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杨奉董承双救驾

　　话说李傕平日喜欢左道旁门的妖邪之术，经常叫女巫在军营中击鼓降神。贾诩屡次劝谏都不听。侍中杨琦趁机秘密地对汉献帝道:“我认为贾诩虽然是李傕心腹，其实并没有忘记君臣之义，陛下应当与他好好地进行谋划。”他们正在谈说，贾诩来到。汉献帝屏退左右人员，哭泣着哀求贾诩，要他可怜可怜汉家朝廷，拯救自己的身家性命和天下苍生。贾诩慌忙拜伏在地上，说这本来就是他平常心中所想的事情。他希望汉献帝不必说出来，让他自己出去谋划。
　　一会儿，李傕过来见汉献帝，而且带剑直入。汉献帝以为贾诩告了密，吓得面如土色。不料李傕只是说道：“郭汜不愿意作陛下的臣子了，他监禁了朝廷的公卿，还准备劫持陛下。如果不是臣在这里，陛下和皇后的车驾已经被他掳掠去了。”汉献帝只得拱手称谢，李傕也不怀疑，又径直出去了。
　　这时皇甫郦又来拜见汉献帝。汉献帝知道他能言善辩，又与李傕是同乡，于是叫他前往两边主持和解。皇甫郦奉了诏命，走到郭汜军营中劝说。郭汜说，如果李傕放出天子，他自然放出朝廷公卿。皇甫郦立即过来对李傕道：“如今天子因为我是个西凉人，与您又是同乡，特地叫我过来帮着你们劝和。郭汜已经顺从了，愿意放出朝廷公卿，您又作何打算呢？”李傕道：“我有打败吕布的大功，而且辅佐朝廷政治四年，政绩昭著，天下人人共知。郭阿多不过是个盗马贼出身，竟敢擅自劫持朝廷公卿，与我对抗，我誓必杀了他！你试着看我的士卒众将，足够战胜郭阿多没有？”皇甫郦劝道：“你不能这样说话。过去有穷国国君夷羿自恃善于射箭，不考虑国家的患难，以致于遭到灭亡。近来董太师的强大你也是亲眼所见的，吕布受了他的恩惠反而图谋他，转眼之间他的头颅就悬挂在国门上。这么看起来，强大是不可以依恃的。将军身为上将，持钺仗节，子孙宗族都处在显要的位置上，国家对你恩德不能说不深厚。如今郭阿多劫持公卿，而将军却劫持了天下至尊，那么在罪孽方面，你们究竟谁轻谁重呢？”李傕大怒，拔剑叱责皇甫郦道：“天子叫你过来，就是想侮辱我一番吗？我先斩了你的头颅！”骑都尉杨奉劝谏道：“如今郭汜未除，而先斩了天子使者，那么郭汜兴兵也就有了名义，诸侯都要帮助他了。”贾诩也竭力劝阻，李傕的愤怒才有所止息。贾诩于是推着皇甫郦立即出来。皇甫郦仍然大喊大叫，说李傕拒绝服从皇帝诏命，准备弑君自立。侍中胡邈急忙劝他不要这么说，恐怕对他极为不利。皇甫郦叱责道：“胡敬才！你也是个朝廷大臣，怎么一定要依附于贼子呢？君王受到了人家的侮辱，臣子就该赴死，我被李傕所杀，这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情，又有什么害怕的！”
　　汉献帝知道后，急忙叫皇甫郦逃回西凉。但皇甫郦仍然不甘心。李傕军队中大半都是西凉人氏，更加依赖羌族军兵作为帮助。皇甫郦便去对西凉人氏说，李傕要在京城谋反，跟从他的就是贼党，后患可是不浅！西凉人听信了皇甫郦的言语，因此军心渐渐涣散。李傕听说，勃然大怒，派出虎贲将军王昌前去追赶皇甫郦。王昌知道皇甫郦是个忠义之士，于是不认真追赶，只是回来报告说：“皇甫郦已经不知逃往什么地方去了。”贾诩又秘密地告诉羌族军兵头目道：“天子知道你们还是忠义的，况且久战劳苦，他已经降下密诏，叫你们各自回去，天下平定以后一定重赏你们。”羌族军兵头目正在埋怨李傕不给他们爵位与奖赏，于是都引了自己的人马离去。
