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终获救
作品名称:往来归一 作者:尔玛天空 发布时间:2022-04-25 19:01:08 字数:5030
“救命!救命啊!”敦周清醒过来,发现卡在废墟中,动弹不得,急得大喊大叫。四周一片死寂。镇静下来,回忆起部队的应急训练,平心静气,用心倾听,废墟中不断传来呻吟声、叹息声,很远的地方人声嘈杂,听不真切。得保存体力,慢慢来,等!只能等,等待机会,等到有人发现自己,如果有人过来,再大声呼救,争取被人听到,就能得救。敦周盘算清楚,静静地等着。
余震不断,身边的废墟哗哗地乱动,砂石尘土纷乱落下,埋下头屏住气,一点也不敢大意,灰尘呛进肺里就麻烦了。好在每震一次,就给身体腾挪出一点儿空间,不断地调整身体姿势,渐渐地身体可以动一动了,虽然左脚还是取不出来,但是舒服多了。天渐渐暗下来,飘起了细雨,雨水顺着楼板和残墙滴下来,溅在脸上,阵阵冰凉,头脑清醒了不少。敦周判断着方位,扭动脑袋,伸出舌头接住水滴,品尝到了久违的甘甜。侧耳细听,仍然有嘈杂声,嗡嗡嗡的传过来。偶尔还能看到一丝亮光,是救援人员的灯光!不能睡,错过救援就麻烦了!得睁着眼!始终没有人过来,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能够看清周围的样子,向上看,有亮光漏下来,层层叠叠压着的楼板相互交错,自己正躲在下面的缝隙中,万幸!埋得不是很深,如果用得上力,有工具,把腿取出来,就能够爬出去。前后左右全是废渣,用手掰掰,有的很硬,有的很软。敦周心中一阵高兴!可是哪里去找工具,怎样才使得上劲?敦周扭来动去,不断地想着办法。
眼看着一整天就过去了,还是没人来。只有河风掠过断垣残壁,呜呜怪叫。若有若无,时断时续,听着远处人们的话语。敦周大吼大叫,没用,没人能听见地底发出的声音。只得使劲掰卡住身体的残墙,幸运的掏到了半截砖头,砸在楼板上,居然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没人来,不能等死,得自己想办法。用半截砖头不断地砸身边的楼板,残渣泥块纷纷落下,活动的范围慢慢扩大。敦周高兴起来,心情快活了不少,可是左脚无论如何取不出来,又不能弯腰。要是能弯腰下去看清情况,大不了不要这条腿,保住了命,也可以努力爬出这该死的窟窿。
第二天就这样过去了。精神尚好,只是一天一夜没睡觉,很疲惫,眼睛不由自主想闭上。不能睡觉,也许眼一闭就完了,必须保持清醒!便敲打一阵,休息一阵,难受时再吼上几声。将四十年的生活,前前后后回忆了几十遍,患得患失,对各种经历进行了若干假设,最终觉得一句话可以总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将就着过。总体上讲非常幸运,虽然自小没了父亲,但是母亲能干要强,倾尽全力,把姐姐和自己养大。还算争气,没给母亲丢脸,当了兵提了干,最终转业回到石泉,当了个不大不小的领导,把母亲接来一起居住,算是尽了份孝心。
第三天了吧。光线亮起来,又暗下去,一会儿又亮起来,太阳出来了!甚至可以闻到阳光的香味,潮湿腐败的味道淡了不少。有人过来了,说话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在向上爬了,可以听到拉动门窗、踩断木头的声音。终于爬了上来,使劲在吆喝:“有没得人,有人没得!”敦周心情大振,大声叫道:“有有有!有人!这儿,这儿,我在这儿!”连忙用砖头使劲砸楼板,哐当哐当,声音虽然沉闷,但还是传了出去。激动得全身颤抖,握砖的手不断发抖,砸在楼板上时响时闷。但是不敢停,机会稍纵即逝!一定要让他们听到,不停地砸,不停地砸!终于,几个人摸摸索索,来到了头顶上。敦周满脸的泪,心中默念着:“得救了,得救了,终于得救了!胜利了!胜利了!终于胜利了!”
