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五章

　　清晨的紫薇宫内，安静而忙碌。贵妃贺之莹正在宫婢的侍候下梳妆。
　　“娘娘，今日一早，其他几宫的嫔妃又去明乐宫请安了。”贴身侍婢秀芝一面给贵妃梳发，一面轻声说道，“自从王上御驾回宫之后，她们日日都去。”
　　贺之莹沉默不语，仿若未闻。
　　“娘娘，您是否也……”
　　贺之莹打断她的话，淡淡道：“本宫日前答应太后，今日要去陪她用早膳的，快点，别耽误了。”
　　“是，娘娘。”秀芝不敢多言。她自小便跟着贺之莹，一起长大，一起进宫。她很清楚贺小姐的脾气。
　　贺之莹冷着脸，内心却如翻江倒海。她当然明白秀芝的意思，但是，她却无法释怀。她是太上王亲自指婚，当年太子亲自上门迎回来的原配太子妃！凭什么，她不能入主中宫？凭什么，她要给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妾磕头请安？那个小妾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吗？不怕折寿吗？那个小妾只是被太后责骂了几句就气得吐血，还敢对她这个原配怎么样呢？她从没有去拜候过这个新贵，也没有怎么样，王上也没有说她一句。那些小妃抢着去讨好那个小妾，还不是为了勾引王上？她们就是想趁着那个小妾如今怀了身孕不方便侍候，王上身边有了“空档”。哼，她们也不照照镜子，就凭她们那模样也妄想夺宠？贺之莹的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反正，她早已没有了勾引他的资格了，而他也不能对她怎么样，哼，走着瞧吧，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孩子没了，情人跑了，她还有什么？她什么都没有了！一想到那个贱人如今又怀了身孕，贺之莹的心就痛苦得颤抖。
　　刚换好衣装，两名宫婢和两名宫监捧着锦盒进来了。
　　“贵妃娘娘，过几日就是春分之日，王后娘娘派人送来了春祭所用之物，请娘娘过目。”一名宫婢躬身说道。
　　贺之莹冷冷地看着他们：“这是专给紫薇宫的？”
　　“回贵妃娘娘，各宫都有一份，这些是专给紫薇宫的。”宫婢恭敬地说。
　　“扔出去。”贺之莹冷冷道。
　　什么？那名宫婢吓了一跳，在场的人也呆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扔出去。不要弄脏本宫的紫薇宫。”
　　“贵妃娘娘，这是王后娘娘所赐，请娘娘……”
　　“住口！大胆奴才！还要本宫说几次？统统扔出去！”
　　那宫婢不敢再说话，和一起来的人低着头退了出去。其他人都吓呆了，如果传到王后娘娘那里可就麻烦了。以前宫里除了太后，就是这位贵妃位阶最高，谁都要给她面子，但如今已有王后，那么，宫里的事情就是王后说了算了。贵妃娘娘难道不清楚自己的位分吗？
　　贺之莹冷冷地看着一旁吓呆了的秀芝，说道：“本宫要去凤藻宫给太后娘娘请安了，备好步辇了吗？”
　　秀芝连忙说道：“是，娘娘，已经在宫门外候着了。”
　　贺之莹坐上步辇，两名宫监抬起步辇，缓步前行，向着凤藻宫而去。秀芝在辇旁跟着，另有两名宫婢捧着食盒在后面跟着。
　　走了一会儿，秀芝轻声道：“娘娘，宫里人多口杂，若有人故意把娘娘的说话传了出去，恐怕……”
　　贺之莹瞪了她一眼：“怎么了？连你这个奴才也认为本宫要低她一等吗？”
　　秀芝马上闭嘴，不敢再言语。
　　贺之莹冷笑道：“哼，你们一个个的只管去讨好奉承，本宫可不怕她。”
　　这日早起，司马浩云去上朝后，阎素素刚用完早膳，那些嫔妃便来到明乐宫请安了。往日她们都是待王后娘娘去给太后请安之后，再过来请安的。
