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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作品名称:东风擘      作者:阮德胜      发布时间:2022-05-09 09:42:50      字数:18386

  向爱莲到常规导弹第三旅第三营报到这天,小雨从早上开始细细地下着,仿佛蜘蛛在织网,有条不紊并周密细致。实在是心情不错,她丝毫没有关注如此细节,进到营区,雨停了,太阳还露出了半张脸,似乎专门给她打了个顶光。从职务上来说,参谋和营长都是正营,她的少校军衔早于职务没有沾到“拉一把”的光,而且从基地机关到旅里的一个营任职一般算是“下派”。但整个东方基地官兵都明白,此正营非彼正营,这是第二炮兵常规旅建设进入战斗力转化期时的又一重大决策,再加上正如贺民义所言“首位+女子”,绝对算得上是“重用”。不能说,向爱莲没有思考这些,而她最看重的是这与她从军指挥打仗的初心相合拍的千载难逢之机,因此,她拼了下来。
  好心情还来自于华强军的理解,那天当向爱莲小心翼翼将报到的时间告诉他时,他已经理解了同样身为军人妻子的抉择:军人为战争而生!军人为和平而战!!面对家庭的困难和一时的心情,他几次在自问“这要是打仗呢”?同时给了自己还算满意的解答。在导弹进场即将开训之际,他还是咬咬牙请了一天假,回家与她一起对孩子、对家庭进行较为周全地安顿。作为“老营长”,他还从如何带兵、如何管理、如何训练、如何作战等诸多方面对她进行了介绍,她安静地听着、认真地听着……那个晚上他俩说了很多细话,也擘画了近期的目标和长远的未来,当然很多是关于第二炮兵的,以至于夫妻之间的那点事直到天明前方才圆满地完成“对抗”任务。
  车子是常三旅派来的,带车来接向爱莲的是政治处小魏干事,一排资历章加中尉军衔,标志着他的年轻与朝气。他客气地接上向爱莲之后,说他在华强军手下当过三年排长,组建常规旅时选调过来的。一路上他说了很多华强军的好,向爱莲听得心里很热乎,没想到这个很多人接触之初都说书呆子的家伙带兵还真有一套,以后还真得向华强军多学习学习,但她嘴上不说。车先开进了离基地五十公里开外的红山西部脚下的九里川的常三旅旅部,政委在国防大学进修,她被政治部主任直接领进了旅长董蛟的办公室。
  “我代表常三旅热烈欢迎向营长加入我们的战队!”董蛟站起来,“走,去三营!”
  董蛟大校中等长相、中等身材、中等性格,仿佛什么到他身上掐头去尾就留下了中间,可他是第二炮兵机关有名的战将,从英国陆军军官学校留学归来选拔到东方基地组建常规旅并留任常三旅旅长。“常三旅”,在第二炮兵常规导弹旅中其实是第一个旅,落到东方基地,排在旅职单位的第三。作为年轻兄弟的旅级主官,董蛟上任之初便旗帜鲜明地“树敌”:他们核旅是共和国的底牌,我们常规旅就当共和国的王牌。所以后来,核一旅旅长袁崇高也提打造“中国王牌”时,他坚决“抵制”。袁崇高长着一副大骨架,也是副硬骨架,是地地道道从部队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的干部,他什么话都喜欢带个“名堂”。他们这对接受共和国阅兵的老战友,从此在强军路上你追我赶、势均对抗,时不时在东方基地旋起战斗雄风。戴雷每次倒是乐呵呵地说:“‘底牌’亦好,‘王牌’亦罢,都是我们克敌致胜的‘好牌’!”
  向爱莲领教过董蛟小钢炮式的风格,出了名的胆大心细。有次基地篮球对抗赛,眼看常三旅代表队即将落败,在最后十分钟,他决然上场,才一米七二的小个子,满场“钻”得对手有劲使不出,最终以一分优势胜出,成就一个“传奇”。像她这等职级的干部,过去顶破天旅政治部主任送一下,何况当下部队正在倡导减少迎来送往等形式主义,她没有想到,董蛟会亲自将她送到营队任职。幸好有了这次相送,让她的“第一把火”将女子发射营烧得更加坚强和纯粹。
  “从上到下都有人在讲,女子发射营是花拳绣腿。我坚决反对,这是男权的狭隘,战争没有性别。”董蛟说,“向营长,铁拳钢腿当然好,但我就要你们的‘花拳绣腿’,它天生给敌人带有弱势感、麻痹性,我们这个‘花拳’,就是要打得敌人眼花缭乱、天花乱坠;我们这个‘绣腿’,就是要像绣针一样对敌人一针见血、见血封喉。说句真话,之前我心里一直打鼓,后来有了郝春阳教导员,很快部队有了部队的样子,现在你来了,我更加踏实!”
  “郝教导,是全军优秀‘四会政治教员’,她的工作黏心、扎根。有她这位好搭档,我们一定努力,决不会辜负首长们的期望。”向爱莲与董蛟打交道不太多,话的分寸说得很拿捏。
  郝春阳在基地通信团已成长为优秀带兵干部时,向爱莲认识了她,打交道不多,印象较深的是她长着一张团团的脸,头发是那种自然卷,很可爱的样子,想不出她带兵厉害的样子。他年岁不大却在政治工作上有想法、有做法,创新的一系列工作法被基地广泛推广,她来三营听说是基地首长的钦点。
  “军人最大的表态是宣誓,宣誓之后,一切的语言都要归到打赢之上,我喜欢你家华强军的疑问思维,凡事问个‘这要是打仗呢’?当下,我们部队非打仗的要素、事务甚至兵力依然很多,上次我在全军军事训练大会上听到了军委首长的全新战略,很快,可能就是这一两年,一切为了能打仗、一切为了打胜仗的军队大改革即将到来,这才是强军之本、强军之梦。我们现在时刻准备着,迎接这一伟大时代的到来!”董蛟说得很恳切。
  向爱莲听出董蛟是位注重军事效益的人,也是位有长远眼光的人,与这样的指挥官打交道和共事,是一种幸运,什么时候都有一种引力。
  “首个女子发射营一定要在这场必将写入军史的大变革中有作为、有地位!”董蛟顿了顿说,“如果新武器列装时间许可的话,我将请示基地党委,下一个实弹发射打头阵的就是你们!”
