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集：陪朱之光到家休养

　　北斗河。帆船码头。
　　肖东带着朱之光乘着黄包车来到北斗河边小帆船码头处，没等多久就乘上了一只小帆船。一会这只小帆船就离开甬江沿奉化江张帆朝南驶去。（那时候姚江和甬江还没有筑大坝，是相通的）当时肖东也想过在西塘河边找只脚划船到她家乡有和益乡上前董村，但一时在塘河边没见有脚划船。她带着朱之光不敢在河边久等，所以一看没脚划船，她就领了朱之光乘黄包车直奔北斗河边的帆船码头。那帆船从早上来的方向再向东开去，开出就是宁波的三江口了；三江口左边通镇海，经过镇海就通到东海大洋去了，去上海的大轮船就是从甬江通出去的。右边通向奉化江，向内地延伸，一直通向余姚、上虞、绍兴；其间经过她的家乡——翻石渡（翻水渡）上岸，再倒走两里路就到她家乡前董村了。
　　
　　奉化江上。白天。
　　一条单桅的帆船，在奉化江上弯弯曲曲地航行。他们坐了两个钟头，就到了翻石渡上岸。
　　走上岸肖东向北指一下说：“我家就在前面那个小村。”于是肖东就带着朱之光向北行进。
　　沿途经过几个房屋低矮的小村，破墙倒屋，有的还是泥墙草屋，走了四五里路不闻鸡鸣狗吠，一片萧杀凄凉光景，朱之光感到奇怪地说：“这地方怎么这么安静？”肖东告诉朱之光说：“鸡狗都叫国民党浙保保安队打光抓光了。”朱之光感叹地说：“这里和余姚一样啊！经过国民党反动派扫荡，到处都被弄得这样凄惨——这里交通不知方便不方便。”
　　肖东转身向后说：“刚刚我们过来的就是奉化江翻石渡，离我家只有五里路。如果一有情况，我们就可以奔到翻石渡沿奉化江乘帆船潜走的。帆船可以一直到余姚、上虞，绍兴，所以我们前董村虽然前不巴店后不靠村，但却靠江。我们一有情况到翻石渡乘上帆船就走了，所以这地方虽然偏僻交通也还方便的。”
　　朱之光听了望望远处一条线似的奉化江点点头说：“原来你家这里交通倒还方便的。”肖东说：“是很方便的，当年我回家吃我弟弟的喜酒让日本鬼子和伪军知道了，我就是逃到翻石渡乘上帆船逃走的。鬼子和伪军不知道这条路拼命向姜山和宁波方向追我，我早就到翻石渡乘上帆船跑了。敌人再找也找不到我。”朱之光听了称赞地点点头。
　　
　　栎社。白天。
　　这时肖东又抬头看着前方一片低矮的村庄说：“这村庄的西面平塌塌的地方就是栎社，栎社旁边有条宁奉公路，直通奉化与宁波，也通栎社机场。蒋介石当年在栎社修了一个飞机场。蒋介石回家来就乘飞机来，从这里栎社机场着陆。栎社再过去一点，就是蒋介石老家溪口了。”
　　朱之光望着栎社方向惊讶地说：“呵，原来你们家乡就在蒋介石老家旁边啊！”
　　肖东说：“是啊，抗日战争时日本人到溪口来扔炸弹，有时炸弹就扔到我们这地方。现在还有国民党许多部队在溪口附近的村庄和溪口后面的上状元岙村。不过你放心，越是离敌人近的地方，越安全。我们这小村敌人平常是不来的，国民党军队大都在姜山和奉化一带，所以反倒安全。”朱之光听了又点点头。
　　
　　前董事村。傍晚。
　　肖东带着朱之光又走了一会，她指指前面河边的一个低矮的小村说：“朱书记，前面就是我的家乡前董村了，我们这一带地方就叫和益乡，再过去一点地方是姜山；姜山村庄较多，是个镇了；再走过去三里路就到我家了。”
　　朱之光望望前面，见是一个不起眼的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高兴地点点头。
　　肖东带着朱之光悄悄地来到自己的家乡前董村，路过河埠头有人看见他们，穿着时髦的衣着，像夫妻样一对男女，像是上海来的，并没引起村里人怎么注意。因为当地村里有许多人家是有上海人亲戚的。也有当地出门在上海的，所以人们也没有多注意他们。
　　
　　董家。傍晚。
　　肖东来到面河自家的两间木结构小楼，推开门，见爸妈二姐和小弟弟等正在外间围坐在桌子周围吃夜饭。
　　肖东的父母乍见穿着阔气的一对男女进来，一时吃了一惊，不知是什么贵客，仔细看那个女的竟是三女儿鹤棣，忙起来惊喜地问：“阿菊，你怎么回来了？你这么晚从啥地方来的？”他们又看看她后面这个陌生的男人，年纪比肖东大几岁，以为是肖东的男人，不禁面带喜色。
　　肖东对爸妈说：“阿爸阿妈，这是我的一个朋友……”
　　肖东的父母听了更加喜欢，忙起身迎接说：“呵，是你的朋友？你们是怎么来的，是乘宁波航船还是乘下江航船来的？”
