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军事历史>东风擘>第一章

第一章

作品名称:东风擘      作者:阮德胜      发布时间:2022-05-08 09:24:42      字数:16914

  一部志在呈现火箭军践行中国“强军梦”的扬威之作
  一部保障走好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雄关漫道的提气之作
  一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的凝神之作
  一部迎接党的二十大胜利召开的献礼之作。
  
  《东风擘》第一章
  
  题记一:
  谨以此作献给我从戎二十二载的中国战略导弹部队,还有我生死与共的亲密战友。
  ——阮德胜
  
  题记二:
  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
  ——战国•孙膑《孙子兵法•军形篇》
  
  “如果真有人天生就是带兵打仗的料,那么华强军数得上!”第二炮兵东方基地司令员戴雷少将从核一旅一营“当兵”回来,下车直接快步走进政委程厚德少将办公室不无激动地说。压着身高线入伍的小个子戴雷,什么时候都有着像原子以随时裂变的饱和状态,但他又是位不将话在肚子里化铁为钢再铸造为犁方才出语如出令的人。而那次的感慨实在有些“失态”,少有甚至仅有。五年后,他又补上了一句,“向爱莲也算一个!”这次是在对第二炮兵副司令向天鼎中将作的汇报,他字字铿锵,像在队列里报数。
  
  华强军是谁?
  戴雷由衷地在赞扬华强军的时候,华强军才是素有“东风第一枝”的东方基地核一旅一营第一发射连上尉连长。小伙子高高大大的,尺子量不到一米八但怎么看都够数的那种,一身军装无论是礼服、常服,还是迷彩作训服都被他穿得要多笔挺有多笔挺、要多帅气有多帅气。他的一双大眼似乎不用瞄准镜也能看清导弹在任何气象条件下的发射窗口,它的每一个眼光出来都是柱状的。两道浓眉的左边,卧着一颗不打灯光很难看得到的红痣,仿佛在这张有棱有角的面庞里暗示着什么内在。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的嗓门,带队出操喊的口号“一——二——三——四”,一个连队也盖不过他,那声音不是用力气吼出来的,而是虎啸山林,音中挟着响、响中带着威。戴雷蹲点的第一个早操,仿佛营区操场上只能听到了他一个人声音,它纯粹地出腔之后,见人粘人、见物裹物,能跳动、能起飞,跳就跳得地动、飞就飞上云霄。戴雷凡是有烦恼,哪怕天那么大的,只要听到官兵喊口号便顿时消失,他如何受得了这种声音的吸引?在得知,它出自于华强军之口时,他毅然决然地将铺盖从营部卷到一连,当上了华强军的“兵”,也正式开始对这个早被褒扬之词胀满耳鼓名字之下的人物进行着面对面的关注。
  华强军,陕北志丹人,十八岁以全县理科第一的成绩考入第二炮兵工程学院,七年后又以全科第一名硕士毕业,到基地大学生集训还是以理论、军事双第一下到连队……他的同学和战友经常没办法不酸溜溜地说:“只要与他在一起,我们只能去争第二。”他最爱唱的军歌恰恰是《爱军习武歌》,早上刷牙时哼的也是“战场无亚军”的旋律。
  “当兵”不到两周,“厉害!这家伙厉害!”戴雷为华强军竖起了大拇哥,“他下的多是‘软命令’,很少有‘硬命令’,时不时地会问上一句‘这要是打仗呢?’一般不用回答,他会给出答案。如此之法顺其自然地解决了新时代带兵难的问题。士兵被他带得一个个跟小老虎一样嗷嗷叫,有这样的带兵人,‘中国王牌’只可能属于我们第二炮兵。”
  华强军仅用了不到五年时间,在众目聚焦中,成长为手握大国利器的核一旅一营营长,两杠一星的肩章平如镜、硬如钢。
  
  向爱莲又是谁?
  在东方基地,对向爱莲知根知底的,起先恐怕只有戴雷。她是向天鼎唯一的千金。当然不止这些,还有关于她的母亲、关于她的父母爱情,甚至她的姓名来历,戴雷都一清二楚。向天鼎典型的吃着大葱长着冲天个,自从当兵被班长剃了板寸,从此头发根根站,基本少了军人的隐蔽性,他在得知妻子王丽娟怀孕后,在第二炮兵指挥学院导弹模拟室里拍着胸脯对戴雷说:“我想好了,儿子就叫‘向爱连’!你不要反问我……我老向是在铁岩中摸爬出来的,子弹好、枪法准,只可能生儿子!”可有些事仅仅仰仗战斗精神是不够的,王丽娟给他生下了个“小丫头”,于是“向爱连”变成了“向爱莲”,还有了个小号“莲丫头”。以他俩当兵同在工程团一个排,同打四年坑道为导弹筑巢,又同到指挥学院学指挥的情份,戴雷会笑话他的,然而见他半个多月“后继无人”地黑着脸,几次都将笑头吃进了肚子。直至看到孩子百天的可爱照片,向天鼎方才开了脸,有了笑容。
  戴雷在北京授完少将的当天晚上,向天鼎将他请到家中小聚。这两位尽管是上下级,但关起门来没有了大小。
  “老向,你有些醉翁之意啊?!你中将快跑到树梢上了,我的少将还在树兜子上缠着,有什么好庆贺的?”
  “少来这套,你这颗金星的饭在当司令员时就吃过了噢,想哪里了?我告诉你个‘戴大炮’,我们家‘莲丫头’向老子点名要去你们东方基地。他是我女儿,也是你女儿,马上是你的兵了,也就是说,她日后成龙也好、成凤也罢,都交给你了!”早在工程团向天鼎说他叫什么“雷”字干脆叫“戴大炮”得了,这一叫快三十年了。向天鼎也的“向刺猬”的外号,戴雷过去几乎不叫,现在更不会叫。
  “你都当这么大首长了,还讲不讲一点理呀?!都交给我,你当甩手掌柜……”话是这么说,可戴雷心里有明镜,这是老战友在抚慰他的失子之痛呢,他用一杯酒作了掩盖,有些拙笨。
  “当然啰,老战友还是老战友,我能不偏向你么?这次我一下给你拨拉四个研究生,个顶个的人才,你可要给我全用在刀尖上。我们是高科技部队,人才就是战斗力啊!”
  “首长,这话我爱听!”
  “你个大炮筒子也不是好惹的,别人不清楚,我还不清楚?惹不好你是要爆炸的。”
  王丽娟做好饭,坐在一旁抿着微笑。她年轻时就是个美人坯子,探亲时那般工程兵最喜欢到“嫂子”家帮这做那。如今老了,被向天鼎称为“漂亮老太太”了。她最喜欢听这老哥儿俩斗嘴,句句不饶人,又句句挠心窝。
  “嫂子,你放一百二十个心,‘莲丫头’到我那里等于到了家,他老向说了这么多全是废话,是我家小雷福份不到,否则‘莲丫头’……”戴雷说的是他们当年准备结儿女亲家的事,待两家大人准备说事时,他儿子戴小雷在军校已认识并暗恋上了通信系的系花夏雪。
  “小雷是好孩子,是英雄!”向天鼎动了情,“我们都为有这样的孩子感到骄傲和自豪!!”
  “反正没有给老子丢脸,尽管只是颗小雷管,但也有了响声!”戴雷倒在椅子背上说,“我已经接受了现实,他妈妈还没有走出来……‘莲丫头’去,她一定开心!她最喜欢‘莲丫头’。后来小雷出事了,她多次跟我说,幸好没有早把他与‘莲丫头’的事说开,否则会伤了‘莲丫头’……”
  “弟妹那个心眼哟,好得一丝丝凉风都吹不进去。”
  “戴雷同志啊!给你说正事,这顿饭是‘莲丫头’让我请的。他让我转告你这个首长叔叔一定要替她保密,不要让基地任何人知道她是我的女儿。这个你是懂的,是要隐瞒她那个小干部与我这个副司令的关系,她要凭她的能力干,不想沾老子的光,这个我同意。当兵嘛,最好的检验是战场……她可是严肃认真的哟,小丫头的脾气还是那么坏,不过现在倒是讲些理了。”
  “服从命令!”
  
