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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个北京:落差(1)

作品名称:6个“北京”      作者:踏日      发布时间:2022-06-08 09:06:30      字数:4578

  1、
  
  电梯门打开,张耀随着人群走出来,带着早起和拥挤造成的疲惫进入到这个故事中。锃亮的皮鞋踩在锃亮的地砖上,一个赛一个的耀眼。公司在十九楼,出了电梯右转就到了。他现在所处的位置是银河SOHO,这座建筑群是由著名的扎哈•哈迪德建筑师事务所担纲设计的,绝对的地标性建筑景观。可如果在手机地图里搜索其地址就会发现,它拥有着一个非常接地气的名称——竹杆胡同2号。
  到今年,张耀所在的公司搬进这座完全现代化的大厦已经是第五个年头了。每天早晨他都要从通州杨庄路上的世纪星城出发,骑一公里多的共享单车到地铁果园站,经过半小时12站地的拥挤跋涉熬到建国门站,接着就要一头扎进2号线的人潮人海中奋力冲出一站地,在朝阳门站下车被人流裹挟到地面上,再次寻找一辆小巧的单车骑行一公里,在自己的骨骼没有散架之前就会到达那片充满科幻感的建筑群了。
  把皮包扔在办公桌上,张耀翻看了一下今天的安排。上午是每周一雷打不动的例会,下午一点在假日酒店咖啡厅约了香港客户周先生,晚上还要跟周总陪客人到盘古七星酒店的怀石传花日餐厅吃饭。又是晚归的一天。抬手看看表,例会还有半小时才开始,张耀到茶水间冲了杯咖啡,轻轻摇晃着杯中的褐色液体,站在窗前望着二环路上缓慢移动着的车流。
  张耀自认为是个勤奋的人,勤奋到了自己都心疼自己的地步。他属于八零后一代,改革开放之初生人。04年在北京商学院毕业以后,又到清华大学经管院培训,两年的课程仅用一年就让他搞定了,顺利拿到结业证书。那一年对他来说非常累,上午学一年级课程,下午二年级,晚上还要当枪手,干点儿私活挣点儿钱。一步一步完成学业后,他接连在三家公司任过职,出于各种原因,都没有做得很长久。一直遇到现在的这家跨国公司,才算稳定下来。
  虽说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可张耀在这儿却做到了“甭管营盘是什么材质的,他绝对是铁打的兵”。从入职实习到如今的华北区总监这个漫长的过程,光是公司的CEO就换了三个,从德国人换成日本人,日本人换成美国人,美国人又换成了澳大利亚人,欧洲美洲澳洲换了个遍,他这个亚洲人还在坚守着阵地。跟着公司从长虹桥搬到光华路,又从光华路战略性地搬进了现在的银河SOHO。
  熬过了苦终于尝到了甜,张耀总算跻身于公司元老级人员的阵营中了。一切都是光鲜体面的,出差都是天上飞着,外面住的也是高档酒店,出去见客户,英国美国德国意大利瑞士法国世界各地的都有。在北京陪客户吃饭,桌上摆着大盘子小碗,算下来每次都是一万多,连酒都是瑞士法国日本带过来的。
  可只有一件事儿,让张耀总是放不下,准确地说,也是他心底深处存在着的一个小小的痛点。这个点在他心中慢慢扩散着,虽说速度缓慢,但出现以后就从来都没有停止过。
  那就是,外面光鲜的一切都替代不了回家后的沮丧。
  张耀所在的小区跟他的工作一样,外表很是光鲜,一眼望去,是座看似非常傲慢的住宅楼,威风凛凛的。可从大门进去,再走进狭窄的单元门,进入到贴满了野广告的观光电梯,视线里出现的就是让患了密集恐惧症的人受不了的鸽子笼,一扇扇窗子显得特别团结,抱成团儿形成了一个个狭小逼仄的空间。
  张耀的家算上公摊面积是52平米,一进门左手边厨房右手边洗手间,两步之后拐弯,然后就是一间没有任何隔断的屋子,结构简单得令人发指。屋子里的陈设虽然简单但却显得异常杂乱。一面蓝色的布帘把房间分割成卧室和“餐厅”,斑驳的桌子,90年代样式的冰箱,孩子的尿不湿衣服玩具占据了很大空间,去年买的那台三星电视机只能悬挂在墙上,小小的电视柜里也塞满了孩子的各种启蒙读物。他那台看上去非常高档的苹果笔记本电脑委屈地趴在床头旁两只摞起来的纸箱上,旁边靠着张耀那只九千多块钱买来的公文包。每次仔细观察自己这间在异乡的小屋,他就觉得这里充满着一种怪异的寒酸和不搭配感。
  这就是张耀心中那个挥之不去无法痊愈的痛点,是由一种强烈的落差催生出来的。
  打拼了这么多年,自己得到了一份体面的职业,却过不上一种体面的生活。
  没办法,这种落差他必须忍受。
  
