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李老板被一阵嘤嘤的哭声惊醒，睁开眼，天已大亮。巧娃和李老板都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巧娃背对着李老板，呜咽不断。
　　李老板一惊，勉强坐起身来：“巧娃，你，这是怎么了？”一阵眩晕之后，李老板抱着头又躺了下去。
　　巧娃啼哭着说：“昨晚你喝醉了酒，非要……”巧娃话音一顿，又平静地说，“我不怪你，我们下人就是这个命。”
　　李老板打了个激灵，侧了个身子搂住巧娃说：“对不起，都怪我昨晚喝得太多了，我会对你负责的。”
　　巧娃推开李老板的胳膊，起身穿好衣服，径直往门口走去：“有李老板这句话我已经心满意足了，谢谢李老板这两个多月以来对我的收留和照顾。”
　　巧娃的语气平静如一汪死水，那个叫了许久的“李哥”也在瞬间再次变成了“李老板。”李老板挣扎着爬起来，却又踉跄地跌倒在地板上。
　　李老板的脸紧擦着地板，双腿蜷缩着，双手压伏在身下，像一只被缚了四蹄的羊。李老板语声颤巍：“巧儿，求求你，永远不要离开我。”
　　这是李老板第一次这样称呼巧娃，巧娃愣了一秒钟的时间，又急忙转身扶起李老板，哽咽着说：“李哥，萍水相逢，匆匆过客，你这又是何苦呢？”
　　情急之中，巧娃又是一句“李哥”。李老板拉着巧娃的手，懊悔地说：“你太像她了，我一时犯浑。”
　　巧娃反问：“是香儿吗？昨晚你在梦中一直念着香儿的名字。”
　　李老板点点头，给巧娃讲了香儿的故事。李老板的语气不高，但看得出来，李老板讲这些话时，尽了极大的努力和勇气。
　　李老板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一辈子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李老板自小发奋读书，誓言要改变命运，飞出农村。
　　功夫不负有心人，李老板考上了梦想的大学，但这个时候，李老板的父母也像一头过了产奶期的奶牛，再也挤不出一滴奶水了。李老板没有一句怨天尤人的话，靠着勤工俭学勉强完成了学业。
　　香儿和李老板是同一所大学同一个系里的同学。香儿出身高贵，过着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生活，但香儿却并不以这样的生活为荣。香儿有理想，有抱负。香儿的座右铭是：“年轻人要有雄鹰翱翔蓝天的勇气，哪怕摔得粉身碎骨也不能躲在父母的羽翼下，过着寄生虫般的生活。”
　　学校经常举行一些社会实践活动，李老板和香儿都是活动的组织者和参与者。香儿出类拔萃，办事干练，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强大的气场，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主角。
　　李老板像众多的追随者一样，整天围着香儿转，甘当香儿的马前卒，香儿也感动于李老板的自强不息和远大抱负。在众多的追随者中，香儿独独选择了李老板。多少次两人手挽着手，月上柳梢头，相约黄昏后。
　　对于香儿的婚姻大事，香儿的父母显出异常的豁达。李老板的不足，香儿父母都有，香儿父母只希望自己的女儿一生幸福足以。
　　大学毕业后，李老板拒绝了香儿父母给自己安排的铁饭碗，而是和香儿一起闯进了上海外滩，搞起了看似屙金溺银的房地产。香儿和李老板都是有梦想的人，他们要做上海的地产大亨。
　　香儿父母劝香儿和李老板说：“创业，何其艰难！那是披荆斩棘，九死一生的营生，何况，你们还是在毫无人脉基础的大上海。”
　　香儿对着父母慷慨激昂：“我们要做飞翔蓝天的雄鹰。哪怕我们摔得粉身碎骨，也不能躲在你们的羽翼下，过着寄生虫般的生活。”