  向爱莲,第二炮兵工程学院研究生,大学生集训后选拔进了东方基地司令部作训处任作战参谋。报到那天,她恰巧与集合到“八一”礼堂听时势报告的机关干部迎面相遇,为此生了一股小旋风。她属于乍一眼看上去一般化、细看越看越有味的那种女孩。号型最宜的大檐帽完整地盖起了一把揪在脑后的短发,将一张五官端正得跟军姿一样的脸庞顶在初冬的阳光下,该吸光的地方吸着光,该反光的地方反着光,白净得连右睑下的两颗调皮的雀斑都一清二楚。最令人难忘的是那张嘴,大小、厚度和色彩都如一朵莲花的花蕊一样形色兼备,当然很快就有人领教到这张作训参谋的嘴又是何等的铁齿铜牙。打小在部队大院与一群小子一起野大的,父亲也一直把她当着男孩子养,她直到高中快长出人形时才意识到什么是男女有别。可很快进入军校,那点女孩的小心思又被军装裹得结结实实。好在,她爱军装,结婚多年都找不了两身合季的便服,然而军装也爱她,只要部队发下的,什么穿在她身上用一个词说就是“得体”。那天,无意中的一袭军呢大衣正是将她原本就不错的身条勾勒得熟而不透。不要看这些在军级机关也算是见过不少世面的校尉们,还真没有见过如此青春女性之美与军人之美的完美结合。从此,机关那些单身汉们生造并流传着一句歇后语:向参谋上战场——美死敌人!!
  戴雷很快还知道,向爱莲与同时分配来的三位男学员中的华强军已经确立了恋爱关系。这是向爱莲第一次到他家,亲口对他和他夫人童欣说的。随后,他们按部就班、有节有奏地在两年时间里完成了结婚、生子。戴雷是见证者也是参与者,他把他们当着自已的孩子在抚爱,更当着这支部队的利剑在锻造。
  
