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毕业

　　以前总是从别人的口中去体会高考毕业的感受，青春的美好，年少的激情，不舍离别的友谊，包括人与人之间的真心。
　　但现在真正轮到自己了，才发现毕业也就那么一回事。
　　短暂的拥抱后就是告别，表面一切的如释重负可能都是故作坚强。
　　这是一条残酷的分界线，把我们原本是隐藏起来的所有东西都暴露无遗。
　　2020.7.9
　　下午，考完最后一科外语。
　　随着人群散去，温霁霁仍站在六楼上的阳台发呆。
　　楼下是一群群穿着红色衣服的考生，都拿着手中仅存的考试工具或沉默或谈笑地离去。从高处俯瞰，仿佛一尾尾灵活的红色游鱼。
　　好像，就这么毕业了？
　　还是，这就是毕业了？
　　玄幻一般的感觉满满当当充斥着她的脑袋。
　　回想起那些埋头复习的日子，瞬间觉得它们距离自己是如此地遥远，又触手不可及。
　　下午的天气仍旧高热得厉害，连底下那两棵高大的凤凰树都蔫蔫垂下叶子，无力舞动腰身。
　　似乎大家都很疲惫。
　　不是说，毕业就是一场盛典吗？
　　为何现在连出席的热情都没有？
　　温霁霁神情安静地顺着楼梯往下走，此时教学楼上大部分考生已经离去，稀稀疏疏的几个人影伴着自己同行。
　　楼道里安静得出奇，这是自己第一次感觉到，偌大的一个一中，是如此地宽阔可怕。
　　其他学校的考生正相继离开校门，只剩下一中的娃还被困在这里，等待一个半小时后的毕业晚会。
　　但此时根本没有多少人把心思放在毕业晚会上面。
　　高考带来的紧张和压力还未完全消散，现在又因为毕业而感到隐隐的兴奋和害怕。
　　无数捋不清的情交织缠绕在彼此的心里，让整个人都心不在焉。
　　倒是学校老师热情得很，整个毕业晚会布置得激情四溢，诚心满满。
　　尤其是老吕，站在讲台上，拿着麦克风就冲底下的学生一顿夸赞，表扬同学们毅力十足坚持到了最后一刻。
　　仰头憧憬着成绩出来后，一中的进程又上一个新台阶。最好破了去年一本上线人数的记录，还有重本率也要往上升一升！让他们都看看，他吕文松带出来的学生绝对不会差！
　　他满脸抑制不住的奇怪喜悦，心里终于放松一点，终于要将这群兔崽子送走了。
　　但是心思迂回，又是一番伤感，自己手把手带了三年的学生又走了一批，能不伤心吗？
　　奈何还是忍不住激动，没纠结多久，又是一腔肺腑感言。
　　底下学生也配合得很，该鼓掌时就鼓掌，该沉默的时候就玩手机。
　　毕竟手机这玩意儿许久不碰，心里痒痒，就像中毒一般。
　　无心专注听会，温霁霁偷偷拿起手机开始拍照摄影。
　　她的手机里面躺着不少值得留念的照片，从高一到高三，每一张都是她的青春的记载。
　　周围很多女生都换下平日里的校服，穿上喜爱的小裙子和藏了许久的高跟鞋，画着并不精致的妆容，笑语阑珊。
　　豆蔻年华，红颜娇女，大概就是这般模样吧！
　　温霁霁心中有些羡慕，不仅仅是她们毕业后换装的勇敢，更是那做回自己的真实。
　　一张张照片拍摄下来，成为了高中时期最后的记忆。
　　朋友圈里，不少人都在发关于毕业的动态，大家互相点赞，互相捧场。
　　池寓也在底下评论：“恭喜毕业，今后肯定前程似锦啊！”
　　对于美好的祝福语她一律接受，笑着回应谢谢。
　　那些未来的诸多事情，仍然处于无可预知的状态。
　　她会不会一帆风顺，加薪升职都是缥缈虚无的一切，万一以后自己干啥啥不行，人品不好运气也差呢？
　　所以，趁着能收到一点祝福就是一点，说不定积少成多，会梦想成真。
　　更何况，她很清楚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高中毕业，未来还有许多未知的困难等着她一一挑战。
　　如果成功了，那是努力后理所应当的回报；如果失败了，那也许就是“谢谢惠顾”吧，或者是“再来一遍”。
　　如此一番思考，突然间觉得眼前这场晚会变得可有可无，连“毕业”这个代名词都在预示今后要面对的困难。
