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在李江家看到那个叫二孩子的中年人，大家似乎都对他没有好感，我禁不住好奇地问李江，二孩子是他什么人。
　　李江道：“提起他我就生气，平时都懒得搭理他，今天是看在老头儿老太太的面子，给他点儿脸。”
　　“那个二孩子是李江大哥的小舅子，也是唯一的小舅子，让他妈从小惯的成不是东西了。”二丫道。
　　“自从他姐姐红艳没了以后，这小子就怕我不管他和老头儿老太太，隔三岔五的就扒拉点儿事儿，你们都不知道，他听说我和秀珍搞对象了，就要把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什么大姨姐介绍给我，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气的我要揍他。”
　　“他是怕你这个财神爷不管他了。”张姐道。
　　“我能不管吗，冲着和我过半辈子的红艳我也得管啊，这老两口子还能活几年啊，何况红艳走前还特意嘱咐我，一定要替她尽孝给她爸妈养老送终，她那个弟弟指不上。”李江又有点儿哽咽了。
　　张姐赶紧制止道：“哎，行了，咋又提这些事儿了。”然后又问李江，“你不是给老头儿老太太买房子了吗？她咋又上儿子那住去了呢？”
　　“别提了，二孩子把那房子租出去了，把老两口儿领回巴彦去住了，现在他成收租子的老板了。”
　　“这个二孩子真不是东西，这房子成他的了。”狗子气愤地说道。
　　“这次老两口子来就是这小子鼓捣的，他是想要那房子。”
　　“那能行吗，房子不能给他，不能便宜这坏家伙。”二丫也气愤地说。
　　“现在不能给，但是早晚都得给他，老两口子现在都健在，还得指着他侍候，我这一天净事儿，又不可能让秀珍去侍候，秀珍也没这个义务。”李江轻叹口气，“我还没跟秀珍说呢，不知道她能不能愿意。”
　　“这你放心，秀珍不是冲着你的财产来的，她会理解你的。”我对李江说道。
　　“是，我也知道，就怕对不起秀珍，让她受委屈。”
　　张姐也对李江道：“秀珍不会计较这些事儿的。”说完又想了一下，道，“但是你们结婚后，你不能让你那个小舅子上你家去，就他那样，秀珍肯定得烦，不能因为他让你们两口子犯叽咯。”
　　“那是，那是，这我明白。”
　　
　　李江打来电话，说要去柳絮屯接老队长和几个老乡来参加他的婚礼，问我想不想一起去看看。我想了一下，觉得路途太远怕身体吃不消，就说不去了，在家等着他们。
　　第二天上午，李江打来电话说今天傍晚他们到家，让我和老伴儿晚上到他的海鲜大酒店吃饭，见一见老队长和几个乡亲。
　　下午四点多钟，我和老伴儿正打算去酒店，老猫打来电话说他的车正好顺路过来，现在正在楼下，让我和老伴儿下楼。
　　一会儿的工夫就到了酒店，还是那个聚缘厅。
　　老猫在前边大呼小叫地学着相声演员冯巩的话：“老乡们，我想死你们了。”
　　我和老伴儿在后边憋不住地乐，二丫使劲地推了老猫一下：“多大岁数了，还没个正形。”
　　进了包房，里边坐着的十几个人齐刷刷地看着我们，奇怪的是每两个人中间都隔着一个空座位。
　　李江站起来对老猫说：“你大呼小叫的干什么，生怕不知道你来了似的，”他指了指身旁坐着的一位大约七十来岁的老者，对我和老猫说；“你俩看看，还认识不。”
　　老者连忙要站起身来，李江没让。
　　老猫腆个大肚子走到老者身旁，歪着头看着老者，黑紫的大秃脑壳在灯光的照射下闪着光，肥嘟嘟的脖子上挂着小拇指粗的金链子在胸前摇晃，他眯着快要睁不开的小眼睛上下左右地打量老者。
　　忽然他一拍光亮的秃头：“对，认出来了，是队长。”说完，一把抓起老者的手，道，“队长，你老可好？还能认出我不？”
　　老者看看老猫，又看看李江摇摇头。
　　“我是老猫啊，你咋还不认识了呢，其实我一进门就认出你来了，刚才是和您老闹着玩儿呢，您不记得偷你家小鸡儿的老猫了？对了，你还吃了我们抓的小野鸡呢。”
　　老者又看了看老猫，拘谨地笑着说：“真不敢认了，你要是不说我真就认不出来，你这一说我想起来了，你们那哪是给我的野鸡，明明就是糊弄我，让我做熟了你们去吃嘛。这家伙的，你们好像闻着鸡味儿了，稀了呼噜地去了好几个，我又搭上了一锅豆角，好像还有大豆腐，最后连野鸡汤都让你们喝了，这家伙的，整的我老伴儿连骂带呲哒地熊了我一晚上，你们这几个小子那时候真是太嘎咕了，也太能作妖了。”说完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问。“你那时候挺瘦的，现在咋胖这样了？”
　　老猫拍拍肚子：“现在衣食无忧，不长个儿就长肚子了，您老人家身体可好啊，这一晃都好几十年了。”
　　老队长笑呵呵地说：“还中，没啥大毛病，就是上了岁数，老么卡刺眼的眼神儿上不去了，腿脚也不像那昝那么灵便了。”
　　老伴儿听着老猫和老队长对话，听的是一头雾水，他小声地问我：“他们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呢？”
