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六章 大讨论

　　山后的烟柱起来了，有人立即向文桐作了汇报，文桐站到司令部外，观察了一小会，命令：“第一组集合，出发。”
　　半道上，迎着报告消息的理想和银月，说有人突袭枪械所。再问，两个人已经慌得说不清。
　　从山前到山后，用不到半顿饭的工夫，路上听到几阵爆炸声，然后一声巨响，震得脚下的土地也在颤抖。
　　山路崎岖，等他们一组赶到时，山洞已经被塌下来的土石封住，地上有几片碎布。山洞前的空地上，有炸开的一个个凹坑。
　　再往前看，老邢趴在一棵树后，头部受伤，已经没有了呼吸，手里的枪还支在那里，呈战斗状态。他不远的地方，两个战士，一个躺着，一只腿踡着，一个头朝下，倒趴在山坡上，都牺牲了。
　　“快，展开搜索！”文桐命令，“一切可疑的地方都不要放过，文宽，你带几个人，沿去沂州方向搜索。”
　　文宽带着人去了。文桐站在山洞前观察，山洞已经坍塌，入口封闭十分严实。他心里一沉，这是文柄自己点燃的土炸弹，就是为了保护里面的枪支半成品。前天，文柄研制出土炸弹，自己高兴地去了山前，向他炫耀了一阵。没想到，这个土炸弹竟是用在了这样的一个场合。
　　一块山石下，摆放着一只鞋，鞋旁有部分人体的碎屑。银月见了鞋大叫一声：“是文柄的。”说完，她昏了过去，理想赶紧掐她人中。
　　继续有衣服、尸骨的碎片、碎块收集过来，文桐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此后的几天，除了文宽带来一点消息，说附近的山民见过，发生偷袭那天，有一支中国军队过去，人不多，也就二三十人的样子，其他什么也没打听到。是什么人做下这个事？是哪里出了问题？文桐情绪十分低落。
　　整个队伍处于悲观、失望之中，训练也心不在焉，时不时还有逃兵现象。黄政委紧急向上级汇报，三天后，高之华书记来了，他召集游击队领导层开了一个见面会，说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同志们，失败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为什么失败。”高书记先提出问题。“今天是我来这里的第一次会议，说真的，我没想到沂州这个地方，我们的部队发展遇到了这么多困难，出现了这么多问题。我想告诉大家，困难是暂时的，我们的大趋势是好的。在这里，先通报一下咱们山东抗日武装发展情况，单说我们党领导的武装，目前，我们已经整合了各地的武装，组成十二支队伍，大家可能也听说过，咱们游击队，建制是十二支队四团三营，我同时也是十二支队的军委书记。我们十二个支队，不太确切的数字，因为每天都在增加和减少，我们已经达到八万余人，单我们十二支队，已经发展到六个团，约五千人。看到成绩，还要认识不足，今天，我着重讲问题，同志们，存在问题不怕，怕的是不能实事求是地解决问题，造成问题一直存在。今天，先布置下任务，大家集思广义，我们开展大讨论，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会后，我会与战士交流，会与在座的同志们交流，争取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现在，大家有一说一，先说说。”他着黄政委，又看看文桐，他们两个都没有表态。
　　奇怪的是，争论在李跃和崔明桂之间首先产生。往常，只要文桐提出建议，崔往往不同意，这次，文桐还没有从悲痛之中走出来，一言不发。李跃说话水平很高，很有政治高度，他见众人不愿意发言，首先说道：“我只讲一点，就是思想政治工作。本来，军事指挥与我的本职工作没有关系，但是，通过与战士做思想工作，我也发现了许多问题，最严重的一个，就是不团结。同志们，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游击队，不是哪一个人的游击队。”
　　文桐瞅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听他继续讲：“同志们，现在，整个队伍士气低落，这不是最大的问题，关键是搞山头主义，据我所知，我们队伍现在二百多，不到三百人，分成三河口、大青山、兰陵、暴动……大大小小七八个派别，参加过暴动的同志，看不起后来参加的同志，现在，兰陵一带参加工作的战士，看不起原来的战士，部队号称八路军，有的战士只愿意听个别领导的，换了人听不进去，说句不好听的，还不如人家燕住山李大当家的人马。还有，个别同志，包括我们领导，在与战士交往时，拉山头，划圈子，搞个人攻击。还有的，利用领导特权，写小报告，诬告陷害……类似很多，严重影响了队伍的战斗力。”
　　高之华听了没有言语，点点头。崔明桂却不干了：“我说几句，两次失利，最大的原因是敌人情报工作做得好，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眼皮底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李主任说的团结是小问题，我说的才是大问题。我建议，开展一次大清查，为什么我们的情况，人家摸得这么透？这是为什么？我们不是团结出了问题，是出现了修正主义，我们队伍不纯正了，出现了小资产阶级思想。同志们，大家都明白，我们为了扩大队伍，什么也不考虑，一时间，各种人都进入了我们的队伍，大家有没有作过甄别？会不会有的人脚踏两只船，甚至可以说，我们的队伍中，有没有第五纵队？”
