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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作品名称:东风擘      作者:阮德胜      发布时间:2022-05-15 11:37:24      字数:18616

  “吃了年饭,望着田畈”。农谚讲的是,季候对责任的催促和责任对季候的热盼。营队当家人华强军,时刻都要对柴米油盐的小事做到细致入微,又要对家风继承发扬和家业的前程命运号脉把向。核一旅一营是第二炮兵的大房长子,无论是想的做的,还是甜的苦的,都得当先,也就是说他在每每提出无需回答之问的“这要是打仗呢”之后,时刻强化着一营意识:“见到第一要眼红,丢了第一要脸红”。新年新气象,新春新作为。在春寒料峭的下午,华强军绕着“1”字雕塑走了一圈又一圈,他在思考着“一年之际在于春”。
  年大维来的时候,华强军看见了,他这次不是跑来的,是走的,走也走得“一二一”,一看不是什么急话要说。华强军依然绕着圈,他跟着营长也在绕。
  华强军走到雕塑的正面,将自己的思路停在了“如果打靶”上。按往年的惯例,三年一打,大致会在六七月间,是从东北打往西北,还是从西北打往东北,全是军委的决策和国防的需要。作战部队,“枪听我的话,我听党的话”,只管打,只管打得准,随时能打,随令而打。他不,他还要琢磨怎么才能打得精准、才能把队伍打成“王中王”。既然在“如果”的假设层面上,可以放一放,因此,他问年大维:“什么事?”
  华强军厉害是厉害。部队很多官兵其实骨子里怕的是政工干部,拿手的是温火炖老鸡;军事干部是炮仗,轰隆一声响,之后烟消云散。年大维也是这样,他下来要讲的话,之前已经与毕达银通过气了:“营长!我想下连去,当号手能在部队多干几年……”
  华强军看了看年大维的肩头,第三年的下士军衔了,心是愣了一下,原来他不经意间也犯了用人的惯性思维:好用的就多用,好用的就长用。他由衷地说:“对不起,你天天跟着我们,我们却少了对你的关心,都说对身边人管理容易造成‘灯下黑’,此话翻过来,对我们管理者讲也是另一种‘灯下黑’。你有这个想法很好,你想去哪个连,下来去与哪个连长谈谈,看看哪个号手适合你,抓紧先把理论学起来,入训的时候跟个好班长,你腿勤脑子快,能当个优秀号手。”
  年大维说:“我想去二连,跟轩辕连长干!”
  华强军说:“二连好是好,可轩辕连长标准高哟,他能不能看上你,心里有数么?”
  年大维斗起胆来:“营领导都看得上的兵,轩辕连长应该看得上。”
  “好!当兵的应该有这份自信!”华强军笑了笑,“我也交给你一个任务,按照你的工作标准,到时在今年下来的新兵中给营部挑个通信员。”
  “是!坚决完成任务!谢谢营长!”年大维说完,跑步往营部去,他隐约听到了电话铃声。他与赵艳青“吹牛”时说,当通信员可以不是千里眼,但一定要有顺风耳。事实证明,这个“隐约”是真实的。他跑步进屋,刹步子中上半身扑到桌上,赶上了最后一声响铃抓起了电话。电话是向爱莲打来的,让他转告华强军,方便时给她回个电话。瞄着华强军上楼,他及时作了报告。
  “爸爸来了!”向爱莲从电话里听到是华强军声音,“扑”地说了这一句。语气明显带有祈使句的意味,显示了有惊也有喜的情绪。“下午从机场直接到了我们三旅!贺民义说的。”
  向爱莲似乎把要说的和华强军要问的都说完了,华强军一时无语。他们俩在家经常这样,交流中往往能够迅速精准地猜测到彼此的意图,少了很多啰嗦,也合乎军事干部的个性。他想了想,问了一句:“爸爸会来我们营不?”
  “我哪晓得?”向爱莲戗了过去,“来不来我们营都不好说,他那脾气,我想去看看他可能都不行。”
  华强军记得,他们在军校读研的头一年,向天鼎到院校检查工作,向爱莲蹦蹦跳跳地去看他,却哭着鼻子回来了。向天鼎看到女儿,不但不高兴,反倒问她:“谁让你来的?怕别人不晓得你有个爸爸在总部,是吧?”
  “那我俩只能当着不知道爸爸来了哦?”华强军又补了一句,“戴司令应该有安排。”
  向爱莲心里一暖:“我也这么想!”
  向天鼎突然莅临东方基地,华强军时刻紧绷着“这要是打仗呢”这根弦。结合近几个月的东海局势和西部风云,意识到了“战争”,仿佛听到了向天鼎与戴雷、程厚德在“考斯特”商务车上的对话。
  “T岛大选之后,其执政党主要领导人依仗西方大国所谓的‘保护’,气焰十分嚣张,多次否定‘九二共识’成果,挑战‘一个中国’底线,企图谋求法理独立。祖国统一,是大势所趁,是民心所向,也是中华民族复兴的重要标志。”向天鼎在讲述此行目的,更是在作战略传达,“军委首长对世界和地区局势有着精准预判,决定在东海亮剑!二炮首长和党委坚决执行军委命令,正在与海陆空进行立体构建一体化作战方案。我这次来,正是向你们下达作战任务!”
  “军事斗争准备这么多年了,是时候要亮亮剑了!”程厚德握着拳头说。
  “打就要打到敌人的七寸上,不死也得让他们掉层皮。”戴雷直起腰在说。
  向天鼎说:“二炮首长让我提前来,是要听听你们的意见,怎么打,打什么,打到什么份上?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戴雷从包里拿出封面印有“保密”字样的黑皮工作笔记本,他用蓝色铅笔画上了一个大大的“#”,左标115,右标120,上标25,下标20。向天鼎和程厚德看出了东经和北纬,对于他接下来在115与120之间、25拦腰画的“屏风”似的F省和在120以东、25与20之间的“芭蕉叶”T岛就心知胆明了。
  “首长,军委战略部署非常明晰,基于常规战、基于一体化,至于在战争过程中是否进行核威慑作战,暂不作想定。由此,我建议:在整体理解和运用海陆空武装力量中,二炮‘首战用我’‘东风快递’……”戴雷调过铅笔头,用红色首先分别在“屏风”的左边中、右角上和右角下标上A、B、C,“我们二炮三个导弹发射营战前快速机动至这三个作战地域,战时一声令下……”他又在“芭蕉叶”的右上角、右上中、右下中、右下角和左上角、左下角分别标出①②③④⑤⑥,“同时由A地向②③点位、B地向④⑥点位、C地向①⑤点位发射数枚二炮常规导弹。万箭齐发之后……您请看——”他又用蓝笔将导弹发射线路进行连接,一张大网从近岸铺向太平洋,“十分钟内,我们要完成净天行动,为海陆空作战提供有利战机和阵地;要完成织盾行动,既是将外来干涉力量拒之门外的盾,又是将岛内独派盖在瓮中的盾。”
  “很好!尽快草拟一个作战方案,至于火力运用,等待我们调研后再作补充。”向天鼎扭头对坐在身后的中校说,“桂秘书,你全程参加整个方案的起草!”
