几天的时间，黑娃妈那句“先抢救娃子”的“名言”就像核裂变一样，迅捷地传遍了村子里的每一个角落，还演变出了不同的版本。
　　“只抢救娃子；只许抢救娃子；只能抢救娃子；媳妇没了可以再娶，头生孙子没了可咋向老祖宗交待？”版本不同道理一样，但无论哪一种版本的唾沫星子都足以淹死黑娃妈了。
　　丽娃奶奶胸有成竹地说：“咱谁也别去，就在家里等着，我就不信她胡翠萍还能奶娃子不成？”
　　赛娃平常乖巧得很，丽娃给他奶吃他便吃，不给他奶吃的时候他也不哭不闹。大人们拿着摇摇棒、拨浪鼓之类的玩具逗他，他也只是偶尔笑一下。
　　赛娃唯一的爱好就是躺在黑娃妈的怀里吸吮自己的手指头，或是一天到晚嘴里都咬着一个磨牙器“呱唧呱唧”吸吮不停，既是睡着了也不肯松口。
　　赛娃不哭则已，哭起来就没完没了，好似内心里窝着几世的冤仇一般。哭到厉害处，赛娃双眼圆睁，牙关紧闭，胸脯前挺，头朝后仰，双脚极力地向后蹬着，那样子像一张拉满了的弓。
　　赛娃的哭声和其他小孩的哭声也明显的不同，其他小孩的哭声都是有高有低，抑扬顿挫，而赛娃的哭声却直来直去，自始至终都是一个调，像咴咴叫着的公驴一样。
　　谈及赛娃，黑娃妈总是一脸的骄傲。赛娃安静的时候，黑娃妈会说：“瞧我们家赛娃，多懂事，像个小大人一样。”赛娃哭闹的时候，黑娃妈又会说，“瞧我们家赛娃，人儿不大，脾气倒不小，谁个招惹你了？”
　　丽娃赌气回娘家之后，赛娃一个劲儿地哭个不停，黑娃妈咋哄都不顶用。黑娃妈一边哄着赛娃还一边不停地骂着丽娃：“看看你这狠心的妈，只管自己舒坦，连娃子都不要了。”
　　天近黄昏百鸟归巢，赛娃的嗓子都哭哑了。黑娃妈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喊过黑娃说：“黑娃，你去把丽娃接回来，就说赛娃哭得太厉害了。”
　　黑娃奶奶说：“就这样两手空拳地去接丽娃？丽娃爷爷奶奶会咋想？”
　　黑娃妈考虑再三，买了两箱牛奶，让黑娃拎着走进了丽娃家。一看到黑娃，丽娃爷爷便劈头盖脸地骂了起来：“你还有脸过来？没有办法了才想起丽娃，是不是？”
　　黑娃低着头说：“对不起，我们错了，赛娃哭得太厉害了。”
　　丽娃爷爷又说：“不是赛娃哭得厉害你就不过来接丽娃了？想起你妈那句‘先抢救娃子’的话我们就来气。”
　　黑娃的脸涨得紫茄子一样，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那，那，那是我妈说错了。”
　　丽娃奶奶开导黑娃说：“我们不和你妈一般见识，但你要知道，你是和丽娃过人家，不是和你妈过人家。你要是什么事都听你妈的，你想想，这日子还咋过？”
　　黑娃唯唯诺诺地把丽娃领回了家。黑娃妈和丽娃的第一次世界大战也如同喷发完的火山一样复归于平静了。
　　黑娃还真的听了丽娃奶奶的话。黑娃妈和丽娃再吵架的时候，黑娃总会站在丽娃一边，帮着丽娃说话。黑娃妈不高兴了，逢人便说：“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这话不假呀。”
　　赛娃遗传了黑娃的体格，刚过完第一个生日就可以蹒跚地走路了。春暖花开之后，丽娃计划着给赛娃掐了奶，和黑娃一起到广州打工去。一家人都沉浸在洋洋的喜悦之中，但令每个人都想不到的是，喜悦之中却潜藏着更大的家庭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