  向爱莲的两个肩头猛地沉了下来,一个发射营从组建到列装到实弹,核旅短则三五年长则七八年,常规旅尽管不是核旅的“千人一杆枪”,但一两年就形成战斗力是要有脱几层皮的。自从决定参加营长选拔,她的心早进了这个营,对其间每一次动态都有着较为详细的了解,至于是不是就如旅首长期望的那样,她还得全身心地融进去方才能回答旅长董蛟。
  女子发射营的营盘原是常三旅一营的战场,的确是考虑到它离旅部最近,大约不到八公里,营区建得标准、规范,去年才评为全军优秀绿化营区。进营门时,向爱莲见到两位值勤站岗女兵站姿端庄、礼节周全,车进到花坛边停下来,正对面训练大楼楼顶上“听党指挥能打胜仗作风优良”的标语格外耀眼,每个字大约一平方米,铁板焊铸,猩红烤漆。郝春阳带着六位女干部正在列队欢迎,显然是接到旅机关通知后的准备。简单的礼节之后,郝春阳想引领董蛟先到营部会议室“喝口水”。
  “不用,不用!你们按照即定的方案进行。”董蛟摆摆手,“我来了,就没有让政治部来人了,欢迎仪式就由郝教导主持了……我先在营里转转,之后看看还有什么困难和问题需要我解决的……不要陪我,你们去吧!”
  因身材高而显瘦的营队值班干部、二连连长韦彤艺中尉将其他干部带到一楼导弹模拟训练大厅,那里正在进行着热火朝天的拉歌。
  ——有一尖细的女兵在领喊:“要你唱!”
  这边众兵和:“你就唱,扭扭捏捏不像样!”
  “(领)像什么?”“(合)像绵羊!咩——”
  ——另一沙哑的女兵对领:“让我唱,我就唱?”
  那边众兵和:“我的面子往哪放?”
  ——这边:“(领)机关枪,两条腿,”“(合)打得一连还不了嘴。”
  “(领)冬瓜皮,西瓜皮,”“(合)一连不唱耍赖皮!”
  ——那边:“(领)敲大鼓,扯大旗,”“(合)你们怎么不唱戏?”
  “(领)唱什么?”“(合)红——灯——记!”
  ——这边由“批评”转为表扬:“(领)一连呀红旗飘,”“(合)左飘飘,右飘飘,唱起歌儿水平高,嘿嘿,水平高。”
  “(领)再来一个要不要?”“(合)要!”
  ……
  “都有了,全体起立!稍息——立正!”韦彤艺见向爱莲在郝春阳陪同下正走进训练大厅,及时叫停了拉歌,下达了口令。她掐准了二位主官进来的位置,跑向前,立正、敬礼、报告:“教导员同志,欢迎仪式准备完毕,是否开始?请指示!值班员、二连连长韦彤艺!”
  郝春阳朝向爱莲点点头,回礼、下令:“按议程进行!”
  “是!”韦彤艺转身,面对官兵,“大家欢迎!”
  训练大厅掀起了掌声潮。见向爱萍和郝春阳在掌声中坐到正前方用迷彩布铺盖着的桌子上,韦彤艺双手朝下压了压,官兵们停止了鼓掌,“请坐下!”两个连一百多号官兵“刷”地齐声坐到新式折叠军凳上,看得人直眼热。大厅后边是一比一的导弹训练模型车,墙上写了“严肃认真、周到细致、稳妥可靠、万无一失”。向爱莲读研时,导师在开课前花了一周时间在给她讲这“十六字”方针的来历、故事、地位和每一位导弹人必须遵循的律条。可向爱莲收眼到官兵身上时,心里猛地梗了起来,以至于下来郝春阳对她饱含热情的介绍几乎没有听进心,甚至她自己在腹中改了好几遍、刚才在车上还将董蛟的指示有机地补进了一部分、关于女子导弹发射营将如何建设与发展的就职辞此时被“梗”得七零八落。好在“争做新时代第二炮兵‘红色娘子军’的缔造者、争做‘东风快递、使命必达’的打赢者、争做中国王牌‘强军梦’的实践者”三条大纲还算记得,于是围着它们简单地扯了几句,然而她那一脸的疑惑分明从头至尾写在脸上,让除了郝春阳之外的官兵看得一清二楚,无意间生了一份“杀气”。
  仪式“是否结束”时,韦彤艺给已是营长的向爱莲作的报告,她在下达“解散”命令后,扭头就问郝春阳:“怎么还有四位男兵?”
  “他们是导弹特种车驾驶员!”
  “怎么管理的?”
  “编制和训练都在连队,日常管理在营部。”
  “如今驾驶技术普遍化了,我们女兵中肯定有驾驶员,她们只要对特种车进行一定的训练,应该可以胜任。”
  “你是说换下这四位男兵?这恐怕得经过上级批准。”
  “请你让两个连队先摸摸底,我问问基地后勤部。无论是从我们这个营的名号,还是从管理、训练,女子营就是女子营,这又男又女,到底算哪头?”
  “你先到办公室看看吧?我找找首长在哪里视察呢?”郝春阳扭扭头看到远远站着在等他们的通信员赵艳青。“小赵,你过来将营长引到办公室去。”
  赵艳青应声跑过来,随随便便给向爱莲“划拉”个军礼,笑嘻嘻地喊了声:“营长好!”她服役第一个年头,列兵一枚,来自福建漳州,在家可是医药上市公司的副老总,机灵得有些过头,尤其是有“洁癖”。郝春阳担心她到连队与官兵处理不好关系,就留在身边,想好了待新营长到位,还得提前打打招呼。
  “你这军礼是在哪个丐班里训练的?”向爱莲没有还礼,冷着脸说,“回去先把敬礼敬标准了,否则……”
  赵艳青的脸猛地冻住了,她可是听说过这位基地女参谋的厉害,但没有想到这么厉害,头次见面,向爱莲举手也打“笑脸”人。
  向爱莲的办公室套着宿舍,在营部二楼,常规旅都是新配套、新标准,可她进去还是很满意里边的整齐与洁净。记得小时候,隔壁的邻居是全军有名的画家,他说过一句话:做人和做艺术一样,要整洁!整齐、洁净是一把最基本也最难以达到的尺度。她才坐上椅子,便抄起电话拨通了贺民义的办公室号码,话还没有说全,贺明义就明白了百分百:“向营长,我认为,你的想法是浪漫的,但现实是不可能的。因为这四位驾驶员不仅是你们营新型导弹的驭手,也是常三旅运输模块的战勤编组成员,战时担任多项保障任务。我说老同学,你报到才不到个把小时,就想……‘这要是打仗呢’?”
  “你先别急着挖苦我好不好?你是基地领导,以后说话不能这样阴一句阳一句。女兵就不能加入战勤编组?要是这样,卫生模块怎么办?”
  “后勤运输保障是需要体力的,一般女兵难以胜任。”
  “我们女子发射营的女兵都是‘二班’的,没有什么不行!”
  “好,好,你们行,可我一个小参谋答复不了你个大营长,行了吧?”
  “能不能用你那精密仪器的脑袋帮我想想辙呢?”