  东方基地坐落着巍巍红山主峰之下,龙安江规规矩矩地流淌着历史与现实,它的春天比山外要迟到十天半个月,但习习东风绵长而劲力。这年,向爱莲记得牢固是十一天半,因为在三月十六日接近上午下班的时候,她一下暖了,脸热、手热、脚热、心热、血热、骨热……只要属于她身上的每块皮肉都在热,当天夜里她梦见自己的灵魂在烈火熊熊。
  一上班,向爱莲到在四楼作训值班室,说是抽查,其实她是查遍了全基地所有旅团年度开训准备情况,她有意抽点了核一旅,军校老同学、核一旅作训参谋盛国富上尉在训练团东风IV导弹训练大厅现场向她作了全面报告,背景是几百人“号手就位”的口令,她清晰地听到了华强军的声音。在抽查快结束的时候,她又将监测画面定格到了常三旅三营,全体女兵都在体能训练场热火朝天地操练着既定的科目,声声呐喊中明显浓烈着女性的气息,但她听进的全是血气方刚。她出值班室时,脑子里打了个转,如何向分管训练的副参谋长汇报抽查情况已有了条条框框。进电梯,显示屏的箭头朝上,她点了九楼办公所在层的数字。电梯门“噌”地打开时,她一脚已经迈开朝外走,差点撞上了瘦小的政治部干部处左处长,他抱着一摞文件夹要进来。
  “六楼!这是六楼。”左处长故意将小眼用力地睁大着看向爱莲,三两秒之后,眼皮子向电梯门一样“呼”地关上了,“恭喜向参谋……”政治部有两个处的人说话多时只有半句,一个是组织处,一个干部处。左处长只有在念干部命令时,才会十分的全乎,恨不得连标点他都会在语气中识别开来。
  向爱莲到基地向当年才是左干事的左处长报的到,他那小眼被大鼻梁挤得好比断了的破折号,可大果豆般的眼球子很毒,看人一看一个准,私下里有人开玩笑说他是马贩子投胎的。三年前,军委首长高瞻远瞩、审时度势,决定在第二炮兵组建常规导弹旅的任务下到东方基地时,八个旅近千名干部全是这对小眼睛在沙里淘金淘出来的。
  “谢谢处长!”向爱莲不像很多干部怕左处长的眼光,但她从不轻慢。
  “谢我什么?这是党委的决定!”左处长的两眼开始盯着电梯在跳的红数字,他在八楼下了电梯。
  “处长再见!”向爱莲的热就是从左处长下去之后开始的。她到了办公室才坐下,屁股被烫得跳了起来,她知道不是椅子的事。见其他的两位参谋都在忙着工作,她说“我下楼一趟”。对面的少校参谋从电脑里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此时她的脸开始微红了。
  向爱莲没有坐电梯,而是从楼梯一口气跑下去,又从大楼后门绕过基地通信团的体育场,直到停在后院最北边的“军史长廊”,她感到双腿有些发颤。“完蛋玩意儿!”她在骂自己,“这点小风小浪就要崴脚脖子,要是被他们仨看到,还不笑到死啊?!”
  “他们仨”,当然指的是同出师门的自己丈夫华强军、核一旅司令部作训参谋盛国富,还有现任后勤部战勤参谋贺民义。这仨人在读研时,都对她或明或暗地表示过爱意,后来的后来他们将自己命名为“三追者”组合。她与演小生都不用化妆的贺民义走得最近,他出生于湖南郴州,那数学天才的脑袋能将生活指挥得针尖是针尖、麦芒是麦芒;特别在研究生三年中,四个人的日常生活几乎都是他打理,甚至在超市里他不提醒她几次差点忘了买每月必备的纸巾,她把他当“闺蜜”,所以在离校的那个晚上,她仅在他面前哭了。她差点选择了来自安徽池州的盛国富,不仅仅他是在分到基地后最先捅破窗户纸的,而且他的形象除比华强军仅个头低几公分外二人不分上下。特别是他老虎来了还要看看是公是母的遇事不惊、处起事来绝对快刀斩乱麻的作风,在年轻人不多见,可能正是因为这种缜密到纳米级的要求,令她却了步。
  华强军当然是大哥级的,也是她有事没有事都要去“欺服”的首当人选,当然这指的是日常,在学业和军事上,天王老子来了他也要争个高低。他最“烦人”的是满脑子里都是“战争”,任何时候他都在问“这要是打仗呢?”大一时他制定了一个《第三次世界大战中国之作战想定》,成了“笑话”,但学院战略系主任带着四位教授却认真“学习”和“研究”了一周;他最出风头的是大三那年,闷了一个暑假搞出了“战略导弹打击坐标法”理论,被直接送到第二炮兵首长的办公桌。到了部队集训时,向爱莲亲眼看到他作为队长的责任与担当,尤其他在大集体中像一块磁铁一样走到哪里都会生出一片磁场的魅力。这样的男人不嫁,还能嫁谁?!于是,在结束集训的那天晚上,她对着“他们仨”清晰地表达了自己对华强军的爱。盛国富和贺民义默默地走开了,她接受了华强军的热吻。
  向爱莲扭头看见哪来的两只天牛正趴在“冰血长津湖”浮雕中一支静卧在雪坑的枪管上决斗,十几个回合不分成败,东边触角短些的那只调头“回撤”,西边体格明显大的紧追不舍,“触角短”突然飞将起来,迅速转身落到了“体格大”的左后方。说时迟那时快,还未等“体格大”反应过来,它以全身之力顶了过去,“体格大”被掀翻在“雪地”里……“好!”她情不自禁地为“触角短”鼓起了掌。两只天牛被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吓得团团转,定下神来看了看她,“呜”地飞走了,整个“长津湖”又静穆下来。“抗美援朝”中的这节军史,她读过,也沉思过,她对“军人”这两个字的理解从此有着深沉与厚重。她顺着长廊往前走,下一版块是关于战斗英雄杨根思的,她默诵了他的“不相信有完成不了的任务,不相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不相信有战胜不了的敌人”的“三不相信”精神。她想:“这种精神永远不会过时,我们要结合军事斗争准备任务,发扬光大!”最后,她停在了《戈壁惊雷》前,这里刻画了新中国第一枚导弹成功发射的壮举……她的心神开始凝聚,防化连官兵列队去午餐路过她敬礼时,她的还礼有些不从容。
  向爱莲清楚她这一步迈出去是跨越式的,对部队、对家庭、对自己都是。如果成功实现,她那神秘的面纱因为她的所往之地将是第二炮兵乃至全军的聚焦点,也会像这支战略导弹部队一样在绝对安全系数下渐渐清晰……果然,从决定参加选拔到今天基地常委会正式批准这三个多月来,她一直在琢磨怎么向远在百里之外大山深处的华强军来说此事,毕竟她当年红口白牙坚持巩固大后方支持丈夫在作战一线建功立业,如今人家在军委战略值班旅向王牌营进军“最后一公里”的路上,她却要乘风直追,所以她一直瞒着。其实这么大的事瞒得住么?还真别说,华强军压根儿不知晓。别的都好说,最愁的是家里那个有梯子能上天的“后备军”——四岁的儿子华向党将如何妥善安排?在选拔进入五晋一的白炽化阶段,她甚至希望自己被刷下来,可一旦进入对决时分,她越战越勇。最让她没有想到的事是戴雷还拔了一次她的气门芯——那天晚上,华向党吵到要去看“戴奶奶”童欣,在将军楼里戴雷对她说:“你有个弱项,没有在基层带过兵!”那一刻她真想就坡下驴作以放弃,可她又分明从戴雷口气中听出一些惋惜,于是硬起性子“反击”。
  “请问司令员,学员队是基层吧?本科时,我当过三年学员队副区队长、一年区队长;读研时,我一直是区队长,还先后两次获得西京市和全军军校优秀学生干部。基地集训队是基层吧?我是女学员队队长,集训结束时,九个学员队,我队考核第二名,仅比华强军的队少一分。首长同志,怎能说我没有在基层带过兵呢?”
  “带过,带过,行了吧?!”戴雷用大手拍向向爱莲的肩膀,她调皮地躲过了,“你这‘莲丫头’当年就应该上陆军学院,说话跟打枪子儿一样。”
  戴雷打心眼里希望向爱莲能胜出,那可不是一般的基层主官的挑拔,这个刀刃上必须用一块经得起战争考验的好钢!特别是她在参加最后军事五项障碍跑时,不小心摔破双膝,爬起来将牙板咬得出血也坚持完成了所有竞赛课目并且拿到最高分后,戴雷坚信向爱莲就是这样的好钢。不想,一根小小的预防针,便被她挡得严严的,最后在常委会上,还真有常委提出她的美中不足的是没有基层带兵经验,过往在用人的讨论中只表达自己观点的戴雷,少有地搬出了向爱莲之前给他的那一梭子“基层论”进行辩驳,最终全票通过。
  此刻,向爱莲好想找个人聊聊,最想的当然是华强军,但他和他的导弹武器已进场,即将展开带装训练。上上个星期他来基地参加开训动员会时在家住了一个晚上,那时她是有机会和他谈谈的,可一时又找不到话头,之后他父子俩又玩得不亦乐乎,况且此事还没有最后落定。倒是睡觉时,他看到了她还结着痂的双膝,心疼地问她怎么了,实在是急于难得的亲热,便以“摔了一下”搪塞而过。要是过去,贺民义是最好的倾诉对象,可是这家伙在她结婚之后,那根筋一直扭不过来,有次被他在基地医院护理部担任主任的姐姐贺宁宁逼着去相亲时,还说出“找不到像向爱莲那样的姑娘,宁愿终身不娶”的话,她几次故意远离了他。也可以与盛国富说说,尽管他也在核一旅的训练场,但关于她与华强军的事只会听不会说,根本不可能搭桥过河。最后,她给母亲王丽娟打了一通电话,基本上是围绕华向党而展开的。王丽娟几十年坚守“一心家政、不问军事”模范军属的标准,自然不关心也不会过问她所谓的走马上任。
  
