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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7

作品名称:蚌蜒河畔的爱情      作者:姜广平      发布时间:2022-05-14 16:27:32      字数:3655

  正日这一天,有个人不能不请,就是杨素素。她是媒人,要好好款待,这就是待媒了。这待媒的酒桌上,只能有三个人,主家的男女主人,大媒人大面朝南,接受主人的敬酒。杨素素不斟敲这一点,但金学民还是这样做了,媒人一人坐了一桌,酒啊菜的照样上得满满的。这种时候,媒人大似亲家公,就是萝卜也不如菜根。派到这样,该派的。这是风俗,杨素素虽然从城上来,一再客气,大家都来坐,坐下吃,可她那张桌子,紧靠着东边放着,谁也不敢坐过去。只有金学民与马红英,一会坐过去,一会儿站起来要忙着招呼客人或者忙着照应打杂的做什么做什么,但总必须有一个人陪着。杨素素的酒杯一旦空了,立即就要给满上。这也是规矩,如果不是这样的,媒人不高兴,发威了,掀掉你桌席的事也是做得出的。定亲的时候是这样,成亲的时候,更得这样。但新娘进了房,媒人撂出墙。也就是说,成亲那一天,待媒,那是要非常认真非常讲究的,但是,新人进了门,待媒的桌子便立即撤了。这多少给婚宴带来了点喜庆与幽默。媒人的任务结束了,当然也就不再有什么了不起的威风了。
  现在不同,现在是媒人起作用的时候,当然,就得认真款待,半点马虎不得。这时候就是连姜德麟也没得法子去亲近自己的婆娘,他坐在庄客席位上,坐在大队干部们那一桌喝酒抽烟,眼睛眯成一条缝,很陶醉的样子了。实际上哪里是这回事,杨素素担着心事,姜德麟哪里又能没有心事。周家与金家结亲了,自己的四个儿子一个个长大了,寻人的事还不晓得该如何下落。现在触景生情,看着人家热闹,想起自己这个家庭,不觉有了点愁闷,酒不是喜酒了,入了愁肠,喝出了心事。虽说周家是自己的干亲家,可是,这事儿是十多年前的事儿,说不定当初都还有点玩笑的意思,当不得真的。这么多年下来了,周家一天天地殷实起来,姜德家一天天地穷了下来,虽然姜德麟还做着个什么民兵营长,但这东西又管什么用?想拿实惠,于心不忍,真想沾点实惠,蒲塘里也是个穷大队,要什么没有什么,沾什么沾?说到底自己也是一个党员,也不能做这样的事。
  没想到,怎么自己就一天天地穷了下来,成了现在这样子了。当初刚刚转业的时候,那是多么风光啊!
  姜德麟喝着酒,抽着烟,有点置身事外了,脑子里全是想的过去的风光与现在的荒凉。
  变了,真的变了。世道变了。
  