  “除非,除非你们女兵能顶上。但话说回来,除具备导弹车特种驾驶技术外,必须接受战勤编组考核,另外还要做好至少干满一级士官的准备,以保证技术骨干的稳定性。可这些,都要旅党委向后勤部党委请示,至于兵员调整,你从司令部出来的,相信你有这个本事。”
  “谢谢老同学,我们旅长正在本营检查工作,我立即报告。可话说回来,你在大机关有好事可不能忘记我们女子发射营噢?”
  “我忘记天王老子,也不能把你忘记啊!”
  向爱莲听出了贺民义在一语双关,但她揣着明白装糊涂,打打哈过去,便挂了电话。
  向爱莲在营办食堂的副食加工间撵上了“随便走走”的董蛟和陪同的郝春阳,见他正伸手在一台绞面机的下边摸了一把,手指捻了捻,几乎没有灰尘,他露出了满意的面色。向爱莲趁机快嘴快语地将“换掉四位男兵驾驶员以达到女子导弹营纯女子”的设想说了一通。
  董蛟想了想:“好想法!不过,导弹驾驶员可不是无级变速的小轿车哦,号手岗位要求高得很耶,你们有这样的女兵吗?”
  “报告首长,我刚才让两个连队进行了摸底,三年以上驾龄的女兵共有十三人。”郝春阳及时补话。
  “这么快就形成统一战线了?”董蛟定眼看了看她俩,“好!需要旅里做什么?”
  向爱莲说:“请旅党委和首长尽快请示基地,批准为我们三营更换四名导弹驾驶员为女兵号手。”
  董蛟说:“你们进一步摸清女兵驾驶员底数,至少确定六名候选号手,一周内向旅党委报告!”
  送走董蛟,三营紧急召开营党委会议,重点研究部署导弹车驾驶员号手选拔工作,会上向爱莲要求全营官兵无论什么岗位无论什么号手,除特殊要求外,从次日起一律着迷彩训练服。会后,她对郝春阳说:“作为时刻准备着的战斗营队,整天穿着常服,是什么状态?”她这是朝华强军学的第一招。
  晚饭后,向爱莲邀请郝春阳陪她到营区四周看看,了解了解社情也是必要的。早听说营门对面的小山上怪石林立,仿佛云南石林的微型版,于是有了“小石林”之称。出营门,下坡往右拐有四棵高高大大的竹子。
  郝春阳指着竹子说:“罗汉竹又称佛竹,怪就怪在这方园几十里,就四棵,多一棵也没有。还听说,当初工程部队进山时是四棵,后来有一年大旱死掉一棵,第二年出笋又补长了一棵,官兵们便在业余时间捡石头将它们保护起来。还有更神的说法,基地这么多工程,只有我们这里没有一例伤亡!”
  “你党性那么强的唯物主义者,咋唯心了?”向爱莲有意开郝春阳的玩笑。
  “你才来就给我扣帽子,这与唯什么没关系,是咱们姐妹们谈心呢。”
  “恋爱史也能给姐姐谈谈么?”
  “好像你是来当教导员似的?这半拉子事,你还真得替我划拉划拉呢,再过这村就没那店了,我娘急得恨不得将这老姑娘免费送人,甚至倒贴点本钱也行。”
  “咱基地三只脚的青蛙没有,优秀的小伙子一抓一大把,你太挑了吧?千万放下你那全军先进个人的标准。”
  “什么呀?连个男朋友都谈不上,还天天找官兵谈心,想起来都脸红。”
  “往内找找原因没有?”
  “没时间!之前在通信营,也是新锅新灶,待能炒出点饭菜味,想解决点自己的事时,一纸命令又到这边山沟沟里来掌勺了。这下,离爱情更远了。”
  “爱情不一定都在城市。我手上可是有干货哟,并且也积累了媒人经验,正好为妹妹你派上用场。”
  “老天有眼,来了位营长大姐,还来了位媒人红娘。能透露一下干货的品质么?”
  “有这么急吗?我们女子发射营的少校教导员还愁嫁么?找时间,姐姐慢慢地给你摆摆这些干货,任你挑!”
  “向媒人营长敬礼!!”
  俩人正说笑着,竹子后边冲出四位男兵,郝春阳一眼看出他们是营里的导弹驾驶员,他们迅速将向爱莲围住。
  郝春阳从他们脸上似乎看出点问题,一把拉开其中的大个子中士,也进到圈子里,急忙问道:“你们干什么?”
  “不瞒领导,我们在商量对策。”大个子中士朝向爱莲走上一步,有“向前一步走”正步踢腿的力量,“我想问问向营长,你才来一天,既没有了解我们的专业技术,也没有考核我们的政治素质,凭什么无缘无故要踢走我们?”
  另一位黑黑的中士火气冲冲地补话道:“我们在原单位都是技术骨干,个顶个挑来的,到三营也都想立志成为新一代武器的一流号手。我们四人中,有仨人今年年底面临着晋升上士,你当领导的也要舍身处地替我们想想……如果我们哪里做得不好,怎么处理都行,可这样不明不白……我们不愿意。我们不相信,你来当个营长,这个营难道就是你家的,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向爱莲早听说过基层带兵中“兵将官”的事,她想过可能会在她身上发生,但没有想到这么快,后来想起还是她草率了。她立即放平语气:“首先我要向你们四位战友表示道歉,对不起!我连你们的姓名都还叫不全。更换导弹车驾驶员的确是我提出的,但这是请示过旅首长的,也是营党委研究的决定。程序有漏洞,我应该在摸底前找你们说清这件事,以免产生误解,尤其是还会出现带着情绪上训练场的事情发生;其次,不能说我来当营长,三营就是我家的,三营是三营全体官兵的家。我只是这个战斗集体中的一员。
  “现在,我来回答你们这个‘为什么’。女子发射营,顾名思义应该全是女子,这是其一;其二,男人、女人,穿上军装都是军人,战场分过男女么?既然军委和兵种部首长成立‘女子发射营’,为何还有男兵号手?其三,常规导弹驾驶员这个号位,所有规定没有男女兵之限,这只螃蟹没有人吃过,我们就要张嘴来吃,你们说是不是?其四,你们说‘踢出去’,明显带有个人情绪,但我能理解,半道上拦住你们前进的步伐是有些不合情理。刚才这位中士也说出了心里话,你们有三位马上面临高一级士官的晋升,这个我倒真想到了,你们大概也知道我是从基地司令部来的,在此别的不敢保证,但有一点:你们无论在三营,还是回到原单位,都是我三营的人。只要你们完全符合晋升条件,旅里有名额我帮助你们争取;旅里没有,我到基地去要;基地再没有,我到兵种部去,我不相信一心为导弹事业的优秀号手却留不下来?”
  迟迟才到位的女子发射营营长,没有一点故事是不可能的,早有传言向爱莲在北京有特别过硬的背景,但黑黑的中士还是硬着头皮接话说:“向营长,这可是您说的!”
