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作品名称:青春脱轨者 作者:海的胸怀 发布时间:2022-06-22 09:45:29 字数:8910
国内的十月,果树飘香,也到了大雁南飞季节,肖玫妤这封信带着她的心愿漂洋过海来到特区。邮递员把信送到亚星酒店,但那里的员工没人知道丁肇强人在哪里。因为是海外来信,他们便把信层层上转,最后交到华洁手里,她现在已被提升为酒店分管人事的副总经理。
信是从悉尼寄来的,寄信人署名贝蒂,她感到很奇怪,心想:“肇强过去从未对我说起过,他在澳大利亚有朋友,这会是谁写给他的呢?”
她把大宇找来:“你看,大宇,有人从澳大利亚给肇强写信,还是外国人。可他现在人在哪里谁也不知道,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大宇把信拿在手里,反复捉摸信皮儿上的英文名字和发信地址,也看不出名堂,就说道:“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城里雅丽新村小区,谁知他眼下还在不在那儿住。”
“那咱该试着去找找他,说不定这是封急信,有重要事情要说,不然不会突然寄到酒店来。”华洁显得很着急。
“特区这么多外来人口,他们来回搬家是常事儿,我估计他早不会在那儿住了。”周大宇心里不很乐意华洁再见他的面,毕竟他抛弃她对她的伤害太深了。
“那也得想法儿找到他才是。既然他过去住在雅丽新村,你不妨跑一趟去问问。如果他不在那里,也许现在的住户会知道他的去向。”
周大宇无法推辞,只得驾车前往那里。
在雅丽新村他找到丁肇强原来租住的房间,开门的是一位中年女租户。询问她知不知道这里先前住的人搬到了哪里,她回答说从房东手里拿到钥匙时,这就是间空房子,她并不知道里面以前住过什么人。
他又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来到小区门口询问看门的老大爷,他也不清楚丁肇强的去向,但脑子里还有这个年轻人的印象,离开小区时手拉着旅行箱,肩上挎个背包。
打听不出更有价值的线索,他掉头回去,把寻人经过说给华洁听。她不吭声,过了一会儿又突然说:“大宇,你真笨哟,不会去直接问问那所房子的主人,肇强离开时肯定会给房东交钥匙,也许房东会了解点情况。”
在华洁的催促下他再次返回小区,向租房人打听房东。人家告诉他之后,他来到城里一家公司找到这所房子的女主人。
房东也不知道丁肇强人在哪里,回想了一会儿她突然说道:“哎,我想起来了,他退房时我问他是不是要回学校去,他说不回了。因为人熟了,我愿给他降低点房租,要他继续租这间房子,可他不想再续租,好像要去一家电子工厂上班。那家工厂他比较熟悉,极有可能会在那儿附近租房居住。”
“他比较熟悉的工厂,那会是哪里?”大宇思索着。可究竟是哪家电子工厂他无法猜到,因为整个特区都是靠电子产业发展起来的,新建的工厂一家挨一家,如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鳞比栉次,到底有多少,恐怕连市长也无法说清楚,他又无功而返。
“难道一点希望也没有了?”看他回来眉头不展,华洁关切地询问。
“房东说他可能去了一家电子工厂。你算算光咱们这一片儿有多少家这样的工厂,更别说整个特区了,你让我到哪儿去找他啊。要不干脆把信给邮局退回去吧,写信人会想别的办法跟他联系的。”
“你没找几家电子厂打听一下?”
“那么多工厂,有港资的,也有台资的,还有外资的,一家一家挨着去问,那要找到猴年马月去!”
她仍不死心:“房东不会一点不知道他的去向,他毕竟在那儿住过很长时间呀。”
“房东确实不知道,只说了句‘他要去的那家电子厂他好像很熟悉’,就没了下文。”
“他很熟悉,很熟悉?”她重复着这句话,“他熟悉的地方我一定也会熟悉,那会是哪儿呢?”