　　也许这就是要长大的征兆了吧。
　　开始顾及更多的事情，不再看表面的东西，更深入内里探究真实。
　　她并不想今后成为这个一个人，就感觉失去了家人的保护，自己没有了习惯的依赖，要学会在社会的风雨中如何坚定脚步，不被打倒甚至消沉。
　　
　　随着晚会举行至高潮，满个校园都是欢呼呐喊，声声入耳。
　　临了，众人散去，终是结束了。
　　离开学校出去玩的学生大有人在，剩下的一部分开始未雨绸缪，纷纷收拾好行李，把不要的废品准备卖掉，省得明天离校的时候挤得人山人海。
　　尤其是离家远的学生，早早开始收拾好东西，就等着明天凌晨的闹钟，踏上回家的路途。
　　邹乘这人没心没肺，校门一开便没了影儿，过了许久，他带着在烤肉店自拍的照片出现在朋友圈里。
　　温霁霁吐槽一番，问他等一下是否还回学校，回来的话记得带杯三分糖的冰柠檬汁。
　　然后便和室友去高三楼下领取《高考指南》和毕业相册。
　　她今晚良心发现，也顺带帮邹乘领了一份。
　　签好领取名单，和周妍坐在草坪边休息整顿。
　　这些玩意儿太重了，刚捧了一会儿，就觉得累个半死。
　　加上夜晚的闷热，没有丝毫微风吹拂，早已经汗流浃背。
　　微弱灯光下，两人翻着手中的相册。
　　每一个班的毕业照都有在里面，一张张翻开来，眯着五百度近视的眼睛就在里面寻找帅哥的脸庞。
　　奈何摄影师技术不行，实在没找出几个好看的。
　　简直是社死，当初班里众人无一不在好好打扮自己，整理好仪容仪表，就为了在毕业照里显得美美的。
　　周妍当时甚至涂上了珍藏已久的口红，拿着梳子对着镜子就梳了好几遍头发。
　　但是现在一看，自己头发被吹散，笑容诡异，跟金庸笔下写的梅超风有得一比！
　　“啊啊啊！！我怎么被拍成了这个样子！！好丑啊！”
　　周妍伤心欲绝，不信邪地跑去明亮的灯光下再仔细看一遍。
　　但结果灭人希望。
　　只见周妍奋力合上厚重的相册，“啪”一声响，脸上是委屈至极的表情。
　　“霁霁，怎么办？好丑啊，我都不敢承认那是我了……”
　　“要是被那些暗恋我的男生看到，我这面子往哪放？”
　　周妍苦中作乐，倒是把温霁霁逗笑起来。
　　“大家都被拍得不好看，没事的没事的。放过它吧。”温霁霁安慰道。
　　她已经接受里面那个呆滞、面无表情的人是自己了，索性闭眼不看来得干净。
　　安慰了许久，周妍终于放下委屈，搬着东西和温霁霁爬回宿舍。
　　
　　宿舍楼下，已经漫山遍野堆着不要的课本和资料，楼上源源不断有东西搬下来，然后仍在这片书的海洋里。
　　收废品的叔叔阿姨忙得不可开交，这边称完，那边指挥。
　　所有的资料以几毛钱的价格卖出去，但是胜在重量极大，最后学生们还是赚到一点小钱。
　　而且听说隔壁班有个宿舍，早早卖掉所有东西，赚了一百多块钱，一起手拉手跑校外大吃大喝了。
　　温霁霁拍了几张照片发给邹乘。
　　那边回应：“真是可怕！”
　　能不可怕吗？三年的积蓄挥手而出，三千多个学生的东西，堆在一起什么时候才能清空？
　　趴在围栏往下看，温霁霁有些失笑，但又感觉有些难过。
　　曾经自己视若命根子的东西，现在转头就廉价卖掉，论谁谁高兴得起来？
　　
　　隔壁宿舍，万欣过来辞别，顺便带来一个冰镇的大西瓜。
　　“大家快点帮消灭完吧！我们宿舍的人都不在，我一个人吃不完，我爸妈买太多来了……”
　　万欣嘟嘟囔囔，轻车熟路拿起盥洗池旁边的水果刀，借来温霁霁的床上小桌子，然后铺上一层保鲜膜，便举刀将西瓜分成一块块。
　　冰凉清透的果肉入口，甘甜之味席卷整个口腔，连每一颗细胞都在劫后余生般兴奋起来。
　　在酷暑，冰镇的东西最能俘获人心。
　　宿舍里几人啃着西瓜，纷纷跑去隔壁宿舍跟万欣的父母打招呼，谢谢他们的款待。
　　此时李一婳已经回到宿舍，手中也被塞上一块冰凉的西瓜。
　　万爸爸万妈妈两人平易近人，对众人十分温柔。
　　“平时我们家小欣就经常在家里提起你们，说你们是很好的朋友。今天一看，果然个个都是人美心善！”
