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刘国兵能从一名普通职工干到水管处办公室主任，与他平时的工作作风、工作能力、为人处事等方面离不开的。刘国兵一进水管处，水管处就安排了一间十平方米的房子，吃住就在这间房里转。对于当时而言，有这么间房子还真不错。就是因为处里安排了这间房子，个别在他前面进来的职工还有意见。
　　那时候的领导与职工之间有什么意见可以当面提，提错了，领导也不会给提意见的职工穿小鞋。上下级倒还相互尊重，关系也和谐。
　　从七十年代末之前，那时候领导与职工之间有什么意见可以当面提，提错了，领导也不会给提意见的职工穿小鞋或者打击报复，到了以后，社会上的风气就有了变化，但是，有的老干部仍然和以前一样。
　　那位提意见的新职工叫王朝，有一天，他果然直接跑到徐处长办公室去提意见。
　　王朝站在徐处长的办公室的门前，没有直接敲门，先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拉平整了，抬头看了看门，举起了右手，敲响了门。
　　“请进。”里面传来了和蔼的声音。
　　王朝推门进去，走到徐处长办公室前，说：“徐处长，我有意见要向您提。”
　　徐处长抬起头，一看是王朝，就笑着说：“是小王啊。”徐处长说着站起身来，走到茶几旁给王朝切了一杯开茶，又回到了座位上和善地看着王朝说，“好啊，有意见就提，我非常欢迎。”
　　“真的，我是有点意见要提。我提了您可不要不高兴？”王朝看着徐处长说。
　　“提意见是每个职工的权利，我有什么会不高兴的呢？这说明，我肯定还有地方没做好嘛。”徐处长仍是满脸和蔼地看着王朝说。
　　“徐处长，我比刘国兵早来一年，到现在还是和几个同事住在集体宿舍，他刘国兵一来就分到了单间，您处长办事不公，我有意见。”王朝倒也直来直去，满脸还带有点气呼呼的。
　　徐处长看着王朝，等王朝提完了意见，点着头笑着对他说：“小王，你的意见提完了吗？”
　　“提完了，别的意见我也没有。”王朝回答道。
　　“好，好，你这意见提了好呀，我们接受你的意见，马上改正。”徐处长满脸露着微笑地说。
　　王朝一听徐处长说是提的意见很好，还看到徐处长满脸挂着笑，高兴的他将一双手在自己的衣服上连擦了好几遍，伸手抓住徐处长的手激动地说：“谢谢您，徐处长！谢谢您，徐处长！您能接受我们职工提的意见！”
　　徐处长仍然满脸笑容地看着王朝，然后说：“小王，你也不要忙着谢我。”
　　“为什么呀？”王朝一脸疑惑地问。
　　“因为，现在你提的意见我们还没有开始改正，等我们把你提的意见真正落实到位了，你再谢我们也不迟。”
　　“那徐处长，您说我提的意见好，那就改呀。”
　　徐处长笑容可掬地说：“小王，我们在改之前，首先也要征求征求你小王的意见嘛。”
　　“征求我的意见？徐处长，为什么要征求我的意见呢？”
　　“当然要征求你小王的意见喽。”徐处长看着王朝接着说，“你现在如果同意我们接受你的意见，那你现在就可以搬出集体宿舍，去住单间好不好呀？”
　　“我现在就可以搬出集体宿舍了吗？您让我住单间了吗？”
　　“对。”
　　“那太好了，谢谢徐处长！谢谢处领导！！”王朝高兴地一蹦三尺高。
　　徐处长等王朝高兴够了，还是那样和蔼地对王朝说：“是这样的，小王同志，刘国兵住你们那个集体宿舍，你住刘国兵的单间，好吗？如果刘国兵有什么想不通，我来做他那里的思想工作，怎么样，小王？”
　　“这……这……徐处长，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一点也没和你开玩笑啊。”
　　王朝愣住了，打着结巴，说：“那我……我不……不搬，我住在集体宿舍蛮好的，还是让刘国兵住吧，省得到时刘国兵对我有意见。”