“别胡思乱想了。他在这儿做生意,不知同多少家公司和企业打过交道,你怎能熟悉他去过的地方。这封信你不愿退回去可以先放着,什么时候有了他的音讯,再想法转交他不迟。”
想想大宇的话也有道理,暂时也只能如此了,华洁就把信锁在了抽屉里。
丁肇强后来实际上又去了他和华洁早前去过的那家康明电子工厂,作了厂里产品质量分析员。在那儿上班不到一年时间,他觉得自己工业知识太薄弱,不能适应厂里的快节奏流水线生产,就辞职到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当了客户经理。但没多久他对这份薪水丰厚的职业也产生了厌倦,认为离自己的理想太远,又辞职去到一家化工原料贸易公司当销售经理。
在化工原料公司,他的销售压力很大。但看到公司从国外进口散装化工原料,简单加工后重新分装,转手卖出去,不但方便了用户,还为老板带来了滚滚财源时,他脑子里萌生出了自己创办企业的念头。这既符合自己人生创业的追求,又能体验其中的快乐,才是最有价值的理想。既然老板这种经营方式很成功,他也可以尝试走同样的道路。虽然在特区创办这样的进出口公司已比别人迟了一步,但他可以寻找新的地方去尝试。思来想去,他便把目光转向了自己家乡青海。那里幅员辽阔,各种资源丰富,但眼前还很闭塞和贫穷。成立一家这样的公司,开发当地化工原料资源,不但能降低成本,又就近服务了企业,将来可以把生意做到国外。在这种想法驱使下,他决定回家乡创业去。
几个在青海的中学好友获悉他的想法后也都赞成。国家东部已经发展起来了,西部迟早也要崛起。他们来信劝他既然有心在家乡发展,就趁天时地利人和条件都具备,早点动手大干一场。
母亲对他的婚事一直心心所念。当知道他拒绝了肖玫妤,从文理大学辞职去特区打工,她屡次写信劝他回心转意,可儿大不由人。她为此生了很长一段气,落了不少眼泪,心情最近才从苦闷中渐渐缓过劲来,不得不接受了现实。眼看今年他已过三十岁了还孑然一身,无论如何该找个女人成家了。他愿意回到自己身边,刚好是给他张罗成家的好机会,她便也主张他尽早回去,自己好给他物色条件合适的女子。
这样,在朋友支持和母亲的催促下,他终于下定决心离开特区,回故乡创业去。当他把这个念头告诉公司老板后,老板非常吃惊,内地人正在源源不断往特区涌,他怎么会选择相反的道路呢?怕他是一时冲动做出的选择,老板给他了几天冷静期,过后再谈辞职的事儿,如果他对薪水不满意可以再作商量。但他似乎感到了家乡的强烈召唤,执意要走,并到书店买了几本公司管理的书籍,随后便开始收拾行装。
由于一直得不到丁肇强的任何消息,华洁这段时间心里始终难以平静。在大宇面前她表面上惦记的是那封悉尼来信,内心却极想见他一面,了解他离她而去后的境况。她始终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丁肇强离开她是真的不再爱她了。
“大宇,你能不能再出去找肇强一次,这封悉尼来信在我这儿已搁有一段日子,不能再放了,无论如何得找到他呀。”就在丁肇强忙于准备回家乡的行程时,她突然这样对大宇说。
“上次我跑了许多冤枉路,也没个任何结果。现在茫茫人海中,你还要我去哪儿找他呢?还是快点忘掉他吧!”
“你别失望,大宇。咱们再想想那位房东说过的话,她说过些什么你还记得吗?”
“说他去了一家电子工厂,这个厂他好像熟悉。这句话再平常不过,能包含什么有用信息?”
“他去的是家电子工厂,电子工厂?”这些天来她一有时间,就努力回想丁肇强熟悉的会是哪家电子工厂。看大宇又一次提起丁肇强熟悉这家工厂,猛然间她惊喜地说,“大宇,你脑子真笨呀。我想起来了,你记不记得我俩第一次跟你来特区,去一家港商开的工厂求过职?当时肇强很想留下,我不愿意。对,那就是一家电子工厂,你该去看看,兴许他就在那儿。”
大宇不信她的话:“我去倒是可以,但你怎么知道他会在那儿呢?”
