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一章

　　今日是林若值勤。林若小心地揭开汤盅的盖子，习惯性地环顾四周，屋里只有她一人。于是，她从怀里掏出一个一寸见方的小纸包，轻轻打开，往汤里倒了些灰白色的粉末，然后迅速用小汤匙搅拌了数下，待粉末完全溶在汤里看不到了，她又重新把汤盅的盖子盖上。
　　她刚刚做好这一切，忽然，身后一个声音冷冷地问：“你在做什么？”
　　林若一惊，一面镇定地慢慢回转身，一面迅速把手里的纸包塞进袖里。她回过身来，看到单白衣正冷冷地看着她。林若忙微笑道：“单姑娘，奴婢正准备给娘娘送汤呢。”
　　“我问，你方才在做什么？”单白衣冰冷地盯着她。
　　林若疑惑地说道：“单姑娘，奴婢不明白你的话，奴婢并没有做什么。”
　　单白衣冷冷一笑，说道：“小昭。”
　　一个侍女应声从帘后走了出来，说道：“是，单姑娘。”
　　“你方才可都看见了？”
　　“是的，单姑娘，奴婢都看见了。”小昭不慌不忙地说道。
　　林若脸色大变，她方才明明看到小昭与她迎面走过，背道而行的。而她进屋后就随手把门掩上了，根本没人跟着她进来，小昭怎么会藏在屋内呢？
　　单白衣冷冷说道：“很好，那么便一道去见娘娘吧，把方才的事情详细说一遍。”
　　“是，单姑娘。”小昭应道。
　　林若忽然冷笑一声，举起汤盅，用力向地上摔去，只听一声巨响，汤水四溅，磁片四散。
　　单白衣一怔，冷冷地瞪着她：“你以为这样就可以逃避惩罚吗？”
　　林若淡淡说道：“奴婢失手打碎了给娘娘炖的汤药，奴婢会向娘娘请罪的，不劳单姑娘费心。”
　　单白衣怒道：“大胆奴才！你是把本娘娘和小昭都当傻瓜了？”
　　林若不慌不忙地说道：“如今无凭无据，便任凭单姑娘说罢。奴婢相信娘娘不会偏听偏信的。自娘娘回京，奴婢便一直侍候娘娘，尽心尽力，从无懈怠。”言下之意是：本姑娘跟着娘娘的时日可比你这新来的长多了，娘娘可不一定完全相信你的话。
　　单白衣气极而笑，说道：“好！那就一起去见娘娘吧。”
　　林若也笑了，说道：“奴婢也正要去回娘娘的话。”
　　单白衣心中暗暗惊讶，不知道这个林若究竟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居然一点也不担心被当面揭露行径，难道她还有什么阴谋吗？
　　三人便一起到王后娘娘日常处理宫中事务的斐玥殿。刚走到殿外，便看到一名内侍总管走了出来。
　　小昭便上前躬身道：“关总管好，请问娘娘还在殿里问话吗？”
　　关总管停了下来，看了看小昭身后的单白衣和林若，说道：“今日回话的人特别多，我出来的时候还有五位总管等着娘娘问话。不过，凤四小姐来了，娘娘让我等先退下，明日再来回话呢。”
　　“多谢关总管提醒！”
　　关总管点点头便走了。
　　林若淡淡道：“单姑娘，我等是要在外面候着，还是直接进去面见娘娘？”
　　单白衣有点为难了，凤四小姐与王后娘娘关系非浅，去年娘娘还准备亲自到凤府探望凤小姐呢。这次凤小姐进宫拜见娘娘，必然有很多话要说，所以娘娘才让所有总管退下，不要打扰她们谈心的。
　　单白衣略一思索，便说道：“既然如此，我等不便打扰娘娘会客，走吧，去见肖统领。”
　　林若脸色不由得一变：“什么？肖统领？大内侍卫不能插手后宫事务。”
　　“哼，你倒精灵得很，也知道大内侍卫不能插手后宫事务，但如今此事已非后宫事务。”单白衣冷笑，“你已涉嫌谋害娘娘！”
　　林若也冷笑：“单姑娘，宫里的事情可不是由你来说了算的。”
　　单白衣眼眉一挑：“说得好！看来你这奴才的后面藏着高人啊！哼，那就直接去面见王上吧！”
　　
