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生活就是上大坡

　　一、刘继堂他们在警察取证完毕带着莫大勇离去后，看着店铺里和办公室的不堪场面感到冷寂的心疼失意，有着收拾这留下憎恶的残局都无法下手的心灰意冷，直到第二天上午才最后把撬坏的门锁修复。
　　这很显然是以女色引骗离开，之后乘虚行窃。莫大勇中计了，他们被害惨了。
　　张二拴思考着决意说：“必须在那片小区，长虹剧场，大街上，找到那个淫女人小丽！”
　　刘继堂的想法与他完全一致。他俩折腾了一晚上，早晨没吃饭，快到中午的时候，个个儿饿得无精打采，张二拴软软地说：“甭管如何，今中午咱们吃面吧，完后给你大兄哥送去。”
　　刘继堂愤愤地瞪着眼赌气说：“不送！那号人只配饿死。”
　　“那哪儿行。这案子想破，甭管是警察还是咱们，还都得靠他，只有他认识那个什么小丽。”
　　莫丽花想想有这样一个哥，她的眉头蹙得越来越近，叹气说：“唉，他咋是这么个人呢！今年咱们在家里还说过了个好年，看看这年过得……这是刚点着的火就浇了一盆儿水。”
　　
　　二、上午十点以后，一警察打开了关押房间的铁栅门。对精神萎靡，脸上脏污，穿着冰凉的尿裤子的莫大勇说：“回去吧，哪儿也别乱走啊，不准回村里，就在店里呆着，需要向你调查的时候随叫随到。”
　　莫大勇惊喜地“啊”了一声吸回半口气，自己都不知道在问警察：“我现在就能走了？”
　　“嗯。听清了吧，不能离开那商店，随叫随到。只可以到长虹剧场那一带和风水小区那一片走走，一旦发现了那个叫小丽的人，立刻报警。”
　　“听清了。警察师傅，我想尽一切办法，哪怕不吃不喝不睡，一定把她抓住！”
　　“走吧。”
　　莫大勇唰地闪出门子，甩开大步没回头，眨眼间离开了派出所。他整晚上尿裤子使软招儿，就是想早点儿离开。
　　
　　三、莫丽花回村里去了。刘继堂和张二拴刚做好午饭，俩人正要开吃，忽听得外面有拍打后门的声音。刘继堂放下盛好饭的碗筷走出去，隔着门子问一句：“谁呀？”
　　门外传来一声沙哑干燥的低低的声音：“我。”
　　凭声音根本听不出是谁，刘继堂疑惑得一开门，便看到了莫大勇那张熟悉而讨厌的脏脸，污麻六道的，他冷着脸问他：“你咋就回来了？”
　　莫大勇低垂着头，翻起白眼瞟了一眼刘继堂，径直向里走。刚进门，一股扑鼻的饭香味儿令他神情一震，他左右一看，张二拴在吃饭，再一看灶台边儿摆放着一大碗面，刘继堂走得没他快，他闪颠着脚步探手端了起来，呼啦呼啦便大口吃了起来。
　　刘继堂站在一旁看着，心说这家伙饿疯了。看着他狼急咽的吃法儿，刘继堂带着呵斥说：“慢点儿吃，也不怕噎死！”
　　莫大勇不还嘴，顾不上还嘴，只顾猛吃。
　　
　　四、过罢春节，秦芬没等到爸爸回来，又到了开学的日子。母女俩怀着不舍的心情到了火车站。
　　张兰枝叮嘱女儿：“秦芬，一定要记住，在外面不管干什么事，都要小心谨慎，认真、细致，做该做的事，说该说的话，做人一定要诚实。”
　　秦芬感受到了妈妈悬而不舍的心境，母亲的爱怜令她心里酸酸的，她有了泪水涌上的生理性反应：“妈，放心吧，我不会出什么事的。妈……”她的眼泪还是先于想说的话之前涌出来，噗噜噜落下一串，“妈，照顾好我奶奶，她挺可怜的。”
　　“好，妈会做到的。秦芬，难得你有这份孝心。你长大了。有时候妈说话老是翻来覆去的，正是因为不放心你才三番五次没完没了。”
　　“妈，我这会儿理解你了，也只有你才这样说我。我也想说说你，你要照顾好自己，你今年明显瘦了。你也别让我不放心。”
　　站台上的开车铃声急促地响起，隔断了母女连心话。张兰枝一别难舍情，有些疲惫地说：“快上车吧，跟你说话没完没了。”
