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贺父寿胤禛暗藏心机 斥皇子康熙怒不可遏

　　胤礼和胤禛冷言冷语，让他拍马屁自己想辙，没事少给哥几个找事。胤禛并不气恼，他知道胤礼天生就是个直肠子，不过却十分仗义。如此说，只是因为这些年和皇上老爷子为了些琐事闹腾的。胤礼不同胤禛，他太耿直，不会顺情说好话，早年为整治朝中舞弊，意气用事，和皇上多次闹翻，干了不少为百姓的好事，却没得了好，最后干脆躲在府里明哲保身。胤禛理解弟弟的痛苦，男子汉血气方刚，哪个不想为国尽忠，为民请命？只是性子太刚烈，不谙朝廷上不能明说的规矩。人年轻时哪个不是如此？胤禛也是从年轻过来的，胤礼这个岁数时，也没少冲动。
　　夜深了，胤禛房里的灯依然亮着。
　　胤禛自打从胤祥府里回来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想睡也睡不着。翻来覆去想这些年的事。一晃废太子已经十年了。这十年中，尽管皇上绝口不提立嗣，但事到如今已“人到暮年”，也不得不多想。胤禛知道以他的年纪来说，根本不太可能被立为储君。这么多年，他也渐渐淡薄了皇权争斗，唯今只希望长子弘时能得皇上欣赏，得个爵位，就算这些年没白在皇上面前跑前跑后。胤禛对弘时一直期望甚深，然而弘时始终都不长进，眼瞅着弘春、弘旺这些弟弟都受了封赏，唯独弘时，皇上丝毫没有要封的意思。在胤禛看来，弘时没得封赏，让他这个做阿玛的脸上无光。胤禛翻了一个身，暗骂弘时这兔崽子真不争气……
　　钮祜禄氏从这一声叹息中听出了烦恼，她早习惯了躺在胤禛身旁，听胤禛长吁短叹，直到筋疲力尽。
　　“王爷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胤禛不好说为弘时没得皇上封赏而烦心，避而言他道：“没什么，又要到皇上寿辰了，皇上终日劳碌，身心都已疲惫，又不想劳民伤财，本王在想如何给他老人家做寿才能让他高兴高兴。”
　　“王爷若真是为此，倒也不必烦恼。”
　　钮祜禄氏虽然是妇道人家，但是为人向来精明，识大体守妇道，胤禛听她这么说，猜想她怕是有了主意，问道：“听你这口气，好像胸有成竹。”
　　钮祜禄氏笑笑说道：“王爷这话说的，妾不过是一点愚见，说出来王爷可别见笑才是。”
　　“那你说说看。”
　　“王爷，皇上拥有天下，拥有世间所有宝贝，您再挖空心思寻找奇珍异宝，只会让他老人家更加疲惫厌倦……”
　　胤禛听着钮祜禄氏的话，不住点头，忽而又摇头，无奈地说道：“你说的不无道理，可是皇上过寿，怎么也得送点像样的东西，人都送，本王若是不送，岂不是让人指责本王不孝？”
　　钮祜禄氏早料到胤禛顾及这些，不慌不忙道：“王爷，孝心可是有好多种，这为人父母的在乎的是子女的感激，可不是什么奇珍异宝。皇上虽是九五之尊，亦是血肉之躯，终逃不过骨肉亲情。试问哪个老人家不希望子嗣和睦、儿孙绕膝？”
　　钮祜禄氏的话如当头一棒，让胤禛恍然大悟。胤禛暗想，皇上虽是一国之君，但是这些年过得甚是辛苦，眼见骨肉明争暗斗却无能为力，内心的痛苦又有谁能明了？胤禛忽然觉得阿玛确实不易，他只为弘时一个操心，而阿玛却要为二十几个儿子劳神，真是难为他了。
　　“你说的很对。依你看，该如何为皇上做寿？”
　　钮祜禄氏答道：“王爷，时下正是圆明园牡丹花绽放时节，不如您亲自狩猎，请他老人家到圆明园品尝野味，赏牡丹花开，贱妾以为他老人家一定会很乐意。”
　　胤禛反复琢磨着钮祜禄氏的话，觉得这样确实不错，不但可以让皇上他享受祖孙同欢之乐，还能借此机会，让弘时给皇上留下好印象，那么受封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胤禛心里的石头忽然落了地，轻松了许多，脸上也有了笑模样。
　　夜，渐渐深了……
　　第二天胤禛起了个大早，赶去皇宫拜寿。这是皇子们多年养成的规矩，每到万寿重阳都要早早进宫请安，哪个晚了，皇上定要发些邪火。胤禛刚到不久，八贝勒胤禩连同九贝子胤禟、敦郡王胤俄也都赶来。这几个皇子经常混在一起谋些计策，关系自是不比寻常。胤禩见胤禛免不了寒暄几句。胤禛心知胤禩是什么样的人，不敢怠慢，脸上带着笑，嘻嘻哈哈逢迎了几句，大伙都知道，今天是老爷子的寿辰，互相都赏着脸面。