  “郝教导员是党委书记,帮你们作证!你们可以一时不相信我,但不至于不相信党组织吧?!”向爱莲看到大个子中士踢了踢黑黑的中士,她清清嗓子,“本来想将营里军事训练、日常管理理顺之后再来找你们谈,况且能不能选出女兵特种车驾驶员号手也还得看情况,但话说到这里,我再多讲两句:更换驾驶员号手,不仅不会简单地将你们所谓地‘踢出去’,而且还要举行仪式,像聘请导弹武器设计制造工程师来指导训练一样聘请你们担任女驾驶号手的教练员。另外,到离营的那一天全体官兵将敲锣打鼓地欢送你们,如果没有重大军事行动,我会一位一位将送你们回到原单位,营党委还会视你们在营里工作尤其是教练中的表现和业绩研究给你们请功受奖。郝教导员,你说对不?”
  对不对,向爱莲都说了,郝春阳还真佩服她这套词,极其配合地说:“那当然,你们四位算得上三营元老级战士,营史馆马上建起来,会有你们的地位的。好了吧?以后有什么事,要逐级反映,别当兵当老了还把组织纪律性当丢了。”
  四位士官都参加过第二炮兵首次东海演习,军政素质自然没有问题,听到郝春阳的话,意识到自己有些莽撞,立即敬礼,跑往营区。
  天在此时,又下起了细雨,很细很细,细得如毛发,可下着下着,头发像上了霜,脸也湿了,抹一把还有水的样子。山在远处,没有了明亮,也失去了造型。世界是相互联系着的,从来没有过孤立。
  
  贺民义其实很馋姐姐贺宁宁一手接下的母亲的湘菜厨艺,但他受不了她那种横竖都是理的嘴,尤其三句不离“相亲”二字,后来干脆直接揭他的伤疤“人家向爱莲儿子都快打酱油了,你个孬货还在单相思”。她对丈夫、核一旅政委黎明大校说这叫做什么疼痛疗法。贺民义几次咽着口水,婉拒了贺宁宁的饭局,其实他最怕的还是冷不丁的会有一位女孩子在等着他,现在他还怕去的地方就是基地医院,那里的未婚女干部差不多被贺宁宁介绍过遍,有次记忆失错,差点割二茬韭菜。医院又是后勤部的直属单位,有些工作还是要去的,每次他都拧着头皮、咬着牙。
  周六一大早,贺民义接到姐夫黎明的电话,说中午到家里聚聚。他对黎明由衷地敬佩,到基地的第一堂时势课就是黎明讲的《在中国未来最有可能发生的四场战争之下核威慑的运用与作用》,整个讲座融合了中外的政治、经济、军事形势和核威慑的最新支点,有历史的概括,有时事的研判,有武器的理解,有大国的担当,有战争的预测;宏观得宽广、微观得精细,理论与实践、想定与演练、文字与视频都结合得几近完美,对他们这批刚从校门出来的骄子如一场风暴。因此,黎明的邀请自然如接受命令一般应答,但他的行动却不那么利索,他不想给贺宁宁更多的时间来唠叨他,于是在单干楼里磨蹭到十一点多,才假装样子气喘喘地跑进到团职楼。满屋子都溢满了贺宁宁的香辣味,他夸张地唆起口水。
  “香辣牛肉!还有这腊猪脸,全是我的最爱啊!可是,可是……想来,已经是儿时的回忆了吧?!”贺民义用地道的湖南郴州话拉着音在故意掩盖来得晚的不礼,“还是老公逮劲……要说除掉郎舅无好亲,谢谢姐夫首长!”
  “你个良心被狗偷吃的东西,还儿时回忆呢?家里老娘要是听到了,还不搧我耳光子啊!我待你哪点薄了?”贺宁宁端着一锅汤出来,“没有姐姐,你哪来的姐夫?”
  “哎哟喂,这有什么好争的?”黎明找两个小玻璃杯,抬头看了看贺宁宁,意思喝点酒,“一人就一小杯,行吧?”
  “喝呗!郎舅,郎舅,没有酒哪是郎舅?”贺宁宁转身去厨房盛饭。
  “不喝了,我值班。”贺民义不是怕贺宁宁,他的酒力,哪是黎明的量?当年黎明作为新姑爷到湖南一人喝倒六位表兄弟。
  “值你个大脑袋,骗你姐行!你们战勤处是查参谋值班……喝不了给我!”黎明过去好酒,他到了核一旅却倡导并下了禁酒令:任何人不得喝酒!当时很多部队都作了推广,他只能每月回家打打牙祭。
  俩人吃得满嘴油红红,咪开了小酒,话也多了起来。黎明重点就军事斗争准备中后勤装备成建制、成系列配发部队,将如何形成综合保障力,即“两成一力”的话题与贺民义进行深入探讨。黎明的准星还真瞄住了贺民义的靶心,这是贺民义到基地后勤部的重要研究课题,也是第二炮兵后勤部下达的任务,他先后多次跑机关、去院校、下部队,两次参加了全军在东南沿海的实战化后勤保障演习,说起这个他头头是道。
  “‘两成一力’后勤装备八大类近两百台件套呼呼啦啦配到部队,这是后勤保障史上跨越式发展的标志,尤其颠覆了部队野战条件下的后勤保障,那种挖锅埋灶、肩扛手抬的常规保障模式一去不复返了。过去叫‘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两成一力’后勤装备可以说是‘兵马齐动,粮草同行’,但是……”
  黎明点着筷头,上边一粒花生米落到桌子上,他用手捏着放进嘴里:“对对对,我就要听这个‘但是’……”
  贺民义起了兴奋点:“就我们第二炮兵基地、旅团和营队的三级编制来说,‘两成一力’后勤装备配到旅这一级,如果整旅野战机动,保障能力明显不足。比如厕所挂车只有三男一女四个蹲位,如果配套到一个营,完全可以,但这批装备至少同时需要三十多位驾驶员、三四位军医、七八位护理,还有例如特种装备维修人员,等等,可见它们的配套与编制有错位,需要部队来调整,这是其一;其二,很多装备都以陆战为基准设计、制造,与第二炮兵作战需求的实际有差距,比如野战栈桥车,它的转弯半径过小,不适应核导弹牵引车的使用;其三,第二炮兵自己的专用后勤装备也需要进一步改进,像核化沾染洗消车,配量明显不够。像导弹运加油车,从当前武器看,它的训练运用大于作战运用……”
  “你在给你姐夫作报告呢?”贺宁宁笑盈盈地说,“注意你那嘴像个喷壶,再过会儿这菜快成水席了。”
  “你少打岔!”黎明抬头回了一句贺宁宁,接着对贺民义说,“小舅子,你这几年参谋没有白当,这些想法要尽快形成文字上报到兵种部,直至总后勤部,它一定会对‘两成一力’起到应有的作用。”
  “报告姐夫,已经完成,正在上报。”贺民义端起杯子,“敬你,姐夫!”
