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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个北京:文身(3)

作品名称:6个“北京”      作者:踏日      发布时间:2022-06-06 11:04:10      字数:7831

  5、
  
  公交车里同样清冷,算上宝威还不到十个人。除了司机,每个人都在低头看着手机,屏幕发出的光亮和街上泼洒进来的昏黄光影融合在一起,让车厢中的氛围显得有些迷离。斜倚在靠窗的座位上,宝威也在摆弄手机,而且是以一种少有的认真态度在琢磨。
  在这之前,坐在大祥的床上,他下载了一些东西。这几款APP都含有借款的项目,而且很便捷,凑在一起的提现额度,完全能让他立刻实现愿望。可宝威还是很谨慎,只是背靠着车窗先注册好了,刷脸上传身份证几个步骤一气呵成。现在对于他来说还有一次机会,大祥很晚才能回来,北京的商场是十点钟关门,里面都会有注册信用卡的小摊位,桌山还摆满了毛绒玩具之类的礼物。在这几个小时里,完全可以先去碰碰运气。
  对大祥的那一点点愧疚,也随着沉重的被抛弃感和愈发强烈的欲望侵蚀而消散得一干二净。本来他还在孤独中等待着,等待电话铃声响起然后大祥说来呀一起喝点儿。可那热气腾腾的邀请一直到天黑下来,早已过了修理厂的下班时间也没有传递到这间被孤独和冷风填满的屋子。
  
  饿着肚子的宝威在灯火辉煌的商场里转悠了一个小时,里面的顾客并不是很多,只有餐饮区稍显喧闹。那些灯光和灯箱广告把人显得特别渺小,特别是宝威,他觉得自己行走在这里,充满了怪异且卑微的违和感,自己是完全不属于这里的,就像淡水鱼到了海里,没错儿,就是这样!
  这次行动也没别有特别之处,毫无意外地失败了。一楼大堂有两处摊位,那种审视的目光在耀眼的灯光映衬中显得更加强烈了,西装革履的银行职员礼貌且公式化的笑容里面掺杂着很多复杂的元素,宝威能感觉到。但这次失败却并没有让他感觉到有多沮丧,可能是下载到手机里的那几个APP在支撑着。愿望马上就要实现了,带着花臂文身,即使走在这样豪华的商场里,自己也会挺胸抬头,那种违和感更是会自动消失。
  漂亮的文身会带来自信,可以让它的主人毫无违和感的融入各种场合!这是宝威新总结出来的另一条好处。
  靠在光可照人的豪华栏杆上,宝威终于做了决定,他顺利完成了提款这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仔细算计了半天,他在三处总共提了4500块,这样的话,去掉给小门的纹身费用,剩下几百块钱自己可以留个后手儿,找工作也会从容一些。
  至于还款的事儿,他分成了12个月,每月包含利息差不多500块钱的样子,如果这个月能上班了,这笔钱压力不会很大。
  踏踏实实地在商场地下一层吃了点东西,宝威才回到村里。看看时间已经9点多了,“云绣”文身工坊里也没了灯光,看来小门晚上没接到生意,早早关门歇着了。
  想想明天就可以拥有那件可以伴随自己一生的完美装饰,宝威的心情开始亢奋起来,所有的磕磕绊绊都暂时抛到身后,还没有来的就不去想它。像是一只遭遇到危险的鸵鸟般,年轻人把头插进沙子里,看不见就安全了,起码现在是这样。
  他走进小超市,买了熟食、啤酒和烟,还特意带了大祥那份儿,然后回到了那间曾被孤独攻陷的城堡里。大祥还没回来,但屋子里似乎显得不那么清冷了,宝威打开空调,简单洗了洗脸,才踏踏实实坐在小桌边,开始自斟自饮。那些没有感情的速食食品的味道也变得有层次感了,啤酒也出乎意料地好喝,下去的也特别顺畅。难怪都说前一天喝大了,第二天一定还要喝点儿。在老家,宿醉之后的那顿酒叫“透透”,在北京,叫“还魂酒”。不管叫什么,他觉得,这个说法还是有一定科学道理的。
  成功喝光第一瓶之后,宝威才拿出手机,找到小门的微信,面带笑容发出了一条语音信息:“明天约活儿了吗?”
  过了得有十多分钟,他才得到回复,只有光秃秃的两个字,看上去有些冷淡:“没有……”
  “那明天早点起儿,我过去把胳膊文喽,艺伎图!”
  “几点?”对方还是回了两个字。
  “早点呗,你平时都几点开门儿?”
  “差不多九点左右,你要是过来,我就等你,不接别的活儿了。”这次的字多了好多。
  “你就等着我吧,我肯定过去,你八点能起来吗?”
  “行,那就八点,价格是4000,以前商量好的,没问题吧?”
  “肯定没问题呀,你要信不过,我现在打给你……”趁着兴奋的劲头儿,宝威没等小门回话,就把钱转过去了。
  小门没有着急接收,只是回复了一行文字:“好的,明天我早点起,把东西都准备好,你直接过来就行……”
  
