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命悬一线（2）

　　眨眼间就看不见了刘三他们。他们又摸索着往东走。偶尔有树枝还冒着幽微的火。不知道是什么野兽，发出战战兢兢的叫声。
　　前面有手电光。他们卧倒在小路下残败的草林里。这伙还乡团头也不低，说说笑笑往前走，仿佛前面有什么好事在等着他们。手电光只管照着前面的路，只是在颠晃时才顺便扫了一下路下面。他们的脚带起的风吹拂着王高盛的脸。
　　再没碰到敌人。他们的脚步快了起来。虽然黑乎乎的，但路被千军万马踩的光溜，好找。
　　王高盛越来越紧张起来。忽然，他把小虎从身上解下来，让黄武、王梅带着爬在路下面的草林里，独个儿向前走了几步路，就看不见了他，仿佛挤进了黑暗里。前面轻轻的脚步声也很快听不见了。好一会儿，轻轻的脚步声又响回来。从黑乎乎里钻出王高盛来，趴在他们跟前说：“敌人封锁了出口，我们只能向北，看看从沼泽湖泊地带能过去不。”黄武说：“北面不是也有敌人守着嘛。”王高盛说：“我们再碰碰运气，要不，等我们和白雀园的敌人打起来，这里的敌人回援，从西面返回来，一人一脚也把我们踩成肉泥了。”
　　王高盛又让黄武把小虎照原样捆在他的背上。他们瞅准一条北去的小岔路下去。草茂密起来，树枝密密扎扎起来。蚊子像粘稠的水，淹没了他们。王高盛折下一根树枝，要黄武用火镰点着了。蚊子噼噼啪啪在火焰里爆炸着，烤肉味扑鼻。几个人这才肚子叫起来，都伸手到干粮袋子里扳干粮，哪里扳得动！王高盛举着树枝照着，黄武用匕首把他袋子里的干粮在树干上砍、剁、锯成块儿，分给三个人。只有树枝那呛人的烟飘过来时，他们才赶紧往嘴里塞，要不，钻一嘴蚊子。好在他们的水壶里还有水，一直没顾上喝。
　　地势越来越低，草越来越高，树越来越稠实。脚底刺溜刺溜的响声多了，脚背不时发凉。王高盛说：“怪，哪来这么多蛇。”他和黄武把一尺八寸长的刺刀都从枪上卸下来，一人把一边，劈砍树枝开路，王梅在后面举着树枝给他们照着。王高盛感慨地说：“敌人往这里喷几股火，千军万马就都成了烤肉了。”
　　脚底下蛇是没有了，周围怪异的声音多起来，你从中可以听出狼嚎声、猴叫声、猪嚎声、鸟啼声。不久他们周围的枝叶间露出层层叠叠怪异地亮着的眼睛来。小虎吓得哭起来。王高盛让王梅再把小虎的头蒙住，说：“别怕，这是被炮火赶到这里的动物，不是鬼怪。动物怕火、怕响声。”
　　他们的脚下泥泞起来。王高盛说：“砍一些细溜的枝条、棍子，我们编织一个大木筏。”黄武砍，王高盛编织，王梅举着燃烧的树枝给他照着，他高大的身影在身后的树上动着，烧死的蚊子、蛾子落了一层又一层，没了翅膀的蚊子、蛾子攘攘地乱爬，王高盛不时在木筏上蹦跶几下，蚊子、蛾子下雨一样从他的身上落下来。
　　木筏很快编好。他们抬着木筏向前走。树越来越稀疏了，脚越陷越深。能看见了北斗星。瘴气熏得人头晕。当脚实在拔不动时。王高盛让母子俩坐在了木筏上，他和黄武爬在淤泥里往前推木筏，蚂蚱大的蚊子就盯着他们的脸叫，啪啪啪打耳光声回荡在沼泽地。淤泥越来越稀了，两人才上了木筏，一人一面，用棍子撑着往里走。淤泥清澈起来后，王高盛看着北斗星矫正了方向，和黄武贴着湖边向东撑木筏。木筏离开芦苇荡，进入湖面，越来越快了。湖水正好淹没了木筏，几个人就站着。倒映着满天星斗的阴暗湖面让人恐怖，阴冷的风把蚊子吹没了，但吹得他们直战栗。西面的枪炮声顺着湖面传过来。
