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遣回边胤禵心有怨气 诉愁苦兄弟把酒难欢

　　大年刚过，京城依旧热闹非凡。胤禵自从康熙五十七年带兵平定叛乱，四年来第一次回京城过年，却没想到这个年过得比往常还要难。从一回来就遭到康熙冷对，不管说什么做什么，康熙脸上始终都不见笑模样。大年三十进宫拜贺，不想哪句说得不对劲儿，也遭到了痛骂。胤禵心里难受，这个年没过好。强捱到初二，去胤禩府里串串，本想兄弟几个聊聊天心里能舒服点，没想到胤禩和胤禟过得更是难受。想来也是，皇上这个年没过好，谁还能过得舒坦。胤禵在胤禩府里坐了一盏茶时间，找了借口匆匆溜了出来。胤禵心里难受不想回府，就在街上闲逛，等耗过了正午，好回府吃饭，然后小憩一会，天就该黑了。
　　虽是过年，街道依然热闹，行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车水马龙熙熙攘攘。胤禵溜达着心情还算开阔一点。想这段时日的境遇，胤禵心乱如麻，忽然想起胤禟说的话，皇父是想老十四成功，又想老十四不成功。平定叛乱，是国之大喜，只是担忧立功以后如何安置封赏。胤禵心里何尝不明白这些。自打四十七年以后，触犯皇父遭到责骂，无故得到封赏，又到后来带兵出征平定叛乱，十几年，由一个惹皇父厌的小阿哥到执掌兵权的抚远大将军王，其中荣辱实在是一言难尽。以前做小阿哥，胤禵一心想胤禩当太子将来登基做皇帝，给个亲王贝勒当当就算心满意足。如今也算有功有名、有权有势，人往往就是这样，没资格时看得平淡，有了权势就有了前所未有的奢望。如今论权势论声望，胤禵绝对不比胤禩、胤祉这些人差，自然也不再甘心听从于人。
　　胤禵向来瞧不上胤禛，他觉得胤禛除了会奉承老爷子，拍老爷子马屁以外没有一点真本事。只是他始终不明白，为何他无论怎么做，无论立了多么大的功劳，在康熙心中始终都比不过胤禛、胤祉他们这些耍嘴皮子的。初一还没等过完，康熙就召见他，问他何时回去。胤禵心知，皇父看似心系百姓安危，实则是要将他尽早遣回边疆。胤禟的话是对的。胤禵比任何人都明了。
　　想着，胤禵深深叹了一口气，这年头做皇子的，做得好了难，做得不好更是难，怎么做都不是，怎么做都不对。胤禵冷冷一笑，无奈地摇着头。
　　“十四叔，”胤禵正纠结时，忽然听到身后有个孩子叫喊，回身看去，弘昼正摆着手朝他奔来。胤禵见弘昼奔来，有些烦。一直以来，他都对胤禛父子甚是冷淡。再一看，弘昼身后跟着胤祥和弘历两个。胤禵更是瞧不上胤祥，在他心中，胤祥就是跟在胤禛身后摇尾乞怜的狗。胤禵不想和他们说话，故作没听见扭过头要走。没走几步，弘昼在身后一把把他抱住，吵嚷着：“十四叔，十四叔，终于逮着你了。”
　　被弘昼抱住，胤禵不好再走，回身扯开弘昼的手不冷不热说道：“弘昼，原来是你啊，你怎么出来了，和谁出来的？”
　　“十三叔，还有四哥。”弘昼向来愣头愣脑，没看出胤禵根本不愿意搭理他，依旧扯着胤禵的长衫吵嚷道，“十四叔，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我们正要去府里找您呢。”
　　“十四弟，真巧，在这儿碰上你了。”胤祥笑呵呵地赶到胤禵身边打了个拱道，“十四弟过年可好啊？刚才还和四哥说起你来着；打算和这两个小子去你府里闹闹，顺便代四哥请你去他府里，咱们兄弟几个好好聚一聚。你说你这一走就是三四年，时候过得也真是快。”
　　胤禵没抬眼看胤祥，冷冰冰说道：“四哥是亲王不说又是兄长，有事只管派个奴才来告诉一声，何必劳烦十三哥亲自带着两个侄子来？”