  “是!首长。”“桂秘书”将头伸过来回复。
  “一定要将军委首长意图落实在一枪一弹中,方案尤其在一体化上要完美融合,基地草拟的案子只是参考。”向天鼎说,“按戴司令说的,二炮的这次作战行动,就命名为代号‘天盾’,如何?”
  “首长定!”戴雷说,“T岛这片‘芭蕉叶’,被倭奴这条金甲虫吃了这么多年,实在到了清除的时候了。祖国一旦统一,有着昂首阔步的大雄鸡立在身旁,哪只倭奴虫也不敢觊觎了。”
  一路前行一路歌。车子抵达常三旅旅部时,向天鼎已与戴雷、程厚德将此次“东海亮剑”行动之于基地层面的作战任务进行了全面部署,接下来更重的担子是按照第二炮兵首长指示视察部队、精选劲旅。常三旅是他七年前率队组建的,每个“剑客”和每支“剑”,他了如指掌。现任旅长董蛟正是他当年的得力干将,有勇有谋有专业,也是在他的建议下,第二炮兵党委将董蛟从总部司令部作战处处长的位置委任到作战一线。戴雷背地里说他:“你要在第二炮兵历史上搞多少个‘首次’才功德圆满,加上这次组织第二炮兵常规导弹首次参加全军一体化‘东海亮剑’实战演练,是第四次了吧?下回叫你‘四首次领导’了。”他面对知根知底的老战友,只得笑笑。
  在第二炮兵中,之前大家公认他有“三个首次”:首次摁下了东风IV战略导弹的发射按纽、首次率领大国长剑方阵驰过天安门接受祖国检阅、首次带队组建了第二炮兵常规导弹旅。在他看来,中国第二炮兵的每一个“首次”背后,都承载着一代甚至几代国宝将士的心血与生命,承载着国家统一、民族复兴、人民安康的初心与使命,承载着祖国乃至世界和平的责任与担当;每一个“首次”都是第二炮兵发展的一次跨越;每一个“首次”都是党和国家的一次重大决策。“首次”就像排头兵一样,是方向、是标杆,要直、要正、要威武。
  向天鼎一脚跟着一脚地从常三旅一营视察到二营,所到之处恨不得多长几只眼。训练管理要看,思想状态要看,士气斗志要看,他是一位擅长从细节看到情节、又从情节看到谋篇布局的领导干部。三天下来,他十分满意这支由自己亲手组建并在短短六年内迅速成长的新型导弹战队。在戴雷准备试探性地问问“要不要到三营视察”时,向天鼎对董蛟说:“走,到你们三营去看看娘子军!”戴雷给董蛟使了个眼色,明显是让他通知一下向爱莲。来一营、二营都是“突然袭击”这是向天鼎一贯作风,他喜欢到部队不打招呼、不搞接待,他最乐于到连队与官兵们一起就餐,大锅菜、大锅饭能吃得撑肚子。实在要上席,他仅挑一个荤的、两个素的吃吃,反倒只能大半饱。
  向爱莲放下董蛟的电话,只是通告郝春阳做好向第二炮兵首长汇报准备,她到连队跑了一圈没有发现有什么交代的,心定下来后,还到门岗上提醒她们要加倍提足精神。
  到常三旅后,车子换上了三辆迷彩越野,董蛟在前带路,估摸着还有十分钟要到三营的时候,他给向爱莲打了电话,向爱莲集合了全营干部在门内列队迎接。
  之前,向爱莲想了想,还是匆匆通告了华强军,她说:“爸爸马上到我们营来!我好紧张,从来没有过的。”
  “是你把标准拉得太高了!”华强军也表达了他的预感,“你们可能要亮剑了!”
  “不会吧?!”向爱莲在疑问中又盼着一种肯定,她有了兴奋,那是来自军人骨子里的一种战场情怀。
  向天鼎进入三营营门,在车子里便看到了立在最前边的向爱莲,家里有她各种服装的图片,可是他还是头一次见女儿将一套冬季迷彩训练服穿得利利索索,不过从远处看有了清瘦。他下车后的所有程序都是军事化,她依然喊他“首长”并一一介绍了营队干部,这回他没有笑,倒是身边的戴雷斜着眼看着她在微笑。先是在营队作战室听了郝春阳关于女子发射营全面建设汇报,之后到导弹发射大厅检查发射训练,方式方法依然与“黑叔叔”送装时一样的菜单式任点八个发射单元,还一样的是向天鼎点了由向爱莲任指挥长的第一单元。
  “号手就位!”向爱莲在向天鼎面前第一次下达命令并全程指挥作战,她代表的是父辈浸洇下的新一代第二炮兵的新风姿、新作为。
  向爱莲和他的第一发射单元的女兵们与东风-Q在一系列作战程序中,几近人装完美结合,她们仿佛不是在作战,是在完成一件旷世作品,女兵的线条美与东风-Q造型在演说阳刚与阴柔本质属性的相通和共存。
  “报告首长!”向爱莲指挥完东风-Q导弹至箭在弦上、一触即发之际,跑步敬礼向天鼎,“常三旅三营第一发射单元发射准备完毕,是否发射?请指示!第一发射单元指挥长:向爱莲。”
  向天鼎还礼:“暂不发射,部队带回!”
  戴雷始终盯着向天鼎,从他多次点头和面部表情来看,他对三营的训练是超越预期的。关于成立女子发射营,据说向天鼎提出过不同意见,包括这次将最先进的新式东风-Q导弹装备三营,他也提出过疑问。向天鼎看向爱莲在指挥撤装,便对郝春阳说:“走,我们到连队看看!”
