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肖玫妤去美国留学的愿望成了一枕黄粱后，特区那边亚星酒店派人去香港学习管理的事情，这期间也突然发生了变故。原因是春天已经到来，酒店营业提前进入旺季，人手开始紧张。华洁原来向范总建议派周大宇和丁肇强一同去香港的酒店观摩学习，现在却只能在两人中选派一人。由于丁肇强认定这次出去学习是爬上酒店高管的必走途径，听说派人计划改变后，就时时留心他俩谁会被先派出去。
　　华洁在广州完成了分店的筹建工作，刚回到酒店，就听范总说这次只能派一人出去，她内心很矛盾。如果在他们两人中选择，大宇来酒店时间长，工作认真负责，人缘好，范总信任他，无疑是最好人选。可丁肇强是她的恋人，他有出去学习的愿望，自己不为他说句话也不合情理。她想去找范总私下说说丁肇强的心愿。但几次走到他办公室门口她又犹豫了，最终也没敲门进去。倒是大宇听说派人计划改变后，见到丁肇强时随口问了句：“肇强，酒店这次派往香港学习的人是谁你知道吗？”
　　“这我还不清楚。”
　　“我想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会是派你去。”
　　“怎么会是我呢，不可能吧？”
　　“你想，有华洁在你背后站着，酒店不派你去会派谁？”
　　“她可从没跟我提过这件事儿呀。”
　　“我猜她是想给你制造个突然惊喜，才有意先瞒着你。遇见她真是你的运气啊，她不但性格温柔，而且悟性极高。范总很欣赏她的才华，让她负责筹备广州的分店，照我看这是在有意培养她的独立工作能力，将来好把她提拔到更高位置上。这次去香港学习她肯定会设法把你先派走，为你以后在特区的酒店行业发展打好基础，圆上你的创业梦想。”他甚至不无嫉妒地说，“我真羡慕你碰到她这么好个家乡来的女子。”
　　丁肇强心里却犯了嘀咕：“大宇他怎么会知道酒店要派的是我，难道华洁背着我和他私下先通了气？”
　　晚饭后他去找华洁，见面就埋怨：“华洁，都啥时候了嘛，你还对我守口如瓶。我问你，这次酒店派谁去香港学习定下来没有？”
　　她温柔地笑笑说：“范总说这次酒店只先派一人去，但选谁还没定下来，需要开会讨论。”
　　“那会不会是我？”他眼睛里充满了对去香港的酒店看一看的渴望。
　　“是你？”她很惊讶，“这我还真不清楚范总心里的想法，而且我回来时间也不长。”
　　“可大宇说派的人就是我。”
　　她脸上露出一付惊讶表情：“我怎么还没听说？”
　　他不再往下问，只动情地说：“华洁，这次你一定要在范总跟前张嘴为我说句话。在学校时就是因为唐子介的突然变卦，我没能去美国攻读博士学位，命运就此拐了弯，这次我不能再错过出境学习的机会。从条件上看我比大宇有不小优势，他学工科，我学文科，他英语不好，我精通英语，特别有你在背后站着，我去别人也不会说啥闲话。”
　　华洁没有吭声。
　　然后他又情意盎然地说：“学习回来后我打算七月份申请休年假，先带你回趟西宁，我爸还等着瞧瞧他未来的儿媳呢。我随后也跟你去黄土塬上你的家乡看望你父母。另外，你不是学中文，爱好诗歌吗？在我们家乡，七月是高原上风景最美丽的时节。我会带你去看戈壁滩和皑皑雪山，看高原牧场上游动的牦牛和流云一样飘散的雪白羊群，再去三江源头看看长江和黄河发源的地方。那里是诗的画廊，也是彩云飘来的故乡。”他觉得自己这一刻特别爱她，见左右没人，冲动上前紧紧搂抱她，深吻她的嘴唇。
　　华洁刚刚还洋溢着幸福的笑脸，同他接吻后慢慢浮现出几分愁容：“肇强，我也正想找时间劝你放弃这次机会，让大宇先出去学习。”
　　“为什么一定要先派他去呢？”他紧搂她的胳膊松开了。
　　“大宇来酒店的时间比你我都长，从没有去什么地方学习过，最该出去学习提高的应该是他。这次如果你能主动提出让他去，范总会改变对你的看法。酒店业务越来越多，以后你肯定有很多机会出去学习的。”
　　“可惜我没有你这么高的觉悟，不想放弃这次机会，这关系着我在这儿的前程。自范总来酒店之后，我没少受他批评，其他员工也看不起我，脸面都快丢尽了。你不是说这里讲公平竞争吗？让我和他比比条件，看哪一点不比他强！”说着他情绪激动起来。
　　“肇强。打这家酒店开业，大宇一直都在兢兢业业工作，这酒店里上下都知道。我想他心中一定也会有自己的梦，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你该把这次机会主动让给他，去实现自己的梦想，好吧。不要再逼我了，呵。”她几乎带着哭腔在恳求他。
　　“噢，我算听明白了，原来你心中并没为我设身处地想过啊，我这个从大学出来的人，在你眼中还没他地位高。他从一个快破产的小工厂里来这里，只是为了找个饭碗，会有什么远大梦想。那好吧，如果你认为他周大宇比我重要，就只管替他在范总那里张嘴好了。”