  宝威一个人喝了不少,把大祥那份儿也给报销了,那种晕晕乎乎的感觉真好,腾云驾雾的。这顿酒喝得比昨天要舒服得多,起码在节奏上是自己掌握的,想喝的时候喝不想喝的时候就不喝。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这次的品种单一,并没有产生化学反应的高度白酒。
  时间到了凌晨一点多的时候,宝威直接躺在床上,带着一身疲惫和即将实现愿望的兴奋睡着了。小屋里暖融融的,提前春暖花开了……
  这半个夜晚,他睡得一点都不安稳,梦总是来来回回在脑中上蹿下跳。
  宝威梦见了艺伎猛虎图文好了,可刚一走出“云绣”,胳膊上的图案却变成了丑陋的蛇盘大宝剑。
  他又梦见小门出了错,怎么文都文不好,最好只能把整条胳膊文成黑色,像戴着一条丑了吧唧的防晒袖。
  最后他梦见自己迷路了,村子变成了迷宫,需要在规定时间内找到“云绣”才可以,他急得满头大汗横冲直撞可就是怎么都找不见,结果时间到了,铃声响起,他失败了……
  正在绝望的时候,铃声却依旧没有停止,宝威睁开眼,发现是睡觉之前定好的闹钟铃声,早晨七点。大祥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回来了,正睡眼惺忪坐在床上,看来他的“还魂酒”喝得完全失去了节奏,看上去比前一天还要难受。
  风终于停了,外面的天蓝得让人会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感动,那种蓝色把一切都映衬得是那样美好。特别是今天,特别是宝威,在噩梦中醒来的人发现那些只是噩梦以后,会愈发觉得这一切都美好得让人心痒痒。
  
  那间小得转身都困难的卫生间虽然还是非常阴冷,但宝威还是忍着洗了个澡。除了那件棉服外套,其余的从里到外都换上了干净衣服,头发也刻意梳得像是被狗舔过一样光滑整齐。看看还有时间,精气神十足的年轻人把小木桌上的残局收拾得干净利落才锁好门出发了。
  虽然在他的心里没有这种概念,但是却在无意中把这次文身之前的所有事情,都做得仪式感十足。
  大踏步到了“云绣”工坊门前,宝威发现那扇铁艺门还是关得严严实实。小门还没起床吗?趴在窗子上看了看,里面黑乎乎的,可也能勉强看到里面的景象,他的心脏猛地翻腾起来,一种叫做“不祥”的预感瞬间遍布全身……
  拿出手机,他发现那4000块钱已经被收取了,他手忙脚乱地给小门发了一条语音询问情况,可发送过后就看见,一个红色惊叹号无耻地出现在语音条的前方。小门收完钱就把他从好友的行列中——删除了!
  
  6、
  
  有一个带有辩证性质的问题需要简单讨论一下,那就是骗子与被骗的人之间到底是谁相信了谁的问题。
  一般情况下人们通常都会认为,是被骗的人相信了骗子,只有这样才会被骗。
  可把事情换一个角度来看,应该是骗子相信了被骗的人,他相信对方会相信他,骗子才会出手。
  这个问题是闲得无聊的人才会去考虑的,宝威可没这个时间和心情思考这么个该死的问题。
  找到“云绣”工坊的房东时,宝威那个不祥的猜想随即就得到了进一步证实。小门这次就是在房东的催促下,来取回放在店里的东西的。他的文身店已经负担不起房租了,再继续经营下去没有任何意义,只能是处于恶性循环之中。昨天那个纹身师晚上八点左右就拉着一只大旅行箱走了,那个时间宝威正在商场里算计着每月需要还款的额度。
  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小门仍然还是在店里把那幅没画完的画儿完成了,然后为一个女孩儿文上了一串花体字,店里仍然飘荡着音乐,对一个没有钱的年轻人爱答不理,一切都是那么正常,那么不动声色。
  宝威缓慢地行走在路上,头脑里一片空白,没有愤怒也没有沮丧。
  在房东的建议下,他去派出所报了案。光是笔录就做了将近两个小时,在他不耐烦到了极限之前,总算是完成了。接下来的时间,宝威继续着他的游荡,依然带着空白一片的大脑,依然没有愤怒也没有沮丧。
  大祥给他发了好几次语音通话,宝威都选择了拒绝接听,到了最后,干脆把手机关掉了。这时候他才发觉,自己已经走出很远了,远到平常只能坐公交车才能到达的距离。
  