　　“小王，你放心，刘国兵同志不会有意见的，如果有意见，让他来找我，好不好呀？”
　　“算了算了，我还是不搬了。”王朝连忙摆着手说。
　　“小王，你为什么不搬了呢？”徐处长仍然满脸是笑地问王朝。
　　“不用了，徐处长，我还是住在现在的房间好。”
　　徐处长接连又问了王朝：“小王，你真的不搬吗？你可别后悔，到时候可别再说我办事不公平哟？”
　　“我……我……再也不会说您办事不公平了。”王朝也不好意思对视徐处长的眼了。
　　“那就好。职工的意见是正常的，我也不会职工提了意见对与不对就会对职工脸色看，这一点你小王应该放心。另外呢，小王，我也在想，你可能也不好意思再说我办事不公平了吧？不过，话又要说回来，小王，我觉得还是你有思想，能明辨是非，还懂得好与足。”徐处长说到这儿，脸上稍微有了点严肃地说道，“刘国兵这位同志好像有点不如你呀，不能分辨好与不足。你现在又不愿意搬，那我肯定知道，你现在住的地方当然要比刘国兵住的地方要好啊。我也不说好多少倍，最起码要好到一倍以上吧？你们集体宿舍三十来个平方，四个人住，又在二楼，冬天一早就有太阳晒，夏天门窗一开还有风，好天雨天站在二楼观山景。人家刘国兵那是什么地方啊？那是房子的拐角处，又靠在卫生间，平房是大了点，有十个平方，但是，那房子冬天没有太阳晒，夏天热的像火炉，霉雨季节一天到晚湿露露的。我们处里的领导还有点对不起刘国兵呢。可人家刘国兵从来也没有向领导提过一次意见、讲过一句不好听的话、发过一次牢骚。小王啊，我看你这个同志心眼儿就那么一点点大，”徐处长边说边顺手在桌上拿起一支铅笔，大拇指压到铅笔头上比划着说，“比一粒芝麻米儿还要小。”
　　王朝被徐处长说的脸红到了脖子，羞愧的头也不好意思抬，他也知道，徐处长实质上是在批评自己，说自己还懂得好与不足，实质上是在说自己有点斤斤计较了，心眼儿太小了呗。
　　刘国兵平静地住在那间十平方米的屋子里，除了上班就是看书写东西，到了1994年，已是二十出头的刘国兵渐渐地在通江市的市报上，陆陆续续地发表一些小诗、散文、短篇小说等文学作品，在全处也有了些知名度。
　　但知名度高了也会惹来一些麻烦。1995年初，刘国兵在通江日报上发表了一篇微型小说，题目叫《吴秘书的总结》。这篇小说的发表，在水管处不啻于一颗重磅炸弹。
　　小说的大意主要是写了吴秘书在写全年的工作总结时玩了个新招儿：……总结写好后，吴秘书沾沾自喜地把写好的总结拿给党政一肩挑的徐处长看。吴秘书忐忑不安地看着正在审阅的徐处长，也在仔细地观察着徐处长的言行，当看到徐处长满脸露着笑容时，吴秘书这才安稳地将整个身子深深地沉入了沙发。
　　“吴秘书，”徐处长突然很严肃地指示刘国兵，“你马上通知所有在家的处领导，十分钟内到我办公室开会。”
　　吴秘书“腾”地从沙发里弹起，嘴里回答着“是”，双腿急忙带动身体闪出了办公室。八分钟内，所有领导全部到位，吴秘书欢快地退出了徐处长办公室。
　　几分钟后，吴秘书被A副处长召入小会议室。A副处长头也不抬地对吴秘书说：“小吴啊，你为什么不把我分管的工作所取得的成绩写进去呢？”
　　吴秘书的心沉了沉，心里嘀咕了句：你取得的成绩不是已经写了吗，只不过是一笔带过罢了。
　　几分钟后，吴秘书又被B副书记召了回来。B副书记看着吴秘书的眼睛，很严肃地说：“小吴同志，我在大会小会上再三强调，要把工作落实到行动中去，要求大家加强组织纪律、工作纪律、生活纪律，你吴秘书觉得没有必要写到总结里去吗？那以后，领导就不要在大会小会上下指示了嘛？”
　　“这……”吴秘书的脸开始蔫儿了。B副书记强调的“三纪律”，吴秘书也没专段写，也只是在领导强调纪律方面提了提。
　　接着，吴秘书又被C副书记召了进去。C副书记看着手上拿着的吴秘书的总结，满脸也是阴沉地说：“我们全年所取得的成绩吗，是离不开上级领导的支持和关怀的，这句话为什么不写进去哩？”
