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及时好雨

　　史弥远让老幺史萧云去请弟子师。
　　
　　余天锡又正好想着要找老史告秋假。
　　
　　这两人自幼伴读，一起长大，彼此知心，无需任何客套，书房一见面，便开门见山，奔了主题。
　　
　　史弥远眉际深锁，神色凝重道：“畏斋先生，萧云的摩古贴，我刚看了，大有长进啊...”
　　
　　余天锡心知肚明，直言回道：“丞相，您唤我过来，可不仅仅为了这个吧？”
　　
　　史弥远露出一丝苦笑：“哎，看来是瞒不过先生啊！实话说了吧，最近几日，朝堂上下的事儿，要了卿命了...你可知其中缘由？”
　　
　　余天锡试探道：“丞相，您位列权相，地位尊荣，谁也无法撼之，除非...”
　　
　　史弥远见余天锡稍作停顿，急急问道：“除非什么？”
　　
　　余天锡见史弥远如此迫切，也不再犹豫不决，轻声道：“除非圣上...或是皇子之事，扰您烦忧？”
　　
　　史弥远大惊：“啊呀，知我者，先生也！”
　　
　　余天赐道：“自太子册封，我每遇丞相，多少能察觉到您忧心忡忡，自忖十有八九与此相关...”
　　
　　史弥远叹道：“你知道的，我一手教大了皇太子赵询，诛杀韩侂胄也是赵询联络上杨皇后才成事的，我对赵询继承皇位一直满意，我也不余遗力的在圣上面前点赞皇太子...可谁知天不假年，皇太子而立之年突然撒手人寰，令我措手不及...”
　　
　　余天赐：“丞相，赵竑继太子位，定是打乱了您的部署吧？”
　　
　　史弥远叹道：“实不相瞒，我在相位久，皇子竑深恶之，念欲有废置。我又拉拢不得...”
　　
　　余天赐一直在注视丞相的眼神变化，似读懂了几分，心里有了底气，接道：“丞相，既不能为己所用，当断则断，应尽快谋废立一事。”
　　
　　史弥远听得真真切切，见余天赐说出了自己心头之语，长长吁了一口气：“先生，又当如何废立？”
　　
　　余天锡沉着应道：“若欲废立，可分两步，既然宁宗帝那支除了赵竑，已无后可选，恰沂王亦无后，那么，丞相，可觅宗子贤厚者为沂王后，并借是阴立为后备。待时机成熟，以沂王后之身份即皇位，是为上选！”
　　
　　史弥远猛一拍大腿，朗声赞道：“啊呀，先生！好计谋。”
　　
　　史弥远一句夸赞后，本是想试探试探余天锡的意向，还没等开口，余天锡已自荐道：“畏斋蒙丞相恩泽，两代皆为弟子师，丞相待我亲如兄弟。畏斋愿代丞相觅宗子贤厚者为沂王后，倾全力操办妥当，以解丞相后顾之忧。”
　　
　　史弥远不无动容道：“如此甚好！我让萧云请你前来，正有意将此重任托付于你。”
　　
　　余天赐躬身行礼道：“畏斋谢过丞相！恰逢我回越州参加秋试，沿途定当明察暗访，望老天助我，能为丞相建此功绩，为大宋觅得明主！”
　　
　　史弥远起身，解下身上的腰牌，递了过去：“畏斋先生，即日起，此事寄托于你，关乎我之命运，国之命运，需秘密进行，如遇需要，可出示此腰牌，此乃圣上所赐之物，可先斩后奏。”
　　
　　余天赐当即下跪，高呼万岁，双手举过头顶，恭恭敬敬的接过信物。
　　
　　关于余天赐深度参与废立一事，《宋史》做了如下记录：“弥远与皇子竑不睦，谋废立，会沂王无后，乃使天锡觅宗子贤厚者为沂王后，天锡得理宗于全保长家，引见弥远，未及遂入嗣沂王。天锡举嘉定十六年进士，及理宗即位，累官参知政事，封奉化郡公，以观文殿学士致仕，卒谥忠惠。”
　　
　　余天赐获此重任，内心异常亢奋，这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一则能为丞相排忧解难，二则能为大宋觅得良君，三则更关乎到个人的前途命运。
　　
　　此所谓：”天下熙熙，为利而来；天下攘攘，为利而往...“
　　
　　余天锡第一时间通过史弥远的关系，悉数调阅来赵氏宗卷，将赵氏族谱上下共计一十二代，一一排序罗列，自直系始，至旁系止。
　　
　　做好准备工作后，他选了一匹好马，轻装简从，离开了临安。一路向南，往绍兴方向而行，走走停停，东访一家西问一处，百里之遥，不知不觉已过了十日。
　　
　　第十一日。
　　
　　未时。
　　
　　余天锡在方家塘一带，按照脉象趋势，转了好几家农户，仍是一无所获，情绪不免有些许低落，闷闷不乐地骑在马背上出得村来。
　　
　　好在，他清楚前面不远处，就是大集龙王镇，兴许会有意外惊喜。
　　
　　余天锡深谙术法之道，对先人的智慧心存敬畏。他暗忖，既然前人能将其称之为龙王镇，定是风水宝地之所在。
　　
　　要去龙王镇，必经全家村。
　　
　　不知不觉中，余天锡和他的坐骑，就来到了平水河边，正是那一片绿油油的草地所在。
　　
　　余天锡抬头看看天，觉着到龙王镇打站歇脚为时尚早，如此嫩草，如此良辰，如此美景，正好让快马歇歇脚，补充点能量，顺便也让自己整理一下情绪。
　　
　　秦望山远望，平水河静流，绿草地茵茵，一切都是那么的原生态，那么的和谐宁静。
　　
　　余天锡放开缰绳，任由马儿在草地上撒着欢...