　　胤礼从胤祥家里出来，回府倒在床上便睡，没等睡醒就被小凤叫起来，催他快些进宫，别误了时辰给皇上拜寿。胤礼这才想起今天是皇父的寿辰，也来不及收拾，匆匆忙忙往宫里赶。胤礼到时，见胤禛几个都还在候着，心里踏实了不少。胤礼向来不愿赶着给皇父拜寿，在他眼里皇父全然不像四爷口中的贤君明主，也不是额娘口中的大丈夫，倒像是茶馆说书的口中的不顾黎民苍生死活的无道昏君。胤礼向来厌弃溜须拍马的人，正是有了像三爷、四爷这样逢迎的，才让老爷子更加盲目以盛世明君自居。胤礼眼瞅着胤禩、胤禛几个假意逢迎，不想和他们掺和在一起，找了个背静的地方等着老爷子召见。
　　每年万寿大抵都是如此，起早赶早地过来，胤礼头一个月就犯愁，不是别的，光是老爷子的脸色就看不起。胤礼自打因惩治胤禩家奴与皇上闹翻以后，四五年都没怎么上朝，也没接过差事，早上起得也晚，如今忽然早起，身子还有些沉。胤礼靠着栏杆半坐着，寻思着老爷子早点召见，捱过了时辰好回去补个回笼觉。
　　胤礼坐在栏杆上四下张望，阿哥也陆陆续续赶来，没多会门外已经聚了不少人。胤礼忽然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恐怕十三哥是不会来了，不来也好。”兄弟之中，胤礼对胤祥感情最深，他心中胤祥就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只是胤祥的命太不好，办了不少好事，却里外不是人，落下了一身病。昨天他去看过，胤祥双腿浮肿，走几步都费劲。胤礼甚是敬佩胤祥，早年也一直像胤祥一样大义为人，久而久之他发现在朝廷上混的，大义正直是活不下去的，别说旁人如何整你，就是皇上老爷子看你都来气。后来胤祥因为处治了曹寅而遭到皇上忌讳，和皇上断绝了父子关系。胤禛经常劝说胤祥不该和皇父置气，胤礼倒是不以为然，十三哥行得正坐得直，对得起朝廷百姓，倒是皇上小肚鸡肠偏袒徇私，实在不应该，如此倒不如断了父子好。
　　胤礼刚刚感觉身子轻了些，太监小张子匆匆赶来，召皇子们觐见。胤礼懒懒洋洋起了身，随着大伙进了去。
　　康熙端坐在书桌前，满脸疲倦不堪。胤礼瞥了一眼康熙的脸，心中暗想老爷子昨晚没睡好，怕是又要找茬骂人。胤礼提了几分精神，在胤禛身后跪下。康熙看着这些儿子，心中满是厌倦，自打四十七年第一次废太子，这些皇子就勾心斗角相互算计，让他这个做皇父的劳尽心伤碎神，他一直希望儿子们能体谅他的心思，可是却发现皇子们非但没有所收敛，倒是越演越烈。昨日监察御史陶彝上书，说皇上在位六十有一年，立储之事尤为重要。康熙几年前曾因大学士王掞请奏立储而大发雷霆，如今陶彝又带头请奏，让他更是气恼。康熙把陶彝叫过来痛骂一顿，陶彝非但不知趣，反而称自己所做是为国为民的大义之举。康熙气怒不已，暂且革了陶彝官职，停了俸禄。
　　近几年断断续续总是有人请奏立储，王掞想皇上复立太子，陶彝则是想推举胤禩为储君，每次都闹得人心惶惶。康熙对这些人向来不姑息，正是有了这些不知趣不忠心的狗奴才，才让皇子的争斗日益剧烈。康熙昨晚一夜没怎么睡，一直想这些年立储废黜的事，无论废立，哪次都闹得满城风雨。好容易睡了一会天就亮了，康熙爬起身子来御书房看看书、习习字。从登基至今，六十多年，两万多个早上，康熙都是这样度过的，而今天这个早上，却让他过得尤为艰难沉重。
　　本来儿子来拜寿，康熙该是欣喜，但是多年皇储与皇权的争斗，让他渐渐失去了皇父的慈爱，空留君主的威严。他万万想不到当年一个个爱子，竟成了他烦恼的根源。
　　“你们这些忧国忧民的好皇子，大清早连个空都不容就堵了上来，又出什么大事了？”
　　皇子们对康熙的冷言冷语早已习以为常，都没当回事，老老实实跪着，生怕让皇上挑出刺来，心想着等皇上这股劲儿过了就什么都好了。胤礼近几年发了福，脸上有肉了，肚子也起来了，跪了没多会，胸口就憋得慌。胤礼趁皇上松懈，偷偷直直腰，松松胸口憋着的这股子气，刚想打个哈欠，就被抓了个正着。
　　康熙甚是气恼，狠狠拍着书案大骂道：“胤礼，你这混账，没睡醒就滚回去睡大觉，成天混吃等死，你也算个东西！”
　　胤礼向来听不惯康熙说话，一股气火冲上心头，暗想，我胤礼当年如此为国卖命，你却为了包庇胤禩硬是把我给罢了，到头来还责骂我混吃等死，实在可气。
