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第一章
作品名称:人约黄昏后 作者:独钓清波 发布时间:2022-04-17 21:42:16 字数:3713
楔子
太阳披着橘黄色外衣,缓缓地隐没在河水里,远处的山峦变得有些模糊,身后的小城也被笼罩在霓虹闪烁的夜幕中。
阿勒楚克城是阿什河流域,一座有着上千年历史的小城,这里曾经是大金王朝的发祥地。
八百年前,剽悍善战的完颜铁骑从这里出发,一路南下攻城略地所向披靡,打得赵家王朝屁滚尿流,龟缩到长江南岸半壁江山苟延残喘。后来随着一朝一代的历史变迁,现在这里的胡笳声和骁勇的痕迹早已荡然无存,只有隐藏在田野里的残垣荒冢,向人们诉说着她曾经辉煌的过去。
我出生在这座小城西南角,一条叫火磨胡同的小巷,虽然现在这里已经高楼林立,没有了从前人们朝夕相处的温情,但这里依然留有我童年的影子,还有学生时代青涩的记忆,我的亲人、老师、同学和少儿时的朋友依然生活在这里,我的根也在这里。
我曾经像一只刚出巢的小鸟,从小城飞到农村,又从农村飞回小城,片刻的停留,我便告别了塞北雪域,一路飞向了花团锦簇的南国之滨;我飞过了时间的长河,飞过了韶华的岁月,如今我又飞回到这块生我养我的地方。
我要说的故事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第一章
自从那一年我离开青年点儿回到小城参加高考,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十几个年头儿,当年那个头上梳着羊角辫儿的我,现在已经是满头清霜的老奶奶了。
因为父母年事已高,隔三岔五的就给我打电话,说想我,让我回去,其实我心里明白二老的用意,他们是让我回去陪伴他们。
弟弟和弟媳自从糖厂解体下岗后,没有了经济收入,加上弟弟很木讷,也只能做看看大门扫扫马路的临时工作,本来就不富裕的家庭这下更是雪上加霜,我和老伴儿时常寄钱资助他们。弟弟的身体不怎么好,常年靠吃药维持,照顾二老对他来说挺吃力,而我自从中学毕业到现在,一直不在父母身边,所以我早就有回老家尽孝的想法,只是当时因为老伴儿的原因,迟迟没有决定。前年老伴儿也退休了,时间自己说了算了,我就和老伴儿还有孩子商量,想回东北老家探亲。老伴儿没有反对,说退休了在哪里待着都一样,正好夏天可以在东北避暑,冬天回南方过冬,但是儿子考虑小孙子怎么办。
我找到亲家把想法说了,亲家公母也是知识分子,他们表示理解,谁都有父母,谁都会有老了那一天,答应孩子由他们来带,反正他们退休后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正好在家待的无聊,于是我把小孙子交给亲家,把那边的事安排妥当后,清明一过我和老伴儿就回来了。
阔别了几十年的小城,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前坑坑洼洼的道路和低矮简陋的房子已经不存在了,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宽阔的马路干净有序,再也看不见那些马车牛车在街上慢悠悠地晃了,百货大楼农贸市场人潮涌动比肩接踵,再也没有当年那个衣衫褴褛的小县城影子了,让我这个在异乡飘零几十年的小城人,已经感觉到自己已然成为了异乡客。
以前有两次回家探亲,当时因为有工作在身,所以每次都是来去匆匆,没有惊动任何人。这次回来本也不想惊动太多的人,只想安安静静地陪陪父母,哪承想没过几天,我回来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老邻居和老同学纷纷设宴给我接风洗尘,再加上我回请大家,一个多月下来搞得我筋疲力尽,以至于听说谁请客,我的头皮都发炸。后来我和大家解释说,我一时半会儿的走不了,以后聚会的机会多得多,不要聚的太勤了,毕竟大家的年龄都大了,保护好身体要紧,这才把聚会的节奏拉慢。
这些聚会见过很多人,有同班的、有同届的、有熟悉的、有不熟悉的,不过令我不解的是,所有的聚会都没有秀珍参加,我也问过好几个人,向他们打听秀珍的消息,但是大家都摇头说不知道。
我几经周折,终于在一个老邻居的嘴里,得到了住在清真寺附近的秀珍二哥家的地址,又从秀珍她二哥的嘴里,抠出了秀珍的居住地址和电话号码。
给秀珍打了几次电话都没人接听,于是我决定做一次不速造访之客。
坐在公交车里,我心里忽然莫名地涌上一丝不安,这么多年,秀珍为什么不和同学们联系?为什么她二哥不愿意说出她的事情?难道这里有什么难言之隐,还是她出了什么事?我这次冒然而去能不能见到她?一个个问号就像车窗外的树木一样在我的脑海里闪过。
用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从小城到大城,又跨过一条江,来到大城的北岸,一个叫水岸风光的小区。
这是一座半新半旧的小区,几栋排列整齐的七层楼房在风雨严寒的摧残下,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又被左邻右居的几十层高楼围在中心,像是一个孤单无助的老狼一样,左冲右突地想要冲出重围,但是虚弱的身体被一道道阴影所困住。
我爬上其中一栋楼的五层,在模糊写着503的门上敲了几下,又敲了几下,等了一会儿才听见屋里有人答应。