  天已经阴到第四天了,风在山沟里打着转,仿佛不愿意出冬似的,吃过午饭,太阳不好意地露了一小脸。华强军爬到基地训练团导弹训练大厅的后山上,眼看要出绿芽了,可野枣子还满满地挂在刺蓬里东摇西晃,红丢丢地把整个山岭点缀得生机勃勃,他喜欢这种过渡性季节,总认为里边蕴藏着某种希望。他驻稳脚,朝西天看了看,依然是那种不清不楚的样子,即使明天晴了,也不会透彻。此时,他依稀听到有人在喊“华营长”,于是往下走了几步,看到营部通信员年大维野鹿般的奔跑。这小子,好就好在干什么事都“跑步走”,命令什么事,这边话音才落,那边人就到了,有点导弹发射的速度,很得人喜欢。
  “什么事?”华强军朝下问了一嗓子,三个字如三发炮弹在山里横冲直撞。
  “基地后勤部贺参谋电话!”年大维根本没有看到华强军,但他说完已折身往回跑了。
  开训前事务多,华强军下了大坡也加快了步伐,进到训练团为他们搭建的迷彩“作战室”里,身上生了一层细汗。
  华强军抓起电话:“贺参谋好,请指示!”
  “指示,指示!一天到晚哪有那么多指示?”贺民义少校经常用这种口气来呛华强军。他是四个人中的“小弟弟”,肤色白得不配合男性军人的样子,中等稍强的个头和能吃辣子的狠劲倒给他撑了一些门脸。其实小也小不了多少,比倒数第二的向爱莲仅小五个月,倒是华强军扎实地大了快两岁,他们平时都会让着他。“我说华营长,这个东方基地是不是专门为你华家建的啊?!怎么大事好事都成了你家的事了?‘这要是打仗呢?’哈哈哈!要是打仗,头等军功章也非你华家莫数。”
  “贺参谋是不是又在哪位姑娘那里受了窝囊气,来找哥哥消遣来了?”华强军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
  “搞爱情阴谋,我与老盛不是你的对手。可我那梦中情人,耍起阳谋来,导弹防御系统也是束手无策啊!”
  “你小子正经点好不好,我们家党党都马上过四岁生日了,你还想在挖纯真革命爱情的墙角,党教育你这么多年都教你腿肚子里去了吗?”
  “我晓得你溜我是一套一套的,有本事在家多溜溜马上要飞上天的向营长吧?好家伙,全军仅有……第二炮兵首个……新时代娘子军……哪顶帽子都高得能顶天,你华营长千算万算连自家妹子都没算过吧?高干子弟就是高干子弟,比我们的武器还要稳、准、狠,你呀,陕北高原的劣根性不揭自显,哈哈……”
  “你扯什么犊子呢?不担心我们志丹人民会革了你的命?你要是将向爱莲的秘密泄露出去,看她怎么收拾你?哎哎,你刚才阴一句阳一句说什么新时代娘子军,是讲女子发射营的事么?”
  “装,你就装吧?!你这叫着得了便宜还卖乖,是不是?一位是战略核导弹第一旅第一发射营营长,要历史有历史,要辉煌有辉煌;一位即将是第二炮兵常规导弹旅首个女子发射营营长,听这名字就有新闻性,更是前途一片光明。最关键的是,我们东方基地两个关键阵地都被你夫妻二人占了,‘战争’不会远了啊……”
  “你是说,向爱莲将去女子发射营担任营长?”
  “你说呢?”
  “我这不是问你吗?这个岗位不是全基地大选拔吗?怎么会落到她头上呢?她怎么连口气也没有吐呢?”
  “那就是你的家务事了。作为老同学,我还是热烈、热烈地祝贺……再——见——”
  贺民义撂下电话,也撂下了一时还没转过神经来的华强军。
  华强军摆摆头,想清醒清醒嗡嗡起来的大脑,心想:“向爱莲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在军级指挥机关工作,又是焦点的作训部门,副团职前那职务跟码砖一样不要操心,等职务上来了,仅凭独生子的名义便能轻松调回北京。那时儿子党党的教育问题也迎刃而解,我在基地努力干,为中国部队打造一块叫响全球的王牌部队,多好?你也去当主官,党党咋办……”他什么时候放下的电话他没有在意,可电话很快又响了起来,他搭眼看到来电显示是旅作训科的,他拿起电话。
  “喂!您好,我是一营营长华强军,请问……”华强军基本猜到是盛国富的电话,但他依然很正规地军语对话。
  “我是盛国富啊!告诉你一个大好消息……”盛国富气息喘喘的,是因为才从旅长袁崇高大校的办公室跑下楼的。他太清楚尽管年度开训命令还未正式下达,但华强军的计划早已胸有成竹了,如今又有新任务,旅长让他第一时间通知华强军。
  “你们真是的我好同学、好战友,配合得也是有板有眼,一个先来挖个坑,一个紧跟着来填土……盛国富你能让我喘口气,行不?就是要看笑话,也得等我家的笑话出来再看、再笑也不迟呀?你个作训参谋,把心思多放到打仗上好不好?”华强军以为盛国富是与贺民义串通好的来揶他的,于是火苗便顺风而起。