　　胤礼故意咳嗽了一声，轻轻嗓子，不紧不慢说道：“臣也想在被窝里趴着睡大觉，可是今天是您的寿辰，就是再怎么想睡不也得赶来给您老拜寿？儿臣为了赶这个早，一宿都没睡，紧赶慢赶才赶上，生怕误了给您老请安，落个不孝之名。”
　　“放肆！”康熙拍案而起，骂道，“好你个畜生，你这是赶着来气朕的。你敢再说一遍？”
　　康熙动了气，胤礼也没怕，道：“皇上莫气。臣说的可都是心里话。皇上万寿是国之大日，也是臣这个做儿子的大日子。一年好容易才盼得一次，再怎么不愿意不都得挣着赶着来？”
　　“你这畜生如此放肆。朕没你这个儿子，也不用你赶来惺惺作态。朕有二三十个儿子，不差你这个。”
　　“皇上这话可是让儿臣我心寒。您有二三十个儿子不假，可儿臣就您这么一个阿玛，就算您不介意，儿臣还得介意别人说些闲言碎语。儿臣本来就不济，不能再让人骂儿臣不孝啊。”
　　“掌嘴。”康熙气炸了肺，吼道。
　　胤礼吓得一哆嗦，他本想气气皇上，不承想把皇上惹毛要掌嘴。胤禛心中暗骂胤礼这小子作死，恨不得揍他一顿出出气，可是毕竟是大喜的日子，不好让皇上惹气，忙替胤礼求情道：“皇阿玛息怒，十七弟向来有口无心，您老可别和他一般见识。”
　　“他这个畜生实在大胆妄为，朕今日不好好教训他，他是不知天高地厚。”康熙气得腮帮子上横肉乱抖。
　　“老十七，你这不知深浅的东西，还不快点认错，非得挨顿好打，才能老实？！”胤禛朝胤礼使了个眼色，道。
　　胤礼也怕皮肉受苦，呵呵笑道：“皇阿玛，您老还生气了？别人不知您老还不知？儿臣向来就是如此不会顺情说好话，但是儿臣终还是不能忘了您老生身之恩。您老大寿，别说一天不睡，就是不吃不喝也得赶来给您老请安。”
　　康熙和胤礼这些年没少惹气，说掌嘴也就是吓唬吓唬，如果他狠心管教，胤礼也不会像今天这么放肆。胤礼如此，康熙也不打算再追究，道：“胤礼，你少和朕来这一套，你给朕滚出去，朕不想再见到你。滚慢了，朕就打断你的狗腿。”
　　“皇上不想见臣，臣就滚了。您老万安。”胤礼冲康熙施了一个礼，大摇大摆地走了。
　　“这个畜生，简直作死。”康熙冲着胤礼的背影恶狠狠骂道。
　　“皇上息怒，老十七那小子就那样，您老还能和他真动气？气坏身子可上哪说理？”胤禩劝说道。
　　康熙一见胤禩，气又不打一处来，这些年胤禩一伙没少惹事。康熙鼻子里哼出一口凉气，没理会。
　　“皇阿玛，今儿是您大喜的日子，别坏了喜庆。”胤禟随着胤禩劝道：“您老别气。保重龙体才是要紧。”
　　“朕就是保重也活不了几天了。人就是这样，过了六十就得一天天数着日子等死。你们都退下，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胤禩几个面面相觑，各自都跪了安。康熙呆呆坐着良久。上了岁数的人哪个不想热热闹闹过寿？前两天和陶彝几个惹了一肚子气，大清早又被胤礼那畜生气得脑袋发麻。康熙不止一次后悔生了这么些忤逆的畜生，把他这辈子闹腾得不得安宁，杀又杀不得，打又舍不得，只能被气得两肋发胀，咬牙切齿。
　　康熙这一坐就是大半个时辰，浑身疲倦没力气，打算到花园走走。刚一推开门，就见胤禛在门口跪着。康熙甚是奇怪，问道：“你在这干什么？不是让你们都滚了吗?”
　　“皇阿玛心气没顺，臣不敢走。”
　　“在这耗着朕更生气。”康熙瞥了一眼胤禛，不冷不热说道，“还嫌气朕不够？朕骂哪个，打哪个，你都给求情，这么求情也没见你闹个好人缘。这帮人个个见你跟见了阎王一样，巴不得离你远远的。”
　　胤禛羞愧得满脸通红，道：“臣只图皇上顺心。不图感激。”
　　“说得好听。等哪天把朕惹急了，朕就收拾你一顿，看谁为你求情。”康熙摆着手道，“不气了，你回去吧。朕待着闹腾，走走。”
　　胤禛见康熙顺了心气，道：“皇上要是嫌宫里闷，不如去圆明园走走。臣昨天打了一只鹿，寻思请您老尝尝。”
　　“怪不得你死活不走。也好，怎么都是走，你那朕也有年头没去过了。”康熙长出了一口气，刚想走，忽然想起什么，道，“你先回去，朕去叫你额娘，她也好些年没出过宫了。”
　　“臣谢恩。”胤禛磕了一个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