  做了三天的大事,人困马乏。蒲塘里又归于平静,怎么样过日子还是怎么样过日子。生产队长一早起来就直着嗓子在巷子上喊着出工,哪家小孩子打了另一家小孩子了,双方大人在吵架讲理;谁家的小伙儿看中了谁家的丫头子,河东的老五保户看来就在这几天要归天了,也好啊,入土为安啊!一个孤寡老人……
  亲事虽然定下来了,但双方结婚还得有些日子。结婚生子,这是以后的事,一把手的女儿不能带头早婚早育。那是说不过去的。这边的周建国刚刚做了场长,也得先拿表现,轰轰烈烈地干一番,才算对得起第七生产队的社员,也才好向全大队的广大革命干群有个交代。但这不妨碍来往。已经是亲家了嘛,当然就得来往。蕙兰子一有空就往周家跑,一到周家,小围兜儿一穿,什么事都做,到河边提水,烧煮全家人的饭菜,坐在大木桶边洗衣裳,连打炭这样的重活计,也都揽下来。一开始是图个新鲜,看看打炭怎么打,时间长了,才发现这活计不讨巧,半天打下来,手上都会起泡,膀子会酸得抬不起来,夜里能把人疼得醒过来。可蕙兰子就是蕙兰子,硬是一句话也不说。事情是自己找的,说什么呢?有什么好说的呢?周建国明摆着是蒲塘里最好的小伙儿,自己摊上了,是福气。就算天天打炭,也是福气。这一来,蕙兰子都一点儿不像一把手家的丫头子了。
  蕙兰子俨然是已经嫁到了周家的样子了,成天家里不见个人影儿。马红英隔三差五地总会抱怨一句,不要还没有成亲就成了人家人似的。话里有气,蕙兰子不像话,还没有出娘家门就把家都忘了。但话也只说到这份儿上,再不多言。好个马红英,平常是个噜嗦嘴,在丫头子的事情上,倒大度得让人不相信。
  可这边蕙兰子有心事,看中了周建国,也终于跟周建国定了亲,但是,这不是定了亲了就解决问题了,接下来得点灯说话吹灯做伴。图就是图的这个,不然还用得着老子出那么大的面?蕙兰子差不多是守在周家等着和周建国多些呆在一起的时候。可是,周建国早出晚归,两头见不到天光。蕙兰子早上来,周建国已经到了田里了,蕙兰子晚上走,周建国还没有收工。弄得两头不见个人,心里空落落的。有时候,坐下来歇歇时,便眼光深了,眼神散了,心里直怨周建国,都是你的人了,真是的,咋就不当一回事了呢?
  苏先生看在眼里,什么都懂。好不容易盼到了农闲时节,苏先生立即安排两个人坐了轮船,到兴化城她的娘家去呆上几天,也该让这两个孩子多呆上一阵子。苏先生明白,要让小伙儿和蕙兰子处处才能有感情。蒲塘里的小伙儿丫头子,一般在定了亲以后,都不好意思讲话,见了面也不讲话。远远地看到了,那边早就闪到另一条巷子里了。蒲塘里的乡风就是这样,从古到今都是这样。直到结婚那一天,进了新娘房了,关上门,才会真正地说上话。一般来说,新郎官和新娘子第一夜腿子都蜷着,深怕碰到了对方的身子,第二夜才开始攀谈。到了第三夜,熟悉了,才敢撩撩摸摸的。听壁根的细鬼儿,总会在新娘房的窗户下听上一天两天,搞得全庄的人都晓得,哪家的媳妇要脸,好,做人墩实。哪家的媳妇不要脸,第一夜就做那事儿了。这样一来,你想想,还有哪对小夫妻敢在结婚前做出格的事儿,连说话都不敢,手都不敢摸,还想做那事儿,不怕下雨天响雷打头了。可是,金蕙兰与周建国不理这一套。蕙兰子在周家忙这忙那,为的就是能与周建国多说几句话,为的就是让建国得着空子亲亲,惯惯。咋的了,反正是他的人,早晚是他的人,还不就是那回事?恨的就是农忙,逮不到机会。
  苏先生又叮嘱建国到了兴化城,给蕙兰买一方纱巾,要红的,一个收音机,要小小巧巧的那种,好让蕙兰子一边走着一边拿在手里听着。最好再买一个好手电,有时候蕙兰子会去扫盲班上上课,回来晚了,没有个手电,黑灯瞎火的走夜路怎么行。
  蕙兰子和周建国像旅行结婚一样地去了兴化城,蒲塘里人都看到未圆房的小俩口儿一前一后,大大方方地从蒲塘里的巷子里走过,他们有说有笑,有时候还拉拉手。如果发现有人看他们,他们便像人来疯似的,笑得特别响,说话的声音还特别大。他们从来没有觉得未婚夫妻不能说话。为什么不能?
  他们后来从大河的渡口上了船,去到对面的轮船码头。大河就是蒲塘里北边的那条河。全庄的人也都晓得那条河的名字叫做蚌蜒河,可是,蒲塘里人偏把它叫做大河。摆渡的瘸三粉放他们过河的时候,既没有敢跟他们收渡船钱,也没敢抬起头看他们一眼。瘸三粉打了一辈子光棍,哪里敢看花花绿绿的大姑娘,一看就要出事。一把手的丫头子,校长的小伙儿,那就更不敢看了。
  一个礼拜后回到了蒲塘里,这时候的蕙兰子已经换成了一个人,蕙兰子脱掉了那天来访亲时穿的的确良小褂子和藏青色的府绸裤子,两只大膀白白嫩嫩的,大大方方地在人们的眼睛里摆动,一只膀子向前甩,一只膀子就一定朝后摆,好看煞了。腿子也光溜溜地撂在外边,都齐到膝盖盘了——蕙兰子穿上了裙子。这可不得了,这是蒲塘里人第一个穿裙子的啊!连知青点上的女知青也不敢穿裙子,可是,蕙兰子敢了。是啊,在蒲塘里,还有什么事是蕙兰子不敢做的呢?她能做,你还不能学。蒲塘里人就是这么想的。当然,这里的蒲塘里人,是指的那些女人或者丫头子了。不能想归不能想,但能够慌。蒲塘里的女人一看,心里有点慌里慌张的。这个蕙兰子,这么白,这么俊,还让人怎么活啊!蒲塘里的男人更是猫爪子抓心,心疼,而且淌血,半边身子都稣了。连周校长都想着多望几眼蕙兰子,都有点不相信这是自己的儿媳妇了。
  周校长这下心里更是有鬼了,公公看媳妇,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想着爬灰?蒲塘里人说笑话,新媳妇进门,公公把儿子支开,门上面放着一张黄纸,上面鬼画符般地写了一些狗屁不通的东西。新媳妇开门出来洗衣裳的时候,门上的黄纸掉下来,一看上面有字,不认识,交给公公认。公公说:“不好说,不能说。”媳妇说:“没事,有什么不好说不能说的,读吧公公!”于是公公读道:“天上黄纸飘一张,公公爬灰理应当。”一下子,新媳妇没了主意,脸一红,头一埋,只管洗衣服,再不跟公公说话。
  可是,这种理应当的事,在其他庄户人家,断断是少不了的,但在周家就没门!蕙兰子还没有过门。就算过了门,你个老东西真的要做了这桩丑事,不要说建国,就是苏先生也要把你腿子打断了,把那东西揪下来喂了狗。你好意思,老不死的,你还识文断字的,一肚子字都喂狗了?你吃了屎了?做这种事!这些,周校长都懂,他是基本上对这码事断了想头的。所以,一发现苏先生把目光扫过来,周森林就会连忙收回目光,装作找书或者装模作样地做点其他的事。
  周建国也变了,裤头子不穿那种松紧带的了,换成了西装裤头,皮带子扎在腰间,上身穿着海军穿的海魂衫,神气得不得了,跟城里的小伙子都没有一点区别了。
  最惹眼的是周建国与蕙兰子的腕子上都多了一块手表。周建国的大一点,蕙兰子的很小。一个像太阳一个像月亮一样,把蒲塘里的年轻人眼睛都照得睁不开来了,一个个在心里埋怨自己的爸爸妈妈,怎么就做不到一把手的,怎么就当不上校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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