　　肖东说：“是乘下江航船来的。”
　　“快进来！快进来吃饭……”肖东父母好不高兴，肖东总是一个人在外面漂泊不定，如今总算有女婿带进来了。
　　肖东见她爹妈看朱之光亲切欢喜的眼色，她想爹妈见到朱之光误会了，她忙对爸妈说：“爸妈，这是我的上级，他姓周，是周先生，因为生病，是我陪他到宁波来看病的，一时回不去我叫他到我家来住两天的。”
　　肖东妈听了叹一口气说：“原来是你的上级啊！哎呀，我还以为……害得我一场空高兴。”朱之光听了肖东父母与肖东的对话，知道是错把他当成了女婿，不免红起脸来，他赶快说：“两位老人家打扰你们了！我是从余姚来看病的，毛病一时好不了，肖东叫来你们家住几天。真是不好意思。”
　　董开颜忙说：“哦，不要紧的，不要紧的，你只管住着好了，住着好了。这么远的路难得你来的。”
　　肖东带朱之光走上楼上。这是肖东原来住的房间。肖东对朱之光说：“朱书记，你夜里就住在这间房间。当年我在西郑小学教书和后来我到夏法枝部队，我回来一直住在这间房间里。就是我出去到上虞后，我妈也一直把它留着。”
　　朱之光看着不大不小的小凉床床上挂着白纱帐，床边放一个梳妆台，和一个小橱及几个小方凳，整洁优雅，明显是个姑娘睡的房间，朱之光涨红着脸说：“这是你的闺房啊，你让我住你的房间多不好意思。”肖东说：“我不大打扫整理，房间躐躐塌塌地让你见笑了。”
　　朱之光说：“嗳，蛮清爽蛮清爽的。只是你的房间让我睡了，你睡哪里呢？”
　　肖东说：“我到自己家了还怕没有睡的地方？我和我二姐一起睡”。
　　朱之光抱歉地说：“那可叫你麻烦了。”肖东说：“这是应该的，只是我家是种田人家，也没有像样的房间和家具，只好让你将就了。”
　　朱之光说：“肖东你说什么话来，我也是农出身，我在家里的房间，还没有你的房间整洁呢。这房间毕竟是你的闺房，蛮清洁蛮好的。”肖东说：“其实我多在外少在里，也很少来家里住的，可是爹妈总是把我房间留着。随时随地盼我回家来。”朱之光想到自己身世叹一口气说：“唉，天下父母都是一样的，我家也是这样，我母亲一直把我的房间留着。我也像你一样从小东奔西跑白，一年也没有几天回家的——”肖东见他又眼泪汪汪了。知道他想起了被国民党反动派杀害的父亲而难过，她赶快不说了。这时肖东对他说：“你路上劳顿，快休息一下吧，我到下面去。”朱之光见肖东要走下楼去，他上船落车也感到累了，他也不客气了，他脱了棉袍叹一口气说：“我这就麻烦你了，想不到我到宁波看病会住到你家来。”说罢他就躺下来就休息了。
　　
　　前董村。白天。
　　安置了朱之光后，肖东来到父母房间里。
　　肖东对父亲说：“阿爸，我带来的这位周先生是四明山的领导，他是余姚南山县人。抗日战争时的南山县抗日大队的大队长；抗战胜利后，他是四明特派员办公室主任；现在是南山县委书记。因为我们打仗武器不够，他带着游击队缴了余姚天华乡乡公所的枪，国民党到处找他，找不到他，他们逼他父亲告诉他在什么地方，他父亲不肯告诉他们，国民党反动派就把他父亲杀害了。他非常难过，旧病复发，吐血不止，领导叫我是带他到宁波来看病的。现在病已经看过了，他的毛病一时好不了，还要看，我请他来咱家休养几天。你出去要保密啊！人家问起来只说是从上海来的一个亲戚。
　　“阿爸，你知道吗？两个月前，我在上虞失去了上级领导，我一时回又回不来，好心的周巷周大娘给我五斤茶叶我把茶叶卖了靠挑酱油担为生。有一次天气热，我挑着酱油担昏倒在街头，后来这位周书记得知了找到我，我才重新获得新生。他是我的好领导。没有他帮助我，我如今可能还在街头挑卖酱油担流浪呢。现在他病了，他的家乡国民党反动派正在四处抓他，所以我乘着他来到宁波看病把他请了来咱家休养一段时间。”
　　董开颜听了点点头说：“我知道了。他爸都叫国民党杀害了，怎么会不难过？你参加革命这么多年，阿爸也知道这些规矩的。他又是这样好的领导，你在外面亏得他照顾的，如今他来到我家，我们自然要好好照顾他。”
　　肖东又对母说：“吃饭的时候就在楼上吃，我来搬，我和周书记一起吃，避免让邻居看见我。”
　　肖东妈妈点点头。
　　
　　董家楼上。白天。
　　中午吃饭了，肖东从楼下搬了一盘饭菜一步一步地小心翼翼地搬上楼来：“朱书记吃饭了。”