　　王高盛忽然说：“不对！”黄武问怎么了？王高盛说，“你听。”黄武听出来了，西面强势的枪炮声盖住了北面隐约的枪炮声。
　　王高盛说：“我们的部队进攻白雀园了，我们得赶紧赶路啊！要不，又和回援的敌人碰在一起了。”
　　他们把木筏靠到一处平缓的山脚下，爬这道不高的山梁。爬到一半，听见千军万马行军才有的沉雷般的脚步声、马达的轰鸣声。他们面面相觑，但还是爬上了山梁，万幸上面没有敌人的警戒部队。就是说，敌人根本没把我军放在眼里。王高盛心里腾起一股火。
　　夜色中，山下的公路上，一队队钢盔泛着蓝幽幽的微光，像一川蓝幽幽的流水。
　　等敌军过完，黄花菜就凉了，我们得冒险！王高盛观察着敌人说。
　　每队敌军有四排，每排大概四百号人。两队敌军间有二百多步的空隙。
　　王高盛带着他们悄悄地下了山梁，趴在草林里。等一队敌军走过去，背影变得朦朦胧胧了，而后面的敌军也朦朦胧胧的，这时，他带着他们一下子上了公路，大步流星地走，前面、后面的敌人都不理睬他们。走着走着，他们胆大起来，加快步伐，赶上了前面的敌人，从一声不响赶路的敌军旁边往前超，没人问他们。还有两辆吉普车从他们身边经过。
　　枪炮声越来越清晰了。地皮开始微微地颤抖。
　　估计着前面的敌人就是前锋了。他们不再往前赶，就夹在两队敌人中间走。
　　眼前的路况越来越熟悉了。
　　到了刘家冲，当公路往过绕一个大湾儿时，王高盛带着他们一头钻进老林。顺着部队践踏出来的那条小路，翻过山去，抄近路往白雀园插。枪声稀稀落落起来。附近的密林里响起鸡叫声。
　　眼前密密麻麻的枝叶间闪起耀眼的火光，砰砰砰一阵枪响。三个人一声没哼就倒下了。一股新鲜的硝烟味飘过来。王高盛艰难地翻过来，把小虎压在了身下。
　　密林里钻出一股敌人，哗哗地走过来，顺手给那三个人都补了一枪，走过去了。
　　王高盛努力睁了一下眼，认出，这是一股溃败的还乡团，就永远闭上了眼。
　　一切都静下来了。蜻蜓绕了一会儿王高盛的鼻尖，抖翅停在鼻尖对面的空中看了一会儿，停了上去。腐烂味和清新味、血腥味调和起来的浓烈气味直钻小虎的鼻子，但他喘不过气来，眼巴巴地看着王高盛戴着帽子的后脑勺。幽明的夜色中，帽沿的一圈儿汗渍像重重叠叠的山水画。奇怪地，苍蝇多起来，直往小虎的脸上黏。
　　“小虎？小虎？”哪来的微弱的声音？细若游丝，但顽强地钻进了小虎的耳朵里。他再一听，是妈妈在叫！他战战兢兢地答应了一声——这是他一路上第一次说话，八岁的他深知自己说话会给大家带来危险。他听见重物沉重地从枝叶、草林间拖拽过来的声音，停在王高盛身边，不停地喘息着。过了好一会儿，他身上的王高盛开始晃动起来，碾压得他想吐。终于，王高盛翻了个身，把他露了出来。熹微的夜色中，妈妈喘着粗气爬在他面前，焦急地看着他，问：“小虎，没事吧？”小虎哇地一声，翻身爬起来，抱住妈妈的头就哭。妈妈无力地推开他，说，“小虎，不能哭！赶紧钻出老林，去白雀园，找皮旅长，我们三个或许有救！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