  “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盛国富的体形上很少能看出同江南“小桥流水”的婉约,长着一张标准的中国式的男人脸,浓眉、大眼、厚唇。大三时的班级晚会上,贺民义将他的头发中分开来,请大家打一字,向爱莲张口回答“全”,引得哄堂大笑。他一时听不懂华强军的话,也反击开来,“就你一天‘这要是打仗呢’‘那要是打仗呢’好像全军就你一人在想打仗、谋打仗,我们都是穿着军装来为你观战的?不跟你扯那么多了,我这是在打仗呢。华营长,你听好了,第二炮兵士官组训试点任务已正式下达我旅,旅党委研究决定由一营承担,请在一周内结合今年集训任务和士官组训要求重新制定训练计划。这是电话通知,纸质命令随后就到。”
  “太好了!谢谢旅党委的信任,我代表一营全体官兵口头表态:坚决完成任务!”一提“仗”,华强军将盛国富的反呛忘得一字不剩,他太清楚这项任务在部队管理和未来战争中的地位和作用。当下军队改革最重要的一项就是士官制度改革,士官无论在数量上、岗位上、作用上都将大幅提升,他们将是未来打赢的主力军。全军关于士官组训的东风吹了好几个月了,终于送到核一旅。他的脑海里立刻翻腾起士官组训试点与导弹武器训练的最佳结合模式,“这要是打仗呢?”他还是最先问自己这个问题。
  “哎,哎!华强军,你刚才说什么挖坑呀,填土呀?你要是不给我说清楚,这次士官组训试点,有你的小鞋穿,快说!”
  “对不起!都是郴州那个小白脸捣的鬼。正好也与你说说,你说我家向爱莲,基地作训参谋当得比泰山还稳,却去竞争女子发射营营长?贺民义刚才那掐着喉咙告诉我时,听不到一丝好意。”
  “这是好事呀,我也刚听说的。怎么?你不愿意?!我跟你说,向爱莲还真是块打仗的料,你这一对……”
  “家呢?还有党党,要是没有他,向爱莲出国当观察员我都支持。”
  “华大营长,我真以为你只想着打仗呢?原来也有儿女情长啊!相信向爱莲吧,她能把儿子给你生下来,就能把儿子给你养成才。”
  “你只看过猪走,就摆一付吃过猪肉的样子。这事不让你操心了,关于士官组训这一块,你也得帮我多想想,这一仗一定要打赢,打出我们一旅的新精神、新力量,为中国王牌铸魂。”
  “你这家伙,打能打,说也能说!好吧,我还有个材料要改呢,不扯了!”
  华强军一边放下电话,一边吼起嗓门:“年大维,去把一连连长叫来!”那边通信员答应完“是”便听到了跑步声,他又跟着腔喊道,“毕教导!毕教导!!”并起身往一营教导员毕达银少校的办公区快步走去。
  毕达银比华强军小两岁,面相、个头、体格和声音也都小两圈,可他的工作能耐一点不小。出生于贫困的豫西山区的他,乡音难改,时常撇的普通话都是河南口音的“半自动”。他当年以优异的成绩考入西北工业大学的国防生,旅党委决定将他从阵管营副营长的位置调过来与华强军搭班子时,旅首长是看上了他二人之间的政治、军事、管理甚至性格的互补。果然他们很快成为一对优秀基层主官,但不能说他俩没有“矛盾”,而他们的“矛盾”全在为了“打仗”中完美地得了解决。比如二人还在磨合期时,华强军时不时地以军事训练任务重占了思想政治理论学习时间,毕达银便与他开始“论战”:当兵就是打仗,打仗一定要打胜仗。打胜仗靠什么?靠武器,更靠人。人靠什么?靠的是战争精神。战争精神首先得要有绝对听党指挥的坚定信念,这是灵魂。其次要有战必胜的自信与能力,可见战场上谋打赢,官兵先得思想上打赢……
  “我的营长,思想政治理论的武装也是打仗,这可是我军克敌致胜的重要法宝之一哟!”
  华强军看到毕达银从他“战位”所在的帐篷里出来,急乎乎地迎上去将新的训练任务告诉他。毕达银说:“我们旅的确是新中国第一支战略导弹部队,但在世界尚未和平的大格局下,随着第二炮兵核常兼备的战略建设的深入推进,我们这个老部队在军事斗争准备中,似乎少了‘东风快递’的先锋感。这次首长们能将这个试点任务给我们,实是在信任与考验!”
  “你说得太对了!我们一营什么时候第二过!”
  一连连长轩辕致和跑步而来,见两位营满面春风地在对视着,以为开训的命令下来了,他干净利索地立正、敬礼。中尉二十刚出头,黑加上瘦,给人平添了几分老相,一双看人看事的眼又亮又准,完全符合了一线带兵的标准。他专业技术好、管理部队严,是华强军认为与他风格相统一的基层军官。
  “轩辕连长,上级下达了我营新的任务,请立即命令厉东方同志暂停休假、火速归队。”华强军边说边用眼神与毕达银交流,因为这个命令他没有来得及与毕达银商量。
  “是!”轩辕致和清楚保密规定之“不该问的不问”,但他实在憋不住张嘴想问问。
  “别问了!”华强军朝轩辕致和挥挥手,“我与教导员商量一下,晚上召开党委会你就清楚了。”
  华强军命令归队的厉东方,是一连测控排代理排长、高级士官、二级军士长。他大头大耳,大得有些突出,部队配发的军帽最大型号也得在后边开个两公分的口子方能上头。他不忌讳这两个大,后来成为核一旅是几乎人人知晓的“导弹通”“三路王”时,他自诩正是得益于大头的大储存和大耳的大分辩。他曾在第二炮兵士兵导弹技术大比武中,拿过全能冠军,成了兵种部首长的座上宾。士官组训,华强军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位有着一品大士兵素养的导弹精兵。
  