  17年的时候,张耀狠了狠心,拿出积蓄又加上妻子老家赞助的一小部分,在通州边上用三万多一平米的价格买下了这座不动产,成为了背着二十年房贷的房奴。对于每个月要还的贷款,他倒是没有感觉到压力,说可以忽略不计倒是狂妄了点儿,但却是很轻松就可以解决的,毕竟自己的年薪是在六位数的级别上。
  可房子到手之后,他却开始后悔了。倒不是因为听说了这房子在06年预售时只是七千二百元一平米的价格,因为这个是不可避免的,当时自己根本也没有能力出手买房,水涨船高这件事再正常不过了。让他懊悔自己失策的原因正是这房子的格局,当时进入到房间时,他满心想的是这个价格完全有能力承受,这样的话自己终于在北京能有个属于自己的窝了,当时也在工作的妻子的心态跟他是一样的,所以这次重大的决定很快就付诸实施了。可是经过简单的收拾,自打住进去的第一天开始,张耀就发现了这个小区乃至自己那间小屋的诸多缺点,比如鸽子笼般的高密度、低得可怜的举架高度,所有的地方细细品味之后都只剩一个总结性的词语——狭窄!
  让人压抑的狭窄!
  可一步走出去之后,再回头已是晚了!于是张耀和妻子也就安心住进了这处价值不菲的小窝,对那些缺点尽量视而不见,只光明正大地迎接着其他人的羡慕和祝福。不管怎样,这处空间属于他们,这样的概念让夫妻两个人觉得在北京已不再是漂泊,心中的成就感十足。即使在这二十年里,还有一个叫做银行的房东,可对付他,张耀觉得自己的能力还是游刃有余的。
  
  随着新鲜感的消失和工作上的顺风如意,那种落差在张耀的意识中出现了,时间和分寸都拿捏得刚刚好。工作和生活的落差,在张耀的概念中,是有一个确切的界限的,而且那条界限很分明,有一个在现实中存在着的点。
  那个精确的点就是八通线换乘站的开始,在到达八通线之前是四惠、国贸的范围,光鲜亮丽都在那个方向,而一旦过了四惠站,就到了八通线朝着自己家的方向去了,一切杂乱无章孩子不分时间段的吵闹都郁积在那里。
  除了这些,还有一个落差是他在去年才慢慢意识到的。这个点倒不是特别分明,到来的时候也是悄无声息,潜移默化不知不觉就放出了大招,不着丝毫痕迹,慢性毒药般杀人于无形——自从乖巧可爱的女儿出生以后,妻子把所有的爱似乎就都投入在了孩子身上,当然也包括曾经给张耀的,一点儿没剩地都被无声无息转移到了那个小生命身上。
  从此,张耀觉得,自己存在的价值好像只是成为了供养后代的提款机。夫妻两个人能在一起的时间少得可怜,即使是这样,要么就是不说话各忙各的,好不容易能说上几句话了,交谈的内容也绕不开女儿,自己的烦和累在她面前,都像是不值得被提起一样。
  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张耀实在不想去琢磨和确认。
  