“那是来特区找职业第一家让他感到有希望的企业,他肯定印象深刻。你去看看嘛,找不到他咱们也算尽了心,把信给悉尼的写信人退回去。”华洁央求说。
他只好乘车向那家工厂奔去。
经过几年的发展,这家工厂规模已经比原来扩大了。他找到厂里人事部,人事主管一听丁肇强的名字,即告诉他此人曾在那儿作过产品质量分析员工作,不过十个月后便离开了。
他忙问人现在哪里,一个职员找来辞职员工登记薄,上面只有他离开的日期,却没有去向。
看他一付着急样子,旁边坐着的一个女文员思索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他走之前,我听他说好像是要去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说不定人就在那儿,我帮你打电话联系一下。”
同这家房地产公司联系上后,那边的人说他辞了那边的客户经理职位后,已离开很长时间了,又去了城里一家化工贸易公司,据说很受重用,现在还在那儿上班。
看来今天总算没白跑,但此刻天色已晚,进城来不及了,大宇把那家贸易公司地址打探清楚后,调头返回酒店。
一见面华洁就满怀希望地问他:“大宇,我猜的地方没错吧?”
“还是你脑瓜儿好使,地方猜得很精准。不错,他是在那儿上过班,不过时间不长就走了。”
“又没有找见他?”
“你别着急,听我慢慢说……”周大宇见她情绪又低落了,坐下来把打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讲给她听。
得知了丁肇强的去向,她很惊喜:“大宇,我和你明天就去找他公司老板,问他在哪儿住,见面后把信交给他,再顺便看看他过得怎么样。”
天气这几天正变得极度沉闷,团团乌云从海洋上空赶来,开始覆盖特区所在的沿海一带地区。气象预报说今年第十二号台风已在菲律宾以东洋面上生成,正以每小时六十公里左右的速度,穿过巴林塘海峡向西和偏北方向移动,很快会在广东沿海中部登陆。这也许是今年会吹到这座城市的最后一场台风了。
丁肇强并不知道华洁在四处寻找他,已买好了第二天下午返回西宁的火车票,无论如何想赶在这场风暴雨到来之前离开这地方。他记得过去几年里,每次台风袭来时,都刮得地动山摇,让这座城市遭受许多蹂躏。台风带来的暴雨还多次冲毁铁路,中断交通,但也锻炼了人的不屈意志。人们在同台风的搏斗中学会了勇敢和坚韧,真不知它究竟是人类的敌人还是朋友。
第二天上午他正紧张地收拾行李时,华洁和大宇找上门了。
几年间在这座城市里打工和生活,他一直设法躲避着华洁,从不前往靠近亚星酒店的地方,没想到她仍会突然找到他。
“你,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儿?”他一脸懵懂。
“大宇打听了许多地方才问到的,今天可算把你给找到了。”华洁赶紧从贴身的包里拿出那封信递给他。
“这是从悉尼来的,寄到了酒店,怕里面写有啥急事儿,我才专门过来送给你。”
丁肇强看写信人是贝蒂,觉着奇怪,他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但字迹又颇眼熟。他拆开一看,才知是肖玫妤写来的。
他把信匆匆看完后折起来放进旅行箱里,望一眼华洁,低声说:“这是去澳大利亚同事来的信,谢谢你专门送来。”随后便继续收拾行装。
他不大正常的表情引起了华洁的注意,她很想知道信是谁寄的,关切地问:“内容不重要吧?”
“是肖玫妤写给我的。她离婚后嫁给了一个澳大利亚人,改了个英文名。她想帮我去那儿留学。”
“是不是她以前曾来过酒店找你回校上课?”
他沉默地点点头。
“那敢情是件好事儿,她愿意帮忙,你该答应她呀!”
“不去了,我在国内有许多事情可做,不想再出国淘金。”
“你又打算搬家?”大宇这才注意到他正在房间里收拾行装,像是要离开。
“不是搬家,我马上要离开这座城市了。”
华洁也看到屋里乱糟糟的,惊呀地问:“你要回文理大学继续教书?”