　　胤祥听出来胤禵这是话里有话，骂他是胤禛的奴才，并不以为然，只当做没听出来，笑呵呵言道：“十四弟，你这是说哪的话？你如今是皇上亲封的抚远大将军王，镇守边关为国为民，那是尽心尽职鞠躬尽瘁。你有功于朝廷，有功于百姓，愚兄能亲自将你请来也是不小的荣幸啊。”
　　“十四叔，”弘昼听不懂胤祥、胤禵两个人冷言冷语，以为他们谦让，在一旁呆不住了，吵嚷着，“你啥时候领我和四哥去丰台大营玩玩？我俩儿做梦都想再去看看。”
　　“是啊，十四叔，”弘历也跟着嚷起来，“成天盼着您能回来，好领我和弘昼去逛逛。这下好了，终于把您盼回来了。”
　　“十四叔没空，你自己去玩。”胤禵不冷不热地说道，“回府告诉你阿玛，就说皇上着急让十四叔回去镇守，圣命难违，在京城待不了几天就得走了。他的好意我心领了，等下回有命回京，再抽空请见。”
　　“十四叔，过年可不能说不吉利的话。”弘历不知道怎么回事，说道，“我阿玛说，十四叔是有福之人。”
　　“你阿玛说的是，只是你十四叔落入无福之地，”胤禵鼻子里哼出一口凉气，“皇子的身子奴才的命，活得长了是累赘，不如死了好，早死早托生。”
　　胤祥有心说胤禵几句，让他有怨气别冲孩子来，又怕惹胤禵不快，只冲弘历说道：“弘历，别烦你十四叔。这大过年的，光顾着守岁热闹了，疲惫困倦好容易出来透个气，你们有什么话，等你十四叔把气喘开了再说。你十四叔那么心疼你们，肯定会答应你们。”
　　“嗯。”弘历点了点头，不再缠胤禵，站到了一边。
　　弘昼依然还是不答应：“十四叔，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和弘历了？你以前多么忙都会答应弘昼的要求。您不知道这么多日子没看见十四叔，弘昼心里可不是滋味了。没有十四叔护着，我和四哥挨了阿玛不少打。每次挨打都想，如果十四叔还在京城，一定会把我们接到府里心疼。”
　　胤禵看着弘昼眼泪汪汪的样子，也觉得和孩子置气不妥，抚着弘昼的肩膀道：“十四叔也想你们，只是不能回来看你们。等下回，下回十四叔一定带你们去丰台大营玩。咱们先和你阿玛说好了，免得他像上次收拾你们。”
　　“真的？十四叔不骗人？”
　　“天下哪有叔叔骗侄子的？你放心读书习字，听你阿玛话少挨点打才是真的。”胤禵蹲下身子抹干弘昼眼角的泪，伸出小指道，“十四叔和你拉钩。”
　　“那十四叔还去不去我家了？阿玛特意告诉我们一定要把您请回府。”弘昼眼巴巴望着胤禵，希望胤禵能和他回王府。
　　胤禵耐不住弘昼可怜巴巴的哀求，松了口：“去，现在就去……”
　　“十四叔真好，”弘昼一下扑到胤禵怀里撒起了娇……
　　胤禵耐不住弘昼、弘历两个侄儿缠磨，耐着性子随胤祥来了雍亲王府。雍亲王府，胤禵已经有好些年没来过了，自然觉得生疏。胤禛听说胤禵来了，和李氏、钮祜禄氏几个赶出门把胤禵迎进屋，忙叫人备了茶点，拉着胤禵嘘寒问暖，好不热情。胤禛的热情倒是让胤禵觉得浑身不舒服，这年头黄鼠狼给鸡拜年，哪能安好心？胤禵不冷不热应和着，一转眼就过了一盏茶。胤禛与胤禵多年恩怨甚深，貌合而神离，两兄弟能再次坐在一起喝茶聊天，不过都是碍着额娘德妃的情面，说了没几句，也找不出别的可说，各自只顾闷着喝茶。胤祥夹在胤禛和胤禵两兄弟之间，不好说什么，打听了青海的状况，胤禵对胤祥爱理不理，应付了几句就不再说话了。胤祥也不好一直追问，只能作罢。李氏自是知道这三兄弟之间有过节，生怕把气氛搞僵了，询问胤禵妻儿一些琐碎的事。胤禵对这个嫂子比对兄长要亲切许多，说话自是和气。