  他无意识地叹了口气,喝下杯中已经冷掉的咖啡,呆呆望着脚下的车流涌动。现实中的各种因素令他一直没有能力去找到一个好的解决办法,所以这些落差,他只能默默忍受。
  
  2、
  
  张耀在公司里的英文名是Orion,奥瑞恩,它代表着具有领导能力的人,最早出现在爱尔兰语中。这洋气十足的名字当然只限于在工作范围中使用,在家里,妻子习惯性的叫他“老公”,刚会说话的女儿叫他爸爸或者“爸鼻”。在老家,父母和长辈还是依照惯性叫着他的小名儿,“管柱儿”。
  这个乡土气息浓郁并带有地方特色的称呼,对于张耀来说,差不多已经到了隐私的级别,除了老家的人,在北京也就只有妻子知道。这和网络上流传的那个段子是一个概念,在都市中,满身国际奢侈品牌的“安娜”和“奥丽莎”们,回到老家后立马就回归成了“二妮儿”和“改弟儿”。
  张耀是山西人,老家在归属于运城夏县的永兴庄。那是个小村子,地处在胡张乡的最北边,全村只有一百七十多户人家,六百多口人。到了2000年那会儿,虽说大学生这个概念已经不再新鲜,早已不能达到谁家出了一个大学生就轰动整个县城的地步了。可他考到首都北京的消息,还是在永兴庄和周边邻村引起了不小的动静。父亲严格按照当地迎娶新媳妇儿进门的规模在自家院子里连摆了三天流水席,操办得那真是叫一个锣鼓喧天风风光光,宣传效果做得十足。连村长喝罢状元酒都叼着烟涨红着脸拍拍父亲肩头说:“老憨哥,你们张家祖坟埋地蹭(厉害)哩!年四个(去年)砸(咱)就说过,那个山头别看低矮,可那是个笔架的形状,保证能出状元,这不就准哩!”
  于是张耀带着全家人寄予的沉甸甸的厚望走出了那个既辽阔又狭窄的小村落,开始了一个人的跋涉。果然,父亲操办的那场状元宴没有让他老人家摔脸面,儿子在北京真的混出了一个大模样儿,在那个伺候了一辈子庄稼地的老人眼中,就连省城都配不上自己优秀的儿子了。
  虽然磕磕绊绊还有些清苦,毕竟算是熬出了头儿,张耀还是很知足的。最初,唯一能勉强称得上遗憾的就是女儿的户口落在了妻子孟芳那边,这个决定让孩子的爷爷郁闷了至少两个月,心里的不痛快也明显地在电话和视频通话中表露出来,弄得张耀颇有些为难。
  妻子孟芳和他是同省老乡,太原人,孩子出生以后户口直接落在了迎泽区,成为了省城人。
  这个决定两个人也是经过了简单的商议之后才做的决定,前几年农村户口是香饽饽,那是因为孩子一落生就有耕地分配在名下,另外还附带着各项补贴,想办农户还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呐!可现在土地确权以后,变成了以家庭为单位分配使用,增人不增地减人不减地。户口落在永兴庄一点问题都没有,可也只是在名义上让那个小村子多了一位农民而已,其他的意义一概全无。
  所以,让孩子成为省城人就成了孟芳坚持的一条原则,而且态度非常强硬。说得好听些,这个决定是两个人经过简单的商议做出来的。其实“商议”这个词完全可以抛开不提,重要的是“简单”,因为孟芳的态度就像是一个视死如归的战士,誓死捍卫者她那块儿小小的阵地。正是因为她有着这样的态度,也就让整个“商议”的过程变得异常“简单”了。
  其实从心里说,张耀对这件事也是抱着支持的态度的,因为他知道,如果得不到耕地,把户口落在省城完全是个明智的选择。为了让父亲顽固且古老的思维方式变得柔和一些,张耀故意很长时间没有和老家联系,沉淀了一些时候,他才把孩子的照片用手机发给弟弟,让他给父母先看看,然后才打电话做了一次简单的疏导。
  在电话里他只阐述了两个重点:第一,这孩子的户口就是落在美国,她也是姓张,这是改变不了的,到哪儿她也是张家人。
  第二,一个永兴庄的孩子和一个太原省城的孩子,哪个说出去好听一些?而且即使户口在太原,祖籍还是在永兴庄啊,这同样也是改变不了的。
  父亲听完儿子的说法,半天也没吭声,那时候张耀就知道,老人家的心里出现松动了。
  最后,老人才叹了口气说娃儿是爹的血脉,咋能跟了女家?心里咋想就是不舒坦!你还不如给咱娃儿上个北京户口哩!
  听了父亲的话,张耀苦笑着说我的亲爹您这话比梦话还不牢靠呐!
  就这么缝缝补补跌跌撞撞的走到了如今,张耀完全明白,每个人的生活中都会存在着这样或那样的落差,这是不可避免的。说得再清楚一点儿,落差这东西,说白了其实就是心理作用。你在乎,它就存在;不在乎,它就自己消散,连痕迹都不会留下。
  “所以……”他想,“很多事不必特别在意,知足常乐是每个人都明白的道理,可却不一定每个人都能做到。”在这一点上,时常进行自省的张耀还是比较有信心的。
  调整心态他很内行。
  可很多事情在平淡的生活中却是异常任性的,墨菲定律总结的非常准确。一件事情我们越是想对它视而不见,它就越是故意在眼前晃。不但次数频繁,而且还会自动放大;不但会自动放大,还会旁生枝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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