  “你倒点给我,让你喝多了,你姐才不绕我呢。”黎明接下贺民义余酒的一半,俩人将杯子碰了一响,各自喝了一小口,“你讲得很好,可这批装备已经陆续到了我们旅,怎样才能最大能量地发挥它们在战场的保障力呢?”
  “打破过去的后勤保障模式,以主战武器为导向,以官兵需求为核心,重新进行战勤编组……”贺民义一个劲地在说。
  黎明一个劲地在点头,最后他回到了他的“中心思想”,“你的这套想法,可不可以在我们核一旅首先进行实践呢?”
  “其实部分已在‘两成一力’试点演习中发挥了最大保障效益,像电子干扰条件下野战手术车与后方医院的联合诊疗保障就很成功。”贺民义用筷子支着上门牙,“我倒是希望先到常规旅去探索,核旅野战条件可能性小得多。另外,你们正在进行士官组训试点,能抽得出这多兵力么?”
  “你不是又在向着常三旅吧?”贺宁宁指的其实是三营,那里有向爱莲。
  贺民义朝贺宁宁瞅了一眼:“除那点事,你还有什么事?你当护理部主任要与时俱进。早在朝鲜战场上,官兵最怕三点:一是粮食吃不上,二是子弹供不上,三是伤员抬不下,否则在未来战场上还要挨打!”
  “就你能,能得快出管了!”贺宁宁说,“你姐我的南丁格尔奖章是白得的?”
  “我们在谈,你听着好不好,改掉你那婆婆妈妈的作风。”黎明接着贺民义的话风说,“你在院校,教授没有告诉你们,核旅的机动作战应该很快了吗?我在想的一个问题是如何用现代化的后勤装备保障力来推动或者叫影响核威慑作战!告诉你,袁旅长从国防大学进修回来就与我多次探讨这个问题,所以这次我们一定要向基地首长争取,从当下条件来看‘两成一力’是适应常规旅,但从长远来观察,它们能保障核旅野战,就能保障常规旅,但保障得了常规旅,就未必能适应我们。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先行一步?”
  “有道理!”贺民义的脑壳子也多开了一条通向未来战场的大道。
  黎明和贺民义这对相差十四岁的郎舅有争有谐地谈得贺宁宁将桌上的菜冷了热、热了冷,直到快下午两点才散席。
  贺民义喝了不到一两的白酒,加上战线拉了两个多小时,再大力的酒劲也消磨殆尽了,在贺宁宁“部队保障力要提升,个人恋爱也不能放松”的叮嘱中,他乐呵呵地离开了团职楼。在与黎明的交流中,他对第二炮兵“两成一力”建设发展又有了新的理解与思考。
  “哎!哎……快来呀,快来呀!哪家伢子要从楼上掉下来了!”突然一声撕裂的叫喊,打破了基地家属院午休的宁静。
  贺民义听到“有孩子要掉下来”,“呼”地应着声音跑去。只见一位七八十岁的老太太用拐杖指着营职楼的一个窗户在喊:“在那呢,快!在那呢!”贺民义抬头看到一个小孩正挂在三楼的窗户可推可收的铝合金晾衣架上嘶哭,眼看就要掉下来了。他来不及多想,边跑边捕捉有利要素。他迅速盯住了二楼窗户上的一个电视接受器的底座,接近楼边时,他左脚斜蹬着楼后的水杉,右脚上到一楼窗户边沿,随手抓到白铁皮的雨水管道,左脚收回,皮鞋卡进墙角的一处破角,手抓同时又有了脚蹬;双力将身子推到二楼位置,右手一捞,稳稳地抓住了那个底座,尽管两只脚在墙上来回踩,找不到着附点,但他的左手已经托住了小孩的脚。
  “别怕,别怕,叔叔来了!”贺民义利索地完成了一系列动作,“对对,把脚踩在叔叔的手上。”
  孩子的另一只脚踩了几次也没有踩到贺民义的手,而上边的晒衣架已经在“吱呀吱呀”地响。贺民义急乱中,一只脚踢破了二楼的玻璃,正好用上了力,身子再次往上一顶,孩子的脚踩到了他的头上。他也感到了孩子的身重,而他的左手开始发抖,于是又喊道:“你把两只脚都踩到我头上来。”
  也就这分把钟的时间,家属院里已出来了十几号人,门岗的警卫战士见这边有一位军官托住了孩子,便冲到楼内踹开屋门,从窗户上开始营救。好在孩子的两只胳膊卡在晒衣架与窗户台之间,并且衣摆还挂在了一扇窗户的支钩上。战士急忙伸出双手去捞起孩子的胳膊,哪知孩子的手一拉将晒衣架往回收了,捞得很费力。楼下的家属对上边情况一时不太明,一个劲地让贺民义用头顶着。其实贺民义也是这么想的,他铆足了劲往上一顶,孩子的身子从夹缝里抻开了晒衣架,上边的战士正好顺势抱起,救下了孩子。正在大家松口气孩子得救并在寻问是哪家孩子时,贺民义准备平衡一下身子以便下来时,已经锈迹斑斑的电视接收器底座突然断裂,好在他的左手本能地抓到了晒衣架,而晒衣架被他抓得像拉面条一样,但他还是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不得了了,救人的干部摔下来了!”大家一片惊呼。
  此时,与机关大院相邻的基地医院的救护车接到电话后急时赶到。贺民义和那个被救下的小孩都上了救护车,痛得差点昏过去的贺民义听到一声“贺叔叔”,他睁眼一看,差点没有气背过去,孩子不是别人,正是他的“情敌”华强军与“梦中情人”向爱莲的宝贝儿子华向党。
  
  赵艳青一个随意的敬礼,被新来营长向爱莲不轻不重地撞回之后,立即收起了营部机关和领导身边战士的优越感,面对“军容风纪”镜练了一周的敬礼。郝春阳看到后,有些生疑,没有去追问,但见她那稀稀拉拉的作风好似一夜秋风扫落叶有了质的改变。向爱莲没有时间去关注她一个通信员的短期变化,她在得到上级两个党委批复并要求必须在接收装备前按时完成号手培训考核后,一心扑在“用四备二”的六位女导弹车驾驶员号手的选拔、集训以及可能承担战时后勤保障任务的“全能科目”训练。用她的话说要做到超常规、超手段、超能力。赵艳青呢,却把向爱莲的无暇顾及理解为拭目以待,她也是在经济风浪中有过见识的人,轻不言败,她要主动出击,对服务的营领导做到知彼知已,几次“不经意”的打听,有价值的信息不多,倒是知道了向爱莲的丈夫是核一旅一营营长华强军,她想从华强军那里是否找到一点“曲线救国”之法。
  贼精的赵艳青猫准两位主官暂时不在营部,找通信团战友要到了核一旅一营在训练团训练场的电话,轻轻地拨了过去。
  “喂!您好,这是一营营部吗?”赵艳青新兵集训后分到通信连经过了话务培训,之后才选到了新组建的三营。
  年大维正在搓洗华强军换下的一身迷彩服,平时多用洗衣机,可这几天是带装训练前的体能训练,泥土和汗水都很重,不搓两遍洗不干净。他听到电话,立即弹起来。在一营当通信员,他对两种声音特别敏感,除了两位营领导的叫喊,就是电话铃声了。他将双手在迷彩裤的屁股上连翻带搓两下,抓起电话听到一位女兵的声音,以为是总机:“您好!我是一营营部,请问您找谁?”