“不是,这次是回青海老家,彩云生成的故乡。”
“为啥要回去,难道这儿不比荒凉的戈壁滩好,你当初和华洁来特区,不就是寻找自己的自由和快乐吗?你实现了自己的梦想,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非走不行?再说这里收入也比西部高得多呀。”大宇吃惊之余,很不理解他的行为。
“是不是无法解决户口?这样,你先跟我回亚星酒店,我可以通过酒店为你申请。”一听他准备离开,华洁心情局促不安。
“不,这些都不是我追求的真正梦想。这几年的逐梦让我已经明白,生活里并不总是春天,还会有暴风、有骤雨、有寒雪和冰霜带来的各种困苦,这些感受是拿金钱换不来的。现在我想回家乡创办一家公司,踏踏实实为社会做点事儿,这对我来说才是最有价值的梦。这里再好也不是永驻之地,回故乡去我也许更能发挥作用。再说,我这人生性喜欢散漫生活。”
看他去意已定,大宇说:“既然你想到这儿了,我们不强留。你什么时间走?动身之前咱们找家饭店吃个饭,算是华洁和我给你饯行。”
“时间已来不及了,今天下午两点有趟开往羊城的火车,我一定得在这场台风到达前离开。这不,车票都已经买好了。”
华洁看看他手上的车票,又看看自己腕上的手表,距开车只剩两个多小时,只好难受地说:“那也罢,到时我们去车站送你。”说完和大宇一块儿匆忙走了。
丁肇强坐下来快速给肖玫妤写了一封回信,告诉她自己现在对出国读博士也没了任何兴趣,并且马上要离开特区,回故乡创业去,那里也许是他青春岁月的最后归宿。等他的公司办起来了,希望她能回来看一眼。在信结尾他一再表示,过去为寻找自己的不真实梦想,曾多次欺骗她,成了极端利己主义者,为此到现在心里还很愧疚,但这次回故乡决不再是谎言。他一定会像涅槃的凤凰那样,在浴火历炼中重新生出扶摇向上的翅膀,将来某一天再次翱翔在她面前。信写完后他跑步到附近邮局把信寄了出去。
天上的乌云越聚越浓,空气压抑得令人窒息,这一切仿佛在昭告市民,这场台风的到来一定会把这片繁忙的土地重新撕裂一次,让他们恐惧它可怕的力量。
大街上的行人从天气预报中得知,这场风暴将来势凶猛,手里都备着各式各样的雨具,不少地方还有人在加固树木和房顶,准备着与台风的殊死搏斗。
华洁这两个多小时里也忙碌着。她自己开车去了不少地方,想给丁肇强送个有意义的礼物,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路过商业大厦时她突然想起以前和丁肇强在此逛店时,他曾在这座大厦里照相机柜台前留恋过好一阵子。她找地方停好车后走进商场,快步来到相机柜台前,选了一款进口高级照相机,付款后她来到文化用品柜台,又匆忙买了一个装潢精美的影集。
她走出商场时,天已经微微起风了。
回到酒店,大宇满脸焦急地在等她:“离开车时间已经很近了,你还磨磨蹭蹭的。”
“你再等一下,我回去换件衣服。”说完她便回宿舍去了。
出来时她身上已换上了件红绿条纹交叉,色泽鲜艳的丝麻衬衣和一条白色牛仔裤,一付新一代的特区年轻女子形象。送给丁肇强买的礼品,她用彩纸包了个严实。
乌云在天上不停地盘旋,积蓄着力量。大海开始咆哮,涌起的海浪像好斗的海妖一样,驱赶着泛起白沫的巨大浪峰疯狂地冲击海岸。
海面上的大小船儿已经靠岸定锚,各种树木的枝头在强风中摇曳不止,天上的鸟儿吓得也只在低空盘旋飞行,惊恐地尖声鸣叫,呼唤它们的孩子和伙伴们赶紧寻找藏身之处,躲避即将到来的风暴。
“如果我是只海燕,一定会呼喊‘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展翅翱翔,绝不向狂魔低头。”丁肇强眼望灰暗的天空心想。
不多久天上便开始有闪电在乌黑的云层中上下翻舞,时而像多条泛着蓝光的银色巨龙,甩动长长的尾巴,在空中来回巡游,防范任何生命逃离它们的束缚。时而又形同参天枯树,伸开条条根系,扎入大地汲取养分,求得复活与重生。闪电过后便是振人发聩的雷响,由远而近,像擂鸣的战鼓一样。雷声又是暴雨的先兆。
果然雷声咆哮过一阵子后,豆大的雨滴开始从天空向下坠落。
华洁和大宇开车匆匆赶到火车站,丁肇强正在入口处焦急地不停看表。
瞧见他俩匆匆走过来,他扬扬手中买好的站台票,三人很快走过检票口来到他乘坐的车厢跟前。
华洁从包里拿出礼物说:“这是我和大宇的一点心意,等开车后再打开。”
他不知道里面包着什么,刚要推辞,大宇摆手不让他开口。