　　朱之光收拢在看的书本，望着在房桌凳上摆开的饭菜，下饭有五六碗：一碗葱烤河鲫鱼，一碗梅干菜烤肉，一碗荷包蛋，一碗肉丝炒青菜，一碗蒸芋头，一大碗万年青干菜汤，再加一叠酱油——酱油是沾芋艿吃的，一饭箩黄松松的晚稻米饭。朱之光看了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肖东，你给我吃的太好了。你们为我弄了这么多下饭，我可付不起许多饭钱呵！”
　　肖东听了笑着说：“这都是家常便饭啊，有什么好的，是我们日常自己在吃的农家饭。除了一条鱼是买的，青菜、芋艿、干菜汤都是我们自家种的，连那些咸肉都是自家猪杀了腌的。你到我家吃饭我家可不要你什么饭钱。”
　　朱之光说：“嗳，饭钱还是要付的。你在上虞到老百姓家吃饭不也付钱了吗？我哪能白吃你家的，再说我也有五十斤大米一月津贴的。”
　　肖东说：“这不一样，你现在不是工作，是来我家做客，客人来了吃几餐饭还要钱？”朱之光一时也说服不了她，且等到以后再说。但是每碗菜都是满满的。朱之光说：“这菜也盛得太多了，我哪里吃得了这许多？”
　　肖东说：“我和你一起吃，两个人吃这么多菜不算多。”
　　朱之光望着肖东惊讶地说：“你怎么能和我一起吃饭？我肺有病，你和我一起吃我的毛病会传染给你的。你应该与你家人一起去吃。”
　　肖东说：“你得的是支气管发炎，不是肺病，不会传染的。我妈也有气管炎毛病，天冷时她也要咳嗽，没有什么关系。之前我不是跟着你已经一起吃过好几次饭了吗？不是一点没有传染给我吗？”说着肖东先在一旁坐下来，把筷子放到朱之光面前，她拿起一只白壳碗盛了一满碗饭给朱之光：“朱书记，快吃饭。”并夹了一个荷包蛋给朱之光。然后自己用白壳碗也盛了一碗饭。朱之光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他想：他患着这种疾病连自己父母兄弟都会回避三分的，她却对自己这样毫不顾忌，这真是同志心阶级情啊！”
　　朱之光感激地望望肖东说：“你自己吃，你自己吃，我知道你在上虞东奔西跑有一餐没一餐的，也很少能吃到这么好的饭菜。想着你在上虞挑酱油担时光，我都为你难过得掉眼泪。”肖东说：“这都过去了，现在我们不是又回家吃上好饭菜了嘛。”
　　朱之光搬起饭碗吃起饭来。朱之光吃完一碗，肖东忙又去拿朱之光的饭碗再给他添。朱之光躲让着说：“这么大的白壳碗一碗饭，我已经吃饱了。”肖东说：“你既然来我家做客了，吃一碗也算一餐，吃两碗也算一餐，你不吃白不吃的；你这么大的人，一餐一碗饭怎么能饱？再盛一碗。”朱之光说：“我既然来你家了吃饭是不会客气了。”肖东说：“那再盛半碗吧，你多吃一点毛病才会好得快一点。”朱之光没办法只得让肖东给他再盛一点。但肖东盛来又是大半碗，“唉，你又给我盛得那么多，这下子我可连夜饭也不用吃了。”
　　肖东说：“真正吃不完你剩着好啦。吃饭可不要做客呀，你知道我家是自己种田的，虽然租税重，今年的谷吃不到明年，但春天还有豆麦可收割，我家比雇贫农好得多了。再说你难得来住几天，靠你这么省能给我家省多少粮食呀？”
　　朱之光说：“肖东，我到了你家是来享福来了。”
　　肖东说：“吃口青菜淡饭享什么福呀。”
　　朱之光说：“我在家里时，这样的饭菜也是经常吃的，但是自从参加革命之后，东奔西跑，早吃一顿晚吃一顿，中午是经常不吃饭的。有时工作一忙晚饭也忘了吃。所以我是连胃病都饿出来了，今天到你家能吃到这样的饭菜算是好饭菜了。”
　　肖东说：“那是啊，我在上虞送情报，早上吃了，乘上航船后，有时情况急也没带干粮，一直要到晚上到余姚之后，才吃上一顿饭。饭菜也没有这样好。我自己弄饭时，买不起好下饭，就买点咸菜炒炒豆芽就算是好下饭了；也只在家里有这么好的饭菜吃。我阿爸阿妈，虽然他们自己节约，但我来了是一定要给我吃好的。”
　　朱之光听了点点头说：“是啊，别看我们东奔西跑不在家落脚，父母却天天都挂着我们，我阿爸阿妈也是这样，只要我回家，把什么好吃的东西都拿出来了，我半夜里回去，我爸妈都关心地爬起来为我烧点心。”
　　肖东听了同感地点点头。她把碗筷收拢来又搬到楼下去，然后又搬一盆热水来让朱之光洗脸。
　　就这样朱之光在肖东家楼上开始休养，白天只是看书，他走到哪里，包袱里总有本书放在里面，一有空就拿出来看书。朱之光一生好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