  “华营长在吗?”赵艳青听出是年大维,她也打听到他是福建石狮人,比她早一年兵,但她先唬了一句。
  “华营长正在进行导弹理论知识授课。”年大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请问,您是有什么指示?”
  “别客气,华营长不在就算了!”赵艳青故意顿了一下,接着说,“请问你是年班长吧?”多当一天兵也是老兵,赵艳青先把礼下了。
  “我叫年大维,请问您是……”年大维也生了好奇心,人家在明他在暗呀。
  “我是你们华营长夫人的通信员,叫赵艳青,咱们是老乡,我是漳州的!”赵艳青快快说完。
  年大维自从当上通信员还从来没有女兵这么呼名唤姓地找过他:“哦!常规旅的啊。向营长厉害吧?”
  “你们核旅的《保密条令》学得不够扎实呀,首长的事能打听吗?”赵艳青没有想到她这边一句没有问到,年大维倒先打来一枪,立即启动“防御系统”。
  “小妹妹单位的素质强啊!”年大维本来想问她“你才穿几条八一大裤衩”,一想对方是女兵,刹了嘴,改批为夸,“听说你们的口号是‘首战用我,用我必胜’,哈哈,连你们女兵都能打的常规‘小东西’还能有多大威力?有机会欢迎小老乡来参观参观我们战略的‘大家伙’,这才叫真正的‘用我必胜’!”
  “年老乡,这我得说你几句了,不能因为你们武器的‘大’,而看不起我们的‘小’。俗话讲‘小是小,籽儿饱’,再加上我们常规旅虽说是第二炮兵的新兵,但是新生力量,你听说过后浪推前浪吗,前浪怎么着?会被拍在沙滩上呀。”
  “话讲得再漂亮都是昙花。用我们华营长的话说:我们‘大家伙’才是国家的重器,才是维护国家安全乃至世界和平的定海神针。”年大维拿出华强军曾与毕达银聊天时的话来压赵艳青。
  赵艳青想引蛇出洞:“下次让你们华营长给我们向营长说说这话?看他有几个胆子?”
  “我们华营长顶天立地,他绝不是‘气管炎’。”年大维最服华强军,“我们华营长只要问一声‘这要是打仗呢’,你们向营长肯定说不利索了。”
  “什么都是你们华营长说的,你当兵把脑袋当丢啦?”赵艳青小嘴不把门起来仿佛一挺机着枪。“少跟我扯,你们能打仗么?会打仗么?你们打,这世界还要不要?这地球还要不要?反正你们是吓敌人的,我们才是打敌人的。
  “威慑,威慑才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年大维感到自己占了上风,生了几分得意。
  “我说年大维同志,我们两个通信员在扯这么大的事是不是与身份不相宜啊?”赵艳青说,“热爱本职工作才是第一作风。我俩是不是对营长夫妇的性格、爱好多作些交流,以便更好地为首长服务对不对?”
  “小老乡,说得极是,有前途!”年大维笑着说,“我们华营长嘛……”
  此时,总机插进话,让他们放下电话,有要事。赵艳青与年大维吓得赶紧挂机,特别是年大维,这可不是一营营部的工作电话,是训练场的通讯设备。
  总机先将电话转给了一营,年大维听到前半句话,便撂下电话往训练团政治学习室疯跑,心都快跑到嗓子眼了。
  赵艳青总算将所有的电话都听清了,但她也不敢怠慢,冲出值班室,直奔训练场,向爱萍在盯着女驾驶员进行导弹车“倒过高架桥”训练。
  总机转的电话,都是基地医院贺宁宁打来的,说的是华向党在医院接受检查的事。
  
  董蛟与袁崇高在戴雷办公室里“吵”得不可开交,戴雷一边听着,一边看文件,中间还起身给他俩续了一次水。他不怕“吵”,尤其不怕他俩“吵”,他俩每“吵”一次,都能给基地建设带来一定的推动。前年基地军事训练大会上,他与政委程厚德专门安排他们对吵了一次,结果吵出了核旅和常规旅的新型训练模式。而这一次“吵”,没有吵到他心坎上,所以漫不经心,但中午的饭已让管理处在招待所安排好了,并且还要陪他俩一起吃。
  “老董,你这‘名堂’搞得有点不地道,‘有本事的在河里搞,没本事的在箩里搞’,我接回的兵,你想要就要,当初你咋不接,是不是觉得大城市的兵不好带?”袁崇高与董蛟的个头相当,却壮实一层。他尽管没有留过学,但也吃过洋荤,正团时到刚果(金)当过三年国际军事观察员,他人豪气起来要头都给,计较起来狗尾巴草也要论个毛儿长短。
  “哪里是河?哪里是箩?到哪里接兵,接什么兵,又不是你我定的,司令员在当面,我也不是要回去给自己当公务员,还不是为了我们基地常规旅建设发展需要吗?看你老虎屁股摸不得的样子,快当外公的人了,稳重点好不好?”董蛟采取你热我冷战术。
  “常规旅建设当然有大‘名堂’,你看看你这些年,要兵员有兵员、要营房有营房、要经费有经费、要装备有装备,什么都是优先、先进。再看看我们老的核旅,就剩副架子了,你还来啃?”袁崇高说得有些夸张,多少也有些实情。常规旅战斗力快速生成要求下,建设的杠杆是有些倾斜,这是军事斗争准备迫切需要。
  “我们是末脚的小佬儿,不加些牛奶,能长得快么?”董蛟掐了掐小指头。之后,又翘起大拇指对着袁崇高,“你是老大哥,‘东风第一枝’!中国战略部队‘大哥大’,缺什么?永远是我们小佬儿的学习榜样,下个月我就想组织营以上干部到你们旅去好好学学……”
  “别,别,千万别,我那点小‘名堂’你门儿清,我怕等你去了连汤带水都没有了。”袁崇高喝了口茶,“我不跟你扯,你的优先权早在组建时用完了,当时全基地官兵任你挑,现在还倒过来挖我的墙角?”