　　华洁眼圈红了。尽管她觉得他从大学来到酒店仿佛变了一个人，但仍爱着他，忘不了来特区的路上她病了，他对自己一路精心呵护。在特区谋职，他始终热情陪伴在自己身边。望海的那天早上，两人在海边共同呼喊“青春万岁”，那时他多么具有活力。因此，他们再次相逢后他变得沉默寡言她原谅了他。唐子介说出了他跟肖玫妤的关系，她也没有过多深究。他处处跟自己闹别扭，她认为是他心情不好，更没跟他认真计较。可万万没想到，这见证青春友情的关键时刻，他心胸会如此狭隘，跟她心中过去那个性格文气又开朗的书生形象相差太远，他怎么会变得如此之快。
　　“肇强，大宇没做过伤害你的事情，你不该这样看待他，这件事上去跟他相争！”
　　“这对我不公平。”
　　“怎样才算是公平呢，派你去对大宇就公平了？”
　　“你……”丁肇强无论如何想不通这关键时刻，自己的恋人竟处处袒护周大宇，替他说话。他脑子一热，脖子一梗，像头犟驴一样，难听言辞脱口而出，“我和他之间没有灰色地带，你要么选择我，要么选择他，别犹犹豫豫脚踩两只船！”说完扭头就走。
　　华洁一脸错愕，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顿时心情难受地蹲在地上，两眼哗哗直淌泪。
　　大宇第二天碰见华洁，看她心情不好，问她原因她不说，于是他又去找丁肇强打听：“你俩又别嘴了？有啥话不会好好说嘛，干嘛一闹就成这样子，一个光流泪不说话，另一个黑丧着脸像包公。”
　　“我不像某个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一想到眼前的人现在变成了竞争对手，他心里便没好气，满嘴讥讽言语。
　　“华洁从没在别人跟前说过你的不是，你该好好对待她，不要老躲着人家。你别忘了，她是你的灰姑娘。”周大宇误意为他觉得华洁背后说他啥话了。
　　“哼，我的灰姑娘？有人巴不得我躲她越远越好，才好乘虚而入。”
　　“你这话指的是谁，难道我对华洁做了不恰当的事？”大宇这才听出他话里有话，矛头在在对着自己。
　　“你是不是过分关心俺俩之间的事儿了，过分关心她了？如果你钟情于她，我愿现在就退出去，离开酒店，成全你俩。”
　　“你？你这样说对待起我吗……”大宇气得嘴唇只哆嗦，“我关心她也是为了你好。”
　　“要真为我好你就离她远一点，别老这样插在中间让人受不了！”
　　“我跟她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们之间关系是清白的。”
　　大宇说完这句话，脸色铁青，出门找华洁去了。他想不明白，她和丁肇强闹别扭，怎么又把他给搅了进去。
　　“大宇，你原谅他吧，我没想到他来这里会变得如此自私狭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在办公室华洁开始并不愿说出两人闹别扭的原因，但他脸上的焦虑和愤怒，逼得她最后不得不告诉他：“肇强可能误认为只有出境学习过，才能得到重用，所以他太想去香港镀这层金了。”
　　“为这芝麻大点的事儿连朋友面子都不要了？”他听完后阴沉着脸拉开房门走了。
　　这一天他焦躁不安，丁肇强这样待他太出乎意料。为去趟香港学习一点酒店管理经验，竟会这样伤及两人和气，也伤害了华洁，这是他不愿看到的。
　　“来酒店这么久了，没出去学习不照样能当好大堂经理，何必为这件小事儿同肇强撕破脸皮呢。”他想。
　　第二天早上一上班，他就来找华洁。
　　她昨晚显然也没睡好觉，上下眼皮已经有些肿胀。看见他来她难为情地笑笑：“大宇，你坐吧。”
　　他摆摆手，郑重地说：“华洁，如果范总征求你对这次派出学习人选的看法时，你就说我周大宇在酒店里事务太忙，没兴趣去那里镀金，谁愿意去他就派谁去！”
　　“大宇，肇强又跟你争吵了？他不懂事儿，你别跟他一样。要派谁去是酒店根据需要，最后由范总决定的，你我都说了不算。”
　　“不，我们没有争吵。范总这次如果指派我去学习，我也不想去！”他摇摇头下楼走了。
　　下午，范总召集酒店各部门经理开工作例会，讨论酒店发展规划，内容就有派人去香港学习的议题。他说：“今年春天原定酒店要派两人去香港的酒店观摩学习，提高我们的管理水平。但没料到咱们营业今年提前进入旺季，来的港澳客人出人意料比去年增加了百分之三十还多，酒店到处人手紧张。现在需要临时调整派人计划，只能在周大宇和丁肇强两人选一个，你们看派谁先去更合适些？”
　　大家纷纷推荐周大宇，他来酒店的时间早，工作敬业，人也本分，酒店应该先派这样靠得住的员工出去学习提高。
　　华洁的心乱极了，如果此时再不抓机会为丁肇强说几句话，他会彻底对自己失望，可面对众人她又难以启齿。
　　看她沉默不语，范总说：“华洁，你管酒店人事，谈谈自己的看法。”