　　自从凤子乔病休在家，凤夫人开始忧虑，这是她嫁入凤家三十多年以来从没有感受过的。过去，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有丈夫来处理，她只需做一个温柔安静的妻子。现在丈夫忽然病倒，虽然太医来诊治过，都说没有大碍，只是凤大人历年忧虑，过于劳神伤身，如今年纪大了难免精神差一些，只要静心休养，慢慢调理，自然就会好起来，云云。但是，丈夫却整日整日地不言不语，有时候会呆呆地坐在一角出神，跟他说话也没有什么反应。凤夫人从来没有看到过他这个样子，又怎么能不担心？而唯一令她颇为安慰的是，宝贝女儿凤菲不再躲在绣楼之中了，每日都会过来陪伴母亲和父亲。而自凤晓调到永州之后，其夫人和儿女便留在京中。凤府中的家务事有儿媳帮忙操持，凤夫人倒也省心了许多。
　　“娘，我想到宫里拜望王后娘娘，您能陪我进宫吗？”凤菲看着母亲，柔声说道。
　　“菲儿，你想到宫里看看？嗯，去散散心也好。上次宫宴时，王后娘娘也说想见见你呢，还赐了药给娘带回来给你，你也该进宫谢恩……”
　　凤菲看着屋外廊下静静地坐在太师椅上晒早阳的父亲，轻轻地点点头。
　　次日进宫后，凤夫人自去探望王太后，而凤菲则直接去拜见王后娘娘了。
　　“小菲？你来了。”阎素素高兴地说道。
　　凤菲轻声道：“王后娘娘，小菲有些话想单独与娘娘说。”
　　阎素素微微一笑，挥手让其他人都退下了。
　　“小菲，有什么话就请说吧。”
　　沉默了一会儿，凤菲低声问道：“娘娘，你能不能告诉我，他去哪里了？”
　　“他？”阎素素愕然了。
　　“王上一定不会瞒着你的，你一定知道的。”
　　“可是，小菲，你说的‘他’是指哪一位？”阎素素疑惑地问。
　　“苏彦。”凤菲轻声说道。
　　“苏彦？”阎素素有点吃惊。
　　“对，他，他如今不在京城里，对吗？那，他去哪里了？”
　　“小菲，你为何如此关心苏彦？”
　　“难道你不关心他吗？你竟对他不管不顾吗？”凤菲有点激动地说，“你可是他最关心的人啊！”
　　“小菲！”阎素素又是吃了一惊，“你为何会这么想？”
　　“我为何会这么想？难道你会不知道吗？就算没有王上的命令，他也一定会拼了命来保护你的！你怎么可以说出那么冷淡的话？”凤菲愤怒地看着她。
　　阎素素愣了愣，这个情景又一次出现了。上次是一年多前，她刚回京城不久，凤菲为了浩云哥哥对她愤怒声讨。如今，凤菲却是为了苏彦哥哥而再次对她愤怒声讨。阎素素定了定神，温和地说道：“小菲，你误会我了。我当然知道苏彦是待我极好的人之一了！我也当然会关心他了。我怎么可能会对他不管不顾呢？”
　　凤菲怔怔地看着阎素素。是呀，这个幸运的小女子，此生有慈爱的父亲、敬爱的哥哥和心爱的丈夫的宠爱，而她自己呢？除了敬爱的三个哥哥的疼爱，还能拥有什么男人无偿的爱惜呢？父亲大人？她都不清楚父亲大人是否还把她当作女儿。而心爱的丈夫？她还可能拥有吗？她连他在哪里都不知道，她又如何能当面追问他？自那日别后，便杳无音信了。他大概再也不会来见她了，而她却仍然记挂着他，渴盼着能再见他一面。她要当面质问他：是不是已经忘记了他们的约定？
　　“小菲，你别急，坐下慢慢说吧。”阎素素温和地说。
　　“我，我只想知道他去了何处。”凤菲轻声说道。
　　“小菲，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与苏彦是如何认识的？你为何着急找他？”
　　“我……”凤菲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他没有与你说吗？”
　　阎素素轻轻摇了摇头：“他们都没有说，无论是浩云还是苏彦。我不知道你与苏彦认识。”
　　“我与他，早就认得了，在我认得你之前，就已经……”
　　“原来如此，凤老大人和凤三公子知道这些事吗？”
　　“他们知道与否，又有什么关系？”
　　阎素素轻声道：“我猜，若凤老大人知道此事，一定会阻止的。”