  累了!
  他对自己说出两个字,声音还不小,这让他感觉到似乎恢复了一些知觉。一屁股坐在路边,掏出烟点着,狠狠抽着……
  文身的欲望到了现在这个阶段,无形中淡了许多,接踵而来的就是之前的和新产生的难题。如何才能在北京继续活下去,而且还是在背了一笔不大不小的债务这种情况下。
  这一下又回到了找工作的问题上,或者说是挣钱的问题,再简化一点儿就是钱的问题。
  烟抽完了的时候,宝威的头就开始疼,这感觉让他愈加烦躁,任何事情都不想再过脑子了。抬起头看看周围,他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青年路上,目光越过眼前的车水马龙,停留在了一处叫做“这里是长春”的招牌上。走过马路,他仔细观察着这家东北烤串儿店,炭火味儿窜到鼻子里,在嗅觉上引诱着他,这种老家的味道非常正宗,那烤出来的肉串儿味道也错不了吧?就这么想着,他走进了“这里是长春”。
  严格来说,长春并不是宝威的老家,但两地在距离上只相隔将近60公里,对于北京这种巨型城市来说,根本就不叫距离。他找了个角落坐下,看看周围,因为不在饭时,客人并不是很多。店里的装修很刻意地表现出了东北特色,报纸糊墙,红辣椒黄苞米做装饰,菜单上的菜品名称也和老家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在价位方面,比家里要高出一大截。
  宝威算计着点了几样儿烤串儿和一个凉菜,又要了一瓶半斤装的白酒,差不多一百块钱左右的样子。这叫买醉,他在心里说。根据以往的经验他知道,酒这东西能让人暂时性的失忆,忘却一切乱七八糟的烦心事,而变得盲目乐观。所以,这种糊里糊涂的快乐,花钱是可以买来的。果然,这次也不例外。花去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消耗了半斤白酒两瓶啤酒,宝威涨红着脸,豪情万丈了。
  走出烧烤店之前,宝威才把电话开机,买完单之后,他又看见了大祥发来的好几条语音信息。
  “在哪儿呢?操,给你打电话也打不通,看见了给我回微信!”
  “干毛呐?”
  “操,咋关机啦?”
  大祥会有什么事儿?宝威晕乎乎的意识里,实在猜测不出来。借着酒劲儿他还是给这位在异乡收留他的哥们儿回了一个电话。
  “跑哪儿去啦?电话还关机了?”大祥应该是在车间里,听声音显得空荡荡的。
  “没电了,刚找着充电器,咋地啦?哥们儿……”宝威尽量调整着语气,不让对方听出来自己的舌头有些僵硬。
  “有个事儿……我有个徒弟昨天跟我说,月底他们合租的房子就不租了,房东嫌他们住的人多,他一时还没找到合适的,想在我这儿暂时住几宿。我也不好意思说别的,昨天没少喝,借着酒劲儿就答应他啦。你也看见我那儿了,住仨人肯定住不下。但这几天没事儿啊!你该住还住着,下礼拜他才过来呢!你看看这几天找找工作吧……”大祥很从容的叙述完了这件事。
  宝威端着电话,只是嗯嗯嗯地答应着,脑子彻底混沌成了一片。这个消息实在是雪上加霜,花了一百多块钱买来的糊里糊涂的快乐还没持续上一个钟头,就被击打得粉碎。
  宝威又坐在路边,掏出烟,才发现只剩下一个空盒了。
  他的天,黑了……
  然后,他继续呆坐着,好像还把头埋在膝盖里睡了一会儿,实在记不清楚了。
  再然后,天真的,黑了!
  
  如果现在遇见小门,宝威肯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往死里锤他一顿,有多大劲儿就使多大劲儿,丝毫都不保留。
  自己被所有人抛弃了。造成这种状况的,就是那个王八蛋!
  此刻的宝威也被夜色染黑了,从里到外融进了这种绝望的颜色。
  他站起身,顺着街道继续慢慢走着,到底能走到哪儿,鬼才知道!
  这一带算是条餐饮街,现在这个时间段儿,比白天要热闹得多。每个人看上去都是那么高兴,都带着醉醺醺的快乐,他们似乎没有任何压力,在他们身上也不会发生任何不好的事儿,只有自己,一个被骗的倒霉蛋儿,在这些人身边走过时,像是一个隐形人,连个被注意到的眼神都得不到。
  