几个人在上面敲敲打打了好半天,最终确定了位置。开始拆除各种各样的残渣,一丝丝阳光慢慢的照了进来,敦周埋着头,不敢向上看。即使这样,透过来的阳光还是把眼睛刺得生痛,过了好一会儿,才稍稍适应。前前后后来了一大群人,左支右挡,费了半天功夫,终于刨开一个洞,总算看到了蓝蓝的天和在阳光中飞舞的尘土!空气如此清新,敦周兴奋地同每个人打着招呼。
卡在楼板中的左脚还是无法取出来。好在有矿泉水喝,有面包吃,增添着力气。还有小学时的老师梁立军陪着,讲些石家沟的陈年旧事,回忆着当兵提干转业从政的经历,精气神慢慢的恢复过来了。到了下午四五点,终于从洞中钻了出来,站在废墟上!又可以自由自在的呼吸了!在阳光的照射下,全身温暖,粘贴在身上的潮湿衣服正从身上剥离,十分畅快。敦周不断地向每个人致谢,迈步想走,左脚一软,歪坐在楼板上。用手摸摸,上上下下捏了几遍,没有问题。卡得太久了,气血不畅,还不适宜走动。敦周坐着,满心喜悦,放眼看去。四周的大楼东倒西歪,好多地方只有一堆灰渣,显得异常空旷。熟悉的政府大门倒在地上,金色的绘画和文字在阳光照耀下,闪着细微的金光。政府大院里,原本挺拔威严的大禹塑像,也歪在一边。草坪依旧,草坪中的几株铁树,在风中摇摆。敦周这才感觉到河风呜呜吹拂在身上,泛起阵阵凉意。在阳光的照射下,看不清远处,灰朦朦一片,各种灰尘颗粒,在阳光中飞扬。敦周高兴的心情,一点点下沉。灾难深重!这片土地上所有东西,全部没了,几千年的奋斗化为灰烬,一切归零!
在大家的搀扶下,敦周从废墟上下来,发现办公楼是仰面倒下的。多亏这样,要不然自己就会被深深地压在废墟下,说不定会深埋在泥土中,根本没有生存的可能。在感到万幸的同时,又觉得悲哀,正是因为后面楼房同志被埋,才有了自己的生机。灾难来临,或生或亡,只在一念之间,纯属偶然。政府大楼共五楼一底,十几个部门,两三百人上班,不知道有多少人侥幸逃生?走了一会儿,感觉好多了,虽然还是觉得某些关节不顺畅,但总体上可以行走,终于能自由自在四处张望。敦周努力地向老街望去,老街全变了,楼房东倒西歪,一堆堆废墟在街中隆起形成高山,后面的山体矮了许多,多出了几个山头。太阳隐藏在山后,开始下沉,沿山脚一线全部掩没在阴影中,各种烟雾四处飘荡,看不真切。难闻的味道扑面而来,敦周内心一阵阵收紧,儿子母亲妻子岳父岳母都在老街啊!
一群人忙着向县中前行。原本平整的街道变得高低起伏,有些地方还断裂成一道道高高的土坎,不得不爬高跳低。敦周看着废墟,想着心事,犹犹豫豫,慢慢的落在了后面。走在悬崖上众人踩踏出来的小径上,敦周不断回望曾经熟悉的县城,乱糟糟一片,分不清任何一个方位。
6、去寻找
县中的大门还立着,吊牌和校名已不知去向,四周的围墙东一截西一截的立着。沿着大门走进去,写着白底红字“正德惟和、实干创新”校训的屏风还在,一左一右的桂花树依然郁郁葱葱,屏风后一楼一底的欧式的办公楼没有受损,礼堂还在,干打垒的寝室还在。教学区却看不出一点原来的模样,新旧两座教学楼组成的T字型教学区,倒的倒塌的塌,堆成几处高大的废墟。一群群官兵在上面,挖的挖刨的刨,偶尔传来警犬的吼叫。几台挖掘机轰鸣着,灰尘烟雾,在车灯的照耀下,一股股向外冲散。看着支离破碎的母校,敦周不停地抹着从眼角浸出来的泪水。
躺在帐篷地面的油布上,松软的泥土在身下向四周延伸,滋滋的向外冒水。敦周又是高兴又是难过,这三天,仿佛过了几百年,经历着想象不到的历程。高兴自己终于从可恶的窟窿里逃了出来,得救了。难过的是家里什么消息也没有,妻子儿子母亲和岳父岳母怎样?县城已经夷为平地,未来在哪里?工作又怎样?几天没睡觉了,得好好睡睡,要不然吃不消。敦周翻来覆去地想着,慢慢迷糊起来。挖掘机的轰鸣声在耳边时大时小的响着,总觉得自己没睡着,可一睁眼,阳光已经照亮了帐篷。太阳在山顶露出来,将县中后面的群山照成一片金黄,又是新的一天!