  “袁老大,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清楚。四位研究生,你一手抓走两。华强军,我不说了。我要盛国富时,你给了吗?”
  “都给你,我那武器等着当柴烧啊?再者,盛参谋的‘名堂’是核作战指挥,你要去也是重新起炉,何不选好苗子培养?对不对?司令员!”
  戴雷正在阅读全军后勤大联勤试点工作总结,他点了点头,此时,正在思考兵种部要求核常兼备条件下“两成一力”建设问题。前两天与参谋长、后勤部部长几次商量,他们都觉得应该放在常规旅,但他站在兵种部甚至强军的大局观察,还是应该放到核旅去,后来与政委一沟通,意见吻合。若这个时候,将此事提出来,无疑是火上浇油,他俩非争得打起来不可。
  董蛟还真耍起了末脚小佬儿的癞劲:“我不管,你一口接了四十二位大学生士兵,一半不给,三分之一总得给吧?士官组训马上开始,你得让我储备一些高知士兵,下来是要打仗的呀?还有,有位北大的男兵叫高明亮,你得给我。”
  袁崇高气不打一处来:“哎哟喂,我还欠你的呢?你到底想要什么‘名堂’?新兵才来两周,你连高明亮的男兵都摸清了。我再告诉你他是北大力学系的,咋啦?高知士兵都得给你?什么强盗逻辑?”
  “一家人,哪来什么强盗、土匪?”戴雷倒听进了“高明亮”这个名字,他是北大二年级学生,当时接兵的军务处副处长接到他时,高兴得直接将电话打给了司令员。“董旅长,这个高明亮你就不要抢了,核旅也要蓄势待发。我说袁旅长,你那几个女兵,全给常三旅。你留着又不能下坑道,也不利于部队管理。还有,既然董旅长在这里‘哼叽’半天了,换几个兵有什么呢?你那拍胸膛的作风到哪里去了?核一旅要有核一旅的样子,怎么不喊别人‘老大’呢?”
  司令员发话就是命令,袁崇高口中应着“是”,还是有些不服:“司令员,你就惯吧。如果未来有战争,他常规旅可是要搞大‘名堂’的。老家话讲,‘惯儿不孝,淫田出瘪稻’。”
  戴雷抬起头,启下老花镜:“董蛟,你听到了吧,人家‘袁老大’拐着弯在批评我们呢。不过,多少有点理,我相信你是受惯的,但下边那些营,可不能惯,军委在我们基地建设常规旅是立国家之大局、世界之大势才下定的战略决心,不能因为几个兵的事在计较。不能带兵打仗,给你多少官有什么用?不能勇敢杀敌,给你多少兵有什么用?毛泽东军事思想重要一条是:立足现有条件打胜仗。常规旅建设的确是赶上大好时代,兵都当到福窝里去了。你在英国也看到了,他们是什么国情,他们的军营又是什么现状。讲是讲,仗怎么打,兵就怎么练?未来的仗到底如何打?一定按照过去、当下的战争模式的惯性和科技发展的推测,去想定、去演练、去实战。核一旅一营营长华强军有这个意识,难能可贵!现在兵的知识水平都高了,还有国内顶尖大学的天之骄子,是我们高科技部队的急需人才,但他们参军的想法是不一致的,思想政治工作要紧紧跟上去。我们那时才初中生,起初看导弹理论跟看天书似的,但那种不认输的精神恁是让很多战士成了导弹通……我又要告诉你俩,任何事都有双面性,如何带好大学生士兵?也是一场战斗哟。”
  “我这点‘名堂’哪敢批评首长,是老董将我气糊涂了!”袁崇高只得向董蛟低头,谁让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呢,“五位女兵都给你,再给你十个大学生男兵,不过男兵你不能挑,看花名册点。另外,你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听说你那女子发射营还有好几位营连干部没有对象,你怎么得嫁一两位到我们核一旅去吧?算是共建,否则……”
  “否则咋啦?还想反悔?我说‘袁老大’啊,男情女爱的事,你应该找我们旅政委,我只管打仗。”董蛟才不答应这婆婆妈妈的事呢,“哎,哎,咋没有嫁的,我们三营营长向爱莲不是你们一营营长华强军的爱人呀?若真嫁个三五位到你们旅,你不担心我们常三旅成为你们核一旅的后院啊,后院起火来,可是了不得哟!”
  “你尽管放马过来,”袁崇高一拍胸说,“我什么‘名堂’没有见过?”
  “哎!袁旅长,北大的那位高明亮素质很好。带好了,对大学生士兵思想政治教育,以及部管理、训练上都能起到很好的示范作用,新兵连就要开始发挥,但要把握好用的度,这个你需要与黎政委研究一下。”戴雷没有受他俩话语的影响,他说,“新兵下连考核没有问题的话,直接将高明亮分到你们一营交给华强军,好铁要好火,更要好艺人。别扯了,吃饭去吧!”
  出了基地指挥大楼,戴雷少将走在前边,董蛟和袁崇高两位大校自然随后成列,他们每一步都走得步调一致,他们每一步都走得风生水起。
  远处的警卫连战士正在唱着饭前一支歌:《当兵的走路就是不一样》——“当兵的走路就是不一样/沿直线拐四方/三人成列两人成行/巍峨的昆仑走泥丸/寂寞的边防走荣光/当兵的走路把歌唱/再难走的征途也一路春光/当兵的走路就是不一样/挺腰板看前方/步调一致落地铿锵/狭窄的小道走宽广/坎坷的天险走坦荡/当兵的走路刷刷响/再漫长的历程也激情飞扬。”
  
  华强军在听完年大维跑到讲台上对他的耳语,他的脸瞬间白煞起来,强忍着正在揪紧的心,叫年大维去把营指挥车派好,便双手撑着桌子站起来:“同志们,今天课就讲到这里,我有急事要处理,下来请一连连长轩辕致和同志带领大家默画导弹‘三路图’。”他快步走出教室后,开始狂奔,嘴里不停地在念叨:“党党,我的宝贝,你可不能有事啊!”
  年大维请示车管助理派好了车,又跑着去接华强军,俩人一起跑到“猛士”车旁。
  “假,我给你请好了!”毕达银也跑过来,“老华,别急,我给医院打过电话了,孩子只有一点皮外伤,没事的,别急!”
