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一章 纠结

　　此后的一个多月，一直到寒露，二先生身体时好时坏，文杼干脆以此为借口，把日常营务放给一个副营长，自己留在家里照顾老人。大哥没了消息，二哥在八路那边，三哥忙着粮店开业，老五替家里出民伕，老六被自己害死了，就剩下自己是个闲人，现在不尽孝心等待何时？
　　另一个原因，文杼说不出口，他对自己的前途迷惘了。一只脚在左，一只脚在右，不知道该迈哪只脚了。
　　要说文杼回家，最纠结的是杜氏，自从那年文杼当了兵，他们两口子在一起的时间很短。杜氏是个闲不住的人，在油坊，有时也想想文杼在部队的情形，想过也就算过去了，自己的男人是军人，在山区打鬼子，自己应该自豪才是，再说，日本人知道文杼兄弟打鬼子，千方百计找他们的麻烦，现在，能平平安安已经很不错了，哪有心情想那些儿女情长？现在，文杼回来了，本该高兴的事，一时间却高兴不起来，因为他现在是伪军，杜氏沉默了。
　　纠结归纠结，夫妻二人无话不谈。文杼对这个媳妇不是怕，不是敬，而是一种依恋。自从那年两个人拜了天地，自己就成了媳妇的“俘虏”。真的，那天，凭自己的性子，真不知道会怎么收场，关键的时候还是媳妇作主，一番劝说，顺利进了洞房。再然后，媳妇操持着一个油坊，一大家子人生活无忧，再后来，自己当了兵，这个家，一大半的操心都让媳妇承担了，现在，自己回来了，还是暂时好好陪陪她，补偿一下吧。
　　听了文杼的想法，杜氏笑了：“好好陪陪孩子吧，我不需要你陪。方礼，方智，还有方仁、方义，大哥一去没有消息，怕是凶多吉少，大嫂心里苦，嘴上不能说，孩子不能委屈了。还有方勇、铁锁，爹一直当成自己的亲孙子待，你心里要明白。”
　　从此，文杼成了几个孩子的头，他带着孩子在院子里练习队形，有时还让他们瞄准，熟悉枪支。想想也是无奈，这个年龄的孩子本该坐在学堂念书，现在书念不成，饭吃不饱，只好拿起了武器。
　　日子过得很快，在家里陪着一家人过了年，过年初二，按照乡俗，文杼要去李家叫客，请自己的姐姐回来省亲。
　　初二这天，银月来了，看着院子里几个孩子打打闹闹，非常高兴，每个侄子给了五块钱的红包，连方勇、铁锁也不例外。
　　“姐，你真有钱。”文杼和银月说着笑话，他对银月真心的害怕，从小就怕她，长大了也改不了。现在，能说点笑话，自己感觉已经是很大进步。现在，自己朝姐姐伸着手，示意给点红包。
　　银月笑笑：“也有你们的，大嫂，四妹，老五，还有荷花，人人有份，姐有钱了，现在开着布店，油坊也是我们的，三哥的粮店也是我们的股，你说有钱不有钱？还有，那年我去济南，硬是从你手里抢了六块钱，现在还记着呢，一总还了。”
　　说完，真发了红包，一人也是五块，文杼独得十一。
　　发完红包，银月对文杼道：“我有事问你。”
　　说这话就不是一般的姐弟之间的事了，文杼和杜氏感觉一定是队伍上的事，忙点头。
　　姐弟进了以前刘姨的屋子，银月关上门，对文杼道：“二哥让我问你，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混天了日罢了。打中国人，我不愿意做，因为这，我差点被荣子桓免了职，现在，我主动要求，到三河口驻防，其实就是为了逃避。姐，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想当兵，但是，可不愿意当这样的二鬼子兵，对不住祖宗。”
　　银月点点头：“你有这样的想法，也不亏了二哥对你的关心、宽容。你的队伍偷袭了八路军的枪械所，老六牺牲，二哥知道不全是你的错，你是被骗的，但是，你也确实有一定的责任。现在，你在一个骗子手下当差，而且当伪军，从小处说，对不住祖宗，大处说，对不住中国人。爹表面上是个不关心世事的人，可是，他心里怎么想的，我能猜个七八，不然，当年，他也不会给我钱，让我去济南念书。他不关心这个党，那个党，但是，日本人烧杀抢掠，他是看在眼里的，刘姨，你的亲娘，就是在这屋门前被日本人杀的，她老人家临死前，手里还抱着菩萨，面对穷凶极恶的鬼子，菩萨也救不了她，要救他们，还要靠我们中国人。”
　　听了这话，文杼哭了起来，自己从小就知道是刘姨所生，在这个家低人一等，自己一心想出人头地，给自己的娘挣一分面子，现在，娘没了，自己却和日本人穿起一条裤子了。
　　“姐，你说吧，你今天来，应该是有话要给我说吧？”文杼哭了一阵，问道。