立军早就起来了。也难怪,他在废墟中来回奔波了几天,妻子儿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据学生的说法,儿子肯定就埋在教学楼下,睡在垮塌的教学楼旁,挖掘机整晚作业,他无论如何也闭不上眼。也许所有的石泉人从地震开始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将永远睡不踏实。亲人失踪,家园毁灭,任你如何强大,也抵抗不住无穷无尽的悲痛。立军是强大的,虽然形销骨立,地震削弱了肌体,但精神还在。两人在废墟中爬高伏低,整整走了一天,什么也没发现。废墟无声无息,任凭人们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翻越一堆堆高达数十米的废墟,敦周清楚,妻子儿子母亲岳父岳母长眠在下面的某个地方,行走的自己也许一会儿离他们远,一会儿离他们近。只有不断的行走攀爬,劳苦的肉体才能驱赶心灵的苦痛。
太阳光直射在身上,汗水连同泪水,流淌在身上脸上,衣服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原本十分脏乱的衣服,显出纵横交错的汗斑。碰见了好些朋友同事和乡亲,没办法交流。凡是在废墟行走的人们,必定有着无法离去的牵挂,不好开口询问别人,正如不愿意别人询问自己一样。大家小心翼翼守护着坦露开裂的伤口,尽量不去触及,以免再经历钻心的疼痛。人们心知肚明,悲痛从此伴随终生,总是自欺欺人的维护着彼此的平静。死者长已矣,存者且偷生。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不能这样,得找事干,要不然会发疯!敦周在向县中攀爬的归途中,暗暗下定决心。
敦周沿着帐篷走过去,不断看到熟悉的面孔,都很高兴,热情地打着招呼。大家围在一起,相互间打听着消息,指点着各个局办的位置。政府办的帐篷只有四五名同志,敦周一露面,几个人欢呼起来:“梁主任,梁主任!回来啦,太好了!一个领导都没得,不知道该咋整!没受伤?好啊!好啊!”原来,办公室主任和另一位副主任下落不明,办公室二十三名职工,现在只看到五六人。四大班子领导,为部队官兵带路,在废墟中搜救人员,抢救重要物品,转移伤员,处置废墟,运送遇难者。按照领导安排,大家一会儿东一会西,忙得晕头转向,却没有一位领导统筹。大家围着,七嘴八舌说过不停,敦周感受着久违的温暖,眼泪禁不住溢了出来。大家看看敦周的样子,突然就安静下来。
“不好意思,梁主任,回来了,我们高兴,说多了。”
“不是。在地下埋了几天,见了大家高兴!情况如何?”
“有两个手断了,有一个腿断了,领导安排送出去了!余下的没消息。”
敦周静静心神,要求大家把县府领导和办公室人员去向搞清楚,一一落实到人头。县府领导一正七副,只有一位副县长被压在废墟中,正在施救,其他六位无任何问题,都在抗震救灾指挥部。办公室23人,明确遇难的7人,受伤较重送出就医的4人,在指挥部听从领导安排的6人,其他8人中,当天陪同主任下乡的2人,到乡镇出差的3人,到省市办事的2人。情况清楚了,拍打拍打全身,理理头发拉拉衣服,正正心神,敦周向指挥部走去,得向领导报到。自己是军人,是公职人员,不能躲在角落里只想自己。
“出来啦!好好!家里情况如何?”县长很高兴,听完情况,抹一把脸,拍拍敦周的肩:“节哀!节哀!都是如此!石泉人命苦!户户上坟,家家戴孝。只要还有一个人,石泉就在,天不绝人!”县长顿一顿,满脸的皱纹拧在一起:“主任还没消息,你把办公室的事情理起来。摸清情况,安抚职工,振奋精神,坚守岗位!按照书记的指示,马上和县委办一起,通知组织部,统计身体好无伤痛的同志,按惯例以沟域分组,县级领导带队,下乡镇去,每个乡镇一名科级干部。四天了,音讯全无,乡镇如何?群众如何?没一点消息!路不通,走路去!爬也要爬到每个乡镇!把县委政府的关心指示传达下去,把下面的情况收上来。要告诉基层,告诉群众,共产党同他们在一起,人民政府同他们在一起!各级党组织,要履职尽责,救人第一,积极抗灾!”
“我和县委办的王主任,就负责白草和竹坝两个乡。主要是看望群众,收集信息,督促乡镇干部认真工作。两个办公室遇难的人多,事情可不能停,就忙着回来,一天一个乡,第三天就往回走,均拉一天得走50多里。人累了哪里都睡得着。中午太阳毒,说在岩窝里歇一下,居然就睡过了头。晚上回来,已经十一二点了。天不见亮又准备开会,你们陪着我在这里又是一上午,日子快啊,晃眼半天就没了。”
“唉,遭孽哦!公家这碗饭不好吃,比我们还恼火,有人管到在。”何幺女感叹道:“茅坪那个书记,说一家人都没啦,还在乡上不敢走。我哥他们一家人,一周了也没消息,我过来这几天,到处都找了,多半没了!”
“你哥是哪个,哪个单位?”敦周问道。
“何辛如,在政府上班。”
“熟人熟人!经常在一起。”敦周道:“他在科技局,老婆在民政局,是不是?看这个样子,估计悬得很。昨晚上,他们女子还在这儿。”
“何琪!何琪回来了?”何幺女一脸焦急:“这女子也不打个电话,哎呀!她有没有说去哪里?”
“说要回茅坪,电话打不通,要回去看看。”
“回茅坪,人都莫得了,垮完了,回去干啥!”何幺女边说边站起来:“哎呀!路不通走小路,一个女娃娃咋得行!我得去撵她!”向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对敦周说:“梁领导,你是我哥的朋友,留个电话,有事好找你!”敦周顺手扯下一页纸,把名字号码都写给了她。
没想到,从此就同何家搭上了关系,再也脱不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