　　贾诩又秘密地对汉献帝道“李傕贪婪而没有谋略，如今兵散心怯，可以用厚重的爵位饵诱他。”汉献帝因此降下诏书，册封李傕为大司马。李傕欢喜不尽地道：“这是女巫祈祷的作用。”因此重赏女巫，却不犒赏军中将士。骑都尉杨奉大怒，过来对宋果道：“我们出生入死，身冒矢石，功劳反而不及那个女巫吗？”宋果道：“我们怎么不杀了李傕这个贼子，救出天子？”于是约定当夜二更举事。不料事情作得不够隐密，有人报知了李傕。李傕大怒，命令擒获了宋果，首先杀了他。杨奉引兵在外，始终不见信号火焰，心中疑惑不已。李傕自己率领将士出来，恰好遇见杨奉，于是双方就在营寨中混战到四更天。杨奉不能获取胜利，引军去了。李傕自此军势日渐衰落，加上郭汜又经常过来攻击，也杀死了他很多士兵。
　　忽然有人前来报告：张济统领大军从陕西来到，准备与李傕、郭汜讲和；并且发表声明说，如果谁不听从，他就引兵攻击谁。李傕便卖了个人情，先叫人前去张济军中允诺讲和。郭汜也只得许诺讲和。张济于是上表朝廷，请求天子驾幸弘农。汉献帝大喜，立即下诏，册封张济为骠骑将军。张济又进献了粮食、酒肉，供给百官食用。郭汜于是放了朝廷公卿出营。李傕收拾了车驾东行，派遣旧日御林军数百人马护送皇帝、皇后圣驾。 
　　皇帝、皇后銮舆过了新丰，到达霸陵。这时正是秋天，金风骤然刮起，渐渐有了寒意。忽然间喊声大作，数百名军兵站在桥上，拦住车驾，并且厉声喝问：“来者什么人？”侍中杨琦拍马上桥，道：“圣驾从此经过，谁敢拦阻？”两员将领出来道：“我们奉了郭汜将军命令，把守这座桥梁，防止奸细出入。既是圣驾经过，我们必须亲自见到皇帝才能相信。”杨琦高高地揭起珠帘。汉献帝出面说了话，皇帝、皇后车驾才得以通过。二将回去报告郭汜。郭汜道：“我只是想哄过张济，劫持了皇帝、皇后的车驾，再入郿坞，你们如何擅自放了他们过去？”于是斩了二将，起动兵马赶来。
　　皇帝、皇后车驾到达华阴县，背后郭汜追军喊杀声震天动地，众人大惊失色，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郭汜追军渐渐接近。只听得一派鼓声响起，山背后面转出一员将领，当先一面大旗上书写着“大汉杨奉”四个字，引着军士千余人马杀来。原来杨奉被李傕打败以后，便引军屯扎在终南山下；如今听说皇帝、皇后车驾到达，特地前来保护。当下两边列开阵势。郭汜将领崔勇出马，大骂杨奉是个反贼。杨奉大怒，回顾自己阵中，呼叫“徐公明可以出马交战！”一员大将立即手执大斧，飞身驰骤骅骝马，直取崔勇。两马相交，只有一个回合，便斩了崔勇在马下。杨奉乘势催动军马掩杀，郭汜军队大败，退走二十余里。
　　杨奉收集军队来见天子。汉献帝安慰了杨奉，又问刚才斩杀贼军将领的是个什么人？杨奉便引了徐晃上前拜见汉献帝。徐晃字公明。汉献帝慰问了徐晃。杨奉保驾到达华阴县驻扎。驻守华阴县的汉将军段煨贡献了衣服和膳食。这一夜，天子住宿在杨奉的军营中。 