　　胤禵和李氏说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弘昼和弘历两个冒冒然然闯进来，吵嚷着要胤禵跟他俩放鞭炮。胤禛气怒不已，骂弘历、弘昼没出息不守规矩，抬手就要打。胤禵忙上前阻拦，领着侄儿出了房门。叔侄三人在院子里折腾了大半天，把弘昼冻得直流鼻涕，还是不肯回房。胤禵生怕弘昼、弘历两个冻坏了，哄着骗着他们回房。胤禵安顿好弘昼、弘历，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思来想去才发现忘了弘时。胤禵是看着弘时长大的，两人感情甚好，情同父子。胤禵和胤禛如何争斗，心中都是喜欢这个侄子。胤禛向来看不上弘时，整日骂弘时没出息不成才，胤禵听在耳里恼在心上，几次都因弘时与胤禛口角。胤禛碍着兄弟情分不好为了一个孩子与弟弟翻脸，只能压着心中怒火。
　　胤禵在外镇守，一去就是三四年，其间从未回来京城过，也从未见过弘时，也不知道弘时这个小子被四哥折磨成什么样。胤禵想着就去找弘时。大年夜，弘时给胤禛请安，说错了话，犯了忌讳，被胤禛臭骂一顿，若不是李氏和钮祜禄氏相劝，早挨了拳脚。弘时生怕大过年再触了阿玛忌讳，躲在房里不敢随便出入。弘时一见胤禵回来，心里顿时畅快不少。胤禵可没弘时那么顺畅，见弘时面容憔悴，脸色苍白，心中甚是不好过，问道：“侄儿，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没有。这两天过年忙忙活活，没睡好觉。”弘时扯着胤禵道，“十四叔，您快快请进，前几天听阿玛说您回京了，一直想去府里拜见，只是这些天一直随阿玛四处走串，没腾出工夫，不想您还来了。”
　　“和十四叔还瞎客气个啥，十四叔来看你不也是一样？”胤禵找了个凳子坐下，又拉扯弘时坐在身边，道，“你这小子啊，过来，让十四叔看看，这人啊，还真是不禁混，走的时候你还是个胎毛未退乳臭未干的毛小子，现在都成大老爷们了。”
　　“十四叔，”弘时有些羞涩，道，“弘时多大不都是您的侄儿？您这些年在外过得可好？皇阿奶甚是惦记着您，尤其是年节，盼着您能早些回来。”
　　“还能如何？终日提心吊胆不得安宁，过了今天没明天。”胤禵长长叹了一口气道，“还好老天眷顾，大清列祖列宗庇佑，一切都这么过来了。”
　　“十四叔也真是艰难。”弘时随着胤禵也沮丧起来。
　　胤禵不想坏了弘时过节的心思，忙扯开话道：“不说十四叔，说说你，你小子这些年可有长进？娶了几个老婆，生了几个孩儿啊？”
　　一提娶老婆生孩儿，弘时脸色有些难看，道：“生了一个，没满月就夭折了，这个才怀上。”
　　“这都是正常的，你别太在意。你看叔叔我不也是死了几个才得了弘春？年轻人不急。”胤禵安慰道。
　　“让阿玛失望了。阿玛一直念叨着要个孙子，连名字都选好了，可惜没几天就死了。”弘时有些难过。
　　“这也不能怨你。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谁又能左右？”胤禵拍着弘时的肩膀道。
　　“话虽如此，可是心里总是觉得难受。阿玛一生为我操劳费心，我没出息不会讨好皇爷爷，快二十了还没受封赏，连弟弟们都比不上，如今连个孙子都给阿玛生不出来。阿玛要我还有何用？”
　　胤禵刚回京就听说皇上封了弘旺、弘春几个皇孙。弘旺几个都比弘时小，他这个哥哥又爱面子，当然觉得自己在别人面前矮一头。胤禵向来对胤禛如此好脸面有所不满，很理解侄儿心中的苦闷，劝道：“弘时，别怪我这个做叔叔的多嘴，人比人得活着，人活一世若是都贪图虚名还有什么意思？你阿玛他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别往心里去。”
　　“叔叔不用劝，侄儿自己什么样心里有数。我从小就懦弱无能，见着皇爷爷连句话都不敢说，阿玛他好歹是个亲王，生了我这样的儿子是他的羞耻。”
　　弘时说着不禁鼻子一酸，眼泪在眼圈打转……