　　万妈妈的一句话，将众人逗笑开来，瞬间缓解了初次见面的尴尬气氛。
　　聊笑许久，万欣在父母的帮忙下收拾好东西，便离开了。
　　剩下李一婳在宿舍里发呆。
　　见她面色不好，温霁霁心中明了，便拉着她去自己的宿舍玩。
　　
　　高考并不是决定生死的因素，考得好与坏都不能说明自己平时不努力。
　　结果怎么样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参与的过程。
　　在温霁霁看来，高考就是如此。
　　她一向不强迫自己要付出极限以外的幸苦，不管什么事情，只要自己尽力去做了，就不会后悔和懊恼。
　　看着朋友因为这两天的考试而精神萎靡，她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安慰。
　　其实在她眼里，李一婳已经是一个学习很优秀的人，每次考试都能稳坐班级前三。
　　可是这并不是李一婳想要的。
　　她想要更加高的分数。
　　因为自己知道，如果不能考上好的大学，那将来这一辈子，估计是完了。
　　关于这一想法，温霁霁不敢苟同，却也没有打断李一婳的倾诉和苦恼。
　　她能做的只有陪伴罢了。
　　宿舍里其他人也不敢开口，毕竟这是人家的事情，即使再熟悉，也不能在人家难过的时候与之唱反调。
　　就在温霁霁熬不下去的时候，邹乘终于发来信息，叫她下楼拿东西。
　　她也顺便把《高考指南》和毕业相册拿给他。
　　李一婳看看时间，就要十点半了，也不好再继续打扰，于是便简略告辞回自己的宿舍。
　　
　　楼下，带着一身烤肉味的邹乘将柠檬汁递给温霁霁。
　　“你都不怕酸的吗？这可是三分糖耶？刚刚奶茶店的那个小姐姐反复问了我几遍，‘三分糖挺酸的哦，您确定要吗？’”
　　“我当时就尴尬住了，怎么会有人觉得这么酸的东西是我一个大男生要喝的！！”
　　邹乘不停地吐槽，温霁霁早已插下一根吸管，大口大口喝着微酸冰凉的柠檬汁。
　　“上次你不也是？！让我从家里带一杯奶茶给你，要全糖的。老板娘还问我，怎么开始喝起全糖的奶茶了，我都不好意思说那是一个男生要喝的呢……”
　　温霁霁反击回去，一脸得瑟。
　　邹乘气急，败下阵来。
　　“喝你的去！”某人张牙舞爪。
　　温霁霁见好就收，将两本厚厚的东西甩给他，便慢悠悠登上楼梯，剩下一个还在散发浓郁烤肉味的男生停在原地气急败坏。
　　“还说我没心没肺，我看你才是那个没心肝的家伙！”
　　
　　翌日，大清早整栋楼便嘈嘈杂杂。
　　门外似乎有人敲门，温霁霁从梦中醒来，有些迷糊。
　　掀开被子，16°C的冷气瞬间袭来，毛孔都有些哆嗦。
　　打开门，班长林灵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个小箱子，里面装着几个空调遥控器。
　　“霁霁，我来收遥控器了。”
　　“这么早吗！？”温霁霁惊讶。
　　林灵不好意思解释道：“班主任今天比较忙，就让我早点收好交给她。”
　　“那行，你等一下。”温霁霁搓搓泛冷的双臂。
　　关掉空调，将遥控器交给林灵。
　　此时室友们还未有醒来的迹象，无奈，刷完牙的温霁霁也不敢开始收拾东西，怕吵到众人睡觉。
　　隔壁宿舍。
　　一晚不见李一婳，却看到她双眼红肿，连声音有些嘶哑。
　　温霁霁有些心疼：“一婳，先喝点温水再收拾吧。我那边还剩下一点蜂蜜，我去拿给你。”
　　李一婳阻止：“不想喝，没时间了。等一下我妈来接我，她急着回去……开盘。”
　　话音一落，温霁霁神色有些怔怔，不知该如何开口，便开始帮忙收拾行李。
　　对于李一婳的妈妈，她有些了解。
　　那是一个控制欲很强的母亲，有些独行专断，对女儿的学习从来不敢不上心，嗓门有些大，甚至让温霁霁都有些害怕。
　　思及此，温霁霁手中的动作也没敢落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