  “首长请!”郝春阳在前带路。
  “女兵们多来自城市,生活比较优越,文化层次相对较高,见的多、识的广,思想自然活跃,我们的经常性思想政治工作一定要贴得紧、跟得上,有时还要做到未雨绸缪,有先知先预。”向天鼎语重心长地边走边说,“当兵就是来打仗的,还要打胜仗。二炮能将这批新武器交到你们手上,军委首长是有长远的战略思考,你们一定要发挥女兵优势,将更微的细心、更久的耐性加注到作战的全过程,让我们的利剑更加锋芒。”
  “谢谢首长!”郝春阳表态,“我们一定落实首长指示,进一步全面锤炼部队,确保官兵任何时候好心态、好状态、好姿态,随时拉得出、打得准,决不辜负首长的重托,圆满完成党和人民交付的各项作战任务。”
  向天鼎侧头对戴雷说:“你是晓得的,我最不爱听表决心的话,但看了她们营队建设和训练,我倒还想听听。”
  向爱莲将装备入库后,跑到二连,正好向天鼎他们下楼,她在门口迎上了。
  向天鼎出二连大门时,两只手往前送了送:“你们先走一步,我与她们营长说两句话。”
  “好好好!”戴雷立即将大家指到正在建设的三营史馆方向,“我们到那边去看看。”
  向爱莲见只有“桂秘书”距离两三步跟着,她朝他笑笑:“桂秘书好!”他也朝她笑着,并抬手示意不要管他,她这时候才轻轻地喊了一声“爸爸”。
  向天鼎回头定定地看了向爱莲几秒钟,又迈开步子:“我可不是来看你的哟,是来看你的营队噢。你‘黑叔叔’回到北京把你快吹上天了,我不大信,倒要来看看你有什么上天的本事。不过,一个女子发射营在这么短时间内、这么少的人员情况下,能拉出八个发射单元,并且从训练到实装还有技术升级,实属不易。但这都是一个军人应该做到的,也必须做到的,你更要做到,因为你是我的女儿!”
  向爱莲从来没有听到过向天鼎对她说过类似的话。她坚定地回答:“爸爸,请放心,我会更加努力!”
  “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呢?”向天鼎转换到父亲角色上,“晚上或节假日往家打打,我也可能在呀。你不想爸爸,爸爸还想你呢。”
  “打了,您忙,总不在家。”向爱莲看到向天鼎大檐帽后边压着一圈白头毛发,“爸,您那药要坚持吃噢!”
  向天鼎进入五十二岁那年得了高血压,向爱莲是他吃药“监督员”。
  “随身带着呢。”向天鼎拍口袋,“强军那边一个月能见一次不?”
  “能!只要没有特殊任务。”向爱莲突然想问向天鼎此行目的,但她又不敢,只好转到华强军那边试试,“爸,你们还去强军他们营么?”
  “去!”向天鼎说,“我来前,司令员专门叮嘱,去一趟这个老牌部队,看看训练士气、看看打赢精神。”
  向爱莲试探着问:“要不要与强军讲一声?”
  “讲不讲,都行。”向天鼎说,“我准备在一营住一晚上,想与强军聊几个问题……你们这批那个叫盛国富的同学,到非洲前我与他聊得很痛快,思想务实又独特,年轻人就要有一股子精气神。”
  “上次妈妈来,我们都没有好好陪。”向爱莲说,“你……”
  “见到都行了吗?”向天鼎说,“党党在我那里你放心,你妈这一年多跟着他后边跑,身体好多了。”
  向爱莲说:“妈妈说你太惯他了。等条件允许的话,我再把他带到身边来,也让妈妈歇歇。”
  “后话,后话!”向天鼎抬头看戴雷他们从营史馆里出来,“那我就走了噢。这么大了,你也要学会自己照顾好自己,”
  “嗯,嗯!”向爱莲点点头。她说,“吃饭再走呗?”
  戴雷也想留向天鼎在三营多停一阵:“到哪里吃都是吃。”
  “不了!”向天鼎说,“晚上在旅里开个会!”
  向爱莲看到向天鼎上车时,用左手抓着膝盖外侧的衣服上车,明白他年轻在坑道里落下的腿病又犯,她真想冲上去扶他一把,她只能立正在那里注视,双眼涌上了泪水,她要适时给全营干部下令“敬礼”为他们送行。
  向爱莲回到办公室定了定神,给华强军打了电话,她向他表达了一个准信:“爸爸明后天要到你们营,爸爸说这是二炮司令员钦点的。”
  “司令员钦点?!”华强军吃了一惊,他实在想不出向天鼎此行的重大意义。“爸爸还讲了什么?”
  “爸爸说首长让他来看看老牌部队。”向爱莲知道的也不多,“爸爸还有些问题可能要与你交流交流。”
  “和我交流?”华强军再生一疑,肯定不是岳父与女婿层面,应该是军事。可他一名基层副团级中校军官与第二炮兵大区副中将关于战略哪怕是战役上又有什么需要探讨的呢?他陷入思考。
  “不要想那么多?爸爸来了,就知道了。”知夫莫若妻,向爱莲说,“要是能联系上盛国富就好了,爸爸说与他在北京有过一次谈话,看样子很成功。”
  “他在非洲,怎么能联系上?”华强军突然像开了某一窍,他说,“谢谢老婆大人,我差不多能判断爸爸要说的事了。”
  向爱莲好奇地问:“能说说不?”
  华强军说:“联系上盛国富,大差不差还是核战略方面的事。”
  向爱莲说:“我也这么想。”
  华强军与向爱莲有一小半猜到了边上,但无论如何核一旅一营在春光明媚中迎来了第二炮兵首长的视察是件足以载入史馆的大事,全营上下如一锅热水又加了把火沸腾了起来。要知道如此高级别的首长还是六年前第二炮兵政委在此蹲的点,他与官兵们合影照片都开始发黄了。最新成果的士官组训因弹在库中而无法开展,营党委迅速找到了自己的亮点:展示五年来的“三小”成果。
  紧紧围绕导弹发射而开展的“小改革”“小发明”“小创新”,是一营近五十年来军事训练的光荣传统,也是一代又一代官兵打赢精神的真实体现。仅仅两天时间,向天鼎看到的已是实物、展板与视频于一体的三维成果展示,每一处每一物他都能看到官兵士气、志气和血气,在最后看完“士官组训开新篇”和“我是新战友‘迷彩兔’”之后,左手拉着厉东方、右手拉着高明亮,对第二炮兵、东方基地和核一旅的领导说:“我们一营老传统有继承有发扬,新风尚有追求有效益,这都得益于我们有这样一批又一批争先创优、敢打必胜的大士兵,我坚信一营在军事斗争准备的新征程上,永远立足于二炮的第一方阵!”类似的话,他很快报告给了第二炮兵司令员和政委,他要以最准的判断为第二炮兵党委的最快决定提供参考。
  向天鼎到一营的两天全是晴朗,瓦蓝瓦蓝的天空上,任由鸟儿在随意书写,和风乖乖地吹着龙安江难得的平静,红山早已习惯了季节带来的变化,它那以不变应万变的成熟,令人心安与理得。连华强军甚至旅里和基地的大部分领导至今看不清向天鼎的一营之行之于部队建设与发展的重大战略意义,直到他与向天鼎坐到一起开始回答问题时,他感受到了中国军队即将到来的全新“革命”。
  向天鼎开门见山:“世界新格局正在加速形成,我们的改革开放进入深水期,中国军队改革夸张点说快要火烧眉毛了,你作为新生代军人和战略导弹部队一线带兵作战干部,对军改有什么想法?想到哪说到哪,想多少说多少,有牢骚都可以发发。”
  华强军与向天鼎有过面对面,也有过平起平坐,但那时向天鼎是岳父、是长辈,他是女婿、是孩子,怎么说都是亲情,而现在他面对的是第二炮兵首长,回答又都是事关国家安全、军队发展的重大问题,他有想法,并且还很多,他能“随便”吗?他快速整理了思绪,他说:“报告首长:我认为军队改革,无论体制,还是编制,无论军委、四总部,还是兵种部、大军区,无论是兵力,还是装备,从指挥到作战,每一个环节、每一个的要素都要全新定位,真真实实、扎扎实实向‘打胜仗’上聚焦,凡是影响‘打胜仗’的一切不利因素都要改,直接影响的直接拿掉,间接影响的间接变通。部队就是用来打仗的,当然历史条件下形成的某些因素有历史的贡献,改革不是否定……”
  向天鼎将身子往前挪了挪,引导性地说:“能具体点吗?”