　　我笑着逗老伴儿道：“这是古老的，标准的东北普通话，都快失传了，你这南方蛮子肯定听不懂，等我回去教你几句，你就听懂了。”
　　“别回去教了，他们再说话你给我翻译过来，这样学的快。”老伴儿认真地说道。
　　老猫轻轻地拍了一下老队长的肩膀道：“身板儿硬实就好，一会儿我好好地敬您老人家几杯。”说完,把二丫拉过来，“您老还认识她不？”
　　老队长眯着眼睛看了会儿二丫，忽然一拍大腿：“这不是老马家的二丫头吗，啧啧，这变得我都快不认识了。”
　　二丫上前给老队长行了个礼：“大爷你老可好啊？”
　　“好，好，自打你把你爸妈接到城里来，你好像就再也没回去过，这一晃啊，都有十来年了，这要是走在大街上，我还真认不出来你了，你爸妈挺好的吧？”
　　“挺好的，现在他老两口子就是玩儿，上公园跟人家跳广场舞，一会他们也来。”
　　“嗯呐，好，你爸你妈有福啊！”
　　“可不是呗。”二丫对老猫道，“你先和大爷聊着，我去看看其他人去。”说完，挨个和那几个老乡打招呼，其中有两个和二丫年龄相仿的老太太，拉着二丫的手直掉眼泪。
　　
　　老猫和老队长聊了几句，他好像想起了什么，转动着大脑袋把桌旁的人挨个儿看了一遍。
　　忽然他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紧走几步来到一个戴帽子低着头的老乡面前，又仔细地看了看老乡的面孔，然后一本正经地收了收大肚腩，弯弯腰小声地：“嗨，哦哈哟咕杂一马斯。”
　　那个老乡有点难为情地稍稍抬起头，不自然地笑了笑。
　　“陈大厚！”我猛一下看到了那双金鱼眼，赶紧捂住嘴。
　　虽然在岁月的冲击下，陈大厚已现苍老，但是他那一双向外凸出的金鱼眼，已经在我的脑海里牢牢地扎下了根。
　　“得了，你别出洋相了，赶紧找地方坐下，一会儿我给你介绍介绍，估计你是认不全了。”李江看到陈大厚的窘态赶紧出来打圆场。
　　我见老猫不闹了，就对老队长说：“您老还能认出我吗？我是当年青年点儿的李秀芳。”
　　老队长使劲儿地盯着我看了半天，最后还是摇摇头：“认不出来了。”
　　“这是当年的大才女,现在的大作家啊！”李江夸张地说道，见老队长还是没想起来，就又补充道，“你忘了？她就是你总找去写标语的那个小姑娘李秀芳啊。”
　　“啊……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你看我这记性，对对，那时是有这么个小女知青，长得白白净净的，会说话，写了一手好毛笔字，我老找她写标语什么的。”
　　老队长一夸我，我竟然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小时候爷爷就让我写毛笔字，爷爷的毛笔字写的很好。
　　爷爷出身书香门第，据爷爷说我太爷曾经跟满洲国大臣郑孝胥学习过写书法。爷爷小时候在太爷爷的督导下，也曾经潜心学习过写书法，虽学得不精，但是当我的老师那是富富有余。
　　上学的时候，学校开过写毛笔字的课。
　　我不太喜欢写毛笔字课，觉得在打着田字格的纸上，用臭烘烘的黑墨写字太刻板，没趣极了，弄不好就整得满身墨迹，就算是小心再小心，也不知道啥时候就弄成了小花猫脸。
　　但是爷爷却不这么看，记得他曾对我说过，一个人连自己国家的字都写不好，那他还配得上是这个国家的人吗，字代表着一个人的性格，从一个人写的字迹上能看出一个人品质等等。我对爷爷说得不以为然，也曾经对爷爷讲过，秦桧的字写得好，那他还是奸臣呢，蔡京的字也相当了得，那为什么后人骂他呢？所以爷爷说的也不尽然，我认为他是为了让我写毛笔字，才胡乱编出来的理由，不过我还是听了爷爷的话。
　　刚开始，我在爷爷的督促和监督下，梗着脖子，捏着鼻子，一百个不愿意地学习写毛笔字，但是写的时间长了，慢慢的就对写毛笔字产生了兴趣，除去下乡那两年没有时间和条件写，其余时间我一直没有放下毛笔，现在还是我生活的那个南方城市书法协会会员，我的书法作品也曾经获过奖。
　　在柳絮屯虽然不能练笔，但是写标语，写大字，让我的毛笔字得到了发挥，也借机会练习了写字。
　　有一次公社来人到屯子里通知，说省里工作组要到柳絮屯来检查学大寨的落实情况，让把屯子搞得火红热烈有气氛。怎么搞呢？那就是红旗招展彩旗飘飘，锣鼓喧天口号震天，大墙写大字块儿，篱笆园贴彩标。前两项还好办，最后这两项可把队长难住了，急得他直转磨磨，因为屯子里没人会写。队长到青年点儿求助，他认为我们这些城里来的学生里肯定有会写的，就是写的不好也比他们写的强。
　　于是我自告奋勇地承担起屯子里写宣传标语的任务。现在我想，如果我不去考大学，说不定也会像苟老师那样，被调到县里搞宣传呢。
　　那时我真有盼着天天来检查团的想法，最起码的不用我下地干农活了，不过后来一想啊，要是天天来检查团，估计柳絮屯早就变成战天斗地的光腚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