  换装命令下达后,东方基地司令部保密员夏雪上尉回到鸳鸯楼将新夏常服熨得线是线、面是面,然后严格地按照条例规定,将领花、肩章、䄂章、姓名牌、资历章一一缀到位,穿上身,大小正好。夏雪长着一张甜丝丝的脸,五官小巧而精致,军装穿在她身上也像个文工团队员,其实她穿便装更加妩媚。自从结婚才六个月、正计划着要孩子的丈夫戴小雷在中原基地阵管营阵地抗洪抢险中牺牲之后,她基本上不穿便装,很多时候她只想用军装裹着自己,时刻感觉着丈夫的拥爱。
  到将军楼之前,夏雪给做什么事都快手快脚、干净利索的婆婆童欣去了电话:“妈,我中午回家吃饭。”
  三年多来,夏雪依然保持着结婚后三五天去一趟戴家的频率。她自己开门进去的,声音不大。正要喊“妈”时,她看到童欣靠在热气腾腾的灶台前落泪,她明白做娘的又在想儿子。她何尝不想自己的丈夫,他咬了咬,换上拖鞋,抬头正好看到沙发后的三十六寸的“全家福”。那是她与戴小雷在基地招待所办完婚事后,政治部宣传处摄影干事小满在院子里照的。戴雷选定一株白玉兰做背景。当时院子里开满了花瓣像司南一般大的玉兰花,奶白的、浅黄的、淡紫的,好多种色彩,据说这些树都是当年工程团官兵每打完一处坑道便从山上移一棵种到大院里。逆光透过冰洁的白色花片将戴雷、戴小雷和夏雪的三身军绿凸显得分外清晰,加上童欣崭新的枣红色袄子,衬得他们肩上的金星、银星在闪烁。夏雪的床头柜上摆放有这一张七寸的,后来戴小雷的遗像也是夏雪做主从这张照片上裁剪的,因为她特喜爱戴小雷那无所谓却又十分有所谓的神情,当然还有他脸上的毛茸茸,那种真实,夏雪生怕什么时候会忘却……
  “小雪来啦!”戴雷进门看到夏雪伫立在沙发前凝视着“全家福”。
  “爸!”夏雪知道她已经无法去掩饰满脸的泪水,顺手在茶几上抽了两张纸巾,捂住了脸。她只在家如此称呼,出了楼都喊“首长”。
  戴雷应了声便朝厨房问:“老婆子,做好吃的没有?小雪来了啊!”
  尽管童欣已将眼里的泪全部擦了,但红眼圈十分清晰。戴雷进去时,朝外努努嘴,又朝她瞪了瞪眼。
  “有噢,有小雪喜欢的红烧牛腩。你也馋了吧?”童欣低下了头,慌忙用话来填补,“小雪,洗洗手吃饭了!”
  一顿家常便饭,在这个季节、在这栋小楼,若是不少却了一位主人,哪怕他只在远方,也会吃得春意盎然,然而……仨人都在努力遮盖,但意向有着心知肚的显迹。童欣一个劲地在给夏雪夹菜,恨不得将一瓦钵牛腩都倒到她碗里,一句“没事就家来,想吃什么,妈给你做”说了一遍又一遍。夏雪一个劲地应答着,也适时给她回夹着菜。
  夏雪像个才过青春期的少女般,其实她是灵透人,当然在机关不可能有人认为她依然在享受“司令员的光环”,她实在是太爱戴小雷,她除掉那天在殡仪馆看到他被军旗盖得鲜红之外,一直认定他依然在中原基地守护着国宝,在某一天他会突然笑呵呵地回来,并一把抱住亲得她满脸口水;或者她去找他,他仍旧笑呵呵,仍旧亲得她口水满脸……但她手机封面上那张与遗像同版的黑白小照时刻在提醒她:戴小雷走了!戴小雷英雄地走了!!英雄戴小雷走了!!!于是,她在痛定思痛之后,再次面对戴家时,他也几次反问自己“他们儿子都不在了,还有儿媳吗?”她自然不会去打破这种格局,她不想让这两位失子之痛的还不足以称为老人的长辈因为她而再次伤痛,但她隐约觉得会在三年之后、五年之后,或再长一点,那时候她可以选择调动,转业也是好办法。
  戴雷在吃饭的当中,几次拿眼看了看夏雪,心窗再次往敞亮处打开一扇,他作出了一个决定:向伟大领袖毛主席学习,将儿媳当女儿高嫁!一时,仿佛春天将剩下的阳光和温暖全部泄在了他的心地上,以至于从来吃饭不盛第二碗的他,那天吃了一碗半。童欣以为夏雪来的缘故,夏雪以为他是有意吃给她看的。等二人在收碗的时候,他抹抹嘴到二楼书房,关上门让总机接通了向爱莲所住的营职楼电话。
  “喂喂,‘莲丫头’吗?”戴雷小声地问,待得到肯定后,他说,“‘莲丫头’啊,叔有件事与你商量一下。”
  向爱莲本来还想喊声“首长”,一听戴雷的声腔和语气,立即明白纯属私事,马上也换了口气:“戴叔您说,什么事?”
  “平时啊,你与小雪都是一班来、一班去的,应该关系不错吧?我一讲,你也差不多明白。你小雷哥也走三年八个月了,按老法讲三年六个月的守孝期都过了,不要讲现在是新时代、新风尚,况且还是军营里……小雪这么年轻,可耽误不得啊!我也晓得她与你小雷哥的感情,但现实毕竟是现实,都得要面对与接受不是?我好歹是基地的在职领导,哪个小伙子敢追她哟?‘莲丫头’啊,这事我想请你帮我来办……你将我的意思明白地转达给小雪,至于用什么办法,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此事定位是‘我嫁女儿,你做媒’。这事就这么定了,要快,怎么个快呢?在你到常三旅报到之前,行不行?!”
  “是!”向爱莲首先应了下来,这是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的使然,但她很快拉下语气,“叔啊,你这首长当得也太吓人了吧?训练打仗下命令,哪有谈情说爱、做媒婚嫁也下命令?”
  “叔就求你这件事,你说该不该你来办!”
  “该!太该了!!叔,都说你‘肚子里能发射导弹’,这回我真是信了。小雪太苦了,小丫头很多次用拼命工作来抵挡对小雷哥的思念,我真担心她会得抑郁症,可我又很忙,家里还有个‘拖油瓶’,实在抽不出很多时间来多陪陪她。”
  “不行的话,从明天起,让党党他‘戴奶奶’去接送幼儿园。”
  “叔,我只是这么讲讲,不用的,家里保姆小钱上周回来了。话说到这里,叔,我还真有个人选,说给你听听?”
  “好啊!你看吧,叔的眼光还行吧,知道这事交给你有谱。哪一个?”
  “基地医院刚刚提升为副院长的闻昌宇,您有印象么?”
  “有啊!小伙子不错,应该是河北邯郸人,长得也精神,部队管理上有想法,在院务处当处长时提出了‘分层管理法’,受到患者特别是军人病号的欢迎。怎么?他还没有恋爱?你怎么知道的?”
  “本来我俩约定互守秘密的,为了小雪妹子,我只好违约了。叔,我爸在后勤部当四年部长,司机就是闻昌宇。他不仅车开得好,而且特别爱学习,后来考上了总后管理学院,我爸说他是‘轿车考生’,因为他的复习都是在送我爸开会呀、下部队呀的间歇完成的。他的人品怎么样?你只要问我爸就行了!”
  “我不问你爸,这方面我只相信你!你能挑到华强军,说明你的眼光精准!哈哈,成功后,叔请你吃‘二斤半’!”
  “什么‘二斤半’?”
  “哎哟喂,你这批孩子啊,知识是上来了,可有些文化却丢了。民间感谢媒人的礼中,猪肉要比亲戚家的多半斤,意为你帮他找到另一半。”
  “叔,你还懂这个啊!哈哈,这是民俗。”
  “告诉你,这都是你戴阿姨教的。民俗也是文化。”
  “文化!好,文化!我记住了您的‘二斤半’。”
  