　　待嫔妃们行过礼后，阎素素便说道：“好了，你们先回去吧。本宫也要去给太后请安了。”
　　林妃躬身说道：“回王后娘娘，臣妾等也有数日未向太后请安了，如今便请让臣妾等跟随王后娘娘一起过去吧？”
　　阎素素略一思索，淡淡一笑，说道：“既是如此，便一同前去吧。”
　　于是，王后娘娘乘坐步辇，其余人等步行在后跟随。到了凤藻宫门前，阎素素下了步辇。早有随行宫监上前请守门的宫监进去禀报太后。阎素素便与群妃一道立在门前等候着。她心想：不知今日尊贵的太后娘娘要把本宫在这里晾多久？如今还带着她们那几位美人，大概太后娘娘更要给本宫一个下马威，当着众妃的面让本宫难堪吧？看来今日只怕是要被“罚站”一个时辰了。是日风大，可怜这些美人们也得跟着受苦了。
　　时间慢慢地过去了，不知不觉之间已是半个时辰，那进去禀报的宫监仍没有出来。阎素素心里苦笑，果然不出她所料啊！她这些日子以来在此所受到的待遇，想必站在身后的妃子们都有所耳闻的了，她们又何必非要跟着来一起受罪不可？难道就为了亲眼看看她的难堪？但是她们如今想后悔也是来不及的了。由于站立过久，有两名娇弱妃子的身体已开始有些摇晃了。
　　不过，似乎又过了一刻钟的工夫，那宫监便在门口出现了。阎素素准备着接下来是听了十数次的那一番话，什么“太后娘娘凤体不适，需要静养，请王后娘娘在门前跪安吧”。
　　宫监高声道：“太后娘娘召王后与众妃觐见。”
　　阎素素却又愣了，今日居然肯见了？是因为这些妃子的面子吗？这位太后果然是要当面为难她了吗？但不管怎么样，她都不能逃避。于是，阎素素收拾了一下心情，在宫监的引领下，缓缓走入凤藻宫，而众妃也慢慢地跟在她的后面。
　　走进福如殿内，阎素素便携着众妃在阶前跪下，齐声道：“臣妾恭请太后娘娘圣安！”
　　独孤太后冷冷地看了她们一眼，便低头轻轻地抚弄着怀中那只雪白的波斯猫。在她的一旁则坐着贺贵妃。
　　阎素素等人跪在那里等了半天，太后仍毫无反应，似乎她并不在那殿上坐着一般。阎素素便又提高了一点声音：“臣妾恭请太后娘娘圣安！”
　　太后仍是不理。
　　又过了半晌，只听得贺贵妃娇声道：“母后，嫔妃们在给您请安呢。”
　　独孤太后才慢慢抬起头来，淡淡地扫了地下一眼，说道：“立春，跪着的都是什么人啊？”
　　守在一旁的老太监方立春连忙低声禀道：“回太后娘娘，是王后娘娘以及几位嫔妃来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独孤太后淡淡地“哦”了一声，看看那些可怜巴巴的嫔妃，再看看那为首的王后娘娘，她略微低着头，静静地跪在地上，腰肢倒是仍保持挺直，看来刚才真应该让她在门外再站一个时辰。不过，如果这样的话，儿子一定会很不高兴的。不能操之过急，要慢慢来。
　　独孤太后冷冷地哼了一声，慢慢说道：“都起来吧。”
　　方立春急忙大声说道：“太后恩旨，平身！”他可不想被楚王找去训话，而且不管怎么样，王后娘娘都是这六宫的主人，将来有的是机会收拾他。
　　“谢太后恩典！”阎素素这才慢慢站了起来，嫔妃们也跟着慢慢站了起来。
　　太后慢声说道：“都什么时辰了？”
　　方立春说道：“回太后娘娘，已经巳时了。”
　　“巳时了？哼，哀家当年为儿媳妇之时，从来没有在这么晚的时候才给婆婆请安的。现在都是什么风气呀？这个后宫里到底还有没有规矩了？”
　　方立春愣了愣，不敢接口。他心里想道，王后娘娘早在辰时前就已经在宫门外候着了！
　　一旁端坐着的贺贵妃笑道：“母后莫要生气！年轻人好睡，睡晚一些总是难免的。”
　　太后瞪着王后，冷笑道：“什么？好睡就可以睡晚了？果然是上不了台面的奴婢！那么还在哀家这里假惺惺的立什么规矩呀？丢人现眼的，干脆就不要来了，省得哀家看着就生气！”
