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四）

　　后来提起过往那些年那些事，沈深说四公子确实是一条好狗，凶恶、奸诈，唯主子命令是从，指什么人咬什么人！再加上与锁柱子狼狈为奸，让拴成使唤起来简直是得心应手，交他手里的事情，就没有办砸过！即使很多年过去了，道上依然流传着关于四公子的传说。传说四公子放场子不仅极有眼窍，而且工于心计。每到一个地方之前，首先要把这地方的赌徒研究个透彻了才肯出手。哪一家是贫困户，哪一家是富裕户；谁今年丰收了发了财，谁今年倒了霉招了灾；哪个是壮劳力，挣得来钞票，哪个是懒汉，过日子靠人接济，没有偿还能力……这些四公子全部能做到了然于胸，有的放矢！
　　“哎呀，四公子那杂种，真他妈是口蜜腹剑，笑里藏刀！”吃过四公子亏的赌徒，多年来始终在感慨，到老了还如此，“只要你家里有俩钱，只要你上了赌场，迟早要中了那杂种套路！简直是个催命鬼啊！”
　　“可不是咋的！”也有人作证，“那杂种真是个鬼，没钱的他理都不理，有钱的他称兄道弟，使尽招式忽悠你！咱这地当年几个夫妻闹离婚的，父子分家产，有几个不是中了他的套路？那杂种真是缺了大德了！”
　　四公子放出去的钱，回笼时一般都很顺利，没什么大的麻烦，让拴成很满意!那些天马不停蹄地追着工矿、企业的场子转，遇到几个不识相的硬角色，都被他哥俩收拾得服服帖帖。这还不算，他还联系到了外地一候姓胡的老千师傅，到上河营玩了两场，卷了好几千元，除去老千的提成，剩下的如数上缴给了跟在身后的军武，他哥俩一个子也没贪。能跟着陈老板这样的明主可不容易啊，可不能为点小便宜，把自个前程葬送了！这是四公子经常提醒锁柱子的一句话。
　　“看看怎么样，我选中的人没错吧，四公子这小子还真是个人才！”拴成有些得意地对军武他们卖弄，又眯着眼思谋了会，吩咐说，“我看对付孙二肉这件事，就适合他做，去给我唤回来，另外安排吧！”
　　接到军武的通知时，四公子正带着锁柱子几个小弟在场子上放版，周围围绕着一伙子输急了眼的赌徒，都他妈亲孙子一样，眼巴巴的，指望着四公子放出些赌资来回本。
　　“大哥，求您放我五百吧！半个月后还您一千，一天也迟不了！求您了！”一个穿皮夹克的赌徒眼睛都输红了，他央求四公子快一个小时了。四公子明白他是个有偿还能力的主，但为了日后好讨债，不过是在激他！准备拍板时，军武却到身旁拍了拍他，示意出去说话。
　　“有事啊，大哥！”到了安静的地方，四公子搓着手板，给军武讨好地笑笑。
　　“陈老板叫你回去，有重要的安排，快去，别磨蹭！”军武说着弹出手里的烟蒂。
　　“嘿！”四公子乐了，一厢情愿地以为老板要嘉奖自个了。“成，我立马就走，这里就先交给锁柱子看着吧！”
　　
　　四
　　
　　拴成还是个少年的时候，就早早地进入社会，替家庭分担责任了。那时农家子弟都这样，何况他还是穷人家的孩子，只要能寻到个挣钱的活，抡大锤提大锹这些事，拼了命也得扛着。那时他虽然年龄小，但黑了心的包工头却不体谅这些，什么活脏什么活累，偏就指派他一个小孩子家去干！搬砖头背石头扛水泥，那是家常便饭，常常累到脚腕子发软，浑身湿透，回到家上床就睡！这些事后来他常常在手下面前提，目的是激起手下的义愤，教他们见了包工头别手软；再后来就常说给自己的儿子侄子辈听，让他们知道自己的父辈是多么的不易，让他们知道珍惜当下明白自己的幸福，把这当成教育下一代的谈资。
　　但也由此可见，他心里面恨那些黑了心的包工头，恨到了什么程度！
　　就像四公子那天兴冲冲地赶了一样，冒冒失失开了门，就遇着包工头郑老六向着陈老板告饶作揖。郑老六也算堂堂一条汉子，方头方脸，身高一米八零，他家财万贯，有面子也有里子，咋看都像个人上人，但是在拴成面前简直可怜成了孙子。
　　“陈掌柜的，求求您高抬贵手，饶了我吧，饶了我吧！”郑老六弯腰面对坐在写字台后面的拴成，两眼无神说话有气无力，活像个病号，抱着拳头告饶，又拿巴掌掴到自己脸上。“是兄弟我有眼不识泰山，那时候得罪了陈掌柜的，我他妈活该，真活该！得罪什么人，也不能得罪陈掌柜的啊！今天上门给您赔罪来了，求您老人家高抬贵手，就饶了兄弟吧！”
　　时隔多年，直到大祸临头了，郑老六才想起了十多年前的事。十多年前，还是少年的拴成在郑老六工地上搬过半个月的砖头，每天累得翻白眼不说，却没少挨郑老六的骂，没少让郑老六苛扣。要说这也没什么，也不算太得罪他的地方，让拴成一直记恨了十几年的事情是。有一次工地上丢了只水泵，拴成因为晚回了一个小时而成了嫌疑人，硬给郑老六扣了几十块钱的工资。那可是货真价实的血汗钱，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当时拴成咬牙忍了，十多年过去，郑老六事业越干越大，承包了加油站的大工程，但是地基才起来，施工员却给人打着住了医院。紧跟着田三泡一伙子狠角色，整天在工地周围转悠。开工没几天，倒霉事接二连三，要么是拉料的路给堵了，或者早上停电下午断水，连郑老六晚上出门也老感觉有人尾随。郑老六托人给田三泡求情，好烟好酒送了两三趟，一句话也没得到。