  “报告首长:我是从校门踏进营门,视野有限,一些思考都是基于某个现象得来的。”华强军说的是实话,“大的方面,我始终认为全面实施战区制才是符合打仗需求的。”
  向天鼎拦了一句:“顶层设计,军委有战略部署,我们就从部队谈起。”
  华强军说:“我们部队鲜明地提出‘吃皇粮’,但依然有很多兵力在从事经济或经济边缘活动,比如有农场牧场、有宾馆酒店、有工厂商店,这些都是在一定历史条件下形成的,它们对部队有过贡献。但改革开放这些年来,我们物质物资都很丰富,社会化保障能力越来越强大,它们的作用比起用兵打仗来说微乎其微了。还有医院和院校,通用专业的可以全部改掉,有需要的话直接从社会和地方院校的优秀人才中征招即可。”
  “想法不错。”向天鼎示意,“你接着说!”
  “这些年,文艺兵的问题,下边议论的也比较多。”华强军说,“部队基层需要文体,确实能营造拴心留人环境,也能催生战斗力。而‘高层’的文体呢?
  “一是文艺兵军衔职务过高的问题。有人说‘带兵打仗的,比不上舞台跳唱的’,听说部队一个军乐团出国访问,拉二胡、吹笛子、跳舞的将军七八位,对方无法对等接待。另外,我们还养一大批书画家、作家、影视演员。
  “二是文艺兵超常规入伍问题。有的在这个兵种文工团转业了,过两年到那个军区文工团任职了;有个草根组合,靠选秀唱了一两首流行曲,到了部队直接升了两个正团。
  “三是文体团队‘高高在上’的问题。不可否认我们部队很多京剧团、杂技团、交响乐团,还有体育团队都为国家和军队赢得了很多荣誉,但他们的高雅艺术和竞技比赛远离了官兵、远离了打仗。
  “四是社会团体驻部队的问题。几乎国家层面上有多少个协会、学会,部队就有多少个,并且很多干部在部队和地方双重职务。
  “首长,这些都要改掉,让更多的兵力回到训练场,让更好的职务军衔发挥到打胜仗中来。”
  向天鼎点点头:“你讲的很对,这些都是非作战兵力或与作战关系不太大的要素,自然是军改的重要内容。抽空再整理个书面稿给我……知识产权归你哟!”
  “是!”华强军起身给向天鼎续了茶水。
  向天鼎喝了一口茶,咂嘴品了品,是地道的红山红茶,绵柔纯厚,清香回甘,他知道肯定是戴雷的交代。华强军是陕北人,对茶少有研究。向天鼎好一口红茶,也是戴雷给他养惯的嘴。戴雷自从调入东方基地,从团职到军职,每年都会给他带两斤红山的红茶,说喝着对软化他的血管有好处。喝是一直在喝着,可在北京喝不出红山的香甜。他与戴雷说过,北京的水硬得跟首钢的钢板一样,并且还带着火味,两火两遇,太烈。龙安江的水仿佛是丝绸,是真正的水,它能细工慢活地将干脆的红茶洇开,带出它曾经接汲过的天之露、地之养,令它全方位地走向一种与生命相和谐的节奏,这大约就是文化了。
  “来谈谈你们一营吧!?”向天鼎又嘬了一小口茶,“一营是‘东风第一枝’,说大点它的历史几乎等同于二炮史,它从东风Ⅱ到东风Ⅳ,经历了两次导弹转型,也是二炮最早参加军委战略值班的导弹发射营,一代又一代一营官兵锻造了二炮不可或缺的一营精神。下午,我听到官兵在唱‘问天高,丈地远/数我导弹好儿郎/展军魂,振国威/第二炮兵最荣光’,有自信、有气魄……”
  华强军再将身子侧了侧:“歌词是党党妈写的!”
  “她还会写歌词?”向天鼎轻轻地拍了拍额头,“是的呀,她在军校时写了什么小马扎还获了奖,是吧?”
  华强军点点头。
  向天鼎接着说:“你们一营的武器已进入延寿期,你应该知道……”
  华强军说:“我们封闭式训练后,军委和国防科委来了专家对武器进行了测试,也与我们交换了意见。”
  向天鼎说:“东风Ⅳ的枪还很亮,锋也很利,战争威力依然丝毫不减,但它毕竟进入延寿期,不恰地比喻就像一个人到了年龄,得退休,得让岗,让更年轻、更实力的到舞台上。同时,意味着东风Ⅳ将从战斗队伍中出列,下来的实弹训练发射,主要是‘打数据’,当然‘打数据’对下一代导弹建造和国防建设是有重大意义的。”
  华强军对此有所知、有所想,可听到向天鼎这么一说,心里仿佛挂上一只称砣,而另一头的称钩上又没有实物,一时找不到平衡。他停顿了片刻,说:“打胜仗,才是我们的根本职能!”
  “一营,要有打胜仗的精神和能力,也要有敢于牺牲的精神。否则,一营还叫一营吗?我相信一营官兵有这种顶天立地的气度。”向天鼎看着华强军的双眼在问,“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当然包括核一旅和东方基地的意见,我都会带给二炮党委甚至军委首长。一营的未来武器装备,你是希望转型升级的好,还是更新换代的好?”