　　贺贵妃柔声说道：“母后息怒！若是为了这般低贱之人把您气着了，可就不值得了！”一面说着，一面示意宫婢给太后换一盏新茶上来。
　　大殿之上一片寂静，众嫔妃及一旁侍候的宫婢和宫监们大气都不敢出，只是悄悄地看着王后娘娘。
　　阎素素静静地打量了贺之莹一番，只见她年约三十，身着华贵的宫妃之服，容颜秀美，神态倨傲，眼神却流露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忧郁与愤懑。阎素素心想，估计此人就是那贺之莹了。
　　阎素素淡淡地说道：“太后娘娘教训的极是。如今世风日下，没规没矩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即便是高门贵族、诗书礼读之家，也难免会出现那么一两个不成材的子孙。太后娘娘日日被此等不肖子孙所围绕着，确实也难免会令人生气的。”
　　众嫔妃又是大吃一惊，王后娘娘怎么敢在太后面前如此说话？
　　太后冷冷地瞪着她：“是何人让你如此说话没有规矩的？既然有幸成为了王后，就该有王后的模样。就算没有王后的模样，也至少学一学，别让嫔妃们瞧轻了。”
　　阎素素仍是淡淡地说：“太后娘娘说的极是。本宫确实也该好好学一学了。只不过，本宫实在不懂，不知道在这楚宫里，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尊卑颠倒、毫无礼仪之举的？难道是因为太后娘娘的特别教导之下才有的么？”
　　太后喝道：“放肆！你出身低微，不懂规矩也就罢了，怎么敢在哀家面前胡言乱语？”
　　阎素素淡淡地看了贺贵妃一眼，说道：“方总管，恕本宫眼拙，不知殿上端坐着的这位年轻贵人可是宫中的太妃娘娘么？”
　　方立春硬着头皮说道：“回禀王后娘娘，这位是，是紫薇宫的贺贵妃。”
　　果然如此。阎素素冷冷一笑。
　　“哦？居然只是后宫之中的一个小小妾妃而已。”阎素素不慌不忙地说道，“本宫请教太后娘娘，难道当初太后娘娘为王后之时，也会有小妃无视王后娘娘的存在，当王后娘娘驾临之时，不给王后娘娘下跪请安倒也罢了，当王后娘娘跪下向太后娘娘请安之时，小小妾妃居然仍端坐不动，还随意说笑，似乎与太后娘娘平起平坐了！请问太后娘娘，这是什么规矩？可是太后宫中的特有的礼仪之举？或是太后准备擢升此妾为太妃？本宫实在是不懂，还请太后娘娘给本宫和其他妃子好好说一说，免得以后嫔妃们都不知道什么才是规矩，什么才是礼仪正道了！”
　　贺贵妃呆了呆，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太后也愣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阎素素冷冷地看着她，淡淡地说道：“贺氏，你可知罪？”
　　贺贵妃只是咬着嘴唇，默默地站着。
　　阎素素柳眉一蹙，低喝道：“大胆奴婢！还不给本宫跪下！”
　　贺贵妃愣了愣，眼中只是看着太后。
　　阎素素冷笑道：“大胆奴婢！本宫面前，哪里还有你的位置？太后娘娘宽厚，不与你等奴婢计教，但本宫总领后宫，绝不能对这等不懂尊卑不懂规矩目无王法之事视而不见！否则，以后太后娘娘更要痛心这后宫之中世风日下而日夜不得安心了！”
　　贺贵妃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身子微微发抖，却仍是不动。
　　阎素素低喝道：“来人，把这目无尊上、无法无天之奴拖下去！”一直跟在王后娘娘身旁的宫监马上有两人上前，就要动手把贺贵妃拖下去。
　　贺贵妃娇呼一声：“母后，您要为臣妾做主呀！”
　　独孤太后喝道：“大胆！谁敢在哀家这里胡闹？这是要犯上作乱么？”