　　“那么，你呢？你会阻止么？”凤菲盯着她的眼睛。
　　阎素素静静地看着凤菲。苏彦很有可能就是她的阎肃哥哥。而哥哥当年的事情一定和凤子乔有关。凤子乔究竟怀着怎样的不可告人的目的，目前尚不可知。而哥哥究竟为何甘愿藏身于阅风楼多年，也未可知。但可以肯定的是，凤子乔必然不可能赞成凤菲与苏彦在一起的。而她呢，她赞成哥哥选择凤菲为她的嫂子吗？她想起去年司马浩云曾说过，想把凤菲配与苏彦，她当时还觉得他的想法太不可思议。如今看来，可能司马浩云早就知道了一切，独独瞒着她一人。这个坏家伙，她得好好审一审他，看他究竟还瞒着她什么事情。
　　阎素素正思索着，凤菲见她久久不言语，不禁失望地说：“原来，你和他们一样，我真是错看你了！”
　　阎素素一怔：“什么？我怎么了？”
　　凤菲冷笑道：“你也要阻止我，对吗？”
　　阎素素苦笑：“我对此事完全不了解，我又为何要阻止你呢？”
　　“你不了解？你不了解什么？”
　　阎素素苦笑：“我不知道我究竟了解了什么，又怎么能知道不了解什么？”
　　“你这是在与我打机锋吗？”凤菲瞪着她。
　　阎素素耐心地说道：“小菲，你也知道的，我在这深宫之中，如果王上要瞒着我什么，那么外面的人和事，我根本无从得知。你能不能把你和苏彦的事情，好好与我说一说？”
　　凤菲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道：“他真的没有告诉你吗？你是他心中最最重要的人，他怎么可能不告诉你？”
　　阎素素有点疑惑地问：“小菲，你，是说的苏彦吗？”
　　“不然呢？你以为是谁？”
　　“可是……你为何觉得苏彦会告诉我？”
　　“因为……”凤菲刚想说“因为他是你的亲哥哥呀”，但她忽然停了下来，难道阎素素并不知道？但是怎么可能？苏彦可是贴身保护阎素素的人，她怎么可能会认不出来？凤菲完全没有料到，苏彦在素素面前一直是蒙着脸的。
　　阎素素等了一会儿，追问道：“因为什么？”
　　凤菲盯着她：“你真的不知道？”
　　阎素素苦笑道：“小菲，若不是你今日进宫，我都不知道你与苏彦是相识的。”
　　凤菲思索了一会儿，下了决心，说道：“好吧，如果我告诉了你，你就要告诉我，他究竟去了何处，我要如何才能找到他。”
　　阎素素愣了愣，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他在何处，但是，我却无法告诉你，要如何才能找到他。”
　　凤菲沉默了一下，说道：“好。那我便告诉你吧！但是，你要答应我，不能告诉王上！要说，也只能我自己说。”
　　“好，我答应你。”
　　于是，凤菲便把与苏彦的所有始末一一说了，但她还是留了一点心，没有告诉阎素素，苏彦曾告诉她本名。
　　不过，聪明如阎素素，稍作推敲便想明白了。阎素素越听越吃惊，久久不语，内心却激荡不已。原来，苏彦真的是阎肃哥哥！怪不得，他总说，他一定会帮助她，无论她想要做什么！怪不得，在浩云受重伤的日子里，他拼了命也守护在她母子身边，并非仅仅因为他对主君的忠心，而是因为他是她至亲至爱的哥哥！怪不得，他无论如何都不肯在她面前脱下面罩，是因为担心被她认出来！可是，哥哥，你为何要瞒着妹妹呢？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一直坚忍至今？
　　凤菲轻声问道：“如今，你可以告诉我了吧？”
　　阎素素收回奔涌的思绪，说道：“小菲，你方才说，苏彦把你救回来的那天晚上，还去了城郊的一个小庄园，见到一个唤作‘三娘’的妇人？”
　　“是的。”
　　“你可记得，那个三娘的模样吗？”
　　“这……大概四十岁的样子，身材高挑，模样很整齐，嗯，谈吐感觉不象是燕京本地人，行动挺利落的，估计是个练武的人。”
　　“那，苏彦与那三娘很熟吗？”