  放下电话,戴雷轻松起来,午觉睡得满钟满点的,是近年来的少有。向爱莲却有了压力,本来这两天在琢磨着如何与华强军“摊牌”,却又来了这么一件要求短平快的事,虽说是戴雷的家事,但从司令员的口中交代出来,其份量不言自明,她从这个中午开始一场新的“战争想定”。
  向爱莲下班前告诉保姆钱春梅,她去幼儿园接华向党。小姑娘是政治部计生干事从老家豫东介绍过来的,芳龄十九,长得结结实实,眼里手里都有活儿,也懂事,什么人该怎么叫都会怎么叫,进门不几天,向爱莲一家仨口都喜欢上他。
  华向党在见到向爱莲时心里直打鼓,以为老师将他中午倒饭的事告诉了她,好在他今天得了两朵小红花,所以他远远地举着红花去迎接向爱莲。
  “妈妈,妈妈!我今天表现可好了,得了两朵小红花!”华向党胖乎乎地朝向爱莲扑过来,“全班就我一人得了两朵!”
  “值得表扬,也应该有奖励!”向爱莲疼爱地摸了摸华向党的头。
  “妈妈抱抱!”华向党囚上向爱莲的胳膊。
  “党党都是大孩子了,怎么还要妈妈抱呢?爸爸怎么跟党党说过的呀?自己能做的……”
  “自己能做的事自己做!”
  “对吗?党党记忆力真好。还记不记得妈妈答应给党党买一支冲锋枪的事呀?”
  “记得,妈妈说我五岁生日时买。”
  “妈妈看你在幼儿园表现这么好,在家也听小钱阿姨的话,妈妈以后跟爸爸一样到部队去工作也会放心得多。你一定要记住:你是我们家的小小男子汉!所以妈妈决定提前送你冲锋枪,并且后天周六中午还要请你去吃披萨,好不好?”
  “妈妈好,好妈妈!把‘戴奶奶’也请上,好不好?”
  “下次再请‘戴奶奶’,这次还请两个人,你肯定高兴,一位是小雪阿姨,一位是闻叔叔……”
  “好!好!”
  向爱莲就鸡汤下面,交代华向党在吃饭时要如何做、如何说,机灵鬼的华向党早听出了其间的奥妙:妈妈买枪、请吃都是真,但主要是让他做事。他乐乐地答应后,还从头至尾给向爱莲复述了一遍。看他在她重点交代的几个关键点上都没有遗漏,她很满意。上楼时,她还真抱起了儿子,“叭”狠狠地亲了一口。
  事情的进展,罗盘都在向爱莲的指五里。周六,天气也给力,一行人在大院东门公交车站集合时,向爱莲“认真”地向闻昌宇和夏雪作以介绍。其实他俩早有认识,夏雪年前还带队到医院进行保密检查,那时闻昌宇是院务处处长,负责保密并向她报告了工作。闻昌宇此行,向爱莲是交了底的。夏雪只知道与向爱莲一起陪华向党到市里过周末,但见闻昌宇也在场并且是受邀全程相陪,多少有些疑惑。向爱莲看在眼里,想了想还是得说点什么才是。
  “闻副院长当兵时是我爸的‘师长’,”进商场前,向爱莲拉了拉夏雪的手,低声说,“党党非得叫‘闻叔叔’来为他挑枪,家里的那支短枪就是他送给党党的。”
  夏雪看了看走在前边的闻昌宇,他将华向党架在脖子上“架马肩”,笑了笑。一行人都穿着便装,不太引人注目。向爱莲是一身“牛仔”,加运动鞋,利利索索;夏雪穿了件浅灰色牛奶丝连衣裙,随意搭了双中跟一脚蹬的米白色皮鞋,倒也合体。闻昌宇明显作了准备,也是向爱莲交代又交代的,蓝条立领衬衫外是去年才咬牙订做一套仅出门做人的中华立领便装,皮鞋自然是军用的了,打眼看都是军警法检类的人。
  买完“冲锋枪”后,在商场转转买了一些日用品,华向党就在向爱莲眼神的指挥下喊着要去西餐厅。这小子随他父亲,只要给空间,没有他发挥不了的,果然走不出几步,他要闻昌宇和夏雪给他抬“轿子”。向爱莲的“战争想定”里没有这个科目——战争从来没有预设——她故意否定华向党,可是越否定,那俩人越不好拒绝,最后闻昌宇和夏雪不得手拉着手搭了一座“轿子”。华向党朝向爱莲眨眨眼,向爱莲偷偷朝他翘起大拇指。别看他不到五岁,长得可结实着,屁股一上“轿”,闻昌宇立即推了推夏雪的手,让华向党几乎坐到了他的胳膊上。
  华向党受到向爱莲的点赞,更加得意:“我给你们唱首歌噢:两只小狗抬花轿,老虎坐轿把扇摇。一只小狗跌一跤,老虎狠狠踢一脚。小狗疼得汪汪叫,老虎却在睡大觉……”
  闻昌宇用头顶了一下华向党的脑壳:“你个小坏蛋,抬着你还骂我们是‘小狗’。”原词是“八只小狗抬花轿”。
  “哎,你唱呀?!”夏雪见华向党不唱了,“那我替你唱:花轿抬到半山腰,想个办法真正好。一二三,向上抛,老虎跌了一大跤……”
  大家都“哈哈”笑开了。
  “小雪阿姨,你又没有孩子,咋也会唱儿歌呢?”华向党歪着头在问。
  见夏雪不好回答,向爱莲抢嘴说:“小雪阿姨现在还不到生孩子的时候,但阿姨小时候也学过这歌呀!”
  闻昌宇感到夏雪的手有些往下溜,便扭身一把将华向党抱到怀里:“你下来哟!等你爸给你买轿车坐吧?!”
  “轿子”为何散的,夏雪感觉到了,她红着脸,甩了甩手。
  “你看他皮成这样,等我到营里去了,真担心小钱搞不住他。”向爱莲指着华向党对夏雪说。
  “调皮的孩子有出息!”夏雪说。
  “天晓得他能长成哪路英雄啊!”向爱莲说是这么说,心里生了好多满意。
  在餐桌上,华向党吃得满嘴生津,他将向爱莲交代的任务完成得有过之而不无及。大家吃着吃着,他突然朝向爱莲看了一眼,转身问夏雪:“小雪阿姨,你与闻叔叔谈谈恋爱,再结个婚,怎么样?”
  “你,披——萨都塞不住嘴!”夏雪的脸猛地羞得像个红桃子,她这时才隐约感到此行落进了向爱莲设的伏击圈。
  “你俩要生,就给我生个小妹妹,我来保护她。生个弟弟,我可管不了。你看我们幼儿园小班的那些男孩子,个个跟野人一样。”华向党开始发挥了。
  “你还在胡咧?看小雪阿姨以后再给不给你买好吃的。”向爱莲故作生气,眼光一直在往上挑。
  “你看过野人啊?”夏雪朝华向党瞪着眼,“你就是野人,小坏野人!”
  闻昌宇浸着头不嗯声,这是向爱莲的部署,他要看夏雪的反应。
  “你要不同意,我让闻叔叔找个比你还漂亮的阿姨结婚,之后再生个更漂亮的小妹妹……”华向党扯大了。
  “你让呗!”夏雪从鼻子里“嗞”出一丝气息,“我又不漂亮!”
  “我是觉得,你们俩我都认得,又对我这么好,要是结婚了,我妈不在家,还能到你们家吃饭,是不是?再者,以后,以后,我大了还可以与小妹妹结婚!”
  “掌嘴了噢?!”向爱莲摇摇头,“以后你给我少看点电视,全学坏了。”
  “敢情我的事,都是为你准备的?!”闻昌宇实在憋不住了。
  “不讲了,不讲了,心里想又不敢讲,别人讲了吧,又假装讲得不对。”华向党比大人还大人。
  “哪个心里想了?”闻昌宇也“犟”了一句,“你长大啊……哎!我以后要是生个女儿,还真不敢嫁给你,个头会长也会长心眼。”
  