　　阎素素淡淡说道：“太后娘娘教训的极是。无规矩不成方圆。贺氏仗着太后娘娘往日的恩宠，居然敢当着太后娘娘的面行此胆大包天犯上作乱之事，眼中实在是没有太后娘娘！这是明摆着欺负太后娘娘仁厚，不给太后娘娘半分颜面！古语有云：蚁穴之祸可溃千里之大堤。这等目无王法之徒若不早日教导纠正，日后定会扰乱宫规、犯上作乱的。本宫既已发现，就绝不能姑息！必须严惩以儆效尤。来人，把贺氏拖下去。”
　　独孤太后气得一愣一愣的，却又无法指责王后。
　　两名宫监一左一右抓着贺贵妃的手臂，便要带她下去。贺贵妃忽然跪在地上，说道：“回禀母后，臣妾并非故意在您面前失礼。臣妾只是太过专注在太后娘娘身上，一时没有注意到王后娘娘而已。请王后娘娘……恕罪。”
　　阎素素淡淡地看着她，说道：“原来，只要专注于太后娘娘身上，就可以忘记尊卑之别，就可以置宫规法纪于不顾，就可以在本宫给太后娘娘回了这么多话之后仍不知羞耻地要与太后娘娘比肩，当着太后与本宫的面，大摆贵妃驾子的！本宫今日真是大开眼界了！”
　　贺贵妃跪在那里，一声不吭。而其他嫔妃更是大气也不敢出一下。她们自然是知道贺贵妃的身份与太后的关系，她们今日跟随王后娘娘来给太后请安，其实也是昨日得到贺贵妃的宫人所传递的消息，约好一起到太后宫中请安。她们还以为贺贵妃这么久也没有过去给王后娘娘请安，有心要缓和与王后娘娘的关系，借在太后宫中“偶遇”，然后行个礼，就当作是给彼此一个台阶下了。但她们万万不敢想象，贺贵妃居然如此倨傲跋扈，不仅不主动向王后娘娘行礼，还胆敢端坐在座上，与太后娘娘一起接受王后娘娘及众嫔妃的跪拜。她们暗暗为王后娘娘担心，不知道她要如何处理这个困境。不料，她们才担心了没多久，王后娘娘就直接发怒了，而且是当着太后的面！她们忧心忡忡，王后娘娘啊，您可要当心啊！
　　阎素素看了看方立春：“方总管，你跟了太后多年了，在这宫中见识甚广了。请问，此种行端是否是这楚宫历来的风气？”
　　被突然点名，方立春呆了呆，只好硬着头皮应道：“回王后娘娘，老奴在这宫里三十多年了，从未见过。”
　　阎素素向上拜了一拜，说道：“请问太后娘娘以为如何？如果是太后娘娘认可此等风气，那么，本宫也无话可说了。”
　　太后只是瞪着她，既不能说是也不能说不是。虽然太后身份比王后高贵，但是，王后才是真正管理后宫之人。
　　阎素素淡淡一笑，说道：“管理后宫是本宫的职责，嫔妃失德也是本宫之失。本宫不敢任由此等歪风邪气继续为祸于后宫，否则，将来本宫如何统领六宫？而后宫之中如果连最基本的尊卑礼法都无法遵守，又如何能明辨是非，遵守国法？”她威严地扫了全场一眼。
　　“本宫看在太后娘娘和王上的面上，贺氏的死罪可免，但也应受惩戒。小陆。”
　　“奴才在。”陆安庆上前一步，躬身应道。自从王后娘娘进宫之后，陆安庆就随侍在旁了。
　　“把贺氏拖下去，掌嘴二十。带回紫薇宫严加看管，等候王上发落。”
　　贺贵妃顿时花容失色，她惊恐地瞪着王后娘娘，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听到过比这个更令人惊恐的说话了！自小到大，何曾有人舍得动她一个指头？而且，掌嘴？那岂不是意味着要伤害她的俏脸？
　　“是，王后娘娘！奴才谨遵懿旨。”
　　当晚，紫薇宫中接到楚王圣谕：贺氏失德，谪降为贵人；即日起，移居碧罗宫，闭门思过，未经许可，不得出宫门半步。即使没有这个“闭门思过”的命令，贺之莹也会在相当长的时日里不会出门的，因为她的俏脸已被打得浮肿青紫，无法见人，更无法见自己。而在相当长的时日里，她都在半夜里被恶梦惊醒，在她的梦里，一只怪手不停地抽打她的脸，无论她怎么哭求，那只手都不理会。
　　而独孤太后也在相当长的日子里，无法好好入眠，她刚一合眼，阎素素的脸就出现在她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