  华强军此时还以为毕达银在安慰他,他从年大维手中接过手机,就想打开,看看还在“军事禁区”,抓回到手心里。尽管部队只对士兵使用手机有统一管理的规定,但他的手机平时都由年大维保管,有事也得出营区外才能打。他跳上车,车子懂事似地“呼”一下出了训练团大院。他终于打开了手机,拨了贺宁宁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位旅行社老板,问他想到哪国去旅游。
  “对不起,打错了!”华强军摁断了手机,再看号码,拨错了一个号,再打,打通了,“宁宁姐,我是华强军……”他们仨人一直随着贺民义喊贺宁宁为“宁宁姐”。
  贺宁宁听到华强军的电话,懂得他做父亲的急情,先按下火,说:“党党,在我这儿呢!营救得很及时,没大碍,擦破点皮,应该受了惊吓,正在观察。你们也不要太急。”
  “真的没事吗?”华强军大声地在问。
  “你还希望儿子有事啊?!”贺宁宁听到车子在奔跑的声音,“你慢点,路上注意安全!”
  华强军听到这话,心“咚”地一声落回到原初位置,反弹了几下才停住。他即刻瘫倒在后座上:“党党没有什么事,你也开慢点!”他对司机说时泪水“哗”地流了下来,此时才发现自身早被汗湿透了。随后,他又坐起来,用袖头拭去了脸上的泪和汗,拨通了向爱莲的电话,告诉他华向党被人救下无事了,让她不用担心。
  向爱莲起先听到的是华向党“暂无事、在观察”的结果,所以有条不紊地安排好营里事务,又给旅里请了假,才坐上车往医院里来。稍微有点急的就是联系不上保姆钱春梅,家里电话打通没人接,医院又没有人认识她,在路上正想着给贺宁宁打电话,可电话号码记在办公室里,一时又想不起来,正准备找贺民义要,华强军的电话到了,她也提醒华强军:“你也慢点儿!”
  华强军和向爱莲一前一后跑进医院,俩人在急诊室碰了面,很快问到华向党住在住院部三楼内一科。
  “你慢点!”华强军扭头对向爱莲说后,他跨起大步三级台阶当着一步地腾到三楼。
  “看孩子的吧?”看到一身迷彩服的华强军说,值班护士说,“在二号病房。”
  华强军顺着护士的手指,在二号病房的玻璃窗口看到华向党靠在钱春梅的怀里喝着牛奶,贺宁宁正在甩着体温计。
  华强军待向爱莲上楼时,才轻轻地推门进去。
  “爸爸,妈妈!”华向党丢下牛奶,大声喊着。
  贺宁宁也看见他们,没有理会,对着华向党说:“党党听话,大姑再给你量量体温,好不好?”
  钱春梅一看到向爱莲,胳膊开始发抖,眼泪也一个劲地滚。
  向爱莲上去一只手摸了摸华向党的头:“谢谢大姑没有啊?”另一只手搭在钱春梅的肩上推了推,意思没有什么。
  华强军从床的另一边过去,接过华向党,钱春梅低着头靠到门边上。贺宁宁给华向党放好体温计,又见华强军用手在孩子胳膊外扶着,便说:“该检查的都检查了,应该没有什么事了,再看看体温,若不高就可以带回家。”
  贺宁宁出门时给向爱莲使了个眼色,向爱莲跟着出了门,她拧身就猫起脸:“我都不晓得你这对夫妻生伢做什么?伢生下来,喝西北风能长大啊?一天到晚训练打仗,你不打有人去打,可这伢,你不养,哪个来替你养?你看多吓人,孩子差点出大事了,要是那样,看你俩后半生还咋过?”
  “宁宁姐……”向爱莲也说不出话,想想后果真得吓死人。
  “不是说干革命不重要,但革命后代也重要呀,干革命不也是为了给他们造福么?”贺宁宁气还没有消,声音也大了起来。这时钱春梅出来,话也从门里进去,华向党听得很真。
  钱春梅往地上一瘫,一只膝盖跪在地上,鼻涕泪水一裹连联:“莲姐,莲姐,都是我的错。我出门取订的牛奶时,党党睡得还好好的,哪晓得他醒得那么快,结果……他讲他想去抓晒衣架上的一只鸟,呜呜,对不起,姐姐,我……”
  “起来吧,起来吧!”向爱莲伸手捞着钱春梅,她相信钱春梅的责任心,否则也不会将一个家和儿子都交给她,甚至还想等机会给她在部队找个好小伙,彻底改变老家贫困的现状,“不怪你哟,都是这小子调皮。”
  “莲姐……莲姐……”钱春梅还在哽咽。
  贺宁宁看这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转身回病房看了看华向党的体温:“三十六度六,正常!”
  “宁宁姐,是哪个救的党党?”向爱莲顿时想起,华强军也将华向党放下追问了一句。
  “缘分啰,真是缘分!”贺宁宁撇了撇嘴,“还不是你们老同学、我那傻弟弟,他要是有个好歹,我也不晓得咋向我老娘交代。”
  “贺民义!”华强军和向爱莲异口同声。华强军急急地问道,“宁宁姐,民义怎么样了?他住哪?”
  “都是命大,尾巴根摔裂了!”贺宁宁还是看出他们兄弟情深,“在楼下外一科趴着叫呢?”
  “走!”向爱莲拉着华强军往下走。
  当华强军和向爱莲来到贺民义床前时,贺民义撑了一下胳膊,连叫三声“哎哟”,之后夸张地吼道:“你俩也太不懂事了吧?就这么手牵手地空甩着来啦,不是来谢恩人的,是来秀恩爱的吧?哎哟!我这尾巴根啰!哎哟!我这小心脏啰!”
  “民义,谢谢你!”向爱莲千想万想没有想到救华向党的是贺民义,她激动地含着泪说,“你救了党党,就是党党的再生父母。”
  “贺民义,你是英雄!”华强军朝贺民义树起了大拇指,“来得很匆忙,什么也没有给你带。你说,想吃什么,我现在给你去买?”
  “要来的东西,吃着不香!什么英雄?军人英雄只会在战场上诞生。”贺民义指指床下好几只水果篮子,“拎些给党党去吃,机关那帮兄弟送来了好多。”
  “痛是肯定痛,可你也要抵抵,这医院毕竟是你的直属单位,让女医生、护士听到,对你人生大事有影响!”华强军也开始了调侃,并动手要扒他的裤子看摔得如何?“我来看看,英雄屁股是什么样的屁股?”
  “滚,滚,滚回你一营去!”贺民义抓着裤腰朝华强军喊道,他看到向爱莲在捂着嘴笑,“老古话真不假,一床被子不盖两样的人!我这命啦,咋都遇上了呢?”
  这时,钱春梅背着华向党过来,他们少了闹性,弹头一起瞄准华向党,开始了你一言我一语的“教育”,直到贺宁宁为贺民义送来晚饭。贺民义非让华向党吃了小半碗排骨汤,才放走了他们。看着一家人走出病房,贺民义的屁股又痛将起来,但心里却有了轻松,从这个意义讲他要感谢华向党的这次有惊无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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