  “如果站在现在‘遏’和‘打’的双重作战任务不变来讲,‘转型升级’武器和‘更新换代’武器,无论是代际发展,还是射程和威力,必将是更先进的镇国神器。我相信,都能胜任。”华强军明白向天鼎绝不想只听他这种刀切豆腐两边光的话,他说,“如果从一营角度出发,自然希望列装的是转型升级类武器,从类型到技术、从训练到作战,尽管有质的飞越,但毕竟还是‘升级’版。如果是更新换代的武器,面临的就是绝大多数号手的更新换代,说白了很多官兵将随东风Ⅳ导弹一起出列。”
  向天鼎点点头,伸出的手掌示意:“你接着说。”
  “‘转型升级’也好,‘更新换代’也好,一营官兵坚决与党中央、中央军委保持高度一致,有什么枪打什么仗,打什么仗都要打胜仗。”华强军说得很有底气,而上边的两个“如果”也不是向天鼎找他谈话而非他人的真实所需,下来他说的全是他的所想,“严格上讲,二炮的枪已经核常兼备,它的战略布局已基本形成,那么当下重点要立足于未来可能的一体化作战要求,从近与远、高与低、打与慑的功能出发,检验二炮作战组网的必要性、安全性和紧迫性,断哪根线,接哪根线;少哪根绳,补哪根绳;短哪根索,拉哪根索。鉴于此,我个人建议:一营应列装我国当前有效射程远、制导方式好、机动性能强、发射平台多、打击精度高、作战效率强的最先进的车载式固体洲际导弹。”
  “真心话?”向天鼎问。
  “真心话!”华强军说。
  向天鼎又问:“没有想过‘更新换代’对自己的影响?”
  “想过。”华强军说,“我首先会与我的官兵们一起努力去驾驭‘更新换代’武器。”
  向天鼎再问:“如果不是这样呢?”
  “服从命令,听从指挥!”华强军说得很坚定,可他的内心有了一次抖动,“军人,只有将自己融合在军队和国家的大事之中,方才有价值。真的到了不能打胜仗,穿这身军装也就没有意义了。”
  “你能这么想,我很欣慰!作为一营的主官,你是合格的。”向天鼎站起来,又弯下腰,端起杯子,喝了两口红茶,“作为你的岳父,我只提醒你一句:任何时候只要坚守住军人的打赢精神,任何地方都不会倒下。”
  华强军泛起温情:“谢谢爸爸!”
  向天鼎与华强军的对话,以亲情收尾。向爱莲也体会到了温暖,但她对华强军和他的一营即将面临重大抉择有着一种莫名的担心,她没有告诉华强军,她相信他比她预感更强。
  
  东方基地官兵总觉得华强军和向爱莲、毕达银和郝春阳以及华强军和毕达银的核一旅一营、向爱莲和郝春阳常三旅三营,应该有点与众不同的故事,才对得起这种不用加工能直接进入小说的巧合。最大的“挑事”者莫过于基地司令员戴雷,他当着他们四个人面说过:“像你们这种夫妻王牌营,既要有被窝里的一团和气,更要有战场上你争我斗、一决高下。”真正的战场是不可能,而其他的战场还是有的,果然在“东方基地第三十六届拉歌大赛”上,核一旅一营和常三旅三营“干”上了。
  拉歌大赛,是东方基地的金牌文体活动,动用兵力之多、影响力之大,在第二炮兵中首屈一指。参赛队以营或相当于营的单位组队,自下而上层层筛选,最后每个旅选派两支代表队,团及基地机关各选一支代表队,共十二支代表队到基地“八一”礼堂角逐冠亚季的前三名,评委规格不亚于基地大比武,政委程厚德少将担任评委会主任,可想而知,以荣誉至上的营队对此是何等的重视。
  拉歌大赛经过三轮九场两两对抗比赛之后,脱颖而出的是核一旅一营、常三旅三营和基地后勤部汽车营。第十场结束时,统计得分送到评委会主任时,程厚德笑了:“这家伙有好戏看了!”他抬头找到一副大眼镜盖了半张脸的宣传处副处长,“你去把戴司令请来!”
  基地后勤部汽车营以微弱的两分之差定格于季军,当主持人宣布到“进入冠亚军决赛的是核一旅一营和常三旅三营”时,全场沸腾了,甚至有胆大的基地机关官兵嚎叫起来。戏剧的是一营的歌咏指挥是毕达银、三营是郝春阳,一营啦啦队队长是华强军、三营的是向爱莲。歌咏和啦啦队成绩分别以百分之六十和百分之四十计入总分。核一旅政委黎明先站起来,叫过华强军,强调了拉与唱的时机与把控;学成归来的常三旅政委王卫疆直接跑到后台给郝春阳和女子发射营代表队再动员、再加油,之后他俩都加入了各自的啦啦队。
  两支代表队,各踞舞台左右,两支啦啦队也在台下占领了前区东西。按照抽签的顺序,常三旅三营代表队首先起歌,五排女兵头顶贝雷帽、身着夏常服、手戴白手套,原本良好的身材下更加飒然。一上场掌声雷动,有人在喊“三营加油”。待女兵立定后,郝春阳身着夏礼服上场,面朝观众席命令:“敬礼!”
  六十位女兵划出同一道白弧,观众以掌声还礼。
  “礼毕!”又是一道白弧,又是一波掌声。
  “雄伟的井冈山/八一军旗红……预备唱!”郝春阳起的是每组比赛必唱歌曲中的《人民军队忠于党》。
  “雄伟的井冈山/八一军旗红……”常三旅三营代表队清脆的歌声从舞台荡漾而来,全场又是一阵掌声欢呼声。“……开天辟地第一回/人民有了子弟兵/从无到有靠谁人/伟大的共产党/伟大的毛泽东……”
  华强军突然站起来,伸出长长的胳膊:“一营的兄弟们,三营的姐妹们唱得好不好啊?!”
  一营啦啦队官兵扯起嗓子,“好!好!!好!!!”
  华强军每个字都是吼出来,“我们跟一个要不要!?”
  一营啦啦队就得像锤子砸钉,“要!要!!要!!!”
  毕达银在一营啦啦队的“强烈要求”下,挥起了指挥棒,追着唱起了《人民军队忠于党》。连手套钢盔都是迷彩的一营代表队,完全进入了“号手就位”的发射状态,一张嘴如雷霆、似海啸,顿时卷起了三营的女声歌潮,一时间仿佛不是比赛,是一营和三营在合唱,正进行着“二步轮”。
  “大事不妙!这个华强军卡着七寸来的……”向爱莲心里猛地紧了下来,但他稳了稳,细一听,一营的声浪高是高,似乎用力过猛,她要在关键时刻苦“推波助澜”。
  三营代表队阵脚很稳地完成了自己的节奏,又一个齐齐刷的敬礼获得了全场掌声,紧随其后的一营代表队也干净利索、高亢嘹亮地完成了“比学赶帮超”,正在观众议论谁更高一筹时,向爱莲站了起来,她要尽最大限度地压缩三营代表队喘息的时间,“三营的姐妹们,一营的兄弟们跟得好不好呀?”
  三营啦啦队的女兵心领神会,“不好!不好!跟人走,丑丑丑!”
  “那我们请三营兄弟再唱一个好不好?”
  “好是好,就怕来不了!”
  “来得了,来得了!我们呱呱唧唧。三营的——来一个!”
  三营啦啦队的女兵边鼓掌边高喊“三营的——来一个!”