　　香儿父母给了香儿第一笔创业资金，苦笑着说：“也好，不让你们碰几次南墙，你们就以为自己伟大得很。”
　　创业的艰辛更加凝聚了李老板和香儿的感情。两人同喝一杯水，同吃一块馍。虽然条件艰苦，但李老板和香儿的心里却全是快乐。
　　一年之后，香儿和李老板花光了父母给的全部创业资金，还欠下了一屁股的外债，而他们的房地产梦仍然只是一个梦。
　　香儿和李老板相拥而泣，创业，并不会因为创业者“同喝一杯水，同吃一块馍”的节俭而成功，也不会因为创业者“更加凝聚了感情”而成功。
　　香儿父母说：“怎么样？这水深得很，你们还是回来算了。跟着我们，你们最起码可以少奋斗几十年。”
　　经过一年多的磨炼，香儿和李老板成熟了很多，稳健了许多，香儿的语气不再慷慨激昂。香儿执着地说：“爸，妈，求你们再给我们最后一次机会。”
　　香儿父母大为恼火，但又不忍心看着爱女无助的眼神，香儿父母帮着香儿还清了外债，又给了香儿第二笔创业资金。香儿父母说：“这是最后一次，亿万富翁也经不起你们这样的折腾。”
　　香儿和李老板拿出破釜沉舟的勇气，再一次投入到大上海捞金的创业中来。汲取教训，总结方法，应对挑战，经过几年的摸爬滚打，香儿和李老板的第二次创业终于初具规模。
　　香儿和李老板生育了两个孩子。老大小娟，是个女孩，老二小龙，是个男孩。
　　小龙八九岁的时候，恰逢亚洲金融风暴爆发。香儿和李老板的公司受到了严重的影响，资金链即将断裂。
　　香儿和李老板变卖了自己的小车，骑着摩托车奔波于各个工地之间，和工人们同吃同住。
　　香儿父母劝香儿和李老板说：“再艰难也不能过于委屈自己，工地上骑摩托车不安全。”
　　真是祸从天上降，眼瞅着香儿和李老板的公司又慢慢步入正轨。想不到，一次小小的意外却要了香儿的命。李老板遗憾终生，自觉愧对香儿，至今未再婚娶。
　　一场暴雨，工地上湿滑起来。有个新开工不久的工地受到几个小混混的阻挠，李老板骑着摩托车，带着香儿前去处理。
　　天已擦黑，小混混们在工地上堆了许多小石块。李老板一不留神，摩托车撞上了石堆，摔了个仰八叉。
　　摩托车的速度并不快，两人摔得也不重。李老板迅疾地爬起来，却发觉香儿再也起不来了。香儿后脑勺着地，刚好撞在一块三棱的尖石块上，那是大脑最脆弱的地方。
　　香儿在医院里躺了一个多月，李老板日夜守侯着香儿，盼望着香儿能够苏醒过来，但李老板却再也听不到香儿的只言片语了。李老板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香儿那沉重的呼吸和大口的喘气。到后来，香儿的喘息越来越弱，直到李老板跪在医生面前，爆发出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嚎。
　　女儿没了，香儿父母把一切的责任都归咎于李老板：“告诉过你骑摩托车不安全，你偏偏不听我们的话，怎么没把你摔死！”
　　李老板内心泣血，不做任何辩解。唯有香儿父母的责骂才可以减轻李老板内心的痛楚。
　　小娟和小龙长大后，香儿父母又把香儿遇难的经过添油加醋地讲给两个孩子听。片面之词最容易使人产生错觉，小娟和小龙把对母亲的思念化作愤懑，全部倾泻在李老板身上。大学毕业以后，小娟和小龙纷纷到国外留学，再也不和李老板联系了。
　　说到伤心处，李老板早已泣不成声，巧娃也被李老板的故事所深深打动。巧娃掏出纸巾，替李老板擦拭着眼泪。
　　无情的岁月已在李老板的眼角留下深深的痕迹，几十年房地产的打拼，也使李老板的眼光看起来有一种坚毅，有一种威严，虽然李老板的眼睛里满是泪水。
　　李老板抓住巧娃的手，抓得很紧很紧：“那一次，我把合同弄丢了。从你帮我找合同的背影里，我又看到了香儿的影子。你和香儿一样，遇事不慌不忙，从容干练。没有香儿就没有我的今天，但我知道，你不可能是香儿。”
　　李老板双手支撑在地，慢慢直起身子，待双腿慢慢站直以后，又突然双膝一屈，“扑通”一声跪在巧娃面前：“巧儿，我，对不住你。”李老板言辞恳切，掷地有声。
