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被堵在了深山老林
作品名称:一个都不能少 作者:赵文元 发布时间:2022-06-06 17:43:34 字数:3841
皮定均、徐子荣等带着王高盛这一连旅直属部队,很快找到三处洞口开在半崖壁的山洞,把那些重伤员抬进山洞,挖断了手脚并用能攀爬进山洞的小路。每个洞口都倒栽了几棵碗口粗的树,树头正好挡住了洞口,与崖壁上原来的树浑然一体;把草皮精心铲过来,覆盖住树下的虚土;把藤萝再精心挂上去,根本看不出那里有山洞。皮定均说,这是他和徐海东军长学的。
部队立马出发,边走边吃干粮。
被泡成浆糊的干粮经过一天暴晒,早成了一棒石,手劲儿大的人才能扳下一块儿来,除非你停下来在树上、石头上摔打碎了它。但那样影响行军,除非你站到到队列外面,可这样容易掉队,掉队就意味着会落在深山老林里,所以,大家都饿着肚子行军,想着先走出深山老林再说。
密林里没法抬担架、骑马。两位战士架着那位小战士走,不由得抱怨说,人家受伤了都留下,你偏偏要跟着部队走,得拖累我们两个一路。正好被路过的王高盛听见了,低声对这两位战士说:“你们不能这么说这位小战士,他是为革命而负伤的。你们这些话被别的老弱病残的同志听见了会寒心的,因为他们也是需要咱们照顾和保护的,他们也是为革命作出了贡献的。你们这种态度说好听点是自私自利的态度,说难听了就是军阀部队丢弃伤残士兵的态度!是损害革命队伍荣辱与共的大家庭气氛的,决不能再有这种思想。”小战士又低声抽泣起来。王高盛笑着低声说:“嗨,真不明白你娘怎么舍得你参军呢!你什么时候不哭鼻子了,就是男子汉了。”
部队在快钻出深山老林时,命令从前面交头接耳地传过来:把所有照明的马灯、火把熄灭,一个个紧跟上;严禁说话,牲口的嘴捆牢。上了黄麻公路,没有敌人,马不停蹄地行进,宛如漏网之鱼般,哪个还顾得上啃干粮?
一上黄麻公路,王高盛放慢脚步,在星光下让这些同志一个一个从自己身边走过,就发觉少了高梅母子俩。他又这么清点一次,确实少了这母子俩。为了完成保护这些同志的任务,一个多月来他整天和他们厮混在一起,对每个人的音容笑貌了如指掌,至于花名单,早刻在了心里。他就让指导员李明带队前行,自己带着王二、黄武两位战士回头去找。
黄武说:“连长,敌军马上就要包围那片深山老林了,就是不进攻,围起来放一把火,你也出不来了。”王高盛骂一句:“扯淡,没有我王高盛趟不过去的坎儿。刚上路,就少了这母子俩,我王高盛的脸往哪搁?你小子要是怕,我换一个战士去。”黄武说:“连长,我怕过啥?”
断后的战士都拖着树枝走,不时扫两下,把路上的草鞋、帽子、袖章等等东西拾进袋子里,丢进路边的深沟里。见他们过来,拦住说:“敌人马上就要来了,你们去哪?”但眼神告诉他们,是怀疑他们开溜。王高盛说自己是旅部直属部队的连长王高盛,认真说明了原委。那位断后的连长凑近王高盛的脸瞅了瞅,笑道:“没错,是王高盛,咱俩一起战斗过。快去快回。要是发现哪里能看出部队经过,帮我们清理一下。”王高盛说好。
没走多远,就是一个岔路口,他们就犯迷糊了——该走那条路?刚才夹杂在大部队里走,没留意到这个岔路口。就骂这些断后的战士不够意思,打扫的干干净净。王高盛上看天、下看地,又各向两条公路走出一里地,立马确定了一条公路。黄武说:“连长,你可确定,要不咱是瞎子点灯,白费!”王高盛说:“老子连这点本事也没有,白打了十年仗了,走!”
到了深山老林跟前,又犯难了——进入深山老林的小路口都被伪装的认不出来。找不到他们出来的那个小路口:走不对路线,这么大的老林,找那母子俩真是大海捞针啊。
远处传来奇怪的低沉的隆隆声,脚下的地皮在微微震颤。
他们面面相觑——敌人顺着公路来了!就是说,激战一天的敌人埋锅造饭罢就立马行动了!就是说,我们晚走半小时,就会被围在老林里!当时王高盛还埋怨皮旅长连饭也不让做就起身呢!他想,如果敌人一被他们在那处高山上打退,立马分兵从这边包围过来,皮旅插翅难飞了!就是敌人也像皮旅长一样不让队伍做饭,立马行动,皮旅也就被包了饺子了!王高盛计算了一下,我们的部队离开这里最多二十里,如果敌人不是顺着公路绕了一个最少一百多里的大圈儿,估计皮旅也被堵在深山老林里了!他看看才出满星宿的夜空,叹息一声:“好险啊!敌人的指挥官再聪明一点点,我们就完了!”
王二说:“连长,咱还找不找那母子俩?”王高盛低头想了想,说:“咱丢下他们,他们死路一条,就没有完成皮旅长交给咱的任务。再说,咱就这么走了,良心不安啊。”王二说:“可咱钻进去了,立马就被包围了,敌人一定会像梳头一样搜索老林的。”王高盛说:“我们比那母子俩有经验,再说,这么大的林子,它哪能包围个水泄不通啊!除非敌人有十几万人马。走!”