　　二人争论不休，高之华只是静静地看着、听着，没有介入。
　　晚上，高之华把文桐叫了出来：“这些日子你情绪波动很大，我理解，组织上也很关心。一兄一弟，心情不好是正常的。但是，我们要从大局出发，看到整个抗日战争的好趋势，全面抗战已经进入相持阶段……”
　　“我没事，高书记。大哥死在土匪的手里，我会向李骋他们讨一个说法。六弟是为革命牺牲的，他的生命短暂，但是伟大。我现在最想不通的，就是一连两次被偷袭，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问得好，能问这个问题，本身就是进步，你应该有想法，说说吧，开诚布公，这里就我们两个人。”
　　受到高书记鼓励，文桐也不再客气：“是情报出了问题，我们在明处，敌人在暗处，这两次行动，暂且认为都是日本人所为，敌人对我们的情形十分清楚，我们却不知道敌人的消息，这个仗怎么打？还有，崔明桂说的有一定的道理，我们队伍中间，可能真出现了问题。”
　　说到这，文桐停顿下来。
　　“很好，接着说。”
　　“我有一个想法，考虑很久了，但是，我不敢说出来，一是涉及我妹妹银月，她的身份十分复杂，她的丈夫是李宏俊，个别同志对她有看法，这很正常。但是，他们的婚姻是封建婚姻，我妹妹一直不满意，所以才从家里逃了出来，加入革命。对组织坦白得说，我不敢保证，百分之百没问题，我感觉没有大的问题。问题出在哪？出在谁身上？作为银月的兄长，我现在位置只能尽量回避。我建议组织清查，从我查起，从银月查起。”
　　听了文桐的话，高之华拍拍他，道：“好，存在问题需要清查，是谁，我们会一查到底，我相信，你也有这个觉悟。但是，你也知道，清查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解决，敌人如果隐藏得深，可能三年五载也查不出来。目前，最重要的工作是什么，我听听你的见解。”
　　两个人沿着山路朝下走，越走离司令部越远。文桐道：“我说得具体一点吧。一，我打算派银月回三河口，王天祥也回去，公开的身份是开布店，以前他开过，实际目的是搜集情报。”
　　听到这，高之华打断他：“宏俊什么情况？你个人对他认识怎么样？”
　　“他是李世营的侄子，是银月的丈夫，我妹夫，这个人有点混，但是，他和李世营不同，李世营唯利是图，为了手中的权力，甘于当汉奸，被人骂祖宗。李宏俊还有一点荣辱心，我正想策反他，即使策反不成，也可以为我所用，我们现在最不足的就是信息不畅。相反，我们的一点一滴，敌人却都知道。”
　　高之华又问：“银月是哪年加入的组织？”
　　“她不是咱们组织的人，但是在济南念书时，和文耿交流特多，受他的影响，对革命有信心，人也积极，但是，考虑到她的家庭，一直没同意她入党。打算让她回去，我考虑很久了，但是，一直没敢开口，一开口就会伤害了她。说真的，让她回去，对她不公平，但是，实在没有更合适的人。警察局有我们的同志，但是，毕竟和军方不同，消息也不如军方准确、更有价值。”
　　“好，这个先放一放，还有什么打算？”
　　“在荣子桓的部队，在张专员的部队，我建议都设情报人员，友军的情况，我们也需要了解。他们现在，是不是在我们这里有情报人员，说不好。这次，我本能的怀疑，是友军出手，不像是日本人作为。”
　　“还有哪？”
　　“还有，就是力争夺回大青山，现在落到荣子桓手里，我不甘心。这需要时机，需要与张士元联合，不能急。再一个，我不知道成熟不成熟，建立地方政权，我们没有军饷，没有财政支撑，很不利于队伍发展。现在，在第三专区，国民政府有自己的县级组织，甚至乡级组织，虽然与日本人的政权重叠，我们也应该有。但是，担心与国民政府发生冲突，影响抗日统一战线，这一点我个人看法，不成熟。”
　　走到一个叉口，两个人站住，高之华握握文桐的手：“银月的工作，我去谈一谈，先给你打个招呼，银月的事，就我们两个人知道，老黄也不要知道。暂时，可能委屈一下银月，你理解。第二，这边情况我会如实上报，你的想法，我都会认真考虑。”
　　以后的十几天里，高之华一直在战士中间讨论，和黄政委、崔明桂、李跃都私下里谈了话。
　　等上级文件来到，第二次会议按时召开。
　　高之华宣布：“同志们，我宣布省委和特委调整八路军游击队领导班子意见，固文桐同志，担任游击队司令，兼参谋长，黄尧卿同志担任游击队政委，兼任沂、费、兰边联县委书记，主要负责县委工作，李跃同志担任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具体负责游击队政治思想工作，王大明同志担任边联县县长，崔明桂同志担任县委副书记，宣传部长、军事部长……”
　　大家都沉默不语。
　　“另外，鉴于固银月的家庭背景，经过征求她个人意见，同意她离开游击队，目前，她个人愿意去第三专区固文耿部，我们不作评论。无论她去三河口，去第三专区，还是荣子桓部，是她个人自由。清查工作同时开展，如果固银月有问题，我们会按政策处理。如果没问题，以后不再纠结。大家有没有不同意见？如果没有，散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