　　一个是地产大亨，一个是普通下人。李老板一跪，巧娃顿时惊得是面如土色。巧娃也连忙跪在李老板面前，涕泪横流：“李哥，我错怪你了。只要你不嫌弃，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香儿，我就是你的香儿投胎转世。”
　　这个月，巧娃一向准时的大姨妈失约了，一直推迟了二十多天都还不见踪影。巧娃偷偷买了一根验孕棒，结果显示：两根清晰的红线。巧娃一阵激动，悄悄地计划着下一步的行动。
　　巧娃已经怀过五次孕了，但却从来没有真正地生过一个娃子。对于这样的结局，巧娃除了自叹命苦之外，更是把生娃子当做游戏人生的一个累赘。
　　读初二的时候，巧娃第一次怀了孕。那时的巧娃懵懂无知，那次的怀孕，对巧娃来说也是糊里糊涂。
　　巧娃的同桌是一个很帅很调皮的男娃子。同桌很会“欺负”巧娃，也很会“巴结”巧娃。巧娃和同桌的故事就是从同桌对巧娃的“欺负”和“巴结”开始的。
　　同桌会抓来一只蟑螂，掐死后偷偷放在巧娃的文具盒里，然后，静等着巧娃打开文具盒而惊慌失措的一瞬间；同桌会藏起巧娃的钢笔或圆规，然后，看着巧娃焦急万分的样子而出言揶揄；同桌也会抓来五颜六色的蝴蝶，给巧娃做成漂亮的书签；同桌还会买来五分一根冰棒或五毛一包的傻子瓜子，陪着巧娃一边写课外作业一边聊天。
　　对于同桌的“巴结”，巧娃欣然接受，对于同桌的恶作剧，巧娃不甘心就此吃个哑巴亏。巧娃质问同桌，但同桌就是死活不承认。
　　巧娃对着同桌就是一顿“刑讯逼供，拳打脚踢”。同桌佯装出一副委屈的模样：“巧娃，你冤枉死我了。你可知道，我的冤屈比海深，比山高，比窦娥还冤。”
　　巧娃眉毛一挑：“切，就你那样，还能是啥好人了？”
　　“我的个巧娃，我要不是好人，这世界上就再也没有好人了。”
　　同桌言语夸张，手脚并用地不停比划，表情极度滑稽，又逗得巧娃哈哈大笑。说也奇怪，巧娃竟然越来越喜欢和同桌嬉戏打闹了。
　　又是一个周末，下午只有一节课，同桌对巧娃说：“放学了到我家玩俄罗斯方块吧。”
　　同桌家里没有别人，只有同桌和巧娃。就在那个下午，巧娃和同桌稀里糊涂地偷尝了禁果。对于那次的行为，巧娃并没有一句埋怨的话，既是现在回想起来，巧娃也不后悔。
　　同桌上完厕所，凑到巧娃的耳朵根子神秘地说：“给你看个宝贝。咋样？”
　　巧娃问：“啥宝贝？”
　　同桌一本正经：“我尿尿的东西。”
　　巧娃羞红了脸。同桌又说：“你信不信？我尿尿的东西和你尿尿的东西不一样。”
　　巧娃小时候，曾不止一次地目睹过五保二大爷站在墙角，微弯着腰尿尿的样子。无论周围有没有人，二大爷就是二大爷。
　　有几个泼辣的媳妇们看不惯二大爷的所作所为，当着二大爷的面破口大骂：“老不要脸的东西！”
　　二大爷才不管别人怎么骂，似乎别人越骂得厉害二大爷越尿得起劲。二大爷说：“我一不吃你家的，二不喝你家的，我爱咋尿咋尿，你还能拿个烧火棍把我的吊堵住不成？”
　　巧娃问爷爷：“爷爷，为啥二大爷站着尿尿而我却要蹲着尿尿？”
　　对于这样突兀的问题，黑娃爷爷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黑娃爷爷一张老脸憋得通红，训斥巧娃说：“女娃子问的是啥问题？不知害臊的东西！”
　　黑娃爷爷的训斥并没有浇灭巧娃的好奇心，反而使巧娃萌生了一探究竟的念头。
　　一场重感冒使二大爷卧床不起，二大爷几天水米未沾。二大爷的侄男侄女们对二大爷的所作所为也是深恶痛绝，只是象征性地到村卫生室里给二大爷包了几天感冒药。没有几天的时间，二大爷便两腿一蹬，一命呜呼了。
　　再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站在墙角尿尿了，巧娃也就慢慢地淡忘了这档子事。村里的媳妇们也都拍手称快：“这个老东西，再也不能害贱人了。”