　　“是啊，今年我们的卫生工作，门前三包都搞得不错嘛，为什么……”D副处长在说什么，吴秘书已听不清了。
　　正在吴秘书无所适从时，徐处长说话了：“同志们，我倒觉得，今年的总结吴秘书写得很有新意、很有特色嘛。小吴同志是根据全处的工作实际突出重点写的。你们可别看了这份总结，我想可能也花了小吴同志的不少心血。比如说，你们在座的每位分管领导所做的工作，虽然没有以前的总结那么面面俱到了，但是都在总结里写得清清楚楚。同志们，你们应该知道，所做的工作成绩不写也跑不掉，如有了问题，不说那就不得了的。所以，同志们，你们有没看到，今年的总结比原来的总结少了有三分之一还强。这并不是说小吴同志没有水平，我觉得，而是小吴同志写得特别务实、特别能抓住重点来突出要害。以后，我们要在全处全系统范围内，从上到下养成良好的文风，不要再像以前那样，每一份总结都像‘老太婆的裹脚布又臭又长’的，让参加会议的同志们听了直打哈欠……”
　　吴秘书听到徐处长的这些话，这才深深地吐了口气。
　　小说里的吴秘书倒是吐了口气，但发表小说的刘国兵不但没有吐口轻松的气，不但没给他带来好运，相反却带来了许多的麻烦。A、B、C、D领导真的对号入座了。见到刘国兵再也没有先前那样和善了，有的以前比较喜欢他的领导见到刘国兵后只是点个头，就像避瘟神一样走了，没有以前和蔼可亲了、没有以前问寒问暖了、更没有以前总喜欢拍拍刘国兵的肩膀夸他几句了。有的只是，生怕被刘国兵那双像高仓健的眼摄下什么言行举止来，当成他刘国兵的素材，再写到他的小说里去：揉捏自己、损害自己、谩骂自己，我惹不起你刘国兵，可躲得起你刘国兵吧。
　　刘国兵的心里很郁闷：这些领导哪那么会自作多情的，我写的又不是你们，怎么你们就这么喜欢对号入座呢？可笑，实在是可笑。刘国兵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哭笑不得。看来那个B副书记还要帮自己找爱人的事也要泡汤了。刘国兵这样想着。其实，刘国兵找爱人才不在乎什么书记处长或者其他人帮着牵线搭桥哩，他想靠自己，凭自己的本事找。
　　以前，全处所有的总结，都是有一位叫马弼津的同志写的。该同志是水管处政工科的科员，他也喜欢爬爬格子，发点新闻，为领导摇旗呐喊。
　　马弼津，同事们都叫他马屁精。也不知道他们家为何要帮他起了这么个名字。好多人对马弼津说：“你们家还真有学问，取了这么好听的名字。”
　　马弼津说：“怎么了？你们能取得出这么好听的名字吗？我前些时候花了30块钱，请人家下了趟饭店，为的是请他们专门到有关方面查了查。最后的结果你知道吗？全中国就我一个人叫马弼津。”他一面晃着头一面一字一顿地说。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大笑过后众人一想：是啊，你要说，这个名字也不是没有文化的人能想得出来的，里面还是有点学问的。就说这“弼”字，详细字义“辅”也，辅佐君王的大臣”。“而“津”字的解释为：“津津乐道，兴味特别浓厚地乐意说道；贬称热衷于某事津津乐道于打小报告者。”当然，还有其它意思，在这也就不一一列出了。
　　马弼津说：“有个别人不就是在市报上发了几篇豆腐块吗？有什么了不得的，到明儿我发篇大块儿的给他看看。”
　　众人们一听马弼津突然说了这句有点跑题的话，纷纷地散了。
　　刘国兵听到马弼津这话当没听见。我刘国兵才不和你一般见识哩，你马弼津不就是出于妒忌吗？有本事你发表去呀，我刘国兵既没在你面前吹嘘，又没拦着你去发表长篇大论。
　　真是要笑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