　　后来有明眼人指点“这事你得找陈老板商量呀，表面上看田三泡人五人六的像个大爷，其实不过人家手下一条狗嘛！”郑老六大梦初醒，这才晓得事情有多严重！
　　
　　“掌柜的，求你给个话吧，要不我给您跪下吧！”郑老六简直要哭了。
　　拴成不动声色地看着郑老六方脸上的乞求相，又看看码在写字台上的一堆钞票，若无其事地点了根烟：“郑老板什么时候得罪过我，怎么就记不起来了？看你这是想哪去了，把陈某人当什么人看了？实话告诉你，姓陈的可不是小气人，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早记不起来了！今个既然你郑老板亲自找了来，那是给我面子，陈某人要是不出面说和说和，那是不够义气。不过呢——”
　　郑老六听到这里，把心都提悬了，不料拴成离开写字台，踱步到窗口吐了几口烟，看起来心事很重，回头拿烟指着桌子上的钞票：“这点意思恐怕拿不出手吧？郑老板，您可是做大事的人，既然送神就送彻底吧，让陈某人也好说话呀，出手别小气了！这么着吧，凑个整数，两万！我保证你舍财消灾，今后再有人找你麻烦，让他直接奔姓陈的就行！”
　　郑老六愣住了，出了一头的汗，两万块？！他那偌大的工程，他到处烧香磕头求爷爷告奶奶又垫进了半辈子血汗的工程，满打满算获利不到十来万呀！陈老板倒好，一张口就是两万！简直是割他身上的肉，砸断了他的骨头吸他的骨髓。无奈到了这一步，除了苦着脸点头，哪里还有退路。
　　“成，陈老板，我答应你！不过你要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能让你的人找我麻烦了，明着不行，暗着也不行！”郑老六这几句话简直是哭丧着说的，临出门像个负气的孩子一样，把脚恨恨地跺了几跺！
　　
　　“看看田三泡做这事，人才哪！”拴成强忍着心头的喜悦，示意着桌子上的钞票对四公子说。那些天四公子给拴成看场子追赌债，可谓绞尽脑汁，跑烂了几双鞋，本来指望着拴成夸上几句呢，哪想到刚见面就给将了一军。这是拴成玩的御人术和激将法，四公子永远猜不破这一层，所以，只能永远给人当枪使。
　　“陈老板，这事要是交给我，保证比田三泡办的还漂亮！”四公子一脸的不服气。
　　“当真，不是开玩笑？”拴成瞅着四公子那张多有不平的猪腰子脸，故意装出吃惊状。“成，有志气！昨个军武说老崔书记要找人收过路的钱，我看这事适合交给你！”
　　沈深向笔者提起过，那个江湖乱道的年代，拦路收费的遍地开花，比比皆是。有公家的也有私自趁火打劫的，还有些集体自己怕事，就雇用社会上的流氓，把收到手费用平分。
　　孙二肉倒霉就倒在发了财之后太目空一切，不把村干部当回事就算了，连姓崔的村书记他也不尿！崔书记是谁？就是孙二肉那丑婆娘的亲表哥！发了财就成白眼狼，不认娘家亲戚不说，还拿自己的糟糠之妻不当人，还要把糟糠之妻赶出家门！崔书记把一切看在了眼里，肯定也记恨在心里，他能盘踞那地方十多年，肚子里的山山水水不是孙二肉能揣测到的，他之前没找孙二肉的碴，那完全是看在亲戚分上。到后来孙二肉实在不仁的时候，他自然也不义了！
　　据庄子上的老人回忆，孙二肉休老婆的事情在庄子上闹腾的沸沸扬扬的那会儿，憋了满腹牢骚的崔书记爬上一座高高的土丘，瞭望着孙二肉的沙石场想心事。他表妹原本是西水山区的妹子，能在这地方落足，就是他母亲当年保的媒，嫁给了一穷二白的孙二肉。狗日的如今刚刚好过了些，就露出了满嘴獠牙，表妹在此地再无依靠，拿老崔家当娘家，显然就是打在了老崔的脸上！看着大路上络绎不绝的车队奔向沙石场，崔书记阴险地笑了笑，然后找到拴成门上谈合作。
　　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拴成眼馋了一年多的沙石场，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个办法寻觅到机会的事情，没想到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拴成当然是笑逐颜开的，拿崔书记当贵客，把高档烟草一根一根朝崔书记扔，也不管人家抽还是不抽。
　　“哎呀我的崔老哥，这事你算是找对人了，找对人了！兄弟保证给你办得漂漂亮亮，让你有里子也有面子！”
　　“陈老板，今个兄弟求到您府上，为的就是争一口气！只要能把狗日的孙二肉治服帖了，所有好处全归你，兄弟我一个子也不贪！”崔书记人狠话不多，他知道拴成这种人只认利益，因此没有倾诉与孙二肉之间的恩怨，而是直接讲了条件。
　　拴成一听便明白了，起身给点烟时保证：“大哥是个爽快人，兄弟这就吩咐人去做。您把心放肚子里吧，保证结局比你想的还好！”
　　
　　按说这种事是个流氓都能做，四公子心里正埋怨大材小用呢，却又听拴成郑重其事地交待说：“告你小子，这可不是件小事情，孙二肉那沙石场离你那可不远，能不能把那沙石场接过来，就看你小子能耐了。可别说大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