　　秦芬踩着搭梯进了车厢，张兰枝盯视着车窗，秦芬贴着玻璃对妈妈摆手，张兰枝站在那里只是看着。听得铃声又一次响起，这声音更像是女儿的心声。
　　车轮缓动了，铿锵声有着揪心的不适。母女俩的视线在偏移的瞬间断开了。张兰枝仍一动不动站着目送远去的列车消失在视野极处。
　　
　　五、莫大勇依警察授意，到长虹剧场一带，风水小区一带（莫大勇后来才知道小区名称）转悠，努力去发现那个令他恨得牙根儿痒痒的卖淫女小丽，一旦抓到她，那就拽住线头了，破这起盗窃案就简单了。
　　今清早一起床，莫大勇喝了一大碗稀饭，二两面重的馍馍两个，两颗熟鸡蛋，这些东西下肚后，他紧了紧腰带出发了。
　　莫大勇边走边心想，只要能发现了那个贱女人，这起盗窃案，我不仅没有任何责任了，也可以说这是立了功！那个嫖娼的事肯定不再追究了。他做好了充分准备，一旦发现了那个贱女人，无论在哪儿，当场就把她按在地上，要像狮子抓住野狼一样，往死掐！然后大声呼叫路人报警，再咳出一口浓痰唾在她脸上，一解心头之恶气！这件事要是干成了，我这一辈子也算值了。
　　这会儿他到了长虹剧场附近已经两个多小时。初春的强风像小刀子割肉，嗖嗖嗖直往脖子根儿刺，他躲在一处拐角墙边，那双眼睛像鹰一样扫视过往行人，在期盼突然发现了那个他恨死的女人，要猛虎般地扑上去！两个小时过去了，丝毫没发现有半个长得像小丽的女人。他双手操在袖筒里，再次哀叹起自己倒霉的命运，唉，这真是八月十五云遮月，对住了那个时刻。我莫大勇这辈子竟能吃了婊子的亏！我也太狂妄了，不知道这世上有人算计我。就是刘继堂骂我的那句话，人狂没好事，狗狂一滩屎。唉，有福就有祸呀。
　　恍然间又意识到，这出来是找那个小丽的，眼睛忙啊，千万不可眼睛看地皮。他抬起头四处一看，忽然间映入眼帘的一个女人令他振奋而紧张！不容多想，本来他靠墙蹲着，双手猛一托地，仿佛是运动员的起跑，冲向前去，临到近前的时候愣怔了，仔细看这个女人又像小丽又不像是。
　　那个正在行走的女人被硬生生吓了一跳，侧身躲闪之际怔在那里不会动了。
　　只见莫大勇奓开双手站在她前面，做好随时抓捕的准备，他瞪着死鱼一样的眼睛，恶狠狠地问：“你是小丽吗？”
　　快被吓傻的女人这才缓过神来，原来这家伙是认错人了，反应过后瞪起眼睛冲口大骂：“你神经病疯了？！什么小丽？”
　　莫大勇一听便泄了气，这女人说话完全是本地口音，而小丽是外地口音，他松弛下紧绷的神经，十分尴尬而失意地抱歉说：“对不起，认错人了。”
　　那陌生女人边走边扭过头来骂：“神经病，吓死人了。跟狗熊一样拦住我，讨厌！”骂完便走了。
　　莫大勇看着人家离去，自言自语地念叨：“认错了，窝囊透了。大过年的，这趟城进得不值得，一个大男人老挨女人的骂。”
　　今天的风刮得实在猛，他揪了揪衣领缩缩脖儿，又蹲到背静处去盯梢了。
　　
　　六、病房里的茶几上摆放着一包用塑料袋装裹起来的东西——一包聊寄相思苦的黄土，曹先生要把它带回台湾去，以慰思乡之情。曹先生要回台湾去了，他对此次归省之旅，常常在恍惚间如得一梦。确定了明天要离开这里，他的心情变得沉郁起来，深沉的心底泛出浅浅的喉音：“世贤，我这次回来，虽然没有走到我要去的地方，但我身边有了你，还能带着这包黄土回去；不虚此行啊。都是天意。”
　　秦世贤今天的心情也是格外特别。这些日子陪着这位天涯归来的亲人度过了一个个难忘的日夜，转眼间要离别了，看着茶几上这包将要带走的黄土，它是大地母亲张开的双臂，更是老先生托物寄情的心之慰藉。他按捺着压抑的心绪，缓缓地对老人家倾吐心声：“虽然您这趟回来遇到了不测，但您也感觉到了，两岸人民对海岛怀有解不开掰不散的一往深情，寻根问祖是咱大中华的千年遗德，大家都渴盼相聚，咱们都是一个家里的人。这多年了，炎黄子孙都饱尝了相互思亲之苦。我们相互努力吧，两岸总有统一的一天。”