  毕达银和华强军顿时都明白了向爱莲的“战术”,此时不是平时拉歌,可以“赖赖”,加之代表队还有一首必唱歌曲,毕达银也没有看到华强军有反拉歌的意图,立即“应战”,否则被扣分,他起了一首相对较短的队列歌曲《时刻准备着》。一营代表队以双手代枪做着持、肩等动作,将此曲的音准和气势演绎得十分精到,自然少不了掌声。
  这边掌声未落,那边向爱莲大喊“起立”。一营代表队的必唱歌内已完成,自选歌曲不用拉,将由主持人报幕,而三营代表队还有一首必唱。按理该轮到华强军来好好拉三营代表队一阵子。她抢了华强军的时间和阵地,三营啦啦队女兵有了花样,人手一朵大红花在胸前抖动。基地文工团打追光的也给力,恰到好处地扫亮了一片。
  向爱莲在拉:“一营的兄弟们唱得好不好?”
  三营啦啦队在和:“很好,很好!”
  向爱莲接着拉:“我们唱一首比较比较,要不要?”
  三营啦啦队接着和:“要!要!!要!!”
  向爱莲和三营啦啦队齐声高喊:“姐妹们来一个,来一个姐妹们!”
  自己拉自己,这是向爱莲的临战策略,加之啦啦队的大红花一出,台上的郝春阳立马得知下来将要起的是训练有数的战斗精神队列歌曲《战士就该上战场》,台上代表队在歌唱、在前进,下边的啦啦队的表演仿佛是“后方”支援与理解,形成一体。
  接下来是自选歌曲,也是代表队的“炫技”时段,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一营代表队选了之前比赛中从未唱过的一营营歌《挟雷方阵》,官兵们战斗神情曝表,一个个双眼瞪得像铜铃,恨不得每唱一个字都是一次发射,他们的编排也是耳目一新:官兵们在唱到“银鹰翱翔”,右手统一由右至左做起飞机起飞的雄姿;在唱到“舰艇起航”,双臂伸前、掌心向下朝着左上方快移四十五度角,仿佛在远行;在唱到“战车隆隆响”时,以跑步走的动作为基准做着战车前行的声响。特别是在唱到“我要说我们的‘千人一杆枪’”,官兵们胳臂高擎、双掌合并,前后由半蹲向起立一排一排地伸展,展现导弹了万箭齐发的雄姿,令人看着眼热、听着心烫……
  三营代表队也新奇特的招数频出,主持人一报幕,华强军立即有坐不住的感觉,他几次扭头朝向爱莲方向看,向爱莲也咬着下嘴唇看了他一眼。三营代表队唱的是由向爱莲重新改版的《军中小马扎》,女兵们一张嘴,那种春芽般的嫩绿、微风般的清新、亲情般的关怀汩汩流淌。当第一段唱完之后,前排的十二位女兵从身后拎起小马扎跑到舞台中央跳起了马扎舞,跟着合唱的旋律,女兵翩翩起舞,或坐立,或行进,或起跳,每一次举手都来自军事动作,每一次投足都来自军旅生活。一只军中小马扎被女兵歌与舞演绎成了学习的坐之凳、战争的手中枪、内务的整与洁、队伍的整与齐……小马扎成了一种军中符号,融在了兵之旅的细枝末叶之中,贴着心、暖着情。合唱进入尾声,代表队所有女兵一人一只小马扎拎着跑下合唱台阶与之前队员组成队列,边唱边行,仿佛解放军军乐团在行国宾之礼,歌唱结束时,女兵们面对观众,郝春阳命令:“立定!——准备凳子!——放!”“啪”五十只小马扎只放了一个声音。“敬礼!”郝春阳和她的女兵将军礼的英姿一直保持到落幕。全场再次掀起掌声潮。
  “三营冠军!三营冠军!!”基地警防营的一位战士突然喊出了声。在场的包括华强军在内都认为向爱莲三营代表队在人气上略占上风,他心想这一战要面对全营官兵作检讨,啦啦队上尽管抢占了先机但也失去了一次拉歌的机会。基地政治部副主任立即用手势阻止了观众对评委打分的影响。其实向爱莲也有些紧张,虽然打分的很多干部她也熟悉,但也不能去问问、看看,她在等着最后分值的出现。
  更戏剧的事情还在后头,两个代表队的分值出来之后,评分组组长、基地宣传处处长简直不敢相信,他将所有评委的打分表拿过来,去掉一个最高分、去掉一个最低分,亲自加了一遍,又认真乘了一下歌唱与拉歌比例,巧得不能再巧的是:核一旅一营代表队与常三旅三营代表队最后得分完全一样。他又仔细看了各位评委的分值各有不同,根本没有做假的可能。他跑到评委会副主任、基地政治部主任当面再算了一次,核一旅一营代表队歌咏得分是98.5、拉歌得分是98,常三旅三营代表歌咏得分是99、拉歌得分是97.25,两个百分比一乘,再一加,都是98.3。最后程厚德看到结果,也笑得直摇头,直说两个“有意思”。
  终于等到主持人,她笑盈盈地款款走到舞台中央:“尊敬的各位领导,亲爱的战友们,各代表队的选手们!下面我宣布冠亚军争夺的比分结果:核一旅一营代表队最后98.3分!”
  掌声、叫好声一片。有战士等不及地在下边小声喊道:“三营呢?三营呢?”
  主持人继续报分:“常三旅三营代表最后——98.3分!”
  两个代表队分值一样!礼堂里顿时曝棚,掌声、叫好声,又加上了大笑声,整个拉歌大赛进入了高潮。很快就有人出了疑问,那到底冠军属谁呢?
  主持人很能调动观众口味和现场气氛,她卡着大家的兴奋点,恰到好处地宣布:“经本次大赛组委会研究决定:获得‘东方基地第三十六届拉歌大赛’冠军的是……我这里没有广告插播,但我先来宣布获得本次大赛季军是:预赛排名第四的——基地司令部警卫营代表队!”她在基地司令部警卫营代表队天上掉下馅儿饼的惊喜与快感中,突然快嘴快语起来,“获得本次大赛亚军是,决赛排名第三的基地后勤部汽车营代表队!”由季军升为亚军的基地后勤部汽车营代表队自然兴奋得相互拥抱。其实这个时候,参赛队和观众心里都明白了,但当她宣布“‘东方基地第三十六届拉歌大赛’冠军是核一旅一营代表队和常三旅三营代表队,并列第一”时,全场依然激情贲张。“请获奖的代表队上台领奖!请大家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基地首长戴司令员、程政委为获奖代表队颁奖!”
  毕达银和郝春阳在冠军领奖台上,相视而笑。华强军和向爱莲几次扭头对视,眼神里有喜悦也有祝贺。对这两个营来说,彻头彻尾的皆大欢喜,外人看来巧得似乎有些“恶作剧”,但事实超过想象本身就是精彩故事。董蛟不这么看,他在礼堂门前等到袁崇高时说:“我们三营赢了!”
