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歌安战心

　　次日晌午时分，小夫妻方才起身，梳洗毕，赶紧前去拜见了父母双亲。少典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阿娘风无怀，这次出门也有十数日，也不知阿娘恢复了没有。城破丧夫之痛，刻骨铭心，也不知她能不能挺过来。
　　少章陪着大哥少长，日夜都守在阿娘身边，这一刻见到少典回来了，一下便活络起来，责怪二哥不带上他一起出行。少典也不搭他的话，只顾关心阿娘的身体，嘘寒问暖一番。无怀阿娘这段日子心情慢慢平复了一些，也看开了，能进些稀食，脸上有了颜色，话也跟着多了起来。
　　“典儿！你跟章儿说，你阿爹还能活着救回来，此话可是当真？”眼下在阿娘的心里，最想知道的就是姜烈山能否活过来。
　　少典不敢欺瞒，于是答道：“此事是仁安哥哥亲口对我说的，哥哥说会想办法，把阿爹的念灵带回去，请师父帮忙凝炼，到时候我们一家人还能团聚！”
　　“真有此事，你仁安哥哥本事大，我们都是知道，可这念灵之说可当真？莫怕是为了安慰你，胡编乱造的吧？”阿娘一脸地狐疑。
　　“这个，我也说不好，当时我也是心存侥幸，仁安哥哥说时，看起来倒是十分肯定的，想来他平日里很少吹嘘，说不定真有其事!”毕竟此事太过玄奇，少典也有些拿不准。
　　阿娘看他也无法确定，于是说道：“儿啊！不如去把你仁安哥哥请来，咱们当面问问，可好！”
　　众人听阿娘说，也来了兴致，异口同声地劝少典去请仁安。
　　少典碍不过大家劝，才出了门，一抬眼就撞见了仁安。少典好生疑惑，一把捉住郑仁安的手问道：“仁安哥哥！你怎么来了，平日里，你可是很少出你那屋子的呀？”
　　仁安看到他连忙答道：“弟弟我正找你呢，听仆人说，你夫妻往大娘屋里来了，这才追了过来！”
　　少典十分奇怪，仁安哥哥平时行事洒脱，从未见他这样急切，竟会自己找上门来，于是问道：“哥哥！何事叫你这般心急呀？”
　　仁安道：“却不是心急，只是此事，除你外，还需与大娘商议，所以就过来了！”
　　少典点点头，拉着郑仁安径直转进屋，走到阿娘面前。大伙看到二人一眨眼就到了，甚是惊奇。
　　郑仁安上前拱手给大娘请了安，言道：“大娘！我昨日回来后静坐房中，神游于虚境，前往有熊城当日大战之地，亲眼目睹战况之惨烈，百姓之凄苦，恍如感同身受一般。于是运用法器，将那些枉死战士的念灵一一收敛，等到日后交给师父帮他们凝练一番。可在收敛时，我遇见姜大叔和数十个战士的念灵，却无法将他们收敛，一时也没有办法，索性便没有理会他们。”
　　他刚说到此，无怀阿娘的眼泪就忍不住夺眶而出，追问道：“他，却是为何，那般倔强，不让你收来呀？这该如何是好啊！”一边说，一边抹眼泪，大伙也跟着伤心。
　　仁安忙说道：“起初，我也是难解，直到今晨，当我收了功，小憩一会，方才想明白！”
　　大伙听他这般说，这才缓了口气，于是期待地看着仁安。
　　“在我想来，战场上的情势十分凶险，姜大叔他们都是舍了命，想要拖住敌人，保护大家的安全，在那生死之间，他们的念灵舍弃了自我，生前的全部心念，都集中在一件事上，所以单靠我的法器是很难收敛他们的。不过师父曾经说过，能做到忘我的念灵是弥足珍贵的，想来姜大叔他们的念灵就是这样的。”
　　“那该如何收敛呀？”大家都急着追问。
　　“莫急，莫急！这正是我想与大娘和大家商量的事了！”仁安继续说道。
　　“我想只有亲人的平安，才能让姜大叔他们的念灵平复，只有这样，我才能应用法器收敛他们！”
　　“好呀！仁安哥哥！你只说，让我们怎么做都行！”少典已经迫不及待了。
　　仁安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我的法力有限，只能带上一人神游虚境，想来想去，觉得带上大娘同行，最是妥当！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大家都默默地点头，毕竟在有熊城无怀阿娘的声望，仅次于姜大头人，那些战士看到无怀阿娘多半会顺从，姜大头人与无怀阿娘向来感情深厚，看到无怀阿娘也会平复，如此看来，无怀阿娘前往，应是最好不过的。
　　任姒心思细腻娇声问道：“仁安哥哥！大娘若是与你神游那战场虚境，可会有危险，大娘可没你那许多道法呀？”
　　仁安忙道：“这倒是无妨，我定会保大娘周全！只是大娘今日莫要进食，入了夜，躺在床上，莫让旁人打搅便是！”
　　无怀阿娘这些时日来，本就没什么胃口，只听到这里，没过多犹豫，只叫仁安安排，一切悉听尊便。
　　刚入夜，无怀阿娘就梳洗干净，穿上姜大头人最喜欢的衣服，关上门，静静地躺在床上。儿子们都守在门外，她不叫任何人都不敢打搅。