　　“这……应该是认识的，但感觉不是太熟络，嗯，想起来，苏彦似乎对那个三娘有点戒备的样子。”
　　“他是如何与你解释那日为何要到那个庄园里去？”
　　凤菲轻轻摇头：“他没有解释，其实，我觉得，可能是因为那个少年在半路接应我们的时候说起，我们才过去的。”
　　“原来如此。小菲，如果你再见到那个三娘，你可会认出她？”
　　“这……大概可以吧……可是，你为何如此在意此事？那个三娘有什么问题吗？”
　　阎素素苦笑：“我也不知道，只是……对了，小菲，你为何想去找苏彦？其实，只要你耐心等些时日，他就能回京了。”
　　凤菲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道：“我已许久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了，三哥又不在家，我，我有些担心……”
　　阎素素温柔地看着她，轻声说道：“小菲，你不必担心的，苏彦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他究竟去了哪里？”
　　“嗯，王上派他去宁州了，估计很快就能和沐王一起回京了。”
　　“去宁州了？”凤菲脸色苍白，宁州于她，是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
　　“小菲，你不用担心，等他回来后，我让他马上去看你，或者，我会尽快派人告诉你的。”
　　
　　小元子皱着眉头，听完单白衣和小昭的描述，其间林若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既不插话，也不争辩。
　　“林若，你有什么要说的吗？”小元子问。
　　“大总管，您是知道的，奴婢自娘娘回京开始，就一直侍候娘娘，尽心尽力，从不敢有半分懈怠。奴婢对娘娘的忠心，娘娘想必也是知道的。”林若不慌不忙地说道。
　　“那么，单姑娘方才所述，你都承认吗？”
　　“大总管，奴婢方才准备为娘娘送去炖好的汤药，因为单姑娘突然推门进来，奴婢来不及闪避，不小心把汤盅摔在地上。奴婢因为着急，忍不住埋怨了单姑娘两句，招来单姑娘的指责，奴婢不敢有怨言。”
　　单白衣一听，气得脸都青了。
　　小元子看了单白衣一眼，淡淡道：“是这样吗？那么，小昭所言又是怎么回事？”
　　林若欲言又止，迟疑了片刻，说道：“对于小昭妹妹所言，奴婢，奴婢也实在想不明白。”她看着小昭说道，“小昭，上日，姐姐责备你的话语是重了些，但是，若非如此，只怕你日后会粗心闯出祸来，请你明白姐姐的苦心！”
　　小昭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林若姐姐，一码归一码，不是一回事。”
　　小元子想了想，说道：“娘娘的汤盅既然已打碎了，可已打扫干净了？”
　　单白衣说道：“我已吩咐两名内侍看着，不许任何人动现场。”
　　小元子点点头，招手唤一名下属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下属便去了。
　　小元子又说道：“姑娘们且在偏厅歇一歇。”
　　不过，姑娘们并没有歇多久，那名侍从不过两刻钟便回来了。
　　小元子听完报告后，不禁陷入了沉思之中。单白衣不禁问道：“元总管，可是有什么问题么？”
　　小元子看看林若，慢慢说道：“方才，小山带了一只小狗过去，小狗㖭食了汤汁，并没有什么问题。”
　　林若表情沉静，似乎早已知道了这个结果。
　　单白衣沉默了。林若放在汤里的药看来并非立即见效的剧毒之物，那她究竟放了什么？而且她为何要故意把汤盅摔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