  “冠军当然赢了!”袁崇高想顺着董蛟的杆子爬看上头的葫芦装了什么药,“但得看跟谁比,与我们一营比就不是这个‘名堂’了。”
  “我们三营比的就是你们一营。”董蛟得意袁崇高往他坑里跳,“在我咱们基地只有赢了一营才算真赢。”
  袁崇高听懂了一点又似乎没有听懂,“你搞什么‘名堂’?是自信过头呢,还是质疑评委的公平?”
  “都不是,都不是!”董蛟的头摇得幅度很大,以致大盖帽都斜出一点,还需要用手去扶扶,他说,“这场比赛,三营比较一营有三个赢!”
  袁崇高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我倒要听听你有哪三个‘名堂’?”
  “成立两年的新营队与‘东风第一枝’的近五十年王牌营打个平手,这是第一赢!”董蛟扳起了手指,“女兵营与男兵营打个平手,这是第二赢;这第三赢呢,就是妻子与丈夫打了个平手。哈哈哈!”
  “什么‘名堂’?歪理邪说!”袁崇高起步走向自己的队伍,“你回家关着门搞总结去吧?!”
  董蛟在车上还真就这么给三营这么搞了总结,女兵们把车子笑得颤歪歪地一凯歌。
  华强军从向爱莲嘴里听到这些,什么也不能说,说一个字都会得罪一大片,但他由衷地说:“三营搞得不错!”向爱莲也谦虚地说,文艺上女兵占优势,论战斗精神“一营数第一”。
  “三营,就该排在第三吗?”
  向爱莲气得恨不得找人咬一口。咬谁呢?应该是敌人,可以她上不了“战场”。谁不让她上“战场”,也可咬谁,可这人是她亲生父亲向天鼎,她不敢,也不能。华强军可以咬,总不能无缘无故地去咬人家一口吧,痛他,她也疼;她喜欢咬华向党,打他小时候就喜欢咬,咬他的手指、脚丫,还有屁屁,那是什么咬?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她只好咬了咬自己的牙,酸点痛点都得受着。
  向爱莲直到常三旅到核一旅抽借一台野战导弹运加油车,而此车又是华强军的一营,方才得知中国人民解放军“东海亮剑”第二炮兵“代号:天盾”作战任务中,常三旅除了她们三营,几近全旅出动。军事机密到哪一级,哪一级才有知晓权,如此重大军事行动,非参战的营级不知道实乃常理之事。可是在她盘子里,总认为应该有她和她的女子发射营。她跑到郝春阳屋里无厘头地说了句阴阳话:“男人都出门了,就留着我们女人在家看门、带孩子了。让人笑掉大牙了哦!”
  别人笑没有笑掉大牙,郝春阳不知道,但类似于“看门”的话,旅政委王卫疆到三营来还真的就与她说过,她只能应“是”,还要及时,还要大声,还要底气十足。
  向爱莲不,她非得问个所以然。三营是兵不行,还是剑不行?是政治思想不行,还是战斗精神不行?不行就得改,不足就得补,但不能闷在鼓里转,更不能对女子发射营有什么“另眼相看”。郝春阳拦都拦不住,她催着郝春阳急急地将营党委会开了,揣着兵员需求报告就进了旅部。
  向爱莲在旅指挥大楼二楼等了半天,足足四个小时。中间去政治部主任办公室汇报汇报思想,吃了闭门羹,听说主任带队到一营二营搞参战人员政治审查去了。一上午,董蛟的电话一个接着一个,有时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全是忙着“战前”准备。她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终于在接近午饭点时,从走廊里没有听到董蛟的“喂喂”声,才见缝插针地打报告进去。
  董蛟见是向爱莲,右手叉着腰起身,左手招呼着:“来来来!坐坐坐!”
  向爱莲坐到董蛟办公桌前的椅子上,通信员进来给她泡了杯茶。
  “本来是想找你们俩谈谈的。你也看到了,这时间得掰开着用,下午基地要来两拨工作组,明天二炮工作组又要进驻,实在腾不出空来,请理解!”不等向爱莲问什么,董蛟先开口,“既然来了,我给你讲两句。也没有必要瞒你,旅里和基地的草案里都有三营,考虑到了你们武器先进与威力,考虑到了外媒对东风-Q的猜疑与报道,也考虑到你们人装结合的能力,两次上报草案里都是一营、二营在靠前的‘倒三角’两个边点上,三营在后的顶点上。可是,最后正式方案下来,没有三营!我与王政委私下探讨,二炮党委直至中央军委应该有这三个方面考量:一是东风-Q列装时间太短;二是三营至今没有参加实弹训练发射;三是三营还不是二炮一级发射营。至于其它,你也是知道的,打仗的事,问不得、说不得。”
  “我们今年申报一级发射营考核!请首长继续大力支持三营发展。”向爱莲本来想说“三营是小娘养的”,还是咬在嘴里,她说,“女子发射营随时听令,坚决完成党和人民赋予的一切战斗任务。”
  “有想法,我理解!没有想法,才不是我们三营呢,才不是你向爱莲和郝春阳呢。但有一点一定要传递给官兵们,旅党委对哪个营‘手掌手心都是肉’,进一步说,三营肯定是手心的肉,最爱的是它,先打的也是它,全看战时需要。”董蛟突然转出话题,“中午在小招一起吃点?”
  “我还是赶回营里吧!”向爱莲其实早明白事成定局,说也是白说,但她不能不说,说也是三营的一种应战姿态,“您太忙,我不打扰了。谢谢首长!”
  “出发前,我与政委就不去你们营了!”董蛟给向爱莲拉开门,“走时不用送,但凯旋而归时三营一定要迎接哟!”
  “是!”向爱莲敬完礼,眼里莫名地涌了热泪,她迅速地揉了揉。
  回营的路上,向爱莲沉默不语。她的两眼一直看着右边的天与地,晴空清透如洗,白云悠然自得,各式车辆在交规里行驶着,农业生产在季中耕播着,延绵的红山忽而远、忽而近,不息的龙新江忽而急、忽而缓……此时此刻此地,是如此的美好!世界呢?战争依然在持续……
  “这要是打仗呢?”向爱莲的耳畔突然飘来了华强军的口头禅。
  关于三营从“代号:天盾”行动中“出列”,向爱莲还打了两个电话,一个给了戴雷,一个给了向天鼎,之后她就安静了,静静地与三营官兵等待着常三旅战友们凯旋而归。
  戴雷在开赴东南近海作战的头两天接到了总机转来的向爱莲的电话,向爱莲没有直接拨号,选择让总机转,意在司令员有没有时间接她的电话,若是没有,那只能等他回来再说了。临战之际,戴雷反觉得比备战中略显轻松,来了向爱莲的电话,也便有了“请接过来吧”。
  “首长好!”因为有总机接转,向爱莲规规矩矩。
  “‘莲丫头’,憋不住啦?”戴雷笑呵呵地说,“能憋到现在,也算是成熟!”