　　复杂的情感令上了年岁的曹先生不觉又嘤嘤地啜泣起来，他感谢不尽秦世贤对他的救命之恩和悉心至诚的关照，说：“世贤，我十分感谢你对我的一片热忱。回到台湾后我把这包土放在身边，常看看它！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是，一定会的。您回去以后，定要保重身体，我为您祝福健康。”
　　“世贤呀，我有句话实在难以启齿，可它一直堵在我胸前。”
　　“您说。”
　　“我这辈子没儿没女，但上帝一定知道，今天你出现在我身边。我期待着与你重逢。”
　　第二天，秦世贤便一路陪送曹先生到了机场，直到远望着那架载着深情的客机飞向蓝天。
　　
　　七、自从发生了丢失金条一事，承蒙不明之屈的张兰枝一家，被滚滚袭来的压力所困扰，穷尽了种种寻影觅踪的努力之后，在不见任何迹象，摸不到任何线索，万般无奈的情况下，秦世贤选择了改变家庭现状，以求新的转机——下海。这样一来，整个儿家里的全部担子皆由张兰枝一人一肩挑：她默默地承受着妯娌两家人有形无形的精神压力，伺候失智、失能、失忆的婆婆等等，这全部的生活内容需付出多么超常的耐心和劳动；由于这件怪异的丢失金条的不测之事，她的心理变得分外谨慎，异常小心，对看不在眼里外出上学的女儿分外地提心吊胆，更担忧丈夫外出的日日夜夜；学校的教学工作已经落到了底线，再不能有所马虎。那点微薄的工资是这个内外交困的家庭唯一的经济来源，软弱得支撑着这个家。婆婆看病、吃药要花钱，女儿上学要花钱，她不得不节衣缩食应对必须开支。种种不利因素催逼她透支体力，各种困扰在伤损她的智力和心态，其结果表现出的明显症状——胃疼。
　　今天她又一次疲惫不堪地拿着化验单走进诊室。
　　医生看罢后，进一步确问：“张兰枝是你本人？”
　　“是。就是我。”
　　“你的胃溃疡很严重，决不能再往下发展。关于对你的治疗方案，我们需要会诊。眼下咱们这儿的医疗条件有限，但只要认真治疗，积极配合治疗，还是可以控制的。”
　　“好吧，谢谢您了医生。”
　　“要按时检查，按时服药。”
　　这时候的张兰枝，切切渴盼丈夫归来的心情泛起一片思亲难抑是酸涩。
　　
　　八、晋杭绸缎庄失窃案整整过去十天了，案情不见丝毫进展。
　　缺心少肺的莫大勇一日三餐饱腹，之后外出，街上、长虹剧场、那片小区，闪转着眼球全方位捕捉。时间一到，吃饭不误。这会儿他正在外面寻觅那个恨之入骨的小丽的身影。
　　
　　九、刘继堂与张二拴在办公室沉郁地打对面坐着，两人对话的节奏颇似极度疲劳的行路人，走走停停，断断续续的。家里只预留了两万元，是准备到平州签房约交房租的，其余所有的本利钱在腊月的时候都变成了货物，现在东西被盗空了，面对卖货没货，进货没钱的困窘局面，两人左右权衡，一时无措如何面对。
　　张二拴拨开眼前的种种困难，艰涩地恒定不变原有计划：“不管如何，这两面的买卖一定要做下去！”
　　本来是顺风顺水上了心劲儿的买卖，被这突发意外的闹心失窃案打乱了，困惑了。刘继堂又想到了他的大兄哥，咬着牙根儿悔恨不迭地说：“都是我的错，我真是昏了头，瞎了眼，让猪油蒙了心，鬼迷了心窍哇。我一想起来那个废物就想变成狼，扑上去把他脖子咬断！”
　　张二拴努力排除压抑的心理障碍，绝了怪怨的愤懑情绪，说：“不提了，他就那么个人。这案子能不能破得了还是两说。平州那边房子的事你马上去办，如果失去这个机会，再不好找。而且定金也下了。”
　　刘继堂点着头说：“再凑点儿钱吧。真难。”
　　生活就是上大坡，有时还得爬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