  借着还没完全挥发掉的酒劲儿,宝威使劲搓了搓麻木的脸,停住了游走的脚步,眼神也停住了。他看见了一处充斥着白色灯光的地方,玻璃门打开后,一个男人拿着包走出来。
  他左手拿包,右手往里面塞进一沓东西,然后拉上了拉链,夹在腋下,走了。
  宝威朝白色灯光处又张望了一眼,里面整齐排列着银行的柜员机,刚才出来的那个男人塞进包里的是——现金。很厚的一沓现金,实实在在的纸币。
  像是被牵引着似的,宝威紧走进步,跟在了男人身后。
  那人肯定是喝酒了,边走边摆弄着手机,大概走出一百多米的样子,又拐弯儿走进一处大院子,门口有岗亭,但里面没人,是停车场!
  院子里的光线对宝威来说很值得琢磨,只有边缘立着几盏带死不活的太阳能路灯,很适合做一些不方便言说的事情。他又看了一眼岗亭,确定没有人,是那种夜间扫码付费自动抬杆的停车场。
  一阵狂喜在宝威心中激荡起来,可时间却非常紧迫,根本来不及做细致的思考。留给他的时间只够弯腰捡起一块铁栅栏边的石头,然后快步奔向男人。那人已经站在自己的车旁边了,正在电话里详细说明着自己的位置,电话那头应该是代驾。
  宝威的大脑似乎再次停转,只能机械地行动,被自己的绝望和欲望支配着,没有丝毫反抗能力。他猛冲过去狠命地举起石头,然后用尽全力朝男人砸了下去。
  成功了!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皮包时,宝威整个人哆嗦的频率就像是一台工作不正常的发动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跑出了多远,更不知道跑到了哪儿。他只明白一件事,跑——就行了。只有安全逃离这个地方,在北京的生活才能暂时有着落。
  弯下腰拄着膝盖大口喘气的时候,宝威觉得两条腿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剧烈的喘息让胸部产生了一种很强烈的刺痛感,双手也在不停地颤抖,脸、嘴唇、头皮都是麻木的。
  过了好半天,这个年轻的刺客才直起身,看了看周围连路灯都没有,身边是很高的围墙,好像是一处还没有开始施工的工地。他贴着墙又站了半天,确认安全以后,才哆哆嗦嗦打开那只皮质手包,手碰触到里面的东西时,马上就感觉到了那种曾经特别熟悉的触感,是钱!没错儿!
  他再次蹲下身,用手机照了一下,全都是一百的,摸索着粗略数了数,差不多是一万。
  转折终于出现了,本来已经到了没路可走的地步,这下子直接上了高速公路了。宝威咬着下嘴唇,心中一瞬间就亮堂起来。
  他背靠着墙,两只手插在棉服的兜里,也学着那个男人的样子,把包夹在腋下,思考着下一步应该做什么。
  文身!这件事一定得再次作为最重要的事情来办。宝威决定拿出一半的钱,在附近的城中村再找一家靠谱的详细谈谈,剩下一半的钱,就要节省一点了。这周还能在大祥那里住几天,只有快一点找活儿才能解决问题,最好是包住的。
  大祥那里……
  大祥!
  大祥!
  想到这里的时候,宝威的脑子不受任何支配的卡住了。他的姿势没有变换,还是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就是这个动作让他的思维停滞,因为他想起了一件要命的事儿。
  大祥的身份证,没了!
  
  7、
  
  这个疏忽不用多想,肯定是个要命的硬伤。
  昨天晚上因为高兴,宝威把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身份证根本就没有放回到五斗柜。那现在它会在哪儿?冷汗迅速遍布了全身,宝威在身上胡乱搜寻着,但结果却一点都不意外。
  就是没有!他完全能肯定,那张卡片绝对是塞在棉服的左边口袋里了,把手揣进兜里的时候就能触碰到。
  宝威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恨自己为什么不放在里边的口袋。要是丢在那个停车场就全完了!
  那个被袭击的人一定会报警,现在警察应该都到那里了,他们会在地上发现一张身份证,上面的名字是曾祥,然后通过这个人在北京登记的信息,不用费劲儿就能找到他,到了那时候自己就……
  宝威不敢再往下想了,必须得想办法!他把包里的钱都掏出来揣在怀里,又把皮包所有拉链都拉开,除了半盒烟和打火机拿出来,里面只剩下银行卡和身份证了。他使劲扬起胳膊,把那只看着很贵的皮包扔到了高墙里边。
  银行卡是万万不能碰的,即使后面写着密码都不行。那些电视剧和法制节目里就出现过很多这样的情节,拿着别人的卡在柜员机里取钱,被找到的几率跟在派出所门口打架会被马上逮住一样大。
  拿出那盒抢来的烟,宝威点着了一根儿,蹲在原地思考着对策。他觉得很有必要回去一趟,装作路人走过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那样的话,自己就能提前琢磨退路了。
  说走就走,宝威叼着烟走回到大路上,辨认了一下方向才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跑出多远,那种累得要死的感觉完全是极度紧张引起的。
  