上车后他还未来及同他们说上几句话,列车员的开车哨音就响了。站台勤务人员挥动手中的信号旗,向车头方向发出开车信号。列车徐徐晃动向前走,他只好隔窗向两人摆手。
华洁手拿雨伞,不顾大宇劝阻,不停地跟着他的车厢跑,泪流满面向他挥手告别,一直跑到站台尽头,望着列车消失在茫茫雨雾中。
丁肇强坐回座位后,把华洁送的礼物拿出来,沉甸甸的,拆开包装纸一看才知道是架精美的照相机。他又翻开那本漂亮的影集,发现里面夹有一封短信,是华洁写的,上面说:
肇强:
自从你离开亚星酒店,离开我,我的心情一天也没有平静过。我曾为你对大宇的误解感到生气,也对你不理解我感到伤心。你走后,有许多日子我都是伴着泪水度过的。当初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离开我,现在我终于明白,人都有各自的梦想和追求,你在努力寻找自己的人生价值。我知道南方再好也留不住你,我们这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相聚。送给你这架照相机,希望在彩云飘来的故乡你能实现自己的梦,用它在辽阔的高原戈壁摊上留下你的足迹和身影,日后让我有机会能分享你的快乐。虽然我无法在你心中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但我会永远为你追寻自己的理想祝福。回到西宁后一定给我写信。另外,还有一件事情没有来得及告诉你,我和大宇今年底要结婚了,你愿意为我祝福吗?
华洁
华洁最后这句话,像把刀子猛地戳在他心上,他的大脑“嗡”地成了一片灰白。虽然他已有感觉,她和周大宇早晚会生活在一起,他也会平静地接受这个现实,但当这一天真要来临时,他心中又极难以释怀。他脑子里马上浮现出婚礼现场她身穿白色婚纱,在伴娘陪伴下,挽着周大宇的胳膊在红地毯上走向证婚人的场面。这时他才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看似很不在乎离开华洁,但内心始终有她的影子,只是他的私欲遮挡了眼界,使他变得目光短浅。他心里依然深爱着她,但时光不能倒流,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他“噌”地站起身来,不自主地向后面车厢奔去,边跑边透过车窗玻璃使劲向后边观望,真希望能再看一眼华洁饱含热泪的天真笑容和身影,把她从周大宇身边夺回来。
外面瓢泼大雨下得正猛,跑得越来越快的列车,把一道道水帘斜挂在车窗玻璃上,留在他眼里的只是向后飞驰的模糊村庄和一片片绿色果园,再也难以找回她的身影。他只好神情木然回到自己座位上,抱头承受内心的极度痛苦。猛然间他觉得,世上只有爱才是最珍贵的,在他以后的世界里已再没有华洁了。
到达羊城他换了车,一天后的下午到达古城,他在这里要转车继续西行。
想到坐落于古城南郊的母校,他此刻很想回去,看一眼英语系楼前栽种的那几株玉兰树,教学楼里他曾上过课的教室,也看看肖玫妤信中印象深刻的那座老旧天桥,但时间已经不允许了。在等待西行的列车到来期间,他抽着烟在站台上来回溜达着消磨时光。
不多会儿,一列东去福州的列车徐徐开过来,随后是熙熙攘攘进站的人流。这时,他在擦身而过的旅客中突然看见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这不是‘眼镜’吗?赵昌明。”他脱口而喊。
那瘦子转过脸,也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竟是丁肇强在叫他。
他急忙拎着手提包走到跟前,吃惊地问:“丁肇强,真巧,在这里相遇了。你这家伙是要回学校吗?”
“不是,回西宁。你呢‘眼镜’,带这大包小包的,像个逃难的,是要去哪儿呀?”
“去厦门。”
“怎么想起去那儿了,是出差开会?”
“不是,我在厦门找了份工作,把文理大学这边的工作给辞了。”
“为什么要辞掉这边的工作呢?”
“也想呼吸点外面的新鲜空气呗。”
“你那本《唐宋古诗词鉴赏》编写得怎么样了,你是可以在大学里做出点学问的,书出版了吗?”
他深深叹了口气:“哪里呀,你上次回特区后没多久我就彻底放弃了,我得承认我不是做学问的料,沉不下心,学问对我来说已经死了。你呢,为什么这时候要突然跑回青海去?”