　　
　　而自己则被这块地形深深吸引了注意力。
　　
　　只见眼前的平水河呈扇形展开，涓涓不壅，以日月经天之势，紧紧地包裹住了这一大片草地和更大的腹地，而后面的全家村，则像是嵌在扇骨底部一串吊坠，对岸不远处巍然屹立着的秦望山，又似一支金扫把，时时准备着把财气运气旺气往这边拢。
　　
　　余天锡惊讶不已，无意间路过歇歇脚的地方，竟是难得一见的畚斗地。
　　
　　而且还是金畚斗。
　　
　　相学上有云：布衣天师赋金斗，天象地形世稀有。
　　
　　怪不得前面的大集叫龙王镇，原来，龙头位置就在这里。
　　
　　余天锡习惯性的取出罗盘，全神贯注的比划起来...
　　
　　只听得草垛那边悠悠然传过来说话声音：”这位先生，您测或者不测，这里都是一块风水宝地，一直都在这里候着你...“
　　
　　余天锡循声一看，躺着草垛上发声的，正是人高马大的怪丐张乞儿。
　　
　　这位蓬头垢面、裹着一身破旧皮袄子的汉子，却口吐莲花，令余天锡肃然起敬，躬身施礼道：“这位先生，您一开口，即是同道高人，请受在下一礼。”
　　
　　张乞儿也不回礼，大大咧咧道：“你既然动了罗盘，想必已经看到风水异象，我且问问你，眼前的秦望山和平水河，可有几宿？又有几分？”
　　
　　余天锡一听，真是人不可貌相，对面这位果然深谙此道，便朗声回道：”为二十八宿、含七十二山分，山水合抱，众星拱月之相，令我情不自禁，方才斗胆动用了罗盘。是因我火候还未到，让先生见笑了。”
　　
　　张乞儿双手插到破袖兜里，慢条斯理道：“此山龙之为灵特超，此水星之为光不不朽；纵横照耀，二十八宿列九天，起伏恢弘，七十二山分分奔走...此乃天光下降方隅，地德上乘培厚，居星体之钟灵，成金斗之运势。”
　　
　　这番话，让余天锡眼前一亮，大声叹道：“啊呀！高人高见，我之愚钝之于先生之卓识，一地一天也，望先生不吝赐教，某愿洗耳恭听。”
　　
　　张乞儿笑盈盈道：“这位先生，人算不如天算，我看啊，你还是先找个地方避避雨吧...”
　　
　　余天锡何曾想到，对面这位高人会说出这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便条件反射般抬头看了看天，不由得暗暗一惊。
　　
　　只见好端端的空中，暮色几乎是一瞬间就黑沉起来，风云密布汇聚，像是被谁打翻了砚台，墨汁迅速浸润开来...
　　
　　突然间雷声响了起来，紧接着一道闪电像撕开了天际似的...黄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得从天而降，打在草地上，又弹射起来，也能听到劈里啪啦的声响。
　　
　　马儿显然也受惊了，仰起蹄，嘶鸣着。
　　
　　余天锡赶紧回头，牵住了缰绳，正待说话，草垛上这位，已经翻身落地，双手依然交叉插在袖兜里，全然不顾雨水从额头直直滴下，侧身指了指四五百米开外的全家村，悠悠道：”先生，你可以到那间炊烟升腾最浓的人家去暂避一时，定会让你今天淋得值当...”
　　
　　余天锡似是听懂了这句话的含义，理解了对方看似不经意却藏玄机的点拨，不再追问缘由，躬身施过礼，翻身上了马，在瓢泼大雨中掀起一片水雾而去...
　　
　　雨中的那缕最浓的炊烟，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令他神往。
　　
　　快马没跑上几步，余天锡已经到了张乞儿指向的位置。
　　
　　这户人家正处在村落入口，相较于其他土坯房，面积较为宽敞。
　　
　　此刻，雨滴正顺着屋檐汇聚，沿着缝隙汨汨流动，然后从边缘落下，如丝线般一缕缕挂着，形成一张流动透明的雨帘。
　　
　　余天锡没有犹豫，也容不得他犹豫，迅速将马儿栓到牛棚里，转身到了正门口，拽起大门上的铁环，咚咚咚拍了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