　　“范总，我刚回来不久，不了解情况。不过周大宇今天倒是一大早来找过我，说他不愿出去学习，想把这次机会让给丁肇强。”说完她脸骤然变红。
　　“大家意见呢？”范总问其他人。
　　“范总，我认为越是谦虚的人越是应该派过去。”一个人首先打破沉默。
　　“对、对，该派周大宇去，不能让老实人吃亏。”
　　“培养人就该先培养在企业工作时间长、表现好的骨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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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的话没起任何作用，华洁羞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范总见多数人都支持派周大宇去学习，当即做出自己的决定：“你们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这次先派周大宇去学习。华洁刚才说他不愿意去，我找他谈，不去不行！”
　　开完会华洁起身要走，被范总叫住：“华洁，我最近才知道你同丁肇强在恋爱。你告诉他，这次没派他不等于他在这儿工作不努力，明年春天一定会派他去。酒店业务发展了，以后还需要他承担更多重要工作，也必须出去学习，不学习会使人落后，被社会淘汰的。另外，人事部尽快把周大宇的材料整理一下，为他申报前往香港的通行证。”
　　丁肇强此时还在四处打探消息，华洁开完会不久他就闻讯找来。
　　“肇强，你别争了，范总会上已经指明今年派大宇去，说明年春天派你去，将来还要重用你。”她关上办公室的门对他说。
　　“你没有为我说句话？范总那样信任你，你的建议他肯会认真对待的。”
　　她轻轻摇摇头：“我说了，但是没有用。大家都认为这次该派大宇，因为他是这儿的老员工，来酒店时间比你长。”
　　“他们为啥不能公正对待我！明年，将来，这多么美好的远景啊，可惜都是虚拟将来式！过去唐子介在学校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如今范总在酒店也这样许诺，看来他们当领导的都在用这法儿哄下属卖力。哼，听信他的话，猪都会飞！”丁肇强嘟囔着离开了她的办公室，他甚至怀疑华洁会上压根就没张嘴替他说过什么。
　　大宇很快被范总找去询问：“我听说这次你不愿出去学习。”
　　“我的工作每天太忙，酒店可考虑派丁肇强去。他是学外语的，也适合派出去学习管理。”
　　范总脸一沉：“派谁去是酒店的工作安排。你是这里的员工，派你出去学习是给你的任务，你必须得完成，不准推辞！”
　　见自己不去不行，他想了一会儿才缓缓地说：“既然范总这样信任我，那我不推辞了，什么时候动身？”
　　“拿到港澳通行证你马上走，学习完尽快回来，酒店人手不够，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丁肇强下楼后回到自己工作室，想想他来亚星酒店已经一年了，一直受不到重用，这次再不能出去镀这层金，以后奔向高管部门白领的职业前景会越来越暗淡，自己前面的道儿分明岔进了一条死胡同。华洁呢，不但不尽心帮助自己，还处处跟酒店合穿一条裤子，袒护周大宇。
　　“难道来酒店是我当初选择了一条错误的职业道路，对华洁的选择也是错误的，要不为什么她总替周大宇说话？”他不停地追问自己，越这样想他对华洁的失望和怨恨就越大，仿佛是华洁在阻挡他朝着自己的梦想迈进，决定得给她点颜色瞧瞧。从第二天起，只要不上班，他就远离酒店，逍遥在外，有意躲着不见她。
　　大宇出境手续很快就办妥当了，走之前想跟丁肇强坐一起好好唠唠，说清楚他跟华洁之间是很纯洁的友情，从没产生过从他身边夺走她的念头，把俩人间的疙瘩彻底解开，无奈总见不着他的面。
　　到了动身去香港那天下午，华洁很想叫上他一起前去海关送送大宇，可他故意躲了起来。华洁无奈，只得独自陪大宇前往。
　　在海关他们分手那一刻大宇念叨说：“华洁，我真想不明白，香港和特区只有一道铁丝网隔着，而且马上就要回归了，就那么好？你回去后见到肇强跟他说，不是范总下命令硬逼着我去，我绝不会迈出酒店一步，回来后我向他负荆请罪。”
　　华洁的眼睛有些湿，很想捂住脸哭一场，对他说说这些天来憋在心中的委屈，但这里不是宣泄感情的场合。她拿出手绢擦干眼睛，脸上勉强露出几分惨淡笑容，说：“大宇，时间不早了，别感慨了，我早晚会把你的意思转达给他。你赶快进海关吧，关口已经开始放行了。”
　　他们各自就这样怀着复杂心情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