“在外呆久了,想念家乡。”
“你的理想不是自由自在在外闯荡吗,怎么又突然想起要回家乡呢?你看,我正步你的后尘,也在走这条道呢。”
“生命之花无论开得多么鲜艳,也终将枯萎,我为何不趁有限的人生去做件有意义的事情?我要回家乡创办自己的公司,也许这才是我真正有价值的梦想。”
丁肇强随后从赵昌明嘴里了解到,他和兰月涛后来因志向不同,无法在做学问上让她满意,写的书半途而废,申请副教授也成了遥遥无期的奢望。两人关系越闹越僵,他最终和她协议分手。而她考了两次托福,成绩也不好,没拿到美国大学的博士奖学金,就通过中介公司安排,以访友名义先去了关岛,又从那儿转道去了美国本土。他在又变成独身的情况下,一心要走丁肇强的梦想之路,到南方工作。但考虑自己确实身单力薄,他便寻了个折中道路,先选择去厦门一所报酬较高的私立中学,仍当语文老师,以后再图下一步发展。
提到费扬那几人,他说这位美学家也离开后勤处办公室,去了学校图书馆,这是他本人一再要求的。听说他已联系了莫斯科大学,要去留学,最近正在办手续;宋玲玲从上海学习归来后,因没发表过任何学术论文,外出打工又脱离教学时间太长,去年仍没能评上讲师。眼看学业已很难长进,她无心思再教书,在社会上一时又找难以找到合适职业,家里薛福照又是个无法让她依靠的踏实男人。万般失意中她精神受到很大刺激,患上了抑郁症,突然有一天她悄声无息离开了学校,连她丈夫也没告诉,这次是到山里一处寺院作蓄发尼姑了。学校获悉她去向后,派人陪薛福照一起去山里寺院找了她几次,最终也没把她叫回来,只得由她去了;欧阳回校后没多久便跟陆宽离婚了,独自带着儿子生活,为专心带好研究生.唐子介已向校长辞去英语系主任职务,接替他的是位新来的英语博士;而肖玫妤的前夫徐雷正在集中精力复习,准备明年报考母校的哲学博士,据说已经联系好了导师……
这时,开车的铃声响了,东去的列车即将启程。赵昌明扫了一眼站台上的大挂钟,给丁肇强留下联系地址后匆忙提着行李登上了自己的车厢。
短短几年中,没想到他生活中的一次脱轨之行,引发了赵昌明、费扬,肖玫妤,宋玲玲和欧阳他们的生活轨迹如此大的变化,青春韶华留在了各自奔向梦想的不同道路上。现在他要回家乡创业了,虽然不知公司未来前景如何,但梦想在于坚持。此时,家乡的召唤,使他想起了一首流传在欧洲阿尔比斯山一带的古老民歌,那是和肖玫妤一起复习考博时,在欧洲文学史里偶然间读到的:
我的家乡,你多么漂亮。
你听到了山的呼唤,在晚霞中畅响?
你听到了远方,一首乐曲在为你晚唱?
你听到了山鹰的欢叫,在蓝色的天空中荡漾?
那高高的山峰上,是幸福在期望。
“‘那高高的山峰上,是幸福在期望。’我决不能做这个世界上的匆匆过客,一定得干点什么。”十多分钟后,西行的列车终于到达了。坐上车后,他嘴里不断低声念着这首外国古老歌谣,怀着自己历经磨练后重新设定的梦想,跟着列车轮子的转动,追着落日染红的晚霞,一路向彩云飘来的高原故乡奔去。
后记:
回到青海后,由于心中始终抹不掉华洁的影子,他一直没能按母亲心愿找个女人成家。没有了华洁,他感到自己的青春之恋不再有多少幸福可言。不过他倒是很快收到了肖玫妤第二封来信,他们从此便保持着书信往来。后来肖玫妤又寄来了他们在校门前拍摄的那张黑白照片,那是那年复活节她回古城接儿子时,从存放在家里的影集中找到带去悉尼的,寄给他是托他有时间来古城时,替她看一眼她心中一直很眷恋的母校,跟她一起回忆一下两人曾共同拥有过的那段美好时光。
对于华洁,尽管心中一直想念着她,他仍坚守着之前向周大宇做出的庄重承诺,始终没给她写过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