  “董旅长帮三营分析了,可是……可是……”向爱莲终于将想问的问了,“这应该是我爸拿的建议啊?”
  “董旅长句句在理,三营怎么发展,也要在这三个方面突破!”戴雷说,“三营就是你爸拿下来的!”
  “这不是也转进了‘不会犁田怎能下田’和‘不下田怎会犁田’的矛盾之中吗?”向爱莲有了委屈的口气,“战争年代,很多官兵不都是边拿枪边学着打枪而打胜战的么?”
  “两个概念!”戴雷说,“打仗和犁田,不是一个逻辑;现代战争与冷兵器时代作战,又不是一个逻辑。你手中的枪,是一般的枪么?它一点不亚于甚至超过了华强军他们的大国长剑,知道么?它不属于‘代号:天盾’的亮剑范畴!”
  向爱莲听进了也听懂了戴雷的话:“戴叔叔,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这是三营一个难得的好机会,再好的剑没有一块砺石也磨不出锋刃!”
  “那叔叔就告诉你吧!”戴雷说,“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看准了,那定是‘红旗漫卷西风’时!”
  “谢谢首长!”向爱莲起了兴,“我爸去前线么?”
  戴雷说:“你为什么不问你爸?”
  “我不敢!”向爱莲说的是真话,“他要去,麻烦叔叔盯着他按时吃药。为这,经常与我妈在家吵,现在有党党监督,好多了。”
  “有我在,你放心,不过……”戴雷说,“下次回来给你戴阿姨带点红山黑木耳,上周头晕,夏雪带她到医院,检查结果又是血稠。”
  “好的,我周末去集上看看,经常有老百姓从山里采来的野生木耳。”向爱莲说,“她也不要太担心夏雪的身子,昌宇哥在医院当领导,妇产科还会差着夏雪?况且都五六个月了。叔,你到东南去,天气潮热,也要担心着身体。”
  “放心吧!‘莲丫头’。我和你爸是从铁岩雄师中滚出来的,骨头里都加有钢板。”戴雷又笑了起来,“有什么话,也可以直接给你爸谈谈,他自从与你同学盛国富交谈之后,又与你家华强军有了交流,观念大变,过去那种‘共和国没有我们会塌掉’的固执和盲目没有了,对你们这些有知识、有锐气的新生代军人充满了信心,还有像高明亮这样的大学生士兵,他认为应该大量充实到二炮队伍中来。高科技部队每时每刻都离不开高科技人才,二炮的未来必将属于你们。”
  向爱莲给北京的家里打电话,是在晚是七点三十。这是向天鼎看完“新闻联播”,正在检查华向党是否抄对新闻内容的时间点,也是他要求幼儿园大班老师专门给华向党布置的“家庭作业”。过去,看完新闻,他便从家属院蹓到东边的指挥大楼里工作到十点左右才回,几十年基本不变——一个老兵的坚守,都有着一个老兵的癖好。
  电话铃这边才有动静,那边快手快脚的华向党就抓了起来:“喂!请问哪位?”
  “党党啦,我是妈妈!”向爱莲早已预感到会是华向党接电话。
  华向党把电话举得老高,在喊:“姥姥,我妈找你。”
  “哎!哎!”向爱莲连声问,“我哪跟你说找姥姥了?啊!你不想和妈妈说说话么?”
  “姥爷在给我检查作业,错了还要改呢?没有空哟,妈妈!”华向党什么时候都理多得很。
  “好吧,好吧!不想妈妈算了。”向爱莲故意生气的样子,“我找姥爷。”
  “姥爷,我妈找你!”华向党把电话递给向天鼎,还嘀咕道,“我就晓得她不想儿子。”
  “你那叫什么话?”王丽娟从厨房里出来,指着华向党说,“你爸妈要是外人,还以为我们教的呢?”
  “‘莲丫头’啊!咋啦?”向天鼎在家很少接电话,即使向爱莲和华强军打来的,多是王丽娟接,像今天向爱莲点名让他来接几乎没有过。“有事吗?”
  “听党党讲你在帮他检查作业,就让你接了。”向爱莲用了这个借口。“今天我到集上给戴阿姨买了两斤野生黑木耳,戴叔说她一直血稠、头晕,我也给家里买一点吧?”
  “不用,不用!我去年到东北检查工作,买的兴安岭的‘小鼠耳’还有好几包呢。”向天鼎也家常起来,“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和强军现在年轻,好像累点不值什么,一个觉的事,可上了年岁,累过了要好几天才能缓过劲。你俩也要保重身体,你妈整天唠叨都是这事。”
  “我俩好得很,你来时也见到了。叫我妈放一百个心搁肚子里。”向爱莲突然想起一件事,“爸爸爸,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夏雪这次怀的是双胞胎,还可能都是男孩。她只对我一人说了,你要暂时保密噢。她还与我商量,准备两个孩子一个姓戴、一个姓闻,她怕戴叔不愿意。”
  “‘戴大炮’不愿意?他要是翻筋,我来捋他。”向天鼎提高声音仿佛戴雷就在他身边一样。“夏雪是个有情有意的孩子!孩子的情和意,做老人的一定要领着,才不枉孩子的孝心。”
  向爱莲说:“过几年,营长职务到了‘天花板’,我调回北京来尽孝心,好吧?”
  “你妈倒是这么想。”向天鼎说,“军人从来都是忠孝不能两全,你爷去世的时候,我在中原基地打坑道,接电报回到家,你爷上山了,连个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好不容易把你奶接到身边吧,她病逝的时候,我又在西北指挥发射……哎!不说这些了。强军父母那边,你也要多过问过问,人很少回去,情有可原,钱得多寄点,不够,让你妈给你补点。”
  “够的,够的,我们在部队基本不用花钱,逢年过节都寄。”向爱莲说,“我公公还算好,主要是婆婆有病,不过这两年住进县城里,医疗条件好多了。”
  “老俩口都老实巴交!”向天鼎说,“那年来北京,到天安门看到了‘毛主席’,就什么地方也不去了,那个满足哟,我从来没有见过。中国还有多少人仅这么一点极容易满足的愿望,至今还不能实现啊!”
  向爱莲与向天鼎聊得很舒畅,想到哪里聊到哪里,不过只字未提“代号:天盾”行动。十天后,向天鼎并没有到东南沿海与东方基地核三旅的官兵并肩战斗,而是在军委一体化作战指挥中心直接参加指挥,这也是“东海亮剑”作战指挥体系中第二炮兵首长第一次有了高层战位——军队改革号角的成功试吹!
  向天鼎又多了一个“首位”,他倍感光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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