门从里边推开了一条缝,从门缝里冲出来一股浓烈的油烟的味道,隔着门缝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问我找谁。我听这声音有点儿耳熟,但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听到过这个声音,就问这是余秀珍的家吗,里面似乎楞了几秒钟,接着门被推开了。
一个头发有些凌乱,脸色苍白,穿着带有斑斑油渍的肥大白色T恤,腰间围着与她脸色差不多一样颜色的围裙,手里拿着一把铁勺子的老太婆,看相貌有点儿像秀珍,但是年龄又似乎比我大了很多,我心里感到一阵痉挛。
她瞪着眼睛使劲儿地上下打量着我。
“请问大姐,这是余秀珍家吗?”我问了一句。
她停止了打量,怔怔地看着我,声音有点儿颤抖地问道:“你是……”
“你是秀珍?还是……”我辨认出来她就是我要找的人,但我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所以又轻轻地问了一句。
虽然半个世纪过去了,但是那个大眼睛长头发,性格泼辣的秀珍经常在我的眼前晃动,她那张白皙红润俊俏的脸庞,已经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了,但眼前这个老太婆怎么也不能和秀珍联系上,可她长得又有秀珍的影子。
当啷一声,老太婆手里的勺子掉到地上。
“你是秀芳?快进屋。”她弯下腰把勺子捡起来,眼睛里分明噙满了泪花,“真是让你笑话了,早起我上儿子家去了,把他家收拾完,这才回来吃一口饭,还没来得及收拾房间。”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角。
我也拭去眼里的泪珠笑了笑。
因为我不敢确定能否找到秀珍,来的时候什么礼物也没有带,所以我歉意地说:“真是不好意思,怕你不在家,所以空手来了。”
“哎呀,什么礼物啊,谁跟谁呀,你没忘记我,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我跟在她的身后进了屋。
“快进来,早起没来得及收拾,你别见笑啊。”秀珍热情地说。
这是一间五十多平方米的房间,东西通透,进门是一间小客厅和用玻璃幕墙隔开的厨房,右手边是卫生间,一大一小两间卧室相对。
客厅的沙发上散乱地放着靠枕,电视柜上随意摆放着化妆盒,厨房的磨花玻璃拉门开着,好像有人刚用过餐,桌上的餐具还没有来得及收拾,整个屋内显得有些乱。
秀珍把我让到沙发上,随手拉上厨房的门,客厅里立刻变得有些昏暗。
她打开灯,给我倒了一杯白开水,抱歉地说家里没人喝茶,平时也没人来串门,所以也没准备茶叶。
这时我才仔细地打量起她,除了头发开始花白,模样没有太多地变化,只是脸庞没有从前那样红润丰满,两腮也略有些塌陷,眼睛还是那么大,眼睑有点儿下垂,好像睡眠不足似的,鱼尾纹已经爬上了眼角,但还不失一个美人的模样。
“家里就你一个人?”因为不太了解她的家庭情况,我只能试探着问了一句。
“啊,就我一个人。”
“你们家那位……”我放慢语气问。
“啊,已经走了好几年了。”
我感觉还是有些突兀,赶紧岔开话题:“你儿子住的离这远吗?”
“不远,就在对面的高层。”
“那你每天都是这么来回地跑啊?”
“没办法,儿子忙,儿媳又……”她欲言又止。
看她似乎有难言之隐,我也不好在第一次见面就刨根问底的。
我问她这么多年为什么不和大家联系,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低下了头。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叹气,看着她等她的下文。等她再抬起头来,我看见她的眼睛里又噙满了泪花。见我盯着她看,她苦笑一下用手背擦了一下眼睛。我猛一下看见了她的手:粗糙苍白没有血色,青筋裸露在薄薄的皮下,好像是扒了皮的树干,一看就是长年干家务留下的痕迹。
“我哪是不想和大家联系呀!我是故意地躲着大家,不想让大家知道我的状况。”她悠悠地说道,“没退休前整天忙忙碌碌的也不大想,退休了,闲暇的时间多了,有时白天都想知道你们在哪儿,在干什么,有时晚上做梦都想青年点儿,想你们几个好姐妹啊!可是……唉!”她又叹了口气,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
“那是为了什么?”我爱怜地用纸巾给她擦了擦眼角。
“为什么?”她接过纸巾苦笑了一下,眼角上的褶子叠成了一把。
“你什么时候搬到这边来的?”我问。
“啊,那时我们住在厂家属区,我家那口子在这边打工,他在打工的那家工厂干的好,老板很器重他,把它提升为主抓技术的部门经理,还给他配了一辆小车,他就来回通勤。后来,他和原来那个厂当官的发生了不愉快,就决定离开小县城,让谁也找不着,所以就在这边买了房子,他的老板还借给他一部分钱,那时这里的房价很低。”
和她唠了小半天,看到她不像开始那么哀怨,还说过几天去看我,也顺便到她父母的坟上去看看。
我看看手表,已经下午两点多了,我也该回去了,就起身向她告辞。
她抱歉地对我说:“真是不好意思,你大老远来的,还是第一次登门,本应留你吃顿饭。可家里什么都没有准备,一会儿还要到儿子家去做饭。”说完她又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赶紧安慰她说没关系的,以后会经常见面,现在就不必客气了。
回来的路上我怎么也想不通,秀珍究竟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苦楚,从前那个泼辣的秀珍怎么会变成了这样,变的这么沧桑和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