　　同桌再一次提到了尿尿的那个东西，巧娃既害臊又好奇。巧娃在半推半就欲拒还迎的状态下，看到了同桌的那个东西。
　　巧娃和同桌都是第一次，同桌的无知弄疼了巧娃，巧娃几近晕厥。同桌和巧娃费了很大的努力，才终于完成了偷尝禁果的整个过程。
　　巧娃怀孕了，流言四起，黑娃爸妈也是暴怒不已。黑娃爸一顿皮开肉绽的皮带终结了巧娃的学业，也终结了巧娃的初恋。
　　黑娃爸妈都是只会干活而不会维权，不懂法律的人。黑娃爸妈自掏腰包给巧娃引了产，便带着巧娃走上了打工之路。
　　偷尝禁果的行为不仅伤害了巧娃的名誉，也同样伤害了同桌的名誉。乡邻们是决计不会给同桌介绍老婆了。
　　同桌和巧娃一同辍学以后，天南地北地打工混日子。一无技术二怕吃苦，同桌三天两头地跳槽换工作，到头来，同桌一无事成，眼瞅着四十多了还是光棍一条。
　　曾经的玩伴儿都一个个成家立业，同桌自惭形秽，不敢见人，渐渐抑郁。一个和往年一样的农闲时节，同桌穿戴一新，盯着一辆迎面而来的疾驰的汽车，待到距离极近时，同桌毫不犹豫地迎了上去。
　　同桌躺在车轮下的时候，距离巧娃做刀下之人尚不足三个月。对于同桌的行为，善于幻想和联想的村民们除了嘲笑与谴责之外，也把同桌描绘成了一个痴情种，一个殉情者了，而这一切的根源，全源于巧娃这个破鞋的无情无意。
　　巧娃打工以后，黑娃爸还时不时地责骂巧娃，特别是醉酒之后，而那个比黑娃爸还年长的男人却给了巧娃一种近乎父爱的温暖。巧娃又毫无保留地把自己交给了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本身就没有和巧娃相守一生的打算。对待巧娃，那个男人只有生理上的需求和玩弄。
　　男人让巧娃成年累月地吃着避孕药。现在回想起来，巧娃都有些后怕。小小年纪便已成了药罐子，真不知道对将来的身体有没有影响。
　　男人给巧娃了一个承诺：“等咱们挣够了一百万再要孩子，我可不想让咱们的孩子一出生就享受贫穷。”巧娃信以为真，以为这个男人就是她生命中的真爱。
　　几次漏服药物让巧娃第二次怀了孕，巧娃想留下孩子，男人却说：“相信我，我们会挣够一百万的。”
　　男人最终抛弃了巧娃，不再生活在童话里的巧娃如梦方醒，原来那个男人以前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谎言，都是欺骗和利用。巧娃看透了一切，开始了自暴自弃的生活。
　　接下来的三次怀孕都是巧娃轻松吊打男人的结果。巧娃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一句“名言”——女人身上有个宝，走到哪里饿不了——巧娃把这句话奉若圭臬，并以次为行为准则。
　　巧娃就像某些永不筑巢的鸟，走到哪里都有落脚的巢，走到哪里又都没有永远的巢。玩够了，玩腻了，巧娃振翅一飞，再到别处寻欢。
　　有时，巧娃会把那些男人臭骂一顿，再头也不回地离开；有时，巧娃会和那些男人一番云雨，然后，趁着他们熟睡之际不声不响地离开。
　　看着那些男人如丧考妣的模样，巧娃的心里就像喝着甜滋滋的蜂蜜。
　　李老板的出现彻底地改变了巧娃的想法，巧娃要找一个永远的巢穴了。
　　验孕棒测试完毕，巧娃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对李老板说：“李哥，我的月经推迟了二十多天了，到现在都还没有来，我想到医院里做个检查。”
　　李老板惊喜地问：“会不会是怀孕了？”
　　巧娃低下头，羞涩而又腼腆地说：“不会吧？”
　　李老板抽了一天的时间，专门陪着巧娃上了一趟医院。当医生把诊断结果告诉李老板的时候，李老板兴奋地抓过巧娃的手说：“太好了，太好了，你是老天送给我的最好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