　　郑仁安则是在自己房中盘膝而坐，静气凝神。此时一股赤红的气团从头顶百会上升起，高深的道功所凝结的念灵脱了凡体，神游于外，这凝结的念灵也是有名的，唤作昌阳丹。
　　这昌阳丹出窍后，也不耽搁，一瞬间就入了无怀阿娘的房里，径直到了无怀阿娘的床边，无怀阿娘在那床上躺着，辗转反侧根本就睡不着。这会儿猛地一睁眼，看见眼前一团赤气，大惊失色，正待发声，头脑中突然响起郑仁安熟悉的声音，“大娘！莫慌，闭上眼，我带你走一遭！”
　　无怀阿娘赶紧闭上双眼，静静地躺好。只见那昌阳丹慢慢地飘出一抹赤红的真气，包裹住无怀阿娘的身体，无怀阿娘的灵体便慢慢地站起来，一眨眼便随着昌阳丹没了踪影。再看无怀阿娘还是静静地躺在床上，已无半分气息。
　　这团赤红灵气一路走来，也不知跨越了多少时空，电光火石一般，无怀阿娘恍恍惚惚中，漂浮着飞行，待他意识清楚时，丈夫姜烈山最后战斗的场面呈现在她面前。
　　无怀阿娘看得真切，只是他这会儿正在跟魔化兵混战，身上被魔化兵砍伤了，好几道伤口，汩汩地流血，他却不管不顾，疯狂地抡动着手中的大斧，身边的魔化兵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可是那魔化兵源源不绝，怎么砍也砍不完。
　　无怀阿娘忍不住，大声呼喊着姜烈山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终于烈山艰难地回过头，看了一眼，马上又继续战斗了。“你怎么来了，这里太危险，快走！”
　　无怀阿娘正待开口说话，耳边又传来郑仁安的声音：“大娘！莫急！我带你到大叔身边，你再跟他说话，尽量劝说他放下执念，只要让他跟你回家就行，方便我收敛大叔的念灵！”
　　昌阳丹带着无怀阿娘一瞬间就飘到大叔眼前，无怀阿娘开口劝道：“山哥！大家都安全了！跟我回家吧！”
　　姜大叔挥斧砍倒眼前的一个魔化兵，吃力地说道：“那你还不快走，这里很危险，你就不应该来这里！”
　　无怀阿娘又道：“山哥！别打了，我们一起走吧！回家！儿子们还等着你呢！”
　　大叔叹气道：“你走吧！我怕是回不去了！”
　　无怀阿娘也叹道：“山哥！我受不了你一个人在这里受苦，要是你不跟我回，我就在这陪你！”
　　大叔还是一个劲地挥舞着手中的板斧，喊道：“你留在这，只是陪我一起受罪，叫我怎么安心呀！你还是走吧！好叫我痛痛快快地打杀！”
　　“我不走，除非你跟我走！我就要陪着你！”无怀阿娘毅然坚持着。
　　“唉！你这样婆婆妈妈的！到底要我怎样嘛！”大叔有些恼了。
　　“山哥！要不我给你唱首歌吧！你最喜欢听我唱歌的！”无怀阿娘没再与他争执。
　　“都啥时候了！还唱歌！”大叔只顾一个劲地抡动大斧，向冲上来的魔化兵砍去，魔化兵的尸体在他面前倒下，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好似幻影一般。
　　整个有熊城楼上到处都是这般幻境，姜烈山和他的战士们，个个都奋力地拼杀，他们身边全是成群的魔化兵，只是战士们每砍倒一个魔化兵，那倒下的尸体立刻便消失殆尽，却不曾留下半点血迹。
　　无怀阿娘心已明晰，这些不过是山哥和战士们的灵魂不得安宁的缘故，只是普通凡人无从得见，只有郑仁安这样的世外高人，才有这惊天的道法。
　　一想到丈夫和这些可敬的战灵，为了整个部族的平安，舍生忘死。可现在看来，哪怕是死了，灵魂却还如此困苦不堪，自己便是感同身受一般。
　　于是下定决心，敞开心扉，引吭高歌，歌声宛若心声，同一时间，揉动着每个战灵的心弦。
　　“战兮死兮，保家族矣，壮士断腕，身逝魂继，魂之何续，未得安宁，仰天长叹，壮怀悲矣。吭之歌之，安战灵兮，家女痴情，形孤死心，何以死心，无有抚矣，祈天怜我，魂归故里。”
　　此歌亦悲亦怨，如痴如叹，唱不尽战争的凄惨，歌不完离人的忧伤，烈士的忠魂此刻终于得以抚慰，战灵们纷纷放下了手中的刀斧兵刃。昌阳丹借此时机，祭出七宝红莲法器，将他们一一收敛，让他们暂时到那七宝红莲世界中安顿下来。姜大叔的念灵也不再执着，与大家一起悄然遁入七宝红莲之中。
　　曲罢，无怀阿娘一声哀叹，不愿割舍，却又无可奈何，肝肠寸断。
　　就在此刻，昌阳丹心声道：“大娘莫要悲伤！我可助你入这红莲世界，与大叔团聚，只是需早去早回，以免你凡体受损，难以复原。如若不然，少典他们可要怪罪于我了！”
　　无怀阿娘听得此言大喜：“好！好！好！安儿！叫我如何谢你啊！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全听你的！”
　　诗曰：
　　昌阳丹出四度空，华丹乘得生死渡。
　　红莲花开悠歌颂，英雄灵藉彩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