　　郭汜败了一阵，第二天又点齐军马，杀至杨奉营前。徐晃当先出马，郭汜大军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将天子和杨奉围困在垓心。正在危急中，忽然东南方面喊杀声大震，一员将领引军纵马杀来。郭汜的贼众纷纷奔溃。徐晃乘势攻击，大败了郭汜军队。那人过来拜见天子，却是国戚董承。汉献帝哭诉了以前的事情。董承安慰汉献帝，说他一定和杨奉共同保护皇帝。汉献帝命令他们早早赶赴东都。皇帝、皇后车驾连夜起行，前往弘农。 
　　郭汜引着败军回去，正好撞着李傕。郭汜对李傕道：“杨奉、董承救了皇帝、皇后车驾，前往弘农去了。若是他们到达山东，站稳了脚跟，必然布告天下，命令诸侯共同讨伐我们。那时我们三族都不能保住性命。”李傕说：“如今张济军队占据着长安，我们也不可能回到西凉。不如我和你联合兵马，到弘农去杀了汉朝国君，平分天下。”郭汜大喜地允诺。二人于是重新合兵在一处，一路上大肆劫掠，经过的地方抢劫一空。
　　杨奉、董承知道贼兵已经远远地赶来，于是勒兵回马，与贼兵在东涧大战。李傕、郭汜商议，认为自己的兵马众多，杨奉、董承兵少，可以使用混战方法取胜。于是李傕军队在左边，郭汜军队在右边，漫山遍野，蜂拥一般杀来。杨奉、董承两边出兵死战，刚好保护得皇帝、皇后车驾逃了出去；其他朝廷百官和宫人，符册典籍和一切御用之物全部抛弃。李傕、郭汜于是引军进入弘农。他们所到之处，劫掠百姓，老弱的人杀了，强壮者编入军队，称为民兵。上阵之时，他们驱赶民兵在前，取名叫做“敢死军”，因此贼军人员骤增，势力浩大。
　　董承、杨奉保护着皇帝、皇后车驾逃入陕北，李傕、郭汜又分兵赶来。董承、杨奉无法，只得一面派人与李傕、郭汜讲和，一面密传圣旨，前往河东，急召附近白波帅韩暹、李乐、胡才三处军兵前来救应。那三人本来只是啸聚山林的绿林好汉，如今董承、杨奉不得已宣召他们。三人听说天子可以赦免他们以前的罪过，还赐给他们官职，又怎么不来？于是开拔本营军士，前来与董承、杨奉会合，准备回头攻取弘农。李乐军队先到，与李傕、郭汜贼军相会在渭阳。郭汜命令军士将衣服等物件抛弃在道路上。李乐军士看见满地的衣服器物，都争着夺取，队伍因此全部涣散。李傕、郭汜两支军队围拢，四面八方混战，李乐军队大败。杨奉、董承遮拦不住，又只好保护着皇帝、皇后车驾继续往北方败走，背后李傕、郭汜贼军继续赶来。
　　李乐说事情紧急了，请求汉献帝上马先行。汉献帝却舍不得抛弃身边随侍官员。众官员只好哭泣着跟随。不久，胡才又在乱军中被杀。董承、杨奉看见贼兵追赶紧急，请求汉献帝放弃车驾，步行到达黄河岸边。李乐找到一条小舟作为渡船。当时天气严寒，汉献帝与伏皇后被人扶持着勉强到达了岸边，但崖坎较高，不能下到船中，后面追兵又将到达。杨奉叫人解下战马疆绳，接连起来，拴缚住汉献帝的腰部，放他下到船中。人丛中，国舅伏德又挟持着十数匹白绢到达，述说在乱军中拾得，可以用来接连拽扯住辇驾。行军校尉尚弘便用白绢包住伏皇后、皇子，命令众人往下面放去。李乐仗剑站在船头。伏德背负着他妹子伏皇后下到船中。岸上有不能下船的军士，争先恐怕后地扯住船缆不肯放手。李乐便将他们的手指全部砍落在水中。一时间哭声震天。渡过彼岸以后，汉献帝左右只剩下十余个随侍人员跟随。杨奉又寻得牛车一辆，运载汉献帝到达大阳。那里没有任何的饮食，当晚又只好住宿在破旧瓦屋中，幸好一个村野老人进献了一点粟饭，汉献帝与伏皇后才得以进食，但食物品质相当的粗粝，汉献帝伏皇后几乎不能下咽。其他人员则水米无进。