　　“二哥想听听你的意见，是真心当一辈子伪军，还是另有打算？如果当伪军，二哥说了，从此兄弟就是敌人，不要再提什么姓固不姓固。如果想回头是岸，他有两个建议，一是加入八路军，现在，他们的游击队已经合并到一一五师，现在的建制是一一五师鲁南独立支队，二哥是支队司令，队伍发展很快，听说，他们现在已经有一千多人。你们的荣子桓被打得步步后撤，大青山已经重新回到八路军手里，这些你都知道，我就不多说了。”
　　二哥的意见是让他加入八路军，文杼有些为难，一是八路军实在是艰苦，自己不愿意过那种苦行僧的日子。二是，自己的队伍偷袭过八路，还害死了六弟，现在加入他们，心里总是别扭。他慢慢地说：“姐，你接着说，二哥还有什么建议？”
　　“别一个是你加入重庆政府的军队，带着你的人出来，要么参加张士元的军队，要么参加其他的队伍，都可以，但是，不能再当伪军。”
　　自己当然想把队伍出来，问题是现在，自己能不能把队伍带走？自己驻防三河口，处于日本人、李世营、荣子桓三重包围之中，想光明正大拉着队伍投奔国民政府军或者八路，那是天方夜谈。再说，去哪儿投奔队伍？现在，沂州这一带，除了张士元的，就是八路军，可这两支队伍，自己都不愿意加入。自己一直梦想当正规军，张士元虽说是国民政府的，也是杂牌部队，除了文耿，哪里有人懂得打仗？八路更不用说，一个军校毕业的也没有，除了书生，就是以前在家撸锄头的，能成什么大事？！
　　这些想法，文杼不敢和银月说得太明白，自己知道，姐姐实际的身份是八路在三河口的眼线，当着她的面不敢胡说。
　　“姐，你的想法我知道，我的想法你也知道，我现在就是想把队伍带出来，也不可能，三面包围，我如何办到？慢慢想法子吧，再说，你四妹同意不同意，还不一定呢，她现在和姐夫可是合伙人，替你们李家打油卖油呢！”
　　银月笑了：“你怕老婆的事，我是听说了，现在证实了。四妹是个明白人，可不学你，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老是觉得什么都明白，其实什么也不懂，回去问问你媳妇吧。”
　　真像银月所言，文杼拿不定主意的时候，都是找媳妇帮忙，现在，媳妇也说不明白：“当一辈子伪军，不要说别人，我和孩子也不答应，孩子长大了，说他爹是二鬼子，怎么能抬起头？但是，怎么把队伍带出去，真是个问题。二哥当八路，鬼子时不时来家里吓唬爹，多次让他去山里把二哥劝回来。你再走了，爹的麻烦就大了，得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另外，二哥那边我也不建议你去，六弟的事，你去了心理上也过意不去。再说，听说，他们日子很苦，你怎么能受得了，你是个不能吃苦的人，我知道。再想想吧，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定下来的事情。”
　　这一想就没了日子，从过了年，一直到了秋后，文杼带着他的一个营一直驻在三河口，他也没想出好的法子，二哥也没再催他，现在自己倒是成了一个孤家寡人，几处势力都放心了。
　　这一年，沂蒙山地区形势发生了很大变化，国民党五十一军于学忠部张本枝团进入鲁南，向南挤压，荣子桓的队伍从沂水撤到大庄一带，再向南就到了诸葛镇，退无可退。西边，八路军一一五师几支队伍与荣部相连，西南是第三专区张士元的队伍，日本人和李世营的二旅只好龟缩在沂州城。日本人经过上次燕住山一败，剩下不到五十人，再后来从枣庄补充了一些士兵，总数达到三百多人，但战斗力大不如以前。
　　中国人表面上怕日本人，心里是不服气的，日本人表面上指望着中国人打击中国人，心里是不放心的，荣子桓、李世营也不例外。石川在每个旅里都派了教官，说是教官，就是监军。
　　自从来了日本人的教官，文杼感觉更不自由，怎么走，一时拿不定主意。他除了时不时到营区转一转，就是回家陪着老小，算是一种解脱。
　　这天，银月突然来了，她高兴地对文杼道：“二哥给你解决了难题，五十一军听说过吧？可是正规军，军长是于学忠，现在，和八路军的关系还不错，二哥说你不愿意加入八路，就到五十一军吧。这是他写的信，交到一个姓万的长官那里，就可以了。信里都写好了，法子一定好使，要相信二哥的智谋。需要八路军和第三专区配合，他们一定会配合，而且，天衣无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