  华向党超额完成了任务。
  回来时,闻昌宇拦了一辆“的士”,他抱着华向党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向爱莲拉着夏雪坐在后座,悄悄地对她说:“童言无忌但童言纯真,党党的话也是从将军楼里听来的,戴叔几次对我说要学毛主席如何安排刘思齐的,你明白吗?话往前赶,若不是你与小雷哥先成熟一步,你的今天就是我,我也要面对。我俩都是军人,但也是女人,在这个世界上女人也有女人的路要走,更要一往无前。借着党党的话,我还真觉得你俩挺合适。闻副院长军政治素质都很过硬,否则当初是挑不进大机关的,毕业时总部都来抢他……他是位大孝子,父母有病,于是找到我爸请求来到离家较近的我们基地,多少有个照应。这样有情有义的男人,有是有,但不好遇耶,妹子!”
  “姐,你光讲我,我哪是什么金枝玉叶啊?结婚才几个月,小雷就……这是在部队,要是在地方,不是扫帚星也是扫帚星,还谈什么嫁不嫁的。”夏雪说的是心里多次想过话。
  “小雷哥是抗洪英雄!与这些乱七八糟的一点沾不上。你呀你,别人不说,你还把自己往不三不四的地方拽,二回再听你这么讲,我就不理你了。妹子,我们军人为的是保家卫国、世界和平,让人民过上好日子,当然我们也要过上属于自己的日子!”向爱莲开始赶着话讲,“听姐的,阳光起来!我们是战友,我们是同事,那以后能成为亲家——更好!”
  “原来党党都是跟你学坏的。”夏雪将头靠到向爱莲的肩上,轻轻地闭上眼,她好想睡一会儿。
  出租车很快到了“八一”礼堂,一下车,华向党端着“冲锋枪”在前边开道,夏雪挽着向爱莲的胳膊有说有笑,闻昌宇拎着两提东西跟得不远不近,路上也碰到几拨战友,但他们一时还看不出其中的名堂。闻昌宇坚持将东西送到向爱莲家,因此进院的第一个路口与夏雪分手了,他说:“欢迎夏保密经常到医院检查指导工作!”夏雪笑笑没吭声,拉了拉向爱莲的手,算是“再见”。
  “妹子,我讲的话,你要放心里噢!”向爱莲提起嗓门追着步伐加快的夏雪,转身对两眼直直的闻昌宇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谢天谢地,我家的小师傅没有把经给我念歪。”
  “你真是个女神耶!这么大的事,让个四岁的娃娃来操办。我算服了你了!”闻昌宇直到此时才敢说句完整的话。
  “姐是谁?”向爱莲得意起来,“马上是第二炮兵首个女子发射营营长!”她突然捂嘴,朝四周看了一圈,没有人,拍拍胸,再不敢大话了。
  入春时,机关大院里飞来了一群喜鹊,警卫连的战友喂着喂着,它们建巢住下了。此时,松树上、水杉上、白杨上,喜鹊叫得热热闹闹、跳得喜气洋洋。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