  闪烁的红蓝色警灯出现前方,一辆救护车从身边驶过,右拐上了主路。宝威仍然双手插在口袋里,调整着步伐的节奏,走向停车场。
  周围的气氛似乎没有想象中的紧张,那座彩钢搭建起来的岗亭里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警察,另一个应该是辅警,他们都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脑屏幕,肯定是在调取监控,那两个人的注意力都没放在外面。门口站着几个人,但好像都不是和这件事有密切关联的人,一对看似情侣的人站在大门旁,女的在看手机,男的很无聊地四下张望着。还有两个中年男人站在另一侧,像是停车场的负责人。他们的表情没有任何异常,在门口抽烟聊天,听谈话的语气,都比较轻松。
  “人怎么样了?”一个问。
  “看着没大事儿,救护车拉走了,缝几针就成,脑震荡不严重的话问题就不大……”另一个回答。
  宝威的脚步没有停留,但听到两个人的对话心里踏实了不少,走过去以后他还在留心着聊天内容,“身份证”这几个字并没有出现。
  现在没有特别好的办法,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那东西是丢在别处了。至于停车场里的监控,他倒不是很担心,口罩宝威一直戴着,明天买件新衣服,再把头发重新理一下,就可以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大祥那儿是不能回去了,自己今后落脚的地方更是不能让他知道。这样的话,时间一长,事情也就过去了。还好现在手里有点儿钱,一切也就好办多了。
  想到这儿,宝威拿定主意,心神也稳定了不少,步伐也跟着轻快起来。
  就是刚刚感受到这份轻松的时候,一种压迫感就紧随其后到来了,就好像是人的一种本能知觉般,有些莫名其妙的。宝威的心脏跟着一沉,紧跟着就听见一阵脚步声,带着那种蹑手蹑脚的急促,戾气十足。
  完了!
  宝威猛地回过头,就看见刚才还在停车场岗亭中的那两个人马上就到跟前了,他们的后边还跟着在大门口聊天的中年男人。从表情上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来,他们是奔着自己来的。形势立刻开始急转直下,变化发生得太快了。跑的念头好像都没有经过大脑,宝威整个人就窜出去了,可即使是凭着这样的反应和速度,他的动作还是慢了。一股带着惯性的巨大力量裹挟着他摔倒在路边,然后这股力量迅速改变方向,自上而下压迫着年轻人的全身。
  “叫什么?”头顶的声音问。
  宝威懵了,嘴里发出嘶嘶的声响,大脑又一次陷入了空白。
  “叫什么?”声音再次强调了一遍问题。
  “赵宝威……”
  “监控里就是这小子。”那声音好像是对身边人说的。
  
  宝威坐到警车后座上的时候,只感觉到全身都火辣辣地疼,可能是因为奔跑和在地面上摩擦造成的。不过,此刻他的心里却不再翻腾了,像没有一丝波纹的水。连他自己都觉得纳闷儿,自己怎么能感觉到如此轻松呢?甚至还有着前所未有的踏实,确实是挺奇怪的。
  后来他才知道,自己袭击那个男人的时候,对面停着的车里坐着一对年轻情侣,把整个过程看了个满眼,要不是他们及时报警,事情很可能会变得更严重。从另一个侧面来看,他们也算是把宝威给救了,避免了无法收拾的后果。因为报了警就要做笔录,当时那对小情侣在停车场门前等待的时候,正好又看见了双手插在口袋里从容走回来的宝威……
  这件事虽然宝威知道了,可还有另一件事他却一直都不知道,那就是大祥的身份证。那张卡片并没丢,从商场回来那天,宝威喝完酒就睡了。大祥同样喝得晕乎乎回到住处,刚一进屋就发现同伴的棉服掉落在地上,弯腰捡起来那一刻,他发现自己一直放在五斗柜里的身份证从衣服口袋里掉落出来。
  大祥坐在床边拧着眉头想了半天,手里还攥着自己的证件,心中各种滋味同时翻腾着,混合在一起。最后,他才决定,等到第二天就随便编个理由让宝威搬出去住。这个从家乡来的同伴,实在是太让他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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