　　第二天，汉献帝下诏，封李乐为征北将军，韩暹为征东将军，因此起驾前行。这时，有两个大臣寻找了过来，哭拜在车驾前面，却是太尉杨彪、太仆韩融。汉献帝、伏皇后都哭。韩融说，李傕、郭汜颇为相信他的言语；他如今愿意舍命前去，说服他们罢兵。汉献帝同意，韩融去了。
　　韩融果然前去劝说李傕、郭汜。二贼听从了他的语言，释放了百官以及宫人归来。李乐就请求汉献帝、伏皇后进入杨奉的军营中暂时安歇。杨彪又请求汉献帝以安邑作为临时都城。圣驾因此到达了安邑。那里不要说没有宫殿，就连高大瓦屋也没有一间，汉献帝、伏皇后都住在茅草屋中；又没有门窗可以关闭，只好在四周插上一些荆棘作为屏蔽。汉献帝与众大臣商议事情，都只能站在茅屋的下面，诸将也引兵在篱芭外面镇守。这时候李乐又自以为功高，开始专横弄权，朝廷百官稍有触犯他的言行，他便在汉献帝的面前殴打和漫骂；还故意送来浊酒粗食给汉献帝，汉献帝和伏皇后也只能勉强进食。李乐、韩暹又连名保奏无徒、部曲、巫医、走卒二百余名，全部都升为校尉、御史等朝廷官僚。一时间来不及刊刻印章，便以铁锥刻画了出来，全然不成一个体统。
　　这一年大饥荒，百姓们都食用野果、野菜，饿死的人们漫山遍野。好在河内太守张杨献来米、肉，河东太守王邑献来绢帛，汉献帝稍微得到安宁。董承、杨奉、韩暹商议，一面差人修复洛阳宫院，准备保护着汉献帝、伏皇后车驾还归东都。李乐却不肯道：“要去你们只管去，我只是在这里驻扎。”
　　董承、杨奉就奉了皇帝、皇后车驾起程。李乐便暗中叫人结连李傕、郭汜，反而与他们一同前来劫驾。董承、杨奉、韩暹知道他的阴谋，连夜安排军士护送着献帝、伏皇后车驾奔往箕关。李乐不等李傕、郭汜军队到达，自己就引着本部人马前来追赶。四更天刚过，李乐赶到箕山下面，大叫道：“车驾休行！李傕、郭汜在此！”山上又见火光遍起，不免又吓得汉献帝和伏皇后心惊胆战。杨奉道：“陛下不要惊慌，这是李乐。”于是命令徐晃立即出面迎战。李乐亲自出马交战。两马相交，只有一个回合，李乐便被徐晃一斧砍在了马下，董承、杨奉于是挥军杀散了李乐余党，保护着献帝、伏皇后车驾过了箕关。箕关太守张杨又派人贡献了粮食和布帛，亲自在轵道迎接了汉献帝和伏皇后车驾。汉献帝于是封张杨为大司马。张杨辞拜汉献帝，屯兵野王去了，以作为洛阳的屏障。汉献帝进入洛阳，只见宫室烧尽，街市荒芜，满目皆是蒿草，宫院中到处颓墙坏壁，只得命令杨奉暂且盖了个小宫殿先居住下来。百官进来朝贺都站在荆棘丛中。汉献帝又下诏改元为建安元年。
　　这一年又是大灾荒。洛阳城中居民只有几百户人家，又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作为食物，人们都出城去剥树皮、掘草根食用。尚书郎以下的官员都必须自己出城采挖樵类食用，多有病死、俄死在颓墙坏壁之间的。汉末甚至于历朝气运之衰都没有超过此时的。太尉杨彪上奏汉献帝道：“以前皇上降诏讨贼，因为遭遇祸乱未曾发出。如今曹操近在山东，兵强将盛，可以立即宣召他入朝辅佐王室。”汉献帝道：“朕此前既然已经降过诏，卿又何必再奏呢？如今立即差人前去宣他入京就是。”杨彪领了旨意，立即差遣使者奔赴山东，宣召曹操入京。
　　这正是：末代天子沦落处，便是百姓也不如。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