三个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借着星光,瞅着一处山脚下像有小路,用枪刺插进树枝里一拨拉,果然倒向两边没反弹回来,赶紧钻进去。王高盛最后进去,退着走,把踩倒的草扶起来,把王二、黄武挑在两边的树枝再栅在路上。黄武和王二一边仔细地瞅,一边呼喊:“王梅!”没走几步,一点星光也漏不进来了,老林里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王高盛骂一声自己猪脑子,忘了带一盏马灯。王二说:“我有烟呢,抽根烟照明?”王高盛说赶紧点儿。王二就抽着烟,前面摸索着走,一边叫着王梅!他还没抽了半根烟,马达的轰鸣声、人的喧闹声就从山脚下传上来了。三个人不由得齐声高喊:“王梅!”
不远处轰轰两声,他们脚下的地皮在颤抖。他们都卧倒翻滚,王高盛和黄武滚进一条小沟里,王二却被一棵粗大的树挡住了。
千万颗炮弹倾泻下来。大地像战鼓一样震颤着。他们的脑子成了浆糊,只觉得乱七八糟的东西往身上堆着。
当大地不再震颤,也感觉不到有东西往身上堆时,王二一撑地,身上的土、树枝、树叶、树根哗啦啦地落下来,他跪起来,身上的那些东西纷纷落地。他站起来,这里那里都是是燃烧的残枝断树——密不透风的树林稀疏了。硝烟中飘着烤肉的香味。王二大声呼唤连长!可是他自己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他忽然发现不远处的沟里燃烧着的树枝在蠕动,过去用枪挑开树枝,先露出王高盛的头来,又露出黄武的头来——那棵大树给王二架住了太多的东西,没让他被活埋了!
王高盛拽着王二递过来的树枝边往出爬边喊:“赶紧找!敌人的部队马上就进来了!”王二是通过连长的嘴型听见他是这么说的。果然,密集的枪声在不远处传来——他们并没有走多远。
他们一人举着一枝燃烧的树枝,呼唤着王梅往里找。密集的枪声潮水般追着他们,偶尔头顶或者身边嗖的一声。王高盛忽然明白,这是还乡团在给敌军带路!这些家伙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这就是皮定均旅长怎么也没料到从交界岭镇方向进入这片深山老林有一座卡脖子的山,而还乡团却知道的原因。要不是他在翻过这座山时,出于一位指挥员的本能,留了个心眼儿,皮旅也就完了。他们被迫加快脚步,不久又钻进没被轰炸的密林,各种看不见的动物惊叫着从他们前后左右窜过。没钻多远,他们又被轰炸了一场。王高盛立马明白了,敌人是炮火开路,密集的步兵跟进,一点一点地把皮旅往交界岭镇方向挤压,在那里一口把挤压成一团的皮旅吃了!
王高盛虽然没看到地图,但他从带他们进老林的向导那里了解到,这交界岭西南东北走向,南坡是绝壁断崖,下面是浣河,六月底水势汹涌,没法徒涉。北坡平缓,坡下面是湖泊、沼泽交错地带,所以,能走部队的就是北坡,敌人从北坡的东北往西南一点一点地挤,如果皮旅还在交界岭的老林里,不论向哪面突围,都是死路一条。
他让王二、黄武和自己一起趴着不动。等敌军搜寻的步兵逼近时他仔细观察,士兵之间只间隔一两米,个个枪口不停地喷火冒烟。人下不去的沟壑,不但丢进密集的手雷,喷火器还向那里喷出长长的火焰,沟壑顿时一片火海!就连陡峭的山崖上的树林敌人也不放过,喷火器喷出长长的火舌,山崖就成了一支巨大的火炬,以前被树遮掩着的石头呀什么的就露了出来。王高盛想:现在火光照亮了,才看见了那些沟壑,当时伸手不见五指,王梅母子说不定一脚踏空,就滚进了沟壑里,哪里能出来?还不被活活烧死!
能看清火光中敌人的脸时,他们迅速猫腰钻进没被轰炸的老林里。王二说:“连长,这真是连一条毛毛虫也不放过啊,我们就是找到那母子俩,也出不去了!”王高盛说:“别说泄气话!我们是战士!该豁出去时眼都不能眨一下!我想的是,敌人照这么搜索,那三处藏伤员的山洞一定会被发现,喷火器往山洞里喷一股火,伤员就被活活烧死了!我们得赶紧去通知他们想办法。”王二问:“不找王梅母子了?”王高盛说:“这两件事又不冲突,就找就去通知伤员们,你们看,现在密林里能看见些路了。”话音没落,弹雨又倾泻下来。他们正好能躲在岩壁后面,弹片噗噗噗地射在岩壁上,落在他们身上,烫着了衣服,他们赶紧拍灭了。他们看着眼前火光闪闪、浓烟滚滚的老林,才知道了前两次挨炸有多凶险。
轰炸一停,他们一人举一支燃烧的树枝迅速前行,不敢再挨轰炸了,一边呼唤着王梅。他们来到一处崖壁下,王高盛看见崖下那三块儿拼成个桌子形状的石头,认出这就是旅部开会的地方——这是他带着几名战士拼成放地图的。他环顾四周说,这是部队出发的地方,这王梅母子真不知道哪去了。三个人举着燃烧的树枝又一齐叫王梅!忽然他们身后传出哭声来。都吃了一惊,四处找。这时不远处轰炸声又响起来,盖住了哭声。三人正没辙,王二拉一把王高盛,一指。山崖下离那三块儿石头不远的一堆枯枝败叶蠕动起来,先露出一颗圆脑袋来,拖拽出脖子、肩膀、腰身来——是个人!那人腰间又露出一颗小脑袋来,被那个人一拉,一起从枯枝败叶堆里闯了出来,哭着(从依稀可见的嘴型上看出来)向他们急慌慌走来,身上的枝叶、草叶落了一路——正是王梅母子。
他们拉着母子俩靠在崖壁上。等轰炸